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月亮,卻隻想著你。”
上麵普通的短句,加拿大作家Michael Ondaatje 的小說《The English Patient 》寫道。
Chris跟我提及去過作家住過的老房子,Chris朋友的維多利亞時代房子,在Avenue Road。作家寫作在二樓的小房間。Chris是我以前的雇主,聯邦政府的律師,起訴毒販。2007年這樣的八月底,我開始了他家工作。十一年。我人生最長的全職工作竟然在一個律師法官家庭。不過開始我在他家做Part-Time,同時在Tina家也是Part-Time,還有一家晚上偶爾的不固定幾小時。
那幾年的日子我很少看月亮,早早睡覺。看月亮是奢侈的事,哪裏有時間去想?
不上班的人,周一還會低落一點,自然是情緒,酸。這個矯情的人清早繞過小公園一側,去Filosophy咖啡館。經過地鐵站的出口,看見上班去的三三兩兩乘客,想起昨天是禮拜天,廚師長上班。
從小口頭上的“禮拜”,與課程表上的“星期”,異曲同工。不過前者像“上海”,後者是“全國”。四十年前,還是有“全國糧票”與“上海糧票”之分,其它的糧票也沒有見過。有的禮拜六,連著一個假日,父母帶著我們走長長的坑坑窪窪的鋪碎石子道路,再換乘三輛沙丁魚罐頭的公交車,朝聖一樣去上海市區。怎麽會去做禮拜呢?要到長大了,才悟出“禮拜”還有宗教意義。
不記得上海的月亮是怎樣的了。“大馬路”也不寬,“棋盤街”名副其實,天空是井蓋,月亮隻代表“李白”的床前,或老虎窗前。後者在原跑馬總會大樓的屏幕牆永不消逝。
前兩周的某夜?仍然是夏夜的風。我們離開小公園,看見前方,朝東南的天空上方,月亮圓圓的,顏色又比平時要深,汪曾祺老家出的鹹蛋黃了。廚師長也察覺了,還好沒有想到甜大餅,卻說,天暗下來,像件衣裳蓋下來。我說對。不過慶幸他不會說出像華美衣袍的虱子來殺風景了。我小時候在鄉下染上頭虱,反反複複好幾年,很是煩惱,賤民一樣,會聯想到電影《沙器》裏,被趕出的麻風病父子。
不到八點半,店堂靠玻璃牆的座位已經有人竊談,櫃台前有兩位排隊,對麵靠牆一排座登前五張小圓桌,最近門的一張有穿白衣裙女子坐著,戴著草帽。她抬頭叫我名字。哦,是薇薇安。我之前走過她家的街。
我先脫外麵的草綠色棉布長袖襯衫,裏麵是灰色羊絨開衫,前襟上側繡花。穿去過Cabbage Town,艾麗說喜歡。艾麗喜歡的是上海。早上降溫到十幾度,太陽是出來了,陰底下涼,像冰箱裏拿出來的隔夜冷飯。我不愛吃泡飯了。吃了兩隻小司康一小杯牛奶,過來是喝小杯咖啡,讀幾頁《辛白林》,朱生豪譯的莎翁劇。
薇薇安高興見到我,交流幾句,她繼續手寫。薇薇安說過她的字不好看。的確,藍色圓珠筆的字體大咧咧,橫線的學生用的本子一片青草。狄金森手寫的字纖細的,像女詩人的心思,她比喻一朵雛菊是小主婦。
我離開家前,轉過頭看一下前院。五年前種下的三個品種雛菊,隻剩下一種,七月開盛謝了。修剪之後,後來開出了二三朵。
有些人有些事,總是會浮現,像這後開的雛菊會冒出。如果黃老師看見這樣的前後院,會開心的。後院摘了一隻八公斤冬瓜,還有一隻掛在上麵。我種冬瓜也有六年了,年年都有收獲。但是黃老師離開人世有十五年了。
讀到莎翁《雅典的泰門》(Timon Of Athens)裏性情乖僻的哲學家說,“我喜歡真誠老實,它不花一文錢。”
我為了還房貸真誠老實的日子裏,嚴謹地花一分錢。現在我多麽希望能夠帶黃老師去AGO,哪怕我用輪椅推著她。或者來我家,看看那隻綠皮冬瓜,喝一碗湯。
2006年,她在我們搬入老房子後,來吃過一頓晚餐。藝藝也來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