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會回憶起那些教過我們的外教,他們不遠萬裏來到中國,成了當時懵懵懂懂的我們了解和感受西方文化最早的途徑。
最早的一個外教,是個應該隻有二十多歲的美國女孩。她比較活潑,也邀請過我們去她的公寓作客。有一次,看見她在教室裏邊抽泣邊說什麽,大意是,她和學校發生了一些不愉快,大概還是待遇之類吧。隻記得她說, 我如果真是為了錢的話, 可以去日本教英語。我想,學校可能還是有虧待她的地方吧,不過,那個時候,學校虧待的人, 又何止是她,中國老師也都鬧著跳槽下海的。
還有一個外教,性格最為活潑,也是美國人,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她很喜歡上一級的一個班的學生, 根據他們吹噓,她經常請他們全班同學吃飯。聽說,她在美國並不富裕,有時還靠兄弟姐妹接濟,但是她對我們這些學生還真是熱情大方的。所以,當我和同宿舍的另一個同學決定在大學的第一個暑假去內蒙古看草原的時候,第一個就是想到找她借個傻瓜相機。窮學生,那時真是連個傻瓜相機都沒有。果然,她非常爽快地就把相機借給了我們,而且覺得我們的內蒙古探險計劃非常了不起。
也有不和藹的。有一個外教,我們都覺得她是從澳大利亞來的,但又隱隱約約記得她說自己是從美國移居澳大利亞的。她非常嚴厲,從來不笑,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而且還經常用難聽的語言貶斥我們的發言。對於作業,她會規定在中午12點前必須交出,過了就不收或者減分等等。我們有時侯很討厭她,有時候又覺得還是學到了一些東西。有一次有幾個同學可能是因為補交作業,去了她的公寓,遇見她找來工人搞點維修,然後他們的驚人發現是: 她的中文其實非常流利!後來我們猜測她們其實都會說中文,隻是不和我們說而已。
再後來有一個美國男的,大胡子,馬尾巴,大概兩百磅重,據稱是個“作家”。這個作家上課和不上課其實沒有什麽區別,就是一通胡扯。當時不是有個說法嗎,現在流氓都不叫流氓,改叫作家了。這個美國文藝界的代表最大的愛好是吃烤鴨,據說每星期他要吃一隻。當然,以他的身軀,可能也隻有靠這個才能支撐運轉,靠大白菜和柿子椒是斷斷不行的。他在課堂上會講到在美國去中餐館的經曆,特別強調有free tea. 那時我想,餐館裏免費喝茶太正常了,值得這麽高興嗎,美國人民也太水深火熱了吧。 有一次,他約了隔壁班全班去吃烤鴨,後來我問,是不是他請客。同學說,什麽呀,他是先付了,但同學吃完以後排著隊給他付錢!
那時看《大紅燈籠高高掛》,他在課堂上說,他最喜歡的是"wife number three", 就是何賽飛演的那個唱戲的,並不是鞏俐。多年以後,這部電影我陸陸續續看了至少十遍,越看越覺得胖子的眼光不錯。何賽飛演的三姨太確實是最出彩的角色。
胖子叫Dickey,為便於管理,取中文名曰“迪基”。到現在,我想起係辦的秘書議論“那個迪基”如何如何都想笑,像說個鄰居哥們兒似的。
說起這種在中國人看起來的小氣,還有一個例子。另一個美國外教,白發老人,風度翩翩,他號稱自己打過二戰,不遠萬裏投身中國教育之前是UCLA的教授。UCLA用他的單反相機給我們全班照相,然後送給每人一張,再然後,也是把每張的洗印費算好,收了錢的。從此看扁精英! 時至今日,我也覺得精英就不該小家子氣。
有一次我們氣哭了一個美國老太太。她在美國也是教授,在中國還收到她學生從美國寄來的明信片,上麵you 都不叫you 叫thou,拽古文呐。但是她的講課深度可能超過了我們的接受水平,所以課堂上有的寫信,有的偷偷講話,幸好那時還沒有wifi ,最後她終於崩潰了,怒斥了我們然後衝出教室。多年以後,我覺得她做得太對了,我們實在是對不起她。三十多歲的係副主任來打圓場了,勸了老太太,然後直接上陣給我們講課,也沒批評我們。沒辦法,中國人就服中式英語,她一講,好象我們就都聽懂了。
有時候,學生水平低, 對老師來說也是一種折磨。
此外,還有一個從加拿大來的斯裏蘭卡籍外教,皮膚黝黑,精力旺盛,經常講得汗流浹背,可以感覺到非常投入,而且他和他的太太都非常善良。他來了以後,首先反對一個事情,就是之前的美國人給我們取的英文名字。他認為,中國人就應該用中國名字,亂取一堆英文名字,隻是因為西方人發不好中國讀音,為了方便自己才搞的。因此,他堅持用拚音來點名。其實,他的中文發音也很差,發的音經常讓我們大笑,但他校正自己的發音,堅持了下來。
多年以後,當我自己也成了亞裔移民,才慢慢體會到,為什麽他對英文名字那麽反感,為什麽如此強調使用屬於本民族文化的名字…的確,我本人後來也放棄了當年的英文名字,隻用中文名字。我的兒子雖然出生在美國,我們也沒有給他取英文名字。這個老師還在課堂上批判美國人針對中國提出的知識產權問題,說,紙和印刷術是中國人發明的,那美國人不是也該給中國付錢嗎?類似這樣的表達,是一般的英美澳外教沒有的。
還有一個紐約出生的美籍華人,一個英國女士,另一個美國老太太,就毋庸一一記敘了。
總體上,外教的教學方法我還是比較欣賞的。比如把講座改成圍成一圈的討論形式,比如每堂課前的學生presentation,寫周記的要求和對周記的評點,觀點的自由討論和辯論。還有看電影,像Home Alone,與狼共舞,看美國總統電視辯論(老布什,克林頓,佩羅三人對陣),萬聖節...等等。
當然,內容都是照本宣科,浮泛,無新意。沒有任何一個來自西方國家的教師會真正把自己國家的文化,製度的深層問題告訴中國學生。
提到克林頓,真是“為何一轉眼,時光飛逝如電”——那真的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