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小小女兒

     小女兒從出生到離我們而去這短短的不到五年時間給我們帶來了無限快樂，她的突然離去又讓我們猝不及防，讓我們突然從快樂的頂點跌入到痛苦的深淵。

    小女兒是2011年7月7日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和我們一起在坦桑尼亞首都達累斯薩拉姆生活。我給小女兒取了一個優雅的中文名字——子墨，一個浪漫的英文名字——Serena, 其實我們在家大都喊她妞妞。子墨媽媽急於在“十一”趕回去參加她舅舅的婚禮，就催我趕緊給她辦理護照和簽證。一切順其自然，護照和簽證都拿到了，不到三個月的子墨就這樣和媽媽如期趕回長沙參加了舅舅的婚禮。後來子墨和我們去了很多地方，因為我喜歡旅遊。一次偶然翻看子墨護照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她的很多巧合：出生日期7月7日，護照簽發日期8月8日，簽證簽發日期9月9日。我經常對朋友們說這個孩子不一般，後來很多事情發生了也證實了我的推測。

    小子墨在媽媽肚子裏就很不安分，從5個月開始就不停地在媽媽肚子裏搗蛋，一會兒打打拳，一會兒踢踢腳，一會兒來個頭頂球……,這也證實了子墨以後活潑好動的性格。

    小子墨在醫院出生的那天，我從護士手中接過剛剛分娩出來的幼小新生命如獲至寶，送到觀察室。小子墨睜著一雙黑溜溜的小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不哭也不鬧，我小聲地跟她說著話，就這樣我倆對視著直到天擦黑，也許餓了，她才開始哇哇地哭起來。第二天我就把子墨母女倆接回家裏。

   小子墨剛出生的時候，我們和公司員工同住在郊區Mbezi Beach一個大房子裏。小子墨有兩個保姆，一個是湖南的何姨，一個是黑女人誰發。在我們的精心照料下，小子墨長得很快，幾天就會笑，兩個月就可以抬起頭，四個月就可以扶著坐起來，七個月就可以在大人的攙扶下自己邁步走路，十個月就會叫媽媽和爸爸，十一個月就會蹣跚走路了。誰發帶子墨多一些，子墨開始分不清，也叫誰發媽媽。我經常取笑小子墨：“你有兩個媽媽，一個中國媽媽，一個黑媽媽。”不久後，小子墨終於知道自己隻有一個媽媽，不再叫誰發媽媽了。

   在小子墨剛會走路的時候，我們帶她去Sea Cliff 海邊玩。我把小子墨從車上抱下來剛剛放在草地上，她就立即開心地奔向大海，我趕緊抱住她說：“這是大海，大海很大哦。”子墨從此記住了大海很大，第二次、第三次，以及後來，她每次見到大海都會張開雙臂說：“大海好大啊！”

    會走路後，子墨不喜歡被人抱，總喜歡自己到處跑，她覺得這個世界真新鮮。子墨從來都是跑而不是走，她太小，腿軟，腳跟不穩，經常摔跤。一次在公司院子裏，我看見她前額被摔掉一大塊皮，鮮血直流時，我氣得大罵誰發。兩個保姆輪流照看小子墨都覺得累，抱著她不幹，放下她就跑，摔到了就挨罵。公司的房子很簡陋，室內有地板磚，室外卻是沙土地。小子墨在室內可以光腳走路，在室外是不幹的。有一次我們專門做了一個實驗，讓她光腳站在室外，她使勁往上蜷縮著雙腳並大聲反抗。

    2012年12月8日我們搬到了Msasani的新家，新家寬敞、幹淨、舒適，小子墨更是開心極了，她總是光著小腳丫在客廳和餐廳裏跑來跑去，還時常從一樓跑到二樓。地板很光滑，我總是擔心小子墨摔倒，總是讓何姨看著她。盡管如此，小子墨還是經常摔跤。在一次我準備上樓的時候，聽到小子墨叫，我快步跑上去，發現她頭朝下，雙手撐著樓梯台階，幸虧我及時趕到（估計她下樓在摔倒的時候雙手撐住了），要不然就要摔個嘴啃地。新家幹淨，我們就告訴子墨：進屋要脫鞋子，吃飯要洗手。這些小子墨都記得很清楚，以後她也是這麽做的。

    2013年3月份，我們帶子墨去桑島旅遊，我們住在一個花園式賓館，裏麵有一個大遊泳池。小子墨看到遊泳池異常開心，她徑直跑過去。當我抱住她要離開時，她努力掙紮，還是要下水，我就那樣抱著她，把她的雙腳放在水裏撲通撲通。賓館裏的餐廳很大，我們坐下準備吃晚飯，小子墨不甘寂寞，她獨自一個人在餐廳裏逛來逛去，所有的人跟她打招呼（都是白人和和黑人），她一點都不膽怯。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們隻要是外出旅遊都會帶上子墨。子墨剛過完兩歲生日，我開車帶她母女倆環遊坦桑尼亞西北半部，我想讓子墨看看維多利亞湖和野生動物。非洲路上有很多減速坎，車子跑快了來不及刹車就會顛簸得厲害。子墨太小，整個人都會被顛得拋起來，這個時候她都會很不滿意地說：“爸爸快停下來！”出遊第一天午後，子墨突然發燒並伴有嘔吐，我們擔心她得了瘧疾，非洲的農村幾乎找不到醫院，就這樣我堅持開到半路一個叫新吉他的城市住下。晚上，子墨的病好了，居然能吃得很香。第二天我們趕到姆萬紮，還是不放心，就把她送到醫院，一檢查，果然是瘧疾。連續打了三天小針，瘧疾治好了。在維多利亞湖邊，小子墨又張開雙臂說：“大海好大啊！”我糾正她說：“這不是大海，這是大湖！”在塞倫蓋提大草原上，我們看到了角馬、獅子、斑馬、大象、長頸鹿、河馬等等野生動物，每看到一種動物，我都會告訴她叫啥名字。回來後，朋友們逗她問：“子墨，你和爸爸媽媽在野生動物園都看到哪些動物了？”她都可以把那些動物的名字說出來。

    2013年8月我們把子墨送去上幼兒班，剛去那段時間，子墨不停地哭，她不習慣離開媽媽，哪怕是一會兒。就這樣哭哭啼啼過了半年多，子墨終於習慣了幼兒園的生活。幼兒園裏隻有子墨一個是中國小朋友，其他小朋友都說斯語和英語。每次我們接子墨的時候，她都會問：“爸爸，為啥他們不說中國話？”我告訴她說：“因為他們都不是中國人，我們是外國人，你要學斯語和英語，以後才能和他們說話。”子墨在幼兒園學英語，在家裏和我們的保安大衛還有清潔工黑妞學說斯語。慢慢的，子墨的語言進步很快。不到兩歲半，子墨已經可以用斯語和大衛聊天了。她每天放學回來就會主動去找大衛聊一會，她會告訴大衛在幼兒園裏學了那些東西，有哪些同學哭了等等。

    我們中午把子墨從幼兒園接回來，她不讓我們抱下車，總是自己下來，進屋放下書包，換拖鞋，上樓換衣服，然後是洗手吃午飯。每當我早上準備開車出去上班的時候，子墨都會跟我說：“爸爸拜拜，你要早點回來哦。”隻要子墨在家，每當我從外麵回來，車子剛停穩，她都會跑到我的車門邊迎接我，到屋裏後，她都會拿拖鞋給我。

    2013年聖誕節前，我們坦桑尼亞乒乓球俱樂部應肯尼亞俱樂部的邀請去內羅畢參加乒乓球友誼賽。我帶上子墨母女倆和其他七位朋友開車去了內羅畢，一路上子墨要麽睡覺要麽有說有笑，一點不鬧。到達那天晚上，肯尼亞俱樂部給我們接風，子墨個子太矮，她就站在椅子上和大家一起吃飯。吃過晚飯，我們在飯店裏的KTV唱歌，子墨一直安靜地站在一邊聽歌，我當時唱了一首北國之春。晚上睡覺的時候，子墨在床上唱起了北國之春，我靜靜地聽，她居然把北國之春從頭到尾全唱出來了，雖然調子不對，歌詞都對（經過核實，以前沒有人教她唱這首歌）。我暗自高興：這孩子記憶力超群！

   子墨的模仿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都很強。剛滿一歲，子墨就能說很多中國話，簡單的單詞大人隻要說一遍她都可以記住，長一點的句子她也是很快都會運用。一歲半左右，子墨已經會運用很多詞語了，比如：但是，可是，如果，然後等。也是在她一歲多的時候，我在衛生間刮胡子，刮完胡子順手把刮胡刀放在洗手台上，子墨等我出去後她自己拿起刮胡刀在下巴上模仿我搗鼓。當我們發現時，她的小下巴上刮出了好多血口子，我告訴她說：“隻有成年男人才有胡子，你是小女孩子，不可以這樣做的。”從此以後子墨再也沒有“刮胡子”了。還有一次，子墨自己在她媽媽的梳妝台上拿到化妝盒，把裏麵的粉都胡亂的塗在臉上，變成了一個白臉娃娃。每當她這樣，我們都告訴她這是大人做的事，小孩子不可以做。從一歲多開始，子墨都會用媽媽的手機，自己解鎖（我們告訴她密碼一次），然後自己會找到微信，還知道哪個是我。當我在外出差或者旅遊的時候，子墨都會用微信跟我語音聊天。她說得最多的是：“爸爸你在哪裏？我想你啦，你想我嗎？快點回來啊！”從此，我無論走到哪裏，心中多了一份牽掛。

    從子墨兩歲開始，每當有人來找我，她就是通訊員。比如：當子墨在下麵看到我的黑人助理Anthony（安托尼）來找我，她都會飛奔上樓，跑到我書房門口，大聲說：“爸爸，安托尼找你。”我就說：“你讓他上來吧。”子墨又飛奔下去用斯語跟安托尼說：“爸爸讓你上去。”經常來找我的人她都認識，還知道叫啥名字。子墨三歲的時候就可以說一些簡單的英語了，開始是數字，從零到十再到一百，然後是各種顏色和各種常見的物品。她還學會了一些英文兒歌。子墨小小年紀不僅會說三種語言，她還分得很清楚：和中國說話都是用漢語，和黑人說話都是用斯語，在學校說話都是用英語。

    2014年10月初，我獨自一人去北歐旅遊。兩天兩夜的輾轉，我沒有及時聯係上家人，當我到達芬蘭，辦理了當地手機卡後，第一時間就跟家裏聯係。當我打開微信時，發現子墨已經問侯我幾次了。我立即告訴她我到了芬蘭，我很想她。不一會，聽到微信裏子墨大聲哭起來，並用語音回複：“爸爸，你快點回來，我想你！”第一次聽到可愛的小女兒這麽因思念我而大聲哭泣，我的心都碎了。

    2015年4月我們一起去埃及旅遊，出發前，子墨把自己的衣服和喜歡玩的小玩具都放進小皮箱裏，拉著自己的小皮箱和我們一起上路了。從達累斯薩拉姆到開羅，中間在亞的斯亞貝巴轉機，一路上比較辛苦，子墨都是配合得很好，她困了就睡，醒了就跟我們說話，一點不鬧。

    四月的埃及氣候宜人，我們一路從開羅到紅海遊玩，子墨很開心。當住到舒適的星級賓館時，她都會跳到床上大聲說：“這賓館好舒服啊！”

   2015年10月我們去土耳其旅遊，10月的土耳其已經有些寒冷了。子墨生長在非洲比較炎熱的地方，她不習慣寒冷。剛到土耳其，子墨就開始發燒，流鼻涕。我們無心旅遊，那幾天就在伊斯但布爾賓館裏住著，等子墨病情好轉了，我們就返回了坦桑尼亞。

    我喜歡運動和旅遊。如果沒有大事，我們每天傍晚都會在院子裏打一個小時的羽毛球。子墨受我們的影響，她下午睡覺起來看到我們打球，就自己在院子裏圍著房子跑步。每當我們在樓上健身室打球或者跑步的時候，她總是去湊熱鬧。最開始是在我們剛搬到新家（2012年年底），子墨一歲半左右，她看我們在跑步機上跑步，也要嚐試一下，我就把跑步機的速度調到最低，再讓她跑，然後慢慢加速。就這樣，子墨慢慢地學會了自己在跑步機上跑步，在自行車上蹬車，她甚至還要嚐試組合健身器。

    我習慣每天早飯後喝咖啡，子墨也總想嚐一下。每當我坐在辦公室喝咖啡的時候，子墨總會湊過來。每當這時，我就會用小勺子給她喂幾口，然後告訴她：“小孩子不可以喝多哦。”她就不喝了，乖乖地跟我說：“爸爸拜拜！”

    每天晚上，子墨洗過澡總要到書房來“騷擾”我一下，如果有空，我就會陪她說說話，如果我忙著，我就會說：“爸爸在工作，你自己去玩哦。”她也不鬧，就說：“爸爸拜拜。”然後去她自己的房間玩玩具或者畫畫。

    活潑的孩子總是閑不住的，哪怕睡覺也是。子墨無論在家還是在外玩耍，都是要搞出一些動作來。兩歲生日前的中午，我們在餐廳吃飯，子墨一個人在客廳長沙發上練跑步，突然“撲通”一聲，子墨大聲哭了起來，等我跑過去時，發現她已經是趴在地板上，頭上撞出一個雞蛋大的包。我心痛的不得了，一邊抱起她一邊罵她太頑皮（現在想起來真是愧對子墨了，那麽小的孩子真麽懂得頑皮啊）。那個青色的大包過了半個月才逐漸消去。子墨從床上摔掉是時有發生的，她睡覺的時候總是喜歡來回翻滾。為了防止子墨摔掉下去，我們都是把她放在中間睡。兩邊都有障礙物，她會從中間轉個方向，然後從床後麵滾下去。每次半夜裏聽到“撲通”一聲，我都會驚醒，然後發現子墨躺在地板上，居然不哭，把她抱上床繼續睡覺。最嚇人的一次是在桑島旅遊，桑島的老式木床足有兩尺高。睡到半夜，我又被“撲通”一聲驚醒，趕緊檢查，發現子墨已經躺在地板上，仍然沒有哭。再後來，為了防止子墨半夜摔下床，我們就在床另一頭放一個高高的枕頭攔著。從四歲起，子墨已經不滿足在家裏爬上茶幾和餐桌了，她居然可以爬上客廳大窗戶上的防盜網。每當我看到這嚇人的一幕，我就會大聲嗬斥她：“你摔倒了我不管啊！”子墨最終因為摔倒送了命，每每想起，我悲痛欲絕。

    2016年4月30日，我回國度假，臨走的時候，子墨媽媽帶上子墨開車送我去機場。剛上車，子墨就一下撲到我懷裏，緊緊抱住我，眼淚嘩嘩地流，大聲哭著：“爸爸，你又要回國了，啥時候回來啊？”我覺得很奇怪，子墨對我出差和回國的臨時分別應該習慣了啊，這次怎麽這麽傷心呢？我試著去哄她：“爸爸很快就回來了，乖乖別哭了，跟媽媽和哥哥在一起，聽話。”任憑我怎麽哄，她就是哭個不停。5月29日我如期返回，子墨母女倆去機場接我。我剛從機場出來，子墨一下從她媽媽懷裏掙脫撲到我懷裏，緊緊抱住我，不停地親我。一直到車上，她都沒有鬆開我。

    6月18日是一個讓我們永遠悲傷，永遠自責的日子。那天，我給從國內剛回來的朋友接風，我們一家和朋友們一起在長城飯吃飯，由於朋友們來晚了，晚飯也吃得有些晚。子墨和她哥哥早早吃過晚飯（21:10左右）就溜出去玩了（我們去長城飯店吃過很多次飯，每次兩個孩子都是中間出去玩），我一時見不到孩子，就跟蔣珊說：“你也吃完了，出去看看孩子。”21: 40左右，有人說子墨在外摔倒哭了起來。當我們看到子墨，並檢查無大礙後就回家了。蔣珊在給子墨洗澡的時候，還埋怨她不該太頑皮摔倒了，子墨卻連說兩句：“媽媽對不起！”洗完澡我抱著子墨在沙發上躺著，子墨又跟我說：“爸爸對不起！”後來才知道，這“媽媽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卻是子墨留下的最後兩句話！分明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啊！每當想起這些我的心都碎了一地！也許我那天晚上喝得有些多，睡著了就忘記子墨摔倒的事了。死神正在慢慢接近我們可愛的子墨，我們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19日淩晨蔣珊把子墨抱到我床上讓我看看子墨怎麽回事，我一看子墨臉色都變了，呼吸微弱，心跳急速，方知道大事不好。我全身顫抖地開車把子墨送到阿克汗醫院，急診室的醫生卻對我們說：“孩子沒有心跳了！”這句話不啻晴天霹靂，把我幾乎擊倒。盡管經過搶救，心髒恢複了跳動，子墨還是不能自主呼吸，靠呼吸機維持著身體其它器官運行。經過CT檢查，子墨的大腦在摔倒時嚴重受損。21日淩晨2:32，子墨走了。從深度昏迷到走，子墨堅持了兩天兩夜，樣子一直都是很安詳的。我們的天塌了，痛哭伴隨著悲傷和自責讓我們幾乎崩潰。

   難道4月30日你和媽媽送爸爸去機場那麽傷心的哭泣，5月29日你和媽媽去機場接爸爸，緊緊摟住爸爸，最後說對不起爸爸媽媽，都是在提醒我們你要走了，舍不得我們嗎？我們最親愛的寶貝，你就這樣舍得離開我們而去嗎？相信你在天堂是快樂的，因為有那麽多人愛你。可是，悲傷和自責將永遠伴隨著我們。

 

爸爸的小小女兒

你是奇跡

你是我的開心果

你是爸爸的小小女兒

抱著你，擁著你

我無比珍貴的寶貝

你是我的動力

你是我的希望

你是蜜糖，你是陽光

你是我一切的美好

但是最重要的，你是爸爸永遠的小小女兒！

 

2016年6月27日夜泣寫於

Dar es Sala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