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啟慧

曆史不是封閉的城堡,沉積的墓地,不是隻有一個燃燈者,幾個仆役,在黑暗中出沒的盜墓人。它是永不垂降幕布的舞台,生者和死者一起登場,悲劇喜劇滑稽劇同時上演。我們觀看,聆聽,從中辨認一切:從台前到幕後,從臉譜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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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解黑格爾密碼——從嶽飛到於謙的悲劇

(2017-01-02 11:07:11) 下一個

可能杭州西湖給人的感覺過於柔美,缺乏陽剛之氣,所以目光銳利的蘇東坡忍不住寫詩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西施可謂是柔美的典範,從此心領神會的人們開始將西湖也稱為西子湖。

 

  然而也有不服氣的,清代文人袁枚寫詩道:“江山也要偉人扶,神化丹青即畫圖。賴有嶽於雙少保。人間始覺重西湖。”詩中所說的“嶽於雙少保”正是大家熟知的嶽飛和於謙。袁枚將此二人抬出來,想為西湖增添些慷慨激昂之氣。

 

  其實在別處說到“嶽於雙少保”,人們難免會慷慨激昂,獨在杭州未必,因為二人事跡都在杭州以悲劇落幕。西施雖然是弱女子,但她為國捐軀的精神並不比將軍們弱,而且西施在大功告成之後,卻被她所效忠的君主賜死沉江。所以從這個角度看,無論是西施還是“嶽於雙少保”,最終都讓西湖染上了一絲悲涼的氛圍。

 

  西方哲學家黑格爾在評論中國曆史時非常尖銳地說了一句話,讓我久久不能釋懷,他說:“中國的曆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曆史的,它隻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而已。任何進步都不可能從中產生。”我常想,是什麽原因讓我們的曆史到如此地步?是什麽原因讓我們的曆史長河中總是反複演繹著類似的故事?後來想到嶽飛和於謙等人在不同曆史時期卻有著相同的命運,而且根據我們的曆史規律,他們悲慘的命運背後卻都有著相似的原因。於是我終於明白,要破解黑格爾這話的密碼可以在嶽飛和於謙等悲劇英雄身上找到線索,謀害嶽飛和於謙等悲劇英雄的真凶其實也就是讓中國曆史墮落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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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有在亂世,人們才會更加期待英雄;隻有在亂世,人們才會更加渴望自己也成為英雄;隻有在亂世,集權統治的皇帝才會任由英雄馳騁。

 

  北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當宋徽宗與宋欽宗被金國俘虜,大宋王朝痛失半壁江山,百姓流離失所,一個呼喚英雄的時代便由此開幕了,嶽飛也在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中登場了。

 

        在論述嶽飛之前,先看他的個人資料:

   姓名:嶽飛,字鵬舉。

   籍貫:相州湯陰(今屬河南)人。

   性別:如假包換的絕世奇男子。

   生卒:生於北宋祟寧二年(公元1103年)二月十五日,南宋紹興十一年(1141)十二月二十九日,被朝廷賜死,但從此永遠活在人民心中。

  家庭成分:貧農。自己也曾做過佃戶。

  學曆:青少年時先後向周同、陳廣學習射箭、槍法,成為全縣武藝冠軍。自學《左氏春秋》、孫吳兵法等,後投入開封尹兼東京留守宗澤旗下,宗澤傳其行軍布陣之法。

  主要先進事跡:在國家危在旦夕之際,創建嶽家軍,力挽狂瀾,阻止金兵南下,保家衛國,功勳顯著。

  座右銘:盡忠報國(後來被改為“精忠報國”)。

  口頭禪:還我河山。

                   

  從嶽飛的個人資料中可以看出,他也是典型的“從奴隸到將軍”,除了他本身的努力外,他之所以能實現這樣的傳奇,也是因為順應了“時代的號召”。

 

  其實每一位民族英雄身上閃爍的光芒,就是對一個時代的詮釋。因為他們之所以能成為民族英雄,就是因為他們身上背負了這個時代的主流民意,他們的事跡就是一個民族在一個時代共同努力的方向。

 

  在嶽飛那個時代,整個國家和民族的主流民意就是:“收複失去的河山,救回被敵國俘虜的二位國家領導人,一雪國恥,再創盛世繁華。”嶽飛率領著嶽家軍差點實現了這些民意。因為紹興十年(1140)嶽飛在友軍的協助下,率領嶽家軍,收複許多失地,大破金國的精銳之師,使得金軍統帥兀術被迫退守開封,金軍士氣沮喪,發出“撼山易,撼嶽家軍難”的哀歎,不敢出戰。然而就在嶽飛蓄勢趁勝攻擊時,朝廷連發十二道金字牌班師詔,命令嶽飛退兵。嶽飛不由得悲憤地仰天長歎:“十年之功,毀於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難以中興!乾坤世界,無由再複!”嶽家軍撤退後,收複失地立即被金人重新奪回。第二年,嶽飛被朝廷賜死。

 

  這是一個讓人極其憤懣的故事,也讓人難以理解的故事。在戰局由被動轉為主動的情況下,竟然主動放棄勝利成果,並將扭轉戰局、能決定勝負的中興大將殺死。這樣自毀長城,真叫人匪夷所思。

 

  八百多年以來,大多數人都將罪責歸於當時的宰相秦檜,認為他是金國奸細,並澆鑄其鐵像跪於嶽飛廟前。經過時間的推移,人們似乎又撥開了曆史迷霧,認為秦檜不過是替罪羊,真凶應該是當時的最高領導人宋高宗趙構。更有甚者,認為嶽飛是政治素養不夠,純屬咎由自取。

 

  真凶究竟是秦檜還是趙構?還是嶽飛咎由自取?

  深究此事,不得不先分析秦檜其人。八百多年來,許多人都認定秦檜是金國奸細,所以他才會密謀、慫恿高宗趙構下旨殺死能力挽狂瀾的中興大將嶽飛。

 

  懷疑秦檜是金國奸細並非空穴來風,因為“靖康之難”中,秦檜隨徽、欽二帝被金人俘虜而去,然而三年後的一天,他卻攜帶妻子、仆婢和隨從以及一名水手,背行囊坐著小船突然出現在淮水東頭的孫村,被駐守在當地的南宋水軍逮捕。《宋史。秦檜傳》記載:“秦檜自己說他是殺了看守者,坐小船逃回來的。”宋史特別強調這是秦檜自言的,顯然是表示不相信他。兩軍對峙,全家背著行囊,一幅充分準備的樣子安然脫身逃回,像寫小說一樣傳奇,確實不由得讓人懷疑。

 

  那麽秦檜就此事是否說謊了呢?根據《大金國誌》記載,金太宗天會八年,即公元1130年,金國占領大宋領土已三年,但是擔心大宋的遺臣伺機報複,所以金國大臣們在朝中商議對策。魯王完顏昌說,隻有放宋臣先回,才能使他“順我”。忠獻王完顏宗翰(後人通常稱其原名“粘罕”)說,此事在我心裏已醞釀三年,隻有一個秦檜可以用。我喜歡這人,將他安置軍中,觀察其表現,發現他表麵上雖然有所抗拒之意,實際上卻委曲順從。秦檜始終主張“南人歸南,北人歸北”,今天如能放他回南宋,他必得誌。於是,金人覺得釋放秦檜有利於他們,便將秦檜放走了。

                   

  從《大金國誌》這段記載看,秦檜完全是金國安插過來的一粒棋子,即便秦檜自己表麵表示效忠大宋,而他的政治主張連金人也認為有利於他們。雖然《大金國誌》被許多學者認為在編纂體例上有冗雜失次,輕信偽書的缺陷。但是秦檜逃回南宋後,他的政治主張確實是“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甚至可以說,這就是他此後一生的政治綱領。

 

  什麽叫“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呢?說白了,就是無條件地將北方土地全部奉獻給金國,那些不願降金而南下的北方人士,也都得回去受金人統治。

 

  這無疑是一項喪權辱國的主張,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秦檜歸國後隻用十個月的時間就成為當朝宰相,成為宰相後不到一年,就公然提出這個讓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主張。很快他就在一片唾罵聲中被罷免相位。

 

  秦檜難道是傻瓜?難道不知道提出這樣喪權辱國的主張後立即便會成為眾矢之的嗎?

 

  無論事情具體如何,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秦檜決不會是一個輕舉妄動的傻瓜。所以他至少是經過揣摩上意後,才敢提出這樣的主張。

 

  秦檜歸國後,雖然疑點重重,但是宋高宗趙構卻很快就接見了他。當時秦檜對趙構說:“如欲天下無事,須得南自南,北自北。”第二天,秦檜草就了給金國掌權者完顏昌的國書,由宰相範宗伊呈現禦覽時,趙構很高興地說:“秦檜樸忠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很顯然,“南自南,北自北”是獲得趙構認可的,這句話相對後來他提出的“南人歸南,北人歸北”要含糊一些,也就是說,南宋最高領導人趙構此時已經放棄收複失地,認可南北割據的現狀。所以提出這種主張的秦檜能在十個月內就提升為當朝宰相。可能秦檜在認定趙構認可和談的前提下,妄圖排擠主戰派,因為主戰派將領大多是北方人,所以提出“北人歸北”。這讓趙構有些下不了台,忍不住也生氣地說:“朕是北人,歸哪裏去?”秦檜也許是操之過急了,也許他隻是利用這次風波向金國表明他這個“非典型性”漢奸的身份,以此進一步贏得金國的信任。

 

  總之無論秦檜是否漢奸,無論趙構是否甘心,自秦檜歸國第一次“麵聖”開始,兩人就此都達成了一致,那就是放棄被敵國占領的土地,維持現狀。

 

  這一點與嶽飛等主戰派將領產生了矛盾,特別是躊躇滿誌的嶽飛,特別是在嶽飛逐步扭轉戰局,逐步取得“直搗黃龍”的局勢後,二者之間的矛盾更加鮮明。

 

  從秦檜的角度看,無論他是否漢奸,嶽飛等將領一旦戰勝金國,收複宋朝江山,對他個人而言都是不利的。第一,他是靠“南自南,北自北”這一政治綱領被趙構認可,以及靠“金國通”的特殊身份被趙構器重,並飛速提升為宰相,一旦金國失勢,他的特殊身份和政治綱領就會變得一錢不值。其次,對於一個權臣、一個想權傾朝野的野心家而言,嶽飛等將領一旦力挽狂瀾,取得曠世功勳,勢必獲得相應的加封,地位肯定要高於他這沒有功勞之人。所以秦檜這樣的野心家絕對不會讓別人壓過他的。這一點,史書有記載可作為論證。《宋史》記載,當嶽飛在紹興十年(1140)擊敗金軍精銳之師,將金軍統帥兀術逼得退守開封,眼見士氣低落,兀術打算撤離開封,哪知一位書生挽留住他,告訴兀術一個中國曆史中比較奇怪的規律:“自古以來,不曾有過擅權者在政府內部猜忌製肘,而大將能在外建立戰功的。嶽飛自身都將不保,何況是建立戰功呢?”果然秦檜沒有坐視嶽飛立功,先慫恿趙構下旨調離張俊、楊沂中等友軍,使嶽飛形成孤軍作戰之勢,然後發出十二道金牌責令嶽飛班師回朝。那位書生真可謂洞察中國曆史怪圈。

 

  從宋高宗趙構的角度看,嶽飛戰神般的精神讓他很矛盾,因為在危難之際,有嶽飛這樣能力挽狂瀾的中興大將在,宛如給南宋半壁江山上了一道保險鎖,讓趙構倍感安全。然而一旦局勢稍微平穩,曾被金軍在海上追擊了三百餘裏,飽受顛沛流離之苦的趙構,又不禁有安享眼前太平之心,曾經的意氣風發都拋擲腦後,不敢貿然北伐,生怕北伐失敗,金軍反擊,半壁江山都難保。而且就算嶽飛直搗黃龍,迎回徽欽二帝,自己的皇位也同樣受到威脅。最可怕的是金國還有一招“殺手鐧”,一旦戰局不利,無力挽回,金國可能扶持趙構的哥哥宋欽宗為傀儡皇帝(趙構之父宋徽宗已於1135年去世),甚至可能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態,拱手讓出北方領土,讓嶽飛輔佐宋欽宗複辟(曾散布過這樣的流言)。所以,就宋高宗趙構個人利益而言,無論戰勝、戰敗、不勝不敗,隻要開戰,都可能讓他陷入困境,最好的局勢就是維持現狀。

  也許有人會有疑問,徽欽二帝已經成為俘虜,就算在有生之年被拯救回國,大權在握的趙構還有什麽顧慮的呢?

 

  就此疑問,也許在宋朝的人不理解,但是明朝景泰八年之後的人或許就能心領神會,因為明朝景泰八年發生的“奪門之變”正好驗證了宋高宗趙構的“先見之明”。要進一步分析趙構的心態,以及進一步破譯所謂黑格爾密碼,我們有必要將宋朝的事情暫時放一旁,先將“奪門之變”的事情加以說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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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宋高宗趙構一樣,明景泰帝朱祁鈺原本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皇帝,當他兄長明英宗朱祁鎮受太監王振蠱惑,禦駕親征,結果在土木堡被蒙古瓦剌部大軍俘虜,史稱“土木之變”。朱祁鈺臨危受命,登基為帝,在於謙的輔佐之下,抵禦瓦剌大軍於北京城下,迫使瓦剌可汗也先退兵,並釋放明英宗朱祁鎮。

 

    明英宗朱祁鎮在被釋放前,曾對前來探望的大明政府禮部侍郎(教育部副部長)李實說:“也先有意送我回去,請你轉告朝廷,我回去後,做個平民百姓就心滿意足了。”非常相似的是,三百零八年前,當宋金和談,金國送回了宋高宗趙構的母親韋太後,同樣淪為俘虜的宋欽宗趙桓也說過類似的話,他非常狼狽地攔住了韋太後的車子,痛苦地央求韋太後:“請回去告訴九弟(趙構),隻要能讓我回去,有間普通的房子住我就心滿意足了。”韋太後傷心地發誓:“我回去一定想盡辦法接你回國。否則,讓我瞎了雙眼。”雖然明末大儒,抗清義士王夫之在《宋論》一書中評價趙構道:“高宗之畏女直也,竄身而不恥,屈膝而無慚,直不可謂有生人之氣矣。”但是趙構隻是對金國如此,對內還是心狠手辣的。為了皇位的穩定,他可能情願韋太後瞎眼也不想讓宋欽宗趙桓回來。

 

  明景泰帝朱祁鈺或許沒有趙構那麽“厚黑”,而且他倚重的不是秦檜那類非典型性漢奸,也不是隻顧打著個人得失小算盤的典型性權臣,而是大公無私的民族英雄於謙。

 

  請先看於謙的個人資料:

                   

  姓名:於謙,字廷益。

  籍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

  性別:如假包換的絕世奇男子。

  生卒:生於明太祖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明英宗天順元年(1457年)被朝廷賜死,但從此永遠活在人民心中。

  家世:官宦人家,祖父曾任兵部主事。

  學曆:永樂十九年考中了進士。

  主要先進事跡:在國家危在旦夕之際,挺身而出,輔佐新帝,負責指揮北京保衛戰,擊退外敵。

  座右銘:粉骨碎身全不惜,要留清白在人間。

  經典語錄:外患未息,是卿大夫的恥辱,怎麽敢邀功討賞呢!

                   

  正是因為於謙的大公無私,不顧個人得失,當景泰帝朱祁鈺想拒絕被俘虜的哥哥明英宗朱祁鎮回國,與群臣爭執得不可開交時,於謙最後發話了,坦言朱祁鈺的帝位已經穩定,不會更改,所以不必有所疑慮,應該盡快迎回太上皇明英宗回來。景泰帝當時內心肯定非常的煎熬,他深知宋高宗趙構不迎回兄長宋欽宗趙桓的道理,但是現在連自己所倚重的於謙都這麽說了,心中可能更是鬱悶,或許會想,是以你為首的大臣們擁立我為帝的,老哥回來,帝位發生變故,除了我之外,第一個死的就是你,現在連你都不顧忌這些,我也無話可說了,於是帶著三分無奈、三分賭氣,三分憤懣地說:“好!聽你的!聽你的!”這話背後似乎也有句潛台詞:“反正什麽都是你說的,到時發生什麽變故,看你怎麽幫我收拾殘局。”在封建專製的政治遊戲中,景泰帝不是一個高明的政治家,因為他沒有唐太宗弑兄殺弟的毒辣,沒有明太祖為維護皇權而濫殺無辜的殘忍。說偏激點,他或許知道怎樣做才能成為一個黑心的畜生,但是終究缺乏火候,無法成為一個徹底黑心的畜生。

 

  雖然迎回英宗回來後,景泰帝也做了一些措施防範英宗,但是終究也做得不夠徹底。

 

  就在英宗歸國的七年後,景泰帝病危,有人便乘機幫助英宗複辟。景泰帝立即被軟禁起來,廢為親王,不久便不明不白地死了。而於謙也被處斬抄家。

 

  由於在政變中,政變軍隊攻打東華門受阻,英宗在城門下大聲疾呼:“朕太上皇帝也!”守城部隊頓時驚散。由此,政變很順利地就成功了。所以史稱“奪門之變”。

 

  景泰帝臨終前或許會後悔當初聽了於謙的話,也或許會責怪原本大權在握的於謙竟然未能防範和鎮壓事變,幫病危的他收拾殘局。其實景泰帝沒有明白一點,像於謙這樣的民族英雄和別人最大不同就是隻顧國家利益,不因個人得失而行事。在國家危難之際,倚重於謙這樣的人,自然慧眼識英雄。但是糾纏於個人得失,進行皇家內部權利鬥爭,於謙這樣的人絕對是靠不住的,因為在皇室的內部鬥爭中,無所謂是非,無所謂正義,隻有政治權利的爭奪與個人私利的算計,於謙這樣的民族英雄不屑於此。

 

  所以,幾個具有野心的小人輕而易舉地就在於謙的眼皮底下搞了一次複辟,麵對來勢洶洶、兵臨城下的瓦剌大軍,於謙力排眾議、從容不迫地贏得北京保衛戰。麵對幾個小人,他卻連招架之力都懶得出。當他與另外一位大臣被抓下獄,那位大臣既委屈又憤懣地百般申辯,他卻隻是笑了笑,說:“都是那些小人的意圖,無關是非,無關國法,你說破嘴皮子也沒有用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什麽所謂權謀,什麽齷齪的伎倆,他比誰都看得明白,但是他不屑於此,哪怕下場是死。他早就說過了:“粉骨碎身全不惜,要留清白在人間。”

                   

                   

       參照“奪門之變”,分析於謙的悲劇後,再回頭看嶽飛之死,許多問題我們應該看得更加清楚了。

 

  首先,宋高宗趙構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絕對是“先見之明”。當整個戰局宋朝處於弱勢時,嶽飛疾呼:“迎回徽欽二帝!”趙構聽了,肯定欣慰不已,在被窩裏伸懶腰時都忍不住會說:“嶽飛你這家夥真是好樣的,真有鬥誌,有你在,真有安全感啊!”然而戰局一旦轉為有利,特別是形成“直搗黃龍”之勢,嶽飛再這樣疾呼:“迎回徽欽二帝!”趙構肯定會從床上跳起來,遙指嶽飛破口大罵:“嶽飛你這家夥腦袋灌水了?這隻是老子發明的一句口號而已,明白嗎?口號而已。你還真去做啊?你可是我親手提拔起來的,你到底站在哪邊啊?”嶽飛腦袋真灌水了嗎?當然不是!他應該不至於對政治如此遲鈍,他隻是和於謙一樣,是那種隻顧國家利益,不計個人得失的人,他才懶得管你們姓趙的誰做皇帝,他隻知道當祖國受到鄰國侵略,領土被鄰國侵占,百姓受到侵略者淩辱時,他就要奮力抗擊,奪回失地,誓雪國恥。身先士卒的他比誰都更明白“迎回徽欽二帝”不僅僅是一句口號,這還是一種興奮劑。當自己國家的領導人被外國軍隊俘虜而去,無論平時多討厭這個領導人,都會感覺這是一種國恥,作為這個國家的軍人,更覺得這是一種莫大的羞辱。當嶽家軍扭轉戰局,一路高奏凱歌,再喊上兩句“迎回徽欽二帝”,這無疑能提升士氣,大大提高作戰能力。

 

  正因如此,當嶽家軍高奏凱歌時,與其說是嶽飛與趙構、秦檜之間的矛盾就此更加激烈起來了。還不如說是趙構和秦檜的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頓時更加矛盾了。

 

  很奇怪的是,我們這個國度宣揚了幾千年的大公無私,但是在緊要時刻,人們體現出來的大多是大私無公。越是大力宣揚大公無私,就越朝不正常的方向發展,要不就是“無私”得抹滅人性,要麽就是“大私”得喪心病狂。

 

  趙構和秦檜就是“大私”得喪心病狂,他們為了個人的利益,不惜瘋狂地損害國家的利益。有句常識性的道理,叫做弱國無外交。兩國交戰,如果你的戰局處於劣勢,那就無所謂公平的和談,在談判桌上絕對完全處於被動,最後結果必定喪權辱國。也就是說,從國家利益來看,越是要和談,越是不能缺少嶽飛這樣的中興大將,沒有嶽家軍的節節勝利,和談就會越處於被動。趙構和秦檜絕對明白這種淺顯的道理,但是他們都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為了個人的利益,竟然將嶽飛害死,導致最後與金國簽下了喪權辱國的和約。

 

  後人看到嶽飛的悲慘下場,在替英雄忿忿不平的同時,也紛紛認為除了奸人的陷害外,嶽飛也是因為愚忠才死。

 

  持這種觀點的人未必是在反皇權,其實與趙構和秦檜有著同樣的罪過。

 

  因為嶽飛倘若不“愚忠”,不理會十二道金牌,繼續長驅直入、直搗黃龍的話,會被趙構朝廷視為叛亂。在那種皇權至上的時代,在趙氏並未失去民心的情況下,嶽飛未必能一呼百應,就算他的嶽家軍全部跟隨,在失去友軍的支援和朝廷的後勤補給,嶽家軍的戰鬥力將大大折扣,就算沒有覆滅於金軍的反擊中,也會使原本苦苦支撐的南宋朝廷陷入內戰之中。那樣整個南宋境內的百姓將會陷入內戰之苦,金國更是會坐收漁人之利。試想二次世界大戰中,日本侵略我國,國共兩黨在民族存亡之際,正確地選擇了統一戰線、一致對外。難道嶽飛反其道而行就會是正確的?

 

  嶽飛是中國曆史上最傑出的軍事家,是一位以民族大義為重的英雄,他不會因為個人的生死而讓國家陷入更加危難的境地,所以他不會率領嶽家軍擅自違背朝廷的命令。他甚至也不選擇逃跑,他背上刻著“盡忠報國”,他不會背著一個國家的恥辱苟且偷生。臨刑時,他高喊:“天日昭昭!”雖然不能喚醒老天,但是他用死亡捍衛真理的同時,使“精忠報國”的精神永存,使“還我河山”的呐喊在八百年後還振聾發聵。

 

  嶽飛和於謙一樣,也許對皇帝有所敬畏,但是一旦遇到國家利益與皇家利益發生矛盾時,他毫不猶豫選擇國家利益,而不是皇家利益。

  

有一句話,嶽飛沒有喊出來,但是於謙替他喊出來了——社稷為重君為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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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謙的這句話源於《孟子》,原文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也就是說,五百多年前的於謙喊出的是二千多年前的一句話。這種思想穿越了一千多年,竟然還是一種最為先進的思想,這無疑是一種悲哀。

 

  於謙出生的那年,有一個人死了,這人的名字叫朱元璋。這位明朝的開國皇帝對孟子很不滿,當他看到孟子這種思想後,氣得將他的“鞋拔子”臉拉得老長,歇斯底裏地發出醜陋的聲音:“如果孟子在世,我要殺了這老東西。”當然,就算朱元璋將他的“鞋拔子”臉拉成萬裏長城,也殺不到孟子。不過他不會善罷甘休,他將孟子的靈位搬出了孔廟,而且下令編纂《孟子節文》,將孟子原書中所謂“大不敬”語刪去85條。

 

  朱元璋如此做,正是因為孟子的這些思想危及他對國家的封建集權統治,危害了皇權至高無上的地位。

 

  嶽飛和於謙雖然不知道一個國家可以不要皇帝,但他至少還是知道國家利益高於皇家利益。正因為他們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能成為民族英雄,而不是“禦貓”。也正是因為他們明白這個道理,並且堅持用行動捍衛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必定會死在皇權的魔爪之下。

 

  其實說白了,所謂皇帝,就是自私自利、貪婪無恥的最高境界。所以在皇權的魔爪下,所有順應者,隻能演繹著自私自利、貪婪無恥的遊戲。即使人格無比高尚的人,也無法超脫這種魔爪的陰影,一旦超脫出去,必定以悲劇收場。

 

  一個朝代又一個朝代的投影在大地上飄逝,每個朝代在最後落幕前,都會將自私自利、貪婪無恥演繹得淋漓盡致。

 

  這些自私自利、貪婪無恥者總是不惜一切代價為了個人的利益而損害國家(大多數人)的利益,使得我們的國家日益腐敗,逐漸瀕臨崩潰。這也正是我們這個所謂中央之國常常被落後的野蠻民族踐踏淩辱的原因。在許多時候,這個所謂中央之國的經濟、軍事等綜合勢力明顯強於它的敵人,但是均因為內部的腐敗,最終導致莫名其妙地一敗塗地。

 

  這些自私自利、貪婪無恥的蛀蟲們雖然使得國家在對外的競爭中落敗,但是他們在內部使用各種“陰謀”和“陽謀”,讓他們在內部奪權遊戲中獲勝。而嶽飛、於謙等高尚者雖然在捍衛國家的戰爭中充分體現大智大勇,但是他們“粉骨碎身全不惜,要留清白在人間”的清高令他們總是會敗於卑鄙的蛀蟲們之手。

 

  沒有多少人會為了清白而情願粉身碎骨,沒有多少人會情願成為失敗者。於是在皇權的魔爪下,人們相互用卑鄙對付卑鄙,用無恥對付無恥,經過殿宇金壁輝煌的襯托,經過道貌岸然的皮囊包裹,所有官人、偉人的爾虞我詐、作奸犯科都成了後人反複歌頌的功績,由衷認可的生存遊戲。

 

  再進一步反思黑格爾說的話,確實任何進步無法從中國曆史中產生,表麵看中國曆史隻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而已,但是在君主覆滅的背後,有熙熙攘攘的人為了個人的得失而順應著君主覆滅的遊戲怪圈,為了個人的名利而為君主覆滅的怪圈推波助瀾,一再重複覆滅怪圈的不僅僅是有名有姓的君主,而是所有為名利熙熙攘攘的人,包括你,包括我,包括所有不甘心粉身碎骨,不甘心淪為失敗者的人。

 

  表麵看,直接謀害嶽飛和於謙的是皇帝和他們的幫凶。但是由於所有為名利熙熙攘攘者的推波助瀾,進一步認可黑格爾密碼中的遊戲怪圈,使得嶽飛和於謙等民族英雄在這些曆史遊戲的規則中死得那麽理所當然。

 

  雖然現在已經沒有了皇帝,但是皇帝作為自私自利、貪婪無恥的最高境界,始終還是在我們內心駐紮著。

 

  隻要看看近年流行的那些曆史影視劇,了解一下大眾對這些曆史影視劇的感受,不難發現,我們離影視中的曆史並不遙遠,我們還在認可那些所謂“王道”,竟然還在謳歌自私自利、貪婪無恥的最高境界者。

 

  更為可怕的是,像秦檜那樣,為了私利而排除異己,不惜損害國家利益的人,如今依舊熙熙攘攘。捫心自問一下吧!你我是不是多少也做過類似的事情?當我們在嶽飛廟前對秦檜的跪像進行唾罵時,是否意識到,秦檜隻是因為位高權重,在國家危難的緊要關頭犯此錯誤,更顯得罪惡滔天。而我們雖然沒有直接引起如此惡劣的後果,但是我們的本質其實和秦檜沒有區別。

 

  當我們還在欣賞官人、偉人的爾虞我詐時;當我們還在玩味官人、偉人的作奸犯科時;當我們還在認可存在著各種潛規則的生存遊戲時。無論我們知道多麽先進的民主思想,無論我們懂得製定多少規範的製度,我們終究還是會重複著黑格爾密碼中的遊戲怪圈,我們無法徹底逃脫黑格爾的魔咒。

 

  千百年後,我們與謀害嶽飛、於謙的凶手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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