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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宗教是中東衝突的重要線索
當我們分析世界上的衝突時，一般首先要看衝突各方三件事：（1）民族 （2）宗教 （3）教派。當然，其它矛盾也會引起衝突，例如：（4）國家，（5）階級鬥爭，（6）財團利益 （例如為了石油） …... 但是其實，在人類曆史上，（1）（2）(3) 引起的戰爭多，（4）（5）（6）引起的戰爭少。因為在曆史上很長一段時間，“國家” 對很多人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所謂 “階級鬥爭“， 是在不太遙遠的過去才被馬老師提到至高無上的地位。至於為石油而戰，為民主而戰，是到了現代才有的說法。
如果多了解一點中東曆史，就可以知道，民族 、宗教和教派，在中東尤為重要。
但是中國的分析家們不這麽認為。中華大伽評論中東戰事時，有左右兩種風格：左派認為中東分為兩大陣營，一個陣營是以美國以色列為代表的好陣營，好陣營又民主又文明，信的是猶太-基督教，幹的是解放全人類的的好事。另一個是俄羅斯和穆斯林組成的壞陣營，壞陣營又專製又野蠻，信的是穆穆教，幹的是毀滅世界的壞事。
而右派解說中東時說：去TM的政治民主，中東不管打多少仗，背後隻有一件事：石油！
中華左右兩派當然不無道理，他們所說的，確實也是中東衝突的重要因素。但是，美蘇是近現代才有，石油的重要性也是上個世紀才凸顯出來。那麽中東以前就沒有衝突了嗎？
中東是人類文明的發源地，也是亞伯拉罕三大教發源地。人類的文明史和宗教史，都可以叫戰爭史。民族和宗教，一直是貫穿中東各種衝突的重要線索。
敘利亞土地上的各派
敘利亞內戰不是簡單的兩派交火，它包含了各派之間的明爭暗鬥。讓我們先捋一捋這幾派。
在敘利亞土地上打仗的，有三大派，外加庫爾德人。
三大派是：
（1） 阿薩德的政府軍；
（2） 反對派；
（3） ISIS （伊斯蘭國）
上麵是2017年5月敘利亞各派領地圖。紅的是政府軍，黑的是ISIS，綠的是反對派，黃的是庫爾德人，左下角藍灰的一小塊，是以色列占領的戈蘭高地。
三大派都是阿拉伯人，而庫爾德人是庫爾德族。庫爾德是敘利亞最大的少數民族，占總人口的7% - 10%。在中東，庫爾德人沒有自己的國家，主要分布在土耳其，伊拉克，敘利亞，伊朗。在阿拉伯人為主的國家，他們常常被歧視甚至被迫害。庫爾德人在伊朗雖未達到平權，但他們的境遇要好得多。
與當年猶太複國主義類似，有不少庫爾德人也想要建立庫爾德人自己的國家；與猶太複國主義不同，世界上很少有國家同情他們的建國要求。他們的反抗經常被非常殘酷地鎮壓，對此西方常常選擇視而不見。例如兩伊戰爭中，伊拉克的薩達姆在1988年對哈拉卜賈庫爾德人使用化學武器，一次就殺死幾千人，雖然CIA對此一清二楚，但因為當時美國正支持伊拉克打伊朗，所以裝聾作啞。直到2003年伊拉克戰爭後，才把這件事拿到法庭上審，為此將薩達姆判處死刑，送上絞架。
美國至少兩次利用庫爾德人。第一次是支持他們反抗薩達姆，但薩達姆被敲掉後，庫爾德人並沒有得到什麽實際好處。這次又利用庫爾德人打阿薩德，但如今眼見得阿薩德打不下去，美國人甩甩手準備撤軍了，庫爾德人將來遭受的報複可想而知。
三大派加庫爾德人都信伊斯蘭教。但其中阿薩德和忠於他的政府軍，屬於阿拉維教派。阿列維教派是什葉派的一個分支。而反對派，ISIS，和庫爾德人，都屬遜尼派。
說兩句曆史
可以想象，各懷宿仇的民族和教派生活在一個國家，衝突很容易發生。為什麽會有這種局麵？
第一應該歸罪於曆史。中東有著太長久太豐富的曆史，六千年文明史和三大教發源地的中東，這樣民族和教派交錯的狀態幾乎是必然。
第二也許應該歸罪於英法殖民地。在一戰前，幾乎整個中東都在奧斯曼帝國控製之下。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為了打擊與德國聯手的奧斯曼帝國，挑動阿拉伯人起義；應許推翻奧斯曼帝國後，由阿拉伯人建立一個統一的阿拉伯國家，包括今天的伊拉克﹑敘利亞和巴勒斯坦 （幾乎就是今天ISIS所說的伊斯蘭國）。當時沙特地區的穆罕默德後裔哈希姆家族聽了英國人的話起義了，奧斯曼帝國被擊敗。然而英國人背棄了自己的諾言，和法國瓜分了中東。法國得了敘利亞，英國得了伊拉克和巴勒斯坦。
英法在中東劃分國界時，考慮的是自己的利益，並不考慮當地不同民族教派的人民是否能和諧共存。
其實，當地人的民族教派之爭，對於殖民者也未必是壞事 —— 如果殖民者會利用。法國統治敘利亞時，一律抬舉少數派阿拉維派，讓他們進入軍隊和擔任官員，也是為了怕多數派遜尼人有權有勢後，不聽管教掀翻殖民統治者。有了這一段曆史打下的基礎，敘利亞獨立後，上層基本被阿拉維派控製。
外國勢力
敘利亞內戰中的外國勢力有好幾個。在敘利亞誰幫誰，用下麵美國《大西洋月刊》中的一篇文章中的圖說明一下：
圖中左邊是外國勢力。從上到下依次為:
· 美國 （USA）
· 俄國（RUSSIA）
· 伊朗 (IRAN)
· 以色列 (ISRAEL)
· 土耳其 (TURKEY)
· 歐洲 (EUROPE)
· 海灣阿拉伯國家 (GULF STATES)
上圖右邊是敘利亞的交戰各方。從上到下依次是：
· 伊斯蘭國 （ISIS）
· 擁護阿薩德勢力 （PRO-ASSAD）
· 反對派 (ANTI-ASSAD)
這裏忽略了上麵說的庫爾德人。
圖中的綠箭頭表示支持，紅箭頭表示打擊。根據紅綠箭頭，可以看出外國勢力和敘利亞領土上交戰各派的關係。
簡單說一說為什麽誰支持誰。
（1） 美國
美國支持反對派，還有圖上沒有畫出來的庫爾德人。美國支持這兩派，主要是因為美國討厭阿薩德。阿薩德親蘇，而且阿薩德親伊朗反對以色列。這都是令美國討厭的，所以美國支持反阿薩德的人。不過美國對敘利亞反對派的支持，不那麽全心全意。美國給他們的武器很有限。因為敘利亞反對派實際上是拚湊起來的各幫各派，其中不少派別有過恐怖之舉；即使阿薩德下台，結果恐怕也是反對派互鬥，敘利亞陷入混亂，如今天的伊拉克和利比亞。這不是美國真正需要的局麵。美國對反對派的半冷不熱，也是他們一直打不倒阿薩德的原因之一。
至於美國反ISIS，是近一兩年的事情。ISIS在伊拉克起家，開始美國和西方沒那麽把他們當回事。ISIS勢力迅速擴大，敘利亞內戰開始後，他們趁亂進入敘利亞，占領了大量地盤。後來ISIS在中東歐洲甚至美國大搞極端恐怖，激起民憤，所以美國不得不重新考慮對ISIS的政策。尤其川普上台後，不再要求阿薩德下台，任由阿薩德，俄國，伊朗在敘利亞滅掉ISIS；ISIS在敘利亞才地盤越來越小。
（2） 俄國
俄國當然支持阿薩德。與美國對反對派三心二意的支持不同，俄國對阿薩德的支持是全心全意的。因為敘利亞的地理位置極端重要，而俄國在中東的好友隻剩了一二個。
（3） 伊朗
和俄國類似，伊朗全心全意支持阿薩德。伊朗支持阿薩德有兩個重要原因：一是伊朗和阿薩德同屬什葉派，曆史上一直關係不錯。二是伊朗最大的敵人是以色列。伊朗一直支持黎巴嫩的真主黨與以色列對峙，伊朗和真主黨都希望阿薩德勝利後，他能回報伊朗的幫助，讓真主黨和伊朗在敘利亞，和邊界那邊的以色列懟。
（4） 以色列
如上所述，以色列最不願看到的場景是：阿薩德勝利，伊朗在敘利亞自由活動。
以色列國防部長2016年說過：在伊朗和ISIS之間，以色列寧可選擇ISIS。
但表麵看起來，以色列並沒有直接支持反對派和ISIS。當然，以色列也不願意讓世界看到它在支持反對派或ISIS。
近一個月，以色列和伊朗在以敘直接打過對方的飛機，代表衝突開始升級。
（5） 土耳其
土耳其和阿薩德不和，有各種曆史原因，其一是因為遜尼和什葉教派之爭。土耳其一方麵希望阿薩德垮台，另一方麵又要竭力控製敘利亞的庫爾德人勢力，因為土耳其境內也有大量鬧獨立的庫爾德人。所以土耳其對美國支持敘利亞的庫爾德人反阿薩德很不滿。土耳其趁亂不時到敘利亞境內打擊一下那裏的庫爾德人武裝。
（6） 歐洲
歐洲的立場應該與美國類似。敘利亞衝突剛開始時，歐洲一律支持反對派，大聲呼籲阿薩德下台。這多少因為歐洲各國普通人民相信民主人權，對阿薩德的暴力行為無法容忍。歐洲不少國家的普通人還是很有同情心的：從兩三年前歐洲國家熱情接收敘利亞難民就可見一斑。
但是歐洲很快發現大量湧入的中東難民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問題，包括ISIS利用難民潮製造恐怖。於是歐洲人對敘利亞內戰的態度逐漸現實起來。後來美國不再要求阿薩德下台，集中精力搞掉ISIS，歐洲也沒有強烈反對。
（7） 海灣國家
海灣國家以沙特阿拉伯為代表，都屬遜尼派，自然希望把阿薩德趕下台。
化武事件
敘利亞內戰中，一直穿插著化武的事。這裏簡略回顧一下。
2012年，阿薩德政府承認他擁有化學武器。2013年。奧巴馬說：如果阿薩德使用化學武器，那他就越過了 “紅線”。2013年8月，一個反政府軍占領區被化學武器襲擊，死了幾百人。美國和歐洲（主要是法國）以及以色列說是阿薩德幹的，阿薩德和俄國人百般發誓不是他們幹的，是反政府軍幹的。
考驗奧巴馬的時候到了：奧是否遵守自己的諾言武裝襲擊阿薩德？沒。奧巴馬粘粘糊糊了好一陣，最後俄國人出來打圓場，讓聯合國檢查，阿薩德把自己的化武都交給聯合國。兩邊同意了。聯合國裝走了阿薩德的化武。一樁公案算是暫時了結。話音未落，阿薩德就用起化學武器。
聯合國檢查後，化武的事情冷下來，後來小打小鬧了幾次，國際組織的調查顯示多數是反對派和庫爾德人幹的。直到2017年4月，又出了大事。
川普2017年上台後，不再堅持阿薩德下台，而是更希望ISIS被幹掉。阿薩德從此有很大轉機。2017年3月，川普說了“阿薩德可以留下”，和“讓敘利亞人民自己選擇”兩句話。阿薩德的大哥俄國聽了，馬上張羅各方談判，眼見六年的敘利亞內戰，將以阿薩德勝利告結…...
這個時候，2017年4月4日，阿薩德出來用化武打擊平民老小了。
4月7日，在被聲稱的化武事件72小時後，美國向敘利亞發射了59枚導彈。
幾天後川普的兒子艾瑞克說，打敘利亞，是因為他姐姐伊萬卡公主，在父王麵前哭訴，說敘利亞孩子受苦的鏡頭使自己心碎，要求川父王懲罰殺人魔王阿薩德。
（電視上呼吸艱難的敘利亞兒童使伊萬卡心碎，可以理解，幾乎任何人看到都會心碎。但如果這真是使用化學武器的結果，那麽它是不是值得一些更深入的調查？還有，沙林毒氣很殘酷，白磷彈也很殘酷，甚至更殘酷，因為白磷可以“燒到骨頭”；那麽伊公主為加沙的被以色列白磷彈灼傷的兒童心碎了嗎？當然沒有。）
川普打了59枚導彈後，此事告一段落。今年4月初，眼見阿薩德在敘利亞的事將成定局，川普宣布美國將盡快從敘利亞撤軍。話音剛落，阿薩德又開始用化武了。
於是有了上星期五美英法發射118枚導彈到敘利亞的壯觀場麵。
美英法官方在第一瞬間一致認定化武為阿薩德所為，雖然國際調查組織OPCW（Organization for the Prohibition of Chemical Weapons，禁止化學武器組織）在導彈發射三天後才到達敘利亞，而且OPCW到達後也沒能立即進入現場。（調查滯後的原因也是一個扯皮的事情，西方普遍認為是敘利亞及其俄羅斯盟友的阻擾致使OPCW無法及時展開調查，因此也懷疑敘利亞及其俄羅斯盟友正在消除證據。俄羅斯則聲稱聯合國出於安全原因延遲了檢查。聯合國否認了這一說法。）
有個拉丁短語，叫Cui bono。 直譯的意思是“誰得了好處？”這個短語經常在刑事偵查和法庭審理時用到，意思是在犯罪中得到好處的一方，可能有犯罪動機。阿薩德在勝利在望時，美國將要撤軍時用化武殺平民，誰得到好處？當然不是阿薩德，而是不希望他取勝，希望美國在敘利亞繼續駐軍的人，例如反對派。
當然，除了當場錄像，誰也無法證明到底是誰幹的。誰也無法排除是阿薩德幹的可能性。但是，就算阿薩德得了精神分裂﹑躁狂症﹑更年期憂鬱症，是否犯病也該和月亮圓缺，潮汐漲落有關？為什麽一定每次撿在情勢對他有利時犯病和討打？
一點討論
從上節可以看出，支持阿薩德的隻有俄國和伊朗，而剩下的幾個強大勢力都是反阿薩德的。但是，俄國和伊朗是阿薩德的鐵杆戰友，而反對派的那些支持者，都是些半吊子。這是阿薩德不倒的主要原因。
阿薩德不倒，除了他有蘇聯伊朗兩個鐵杆，恐怕和他自己破釜沉舟，沒有退路也有關係。阿薩德如果下台甚至放權，他的結局就是薩達姆或卡紮菲。所以他在任何時候都拒絕談判。
美英法上星期五雖然丟了118枚導彈過去，但美國將依然照原計劃撤軍，可以想象，阿薩德將繼續收複地盤，直至全部收回。
表麵上，七年內戰之後，敘利亞將回到2011年 …… 除了消失的50萬生命，除了一百萬人受到永久的傷，除了敘利亞的一半人口都被迫逃亡，除了幾乎所有的城市都變成了廢墟焦土，除了這個國家的各教派將結下幾代難解的血仇 ……
這是誰的責任？
當然是阿薩德這個惡魔。
但是，為了懲罰阿薩德這個惡魔，需要付出50萬無辜的生命的代價嗎？事實上阿薩德沒有被懲罰到，阿薩德又回到了2011，除了他將更殘酷。
所有的外國勢力，參與的和看熱鬧的，沒有一絲內疚。因為這不是你的家園，你沒有失掉你的房子，沒有失掉你的一條腿，更沒有失掉你的孩子。你沒有在寒風中逃亡，也沒有在烈日下排隊通過ISIS的關卡。你星期五晚上坐在溫暖的家中，跟蹤川爺的壯舉：你想象著導彈們從幾千尺高空落下，你於是拍案高叫：“打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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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敘利亞內戰七年之際，一個國際人道組織到約旦的難民營采訪了七個7歲的敘利亞兒童。下麵是其中之一。
艾曼（Ayman）最喜歡飛機。她說：“飛機可以飛“，我希望哪一天飛回敘利亞。” 他在敘利亞時，家裏養了兩隻小兔子。她喜歡和兔子玩。兩隻兔子在戰爭中丟了。艾曼希望哪一天能再有兔子。
作者：子皮
本文作者授權發表於“美國華人”微信公眾號（ID: ChineseAmerica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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