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啟慧

曆史不是封閉的城堡,沉積的墓地,不是隻有一個燃燈者,幾個仆役,在黑暗中出沒的盜墓人。它是永不垂降幕布的舞台,生者和死者一起登場,悲劇喜劇滑稽劇同時上演。我們觀看,聆聽,從中辨認一切:從台前到幕後,從臉譜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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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權家族的“核保護傘”——蔣經國上海打虎為何成夕陽之歌?

(2016-10-29 19:41:48) 下一個

特權家族的“核保護傘”——蔣經國上海打虎為何成夕陽之歌?

 2016-10-24 滬部尚書 曆史啟慧

 

    

       1945年8月15日中午12時整,日本所有的交通中止,全體人民停下手上的活計,靜靜地聽一段廣播講話。那是一個斷斷續續、語氣既堅定又無奈、比實際年齡要蒼老疲憊得多的聲音,那是他們的天皇的聲音。他宣布,接受盟國提出的波茨坦宣言。將他這份用文言文發表的“休戰”書直白地翻譯出來也就是,日本無條件投降。

 

       整個日本一片震驚,隨後是傷心屈辱、惶恐茫然。一個又一個有淚無聲或聲嘶力竭捶胸頓足的武士,拔出佩刀插進自己的肚腹,顢頇地倒在汙血之中。在世界的另一邊,尤其是中國,卻鞭炮鑼鼓一片歡騰。戰爭結束了,而且是中國贏得了最後的勝利,晚清以來一百年民族失敗的恥辱史終於畫上了句號。

 

        當時的大部分普通中國老百姓都以為將來要過上平靜的日子,許多大後方的老百姓開始收拾行李,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但是曆史去在這裏拐了一個大彎。

 

1、接收

 

       1946年春節的各地春聯:

  北平有:天上飛來,三洋開泰;地下鑽出,五子登科。

  昆明有:本利輕微,捐稅請少抽點;生命寶貴,自由請放寬些。

  重慶有:政治協商完成,民主伊始,官老爺還發橫財麽?和平建國揭幕,天地回春,工人們再也窮不得!

  甘肅有:日日了日,日日不了,愁何日能了不了日?年年過關,年年難過,想哪年無過難過年?

 

  勝利鑼鼓音猶在耳,中國人就用這種辛辣的幽默和呼天搶地的悲傖,迎迭抗戰後中華民族第一個最隆重、最紅火的傳統節日。

 

  “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

 

       抗戰勝利後,蔣介石先生挾裹著“民族英雄、抗戰功臣”的鮮亮光環,曾經獲得過國內民心的全力支持和國際上重要國家的充分尊重,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美妙時刻。這個時候,國民政府接受了大批的日本人和汪偽政權留下的工礦企業,統統劃歸為國有國營企業來進行經營。   

       

    為了盤活這些企業,加上內戰進入了實質階段,國民政府決定實行經濟改革,搞起來了以“出售國有企業”為特征的私有化改革運動。

 

       曆史驚人的相似。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成功在於抗戰,失敗在於接收。

   

       國民政府國有企業改革過程,方法上、思路上都跟大陸80年代末期的國企改革非常相似,充滿了種種亂象。既有“公開拍賣、公開拋售、全額出售”等一股腦扔出去的辦法,也有“合股參股、國家控股、股份製改造”等等所謂的債轉股、企業高層優先購買優惠購買(MBO)方式,甚至還有半市場化的政府控股方式。改革中間監管環節的缺失,導致了大量的國有資產流失,引發了廣泛的民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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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經濟改革在沒有製度約束的情況下,猶如脫韁的野馬,形成了官商勾結掠奪民眾的殘酷一景。很快地,部分官商勾結的大官僚大買辦迅速致富,短期內在國內形成了可怕的貧富差距,那些失去了國家保護甚至失去了基本生存資源的失地農民和失業工人大量湧向上海、南京、北平這樣的城市,形成了乞丐滿街、小商販滿街、到處有貧民窟的可怕景象。

 

       列入東北保安司令長官序列的94軍軍長牟廷芳,到上海沒幾天就“五子登科”。票子、條子撈多少,天知地知他知。人們看得見的,是兩棟洋房,四輛轎車,三個女人。

 

       天津公用局長等人發劫收財被部屬告發,市長張廷顎召集公用局全體職員,破口大罵:密告檢舉的人是禽獸,非父母所生,一定要徹底嚴辦!

 

  日本人早已摸透國民黨官員的心思,移交資產時故意留下一些不入帳冊,而是另以副冊交給接收人,做“買路線”。日軍第6方麵軍總司令岡部直三所部,在武漢投降後,留下大批現金、鴉片、軍糧、食鹽、輪船、汽車,另行呈繳給第6戰區副長官郭懺。這位接收委員會主任將大部變賣,其餘都用輪船裝好運往南京,“贈送”上層官員。

 

    貪汙腐化像癌細胞一樣,擴散到國民政府黨政軍係統的整個肌體。一個清醒的在一群瘋子之間的時候,他恰恰就是瘋子。誠實的官員,要麽被通貨膨脹吞噬,要麽變成貪官汙吏。

 

  軍人不必通過流血冒險就能得到升遷,誰還拿槍打仗,拿腦袋當賭注呢?這是個到處都是“門”的世界,所有人都在為自己選擇最佳途徑。貪財者斂財,好色者獵色,興趣廣泛者樣樣俱全。無論牛頭馬麵,還是酒囊飯袋,大小隻要有個象征權力的東西,就能無所不有,因為權力就是最大的印鈔機。

 

       到了1948年,內戰已經進行到了第三個年頭,雙方實力發生根本逆轉。在軍事上中共軍隊已由戰略防禦轉入全麵進攻,劉鄧大軍挺進中原,像一把利劍直插大別山。東北、華北、西北各戰場,中共軍隊步步緊逼,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蔣介石政權已處於全麵崩潰前夜。     

2、改革

 

        與軍事失利相對應的是國民黨統治區在經濟上陷入不可克服的危機,南京國民政府經濟形勢風雨飄搖。1948年8月13日,在司徒雷登協助下,蔣介石搞出一個“經濟緊急處置方案”,給已經脆弱的經濟開了一服猛藥。

 

  方案條文甚多,可以歸納為四大項:(1)自8月19日起發行“金元券”,以300萬法幣兌換1元金元券,限期10月20日前兌換完畢。(2)限期收兌人民持有的黃金白銀銀幣與外匯,逾期任何人不得持有,違者嚴辦。(3)限期登記管理本國人民存放外國的外匯資產,違者製裁。(4)整理財政並加強管製經濟,以穩定物價,平衡國家總預算及國際開支。

    

       100塊錢從可以買兩頭黃牛,短短的十來年,就一直貶值到了隻能買小小米粒的千分之三不到,江山社稷危若累卵,不改革就要亡國了。

 

       這項政策,或許並不存在惡意,但就客觀效果而言,金圓券的發行使全國市場的商品流通趨於癱瘓,一切交易迅即轉入黑市,社會情形更加混亂,簡直就是國民黨政權走向毀滅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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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是當時中國的金融中心,“幣製改革”和“限價政策”如在上海成功,即可打開全國局麵,南京國民政府即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可是上海華洋雜處,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大商賈、買辦、大亨不僅在上海稱王稱霸,而且與南京的高層官吏關係密切。蔣介石考慮再三,把這個最棘手的任務交給了蔣經國。8月22日,蔣經國被正式任命為經濟管製委員會主任,並前往上海以解決官員貪腐及通貨膨脹等問題。

 

3、打虎

 

  黨國存亡之秋,上陣父子兵,蔣介石準備破釜沉舟,蔣經國更是躊躇滿誌,氣魄非凡。

 

  先是一聲令下,上海六個軍警單位全部動作起來,“凡違背法令及觸犯財經緊急措施條文者,商店吊銷執照,負責入送刑庭法辦,貨物沒收”。

 

  蔣經國到上海10天之內,選拔1萬2千3百多熱血青年,組成“大上海青年服務隊”(又稱“打虎隊”),上街示威,宣講“幣製改革”和“限價政策”。響徹上海的口號是,“隻打老虎,不打蒼蠅”,“打禍國的敗類,救最苦的同胞”。打虎隊員帶武器擁入工廠、商店、倉庫以至私人住宅,翻箱倒櫃,掘地挖牆,搜查金銀、強令兌換金元券

 

       打虎隊在上海設立了11個“人民服務站”,並設置了“告密箱”,要打“反貪懲腐人民戰爭”。

 

  第一個喪命的,是利用職權、串通商人拋售永紗股票投機的財政部秘書陶敵明,但是這不過是一隻小蒼蠅。為殺雞儆猴,蔣經國下令逮捕杜月笙的兒子杜維屏,杜維屏為中匯銀行經理,逮捕他的理由是“囤貨炒股”,在交易所外拋售永安紗廠巨量股票,擾亂市場。

    

       在那個“有條有理”的世界,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上海百姓當時若是會唱的話,大概要打著腰鼓,提前唱一曲“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了。

 

  不過,上海畢竟叫“上海”。冰凍三處,豈是一日之寒。

 

       在上海商界前台活動的大佬們都不是孤立的個人,他們背後都有國民黨要員做背景,這些問題的積累也並非一兩天,這些人的財富也並非完全不合法。處理這些問題,究竟是交給專門的司法部門、反貪部門去處理,還是憑借強勢政治手段呢?很顯然,蔣經國傾向於個人英雄主義,傾向於鐵腕。或許對他來說,也沒有第二種選擇。  

 

       這種依政府意誌或者黨魁意誌(他父親蔣介石)來進行的“法外整治”、“法上整治”。人治而非法製的深刻缺陷,雖然在初期獲得了廣大民眾的叫好擁護,但在麵對更深層的問題的時候,就立即顯得無能為力。   

 

  警備司令宣鐵吾首先發難:今後經國兼任司令,經管工作當能愈和各方麵配合,加強管製力量。酸溜溜的口氣中,透著股死硬氣。市長吳國楨跑去南京,遞交辭呈給蔣介石,向老子抗議兒子。社會局長吳開先,擅自批準絨線廠上漲五成,公然在太歲頭上動土。

 

  有了政界大佬的支持,上海商人的戰術變化多端,先是將700萬市民的生活必需品藏起來,叫你有市無貨。經管會宣限期登記存貨,實拖物價總檢查。一些商人就利用火車囤積,拉著各種貨物,今天開無錫,明天轉鎮江,和你打遊擊。與鐵路上的遊龍對應的,自然是市場上搶購的長龍。

 

       蔣經國頑強頂住外部形勢的惡劣,可是難以提防國民黨內部要人的拆台。兼任華南經濟特派員的宋子文首先敞開廣州的閘門,讓金圓券的幣值,一瀉千裏。金圓券對港幣的黑市比值在華南發瘋似的低落;東南地區的幣值,就無法維持了。孔宋兩家的財富,跟東南地區是分不開的……

 

  然而,已近不惑之年的蔣經國決心與官商集團、腐惡勢力拚個死活。他是來者不善,“蔣經國”是何許人?

 

  但是到了收拾“揚子公司”這隻大老虎時,何許人也不行了。

 

  蔣介石的大姐夫孔祥熙,是孔聖人第57代直係子孫。這住胖得近乎球形的財政巨頭,有兩兒兩女。其中最不同凡響的,是長子和次女。

 

  二小姐孔令俊喜著男裝,也真有“丈夫氣”,一次,在南京街頭架車兜風違反交通規則,警察不識尊容,說了幾句。她掏槍打死警察,揚長而去。她與龍雲兒子有隙。一次在重慶中央公園相遇,龍子龍女,拔愴大戰。鮮花滴血,綠葉綻紅,擊傷不少遊人。

 

  太平洋戰爭爆發,國民黨很多名流危懸海外,蔣介石緊急調派飛機接運回國。號稱“南天王”的原廣東省長陳儕棠,豁出一把老骨頭才擠進艙,並搶得一個座住。豈料孔二小姐的愛犬沒有座位,立逼“南天王”下去。“南天王”不肯就範,孔令俊指揮隨從,硬把“南天王”趕下飛機。隻道是窮人不如富家拘,這回也讓“南天王”嚐嚐滋味兒

 

  中國是這幫龍子龍孫的,他們當然可以為所欲為。

 

  二小姐不學無術,除了胡作非為倒也不思“進取”。大少爺孔令侃學習成績一般般,確是非常羨慕哈佛大學經濟學博士帽,一定要拿一頂戴在自己頭上。他把香港中央信托局一位職員弄去美國,冒名“孔令侃”,兩年過後,孔令侃“博士”就學成歸來了。

 

4、特權

 

  使孔令侃名揚天下的,是蔣經國查封了他的“揚子公司”。

 

  9月30日,蔣經國查封“揚子公司”當晚,南京總統官邸正在宴客。杯盤交錯之際,上海突來緊急電話,說孔令侃被捕。第一夫人宋美齡放下電話,立即給正在北平部署“東西對進”的蔣介石打電話。

 

       正在北平指揮國民黨軍在生死攸關的東北戰場決戰的蔣介石,聞訊後顧不得三軍的生死,匆匆趕回上海,將孔令侃救出。蔣介石回到南京後,監察委員們不願善罷甘休,堅持要清查揚子公司。對此,蔣介石又密電上海市市長吳國楨,極力為孔令侃辯護,並設計保護孔令侃。

 

  兒子抓,老子放,外人看暈了,這唱的是哪一出?

 

  有人說:宋美齡是“揚子公司”的大股東。有人說:蔣介石是要美人不要江山。有的作品說蔣氏夫婦匆忙放虎歸山,是因為孔令侃準備公布姨父母存放在美國的財產數字

   

       蔣經國打虎,牽及“斷人錢財,殺人父母”,觸痛的正是國民黨巨頭們最敏感的神經。因為他們是絕不允許觸動這一切的。因為他們正是“這一切”的製造者和最大受益者。萬千“蒼蠅”不管,“老虎”可是萬萬碰不得的,那是“國寶”,屬“特級保護動物”。

 

  縱觀曆史,有幾多反腐敗鬥爭不是到這步卡殼?

 

       電影《建國大業》有場蔣介石與蔣經國對話戲,當蔣經國向蔣介石匯報上海幣製改革情況時,蔣介石說:“國民黨的腐敗已經到了骨頭裏了,這不是一個孔家的問題。反貪腐是件大事,要講求時機,講求分寸,難呐。反,要亡黨,不反,亡國,難。”不論蔣介石是否說過這段話,但這是真實寫照。

 

  “我們已無處後退,隻有勇敢向前!向前!”直到一敗塗地逃到台灣,蔣介石才痛下決心“改造國民黨”。

 

  如果說北伐和抗日戰爭是蔣介石一生中的兩個高峰,那麽台灣經濟的發展,應該說是第三個高峰。隻是,為甚麽一切都在掌中時就要腐敗、唷落,隻有被逼到犄角旮旯,走投無路時,才能發展和強大自己呢?

 

  1948年11月1日,遼沈戰役結束前一天,國民政府宣布停止“經改”,取消“限價”。

 

5、夕陽

 

  長春被圍,部下建議將長春大學搬遷北平。鄭洞國說:“長春丟了,北平難道能保嗎?在中國,沒一個地方是安全的,要保險,隻有搬到美國去!”。長春大學是搬不去美國的。一場虛驚的孔令侃,可是漂洋過海,到美國繼續經營他的“揚子公司”去了。積極報道“揚子案”的《大眾晚報》、《正言報》則被勒令停刊。

 

  聲名顯赫的“打虎英雄”呢?據說,蔣經國卸職離滬前個把星期,幾乎天天渴酒,酩酊大醉,狂哭狂笑。 兩個月前,他的“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曾是何等響亮和振奮人心。如今,老百姓又一次把日落西山的雲霞當作了東方欲曉的晨曦,就輪到雄心壯誌的“經濟督導員”淚酒黃埔了。

 

        轟動一時的“揚子案”無疾而終,這意味著蔣經國上海“打老虎”行動的徹底失敗。市場信心瞬間崩潰,從10月之後物價飛漲。人們對金融政策信心大跌,寧買黃金,而不要金圓券。導致金圓券無人問津,也無法在市場上正常流通。

 

       11月初,蔣經國離滬而去之後,上海的腐敗立即反撲起來,愈加嚴重,很快就隨著國民政府一同終結了大陸的國民政府時代了。

 

       蔣經國晚年鍾情於依法治國,積極探求台灣民主化政治,跟他這番上海打虎的失敗,是有因果關係的。1949年蔣政權敗退的前夕,蔣經國在日記中寫道:“此次失敗之最大原因,乃在於新製度未能成熟與確立;而舊製度先已放棄崩潰。在此新舊交接緊要危急之一刻,而所恃以建國救民之基本條件,完全失去,是無異失去其靈魂,焉得不為之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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