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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修拉的野心

(2018-02-24 11:09:35) 下一個

喬治·修拉的野心

作為畫家,塞尚、高更、凡高與喬治·修拉各自都是方法論者;與此相對比,不妨將此前的印象派看作同一種方法論,盡管其成員之間不無差別。但修拉好像尤其被看作一位方法論者,甚至——話說至此不免帶有貶義了——隻是一位方法論者,因為他的“點彩”畫法太獨特了,太突出了。在我看來,修拉這一方法背後的東西,或者說,訴諸這一方法的東西,更為重要。

修拉的畫看似不如後印象派另外幾位那麽大氣,然而他卻有一種更廣大也更細致的野心:通過點彩的畫法,要將一切——雖然經過他的精心選擇——事無巨細且完美無瑕地納入某種秩序之中。點彩是修拉認識或重建世界的方式,而完美與拘謹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附帶說一句,修拉是如此熱衷於這種畫法,我在多家博物館裏看到他不少完成了的作品,都特意用點彩畫上了邊框。

“埃菲爾鐵塔”

我們談論到的所有畫家中,在自我克製、不肆意而為上,隻有塞尚可與修拉相比。但是我們可以感到塞尚長期處於內心紛亂之中,他畫畫,是對世界,更是對自己的一種強行規定;而修拉實際上並不曾克製自我。他看似畫得客觀,其實更主觀,更內在。修拉的秩序是一種自我表現,說是心境的,情感的,認知的,理想的,都無不可。

修拉所創造的這一秩序,體現為和諧,穩定,靜謐,純淨,瞬間而至於永恒,現實而至於幻境。——末尾兩項,亦即所謂“詩意”。如果以詩意作為畫家筆下大自然的美的取向——在另外的場合,比如談到塞尚,我們用的是“質感”“體積”和“結構”——那麽修拉應該拔得頭籌了。雖然修拉對此予以否認,強調隻是在運用自己的方法罷了。

“桑鬆堡景色”

我想“詩意”這詞雖然說得爛熟,卻存在歧義,譬如不該同時用以形容莫奈或西斯萊與修拉的畫。莫奈或西斯萊描繪的是現實;而修拉創造了一個現實之上的境界,它以現實為基礎,但要更豐富,更廣闊,更深邃,更接近於永恒的美,在空間向度和時間向度上都是無限的。

這種詩意由畫家所創造,而為觀者所感受,最終完成於觀者的頭腦之中。不可思議之處在於,詩意竟實現於點彩的畫法,詩意與秩序這樣兩個仿佛矛盾的方向竟然得到了統一,而且一切看似繁複,實則特別簡潔。

我們曾經講到,修拉的畫是將現實中某一瞬間固定下來,無限凸現,他的詩意也就體現於此。在修拉的風景畫中,這種詩意尤其明顯。在大多數情況下,大自然裏原本靜止的成分構成了畫麵的主體,但此外又或多或少存在著處於動態的成分,也就是說,現在一切是這個樣子,下一刻就不完全是了,以彼此之間的關係而言,畫家所把握的永遠是瞬間。

“塞納河與大碗島:春天

在《格蘭康的日落》(一八八六)、《勒克羅圖瓦河,上遊》(一八八九)、《格拉弗林的運河》(一八九○)裏,雖然看似恒定如常,渾然一體,但細細體會,天上的雲彩,水麵與地上的光影,永遠在變化之中。而在《桑鬆堡景色》(一八八五)、《格蘭康的碇泊場》(一八八五)、《黃昏,翁弗勒爾》(一八八六)、《貝辛港的漁船》(一八八八)、《塞納河與大碗島:春天》(一八八八)、《貝桑港的海景,諾曼底》(一八八八)和《勒克羅圖瓦河,下遊》(一八八九)裏,與靜止的岸邊景物形成明顯對比的,是海上或河上緩緩移動的帆船。即使是描繪巍然屹立的埃菲爾鐵塔(《埃菲爾鐵塔》,一八八九),整幅畫麵也都有光影在閃爍顫動,點彩在此說得上是“大放異彩”。在修拉筆下,所有靜止的對象,動態的對象,一並達成了永恒。

在修拉的秩序感中,有他對現實世界的一種本質性的認識與表現,這與詩意並行不悖,甚至相得益彰。他的畫總像是幻境,但細細體會,一切卻都結結實實。這就要說到修拉最著名的《大碗島的星期日下午》(一八八四至一八八六)了。這並不是一幅風景畫,自然隻是背景而已,數量繁多的人物才是畫中的主體。

“安涅爾浴場”

可以對比畫家此前所作《安涅爾浴場》(一八八三至一八八四),那裏也畫了不少人,但一概靜止不動;可以對比《庫布瓦的塞納河》(一八八五至一八八六),那裏畫了一位女人,牽著小狗緩緩而行;還可以對比《大碗島的星期日下午(習作)》(一八八四至一八八五),那是一幅純粹的風景畫,隻有草地、樹木、河流、船隻,看上去就像後來那些人物登台前的空布景一樣。

“大碗島的星期日下午”

最終完成的《大碗島的星期日下午》,則將所有這一切囊括在內,不僅有許多靜止的人物,還有許多動態的人物,而且重要的是,他們的運動是處於不同方向,而且可能還處於不同速度。譬如一對夫婦,牽著一隻狗和一隻猴子,位於前景,似乎打算橫穿過畫麵;另一對母女位置較遠,但處於整幅畫的中央,向著觀者迎麵走來;她們的左後方,兩位軍人背向而去;她們的右後方,更遠處,也有一對行走著的夫婦的背影。這當中,前景的女人穿黑衣、打黑傘,中央的母親穿紅衣、打紅傘;軍人穿灰色上衣、紅色褲子,遠去的女人的穿著與那位母親相似,但打著白傘。色彩之間這種關係顯然也經過了精心安排。畫家要將同時存在的各種狀況、各種形式的靜止的與動態的對象,一並納入他的秩序之中。而故意強調對象輪廓、突出色彩對比的畫法,使得這幅畫與他另外那些風景畫明顯不同,這裏鮮豔,強烈,濃鬱,卻呈現為一種非現實的“靜”:不僅畫麵被定格,聲道也被關閉,不是瞬間,而是永恒。這體現了修拉有種包容整個世界,不允許存在例外的決心。


《大碗島的星期日下午》的確是一幅可以與高更的《我們從何處來?我們是誰?我們往何處去?》、畢加索的《格爾尼卡》、杜尚的《大玻璃》等相提並論的“巨製”。

 

(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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