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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黃家灣,天已經徹底黑了,烏鴉們也都回到了樹上。聽說兩個受傷的人都被送去了醫院,警察來了問明情況,作了個筆錄。店老板和服務員,還有當時在場的食客都各執一詞,有的人根本沒看清楚安婧是男是女,有的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事件的原因,警察又不能抓烏鴉回警局,也就作罷。
有好事的人將烏鴉攻擊小店的場麵拍了視頻放在網上,當晚即成為熱點,網友紛紛開玩笑說這不就是一碗炒飯引起的血案嗎!
安婧租住的樓拉起了黃色的境界線,圈住了烏鴉棲息的幾棵大樹,學生村的居委會大媽自動上崗,輪播提示路人不要靠近鴉群或是做出任何激怒鴉群的舉動,一切交由鳥禽類專家來處理。
老板娘早早關了雜貨鋪,樓棟裏關門閉戶,誰都怕被烏鴉不明不白地啄得血肉模糊。安婧摸著黑回到房間裏,她本來東西就不多,此刻也都收好放在身邊。想想還是抓緊離開這裏的好,萬一有那一條視頻拍到了自己,保不住行蹤就此暴露了。
她讓鯤哥把烏鴉遣散了最好,鯤哥卻說這幾十天,跟烏鴉們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不能說散就散。何況烏鴉還能當警衛當士兵,隻到安婧在上飛機之前,烏鴉衛隊絕對不能散火。
安婧打開鯤哥身上的微型電腦,隨便點開頭條熱點排行,跳出來的全是關於烏鴉襲擊人的討論和視頻轉發。再看看微信裏麵有影視類公信號已經挖出了恐怖大片《群鳥》,有新聞直覺好的up主列舉古今中外的動物襲擊人類的事件,講得頭頭是道。就是鯤哥也聽得津津有味,大呼過癮,感歎人類對於信息的處理和傳播已經可以用分秒來計算了。
安婧對鯤哥道,你也不想讓你的烏鴉好朋友成為人類社會公敵吧?你看看這些真實事件裏麵,每一次動物攻擊人類,無論是不是合理,無論是一隻還是一群,結果都是人類不惜一切手段徹底鏟除掉那些帶來威脅的動物。
鯤哥這次倒是聽進去了,它跟安婧說他可以遣散大部分的烏鴉軍團,但必須留下烏鴉衛隊以防意外。安婧讓鯤哥保證如果不到必要情況,絕對不許烏鴉們再下來襲擊人,鯤哥連連答應了。
安婧看了半天新聞,忍不住想去查看郵箱,郵箱裏果然全是莫濤的留言。
莫濤焦急地詢問她去了哪裏,他每天都在問候她,祝福她,還說他給她的銀行賬戶裏存了錢,怕她自己一個人無人照料,希望她能夠回來找他,兩人一起想辦法。
安婧眼圈紅了,鼻子也堵得厲害。她何嚐不希望一切回到從前。但胸口的紅腫雖然好了,體內的穴位芯片卻是鐵板釘釘。此刻去找莫濤就算能繞過莫蘭,也還是要去中醫學院。難道她能讓莫濤放棄工作和家人,跟自己去螢嶺鎮嗎?
絕對不可能,就算莫濤一時衝動願意陪伴自己天涯海角,也難保他以後不會後悔抱怨,安婧想,媽媽當年一定也曾非常愛著父親,才跟著他去了大青河的老屋,可是最後還是變成了一個滿心怨恨的女人,到死也無法釋懷。
安婧忍住悲傷,點開莫濤的一封郵件思考著要如何回複,那麽多話那麽多思念要從何說起呢,她的手懸在半空,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告別。最後隻能報了個平安罷了:我一切都好,無須掛念。內容和標題都是一樣的簡潔,卻惹得安婧掉了好幾次淚。
經過這番思量,安婧的心神也確實是累了,她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覺間就進入了夢鄉。
夢境中一會兒是妹妹,一會兒是媽媽,她們站在暗夢峽穀的岩石上向她哭泣,忽然岩石開始下墜,峽穀變成了一片黑漆漆的海洋,她看見自己站在一個小小的孤島上,看見媽媽和妹妹就在離自己不遠的海水中苦苦掙紮,她們呼救的聲音那麽淒涼,那幾乎不再是人類的聲音。
安婧想要去救她們,但是她的肢體隻要觸碰到海麵就好像被黏住了一樣,原來那海水也不是真的海水,而是黏糊糊的膠質。觸碰到肌膚就好像章魚的觸手要把她也拖到黑色的海膠中去。她眼睜睜地看見媽媽和妹妹越掙紮越下沉,她們的頭眼就要被海水吞沒了,她們隻能拚命地仰著臉,手臂高舉著,像絕望的呼救....
她覺得自己快瘋了,在夢境中大哭起來,她多麽希望自己現在能有一艘小船,能夠劃到妹妹和媽媽的身邊把她們求起來。這個想法剛剛出現,她就發現自己腳下的小島真的動了,向著妹妹和媽媽下沉的方向緩緩移動,而媽媽和妹妹下沉的速度也減緩了很多.....
她猛然聯想起實驗室裏曾經重複做過的那些夢,那些會移動的靈魂方塊和鏡子迷宮。還有老婦人告訴她的話:你可以幹預自己的夢境,一個好的造夢師必須跟一個好的滑雪運動員一樣,在學會下衝之前,你需要學會如何使用暫停。
安婧精神一振,既然是夢境,一切就都是假的,她提醒自己,不要怕,不要怕,隻是夢而已!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海麵上就出現一個藍色的光球,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好像一輪皎月驅散了黑暗。
安婧睜開眼睛,隻聽鯤哥笑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這麽快就能意識到夢海沙島了。這麽一來,鯤哥上課的進度就可以提快許多了。
啊?剛才是你.....在上課嗎?
那是當然,你一睡覺鯤哥就要傳道授業解惑了,這有什麽不對的嗎?
可是我很累啊,我想好好休息休息,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嘿嘿,你要是真累了,就會睡得黑甜黑甜的,什麽夢都沒有,有夢就說明還能上課。
那我以後還有沒有休息時間了,我怕我會瘋掉啊!
不是跟你說了嗎,人體有兩套生命體係,日常那個該休息就休息,我是訓練你的臧像係統,根本不搭嘎。鯤哥振振有詞。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是機器做的,不用休息嗎?安婧合上眼睛,怎奈鯤哥的聲音念經一樣一聲接著一聲,不是念經甚是念經:
夢境是個信息盒子,混淆了時間
縮短了空間,荒誕的邏輯
過去現在和未來同時存在
即沒有痕跡 也沒有證據
人們被鎖在自己的睡夢裏
明明是自己卻暴露了未知的一麵
夢是自由地前往未來,又通向過去
夢是臧像的傀儡 難以駕馭
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
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體驗
每個體驗卻又不是夢的本質
既不能記錄,又不能離去
每一個夢都在流逝
每一個夢都是瞬間
一切的預言和警示都如同沙島
它們漂流移動在夢海裏
做夢的人站在上麵,當沙島被夢海吞噬
做夢的人也就忘記了自己的夢境。
夢境是信息的迷宮
走不出迷宮就解不開夢境
信息好像混亂的線球
沙島在夢海裏漂移
造夢師就是會解開夢海迷宮的人......
造夢師就是會解開沙島迷宮的人......
造夢師就是會解開迷宮的人......解開迷宮的人......解開迷宮的人......
在鯤哥的催眠曲中,安婧迷迷糊糊地睡了,這次她沒有再作夢。她的身體太累了,她的心神從高處跌落,深深地沉入到無思無想的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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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安婧洗漱完畢,撕下一頁掛曆,好不容易終於可以去領取護照。如果時間早,她可以馬上就去辦理簽證,然後就可以安排買機票遠走高飛了。她不打算再回來黃家灣,她拿好東西,留下了住宿費,匆匆離開了出租屋。
再次來到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中心,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並不多。安婧在門口四下觀望,確定沒有什麽可疑的人,才大步走了進去。她拿出領取護照的條子,遞進窗口,窗內是個戴眼鏡的小姐姐,接過安婧的條子,認真看了看。對著電腦敲擊鍵盤,雙眉擰成了V字型,又抬頭問安婧,麻煩您把戶口本原件,身份證原件再出示一下。
安婧伸手去包裏拿出了證據通過小窗口遞了進去。
戴眼鏡的小姐姐挨個打開檢查,卻沒有還給安婧的意思,反而問安婧道,請問,您出國的理由是什麽?
辦理親人後事!安婧急忙回答。
好的,您有使館的公函嗎?麻煩出示一下。
哦,安婧心想辦理護照為何要問這麽多?又想人家是衙門自然是想怎麽就怎麽,隻要能快點領到護照就可以了。如此想著安婧把打印出來的使館信函也遞交入窗口。
好的,謝謝您的配合,我們需要再核對一下您的資料,麻煩您稍等。小姐姐拉下了窗口的擋板,拿著安婧的證件轉身去了辦公室裏間。
安婧眼巴巴地等在窗口,過了十來分鍾小姐姐總算又出來了,手裏卻是空空的。
安婧趴在窗口,問,不好意思,我的護照可以拿了嗎?
小姐姐依舊非常有禮貌地說,這位女士,我們領導需要複核一下您的申請,麻煩您回到等候區耐心等候,護照好了,我會叫您的。
明明資料都齊全為什麽還要審核呢?要等多久啊?我還要趕著去辦簽證呢!
這位女士,您請回到等候區,護照好了,我會叫您的。小姐姐又重複了一邊,即便是笑眯眯也透著不容置疑。
安婧無奈,證件都交給對方,不等也得等。眼看著比自己後來的人的拿著辦好的護照離開了,而窗口裏依舊沒有人搭理自己。出出進進的人絡繹不絕,窗口一直在排隊,安婧坐立不安,過去窗口問了好幾次,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複。
轉眼到了中午,安婧想走又怕窗口裏的人忽然叫到自己,就是去個廁所也是來去匆匆。
鯤哥倒是不肯寂寞,自己溜出窗外帶著一群烏鴉跟鴿子在太陽地裏比賽,時不時發張翱翔雲端的照片給安婧看看。
下午1點戴眼鏡的小姐姐換班前把安婧的事情拜托給接班的同事,這次是個文文淨淨的小哥。安婧掛著笑,上前詢問。小哥認認真真的跑進辦公室,一會兒出來說,我們主任還在核對,麻煩您到等候區等待通知。
安婧暗暗叫苦,她隱隱地感覺這等待不太合情理。她試探著往外走,門口兩個站得筆直的武警,都沒有攔她。她故意大搖大擺地走出100多米,回頭看看武警依舊站在原地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看這情形安婧的心反倒放了下來,她其實也不是真的敢就此離開,所有的證件原件都在人家手上,沒有身份證,住宿和交通,甚至去銀行都成問題,自己又能跑到哪裏去?
安婧看見路邊有對賣快餐的夫婦,過去買了一份土豆燉牛肉,吃了幾口,又沒了胃口,將飯盒扔進垃圾桶。又快步走回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中心繼續等候。
這一次小哥的位置上也換了人,坐在窗口後麵的是一個圓臉矮胖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看見安婧沒十分鍾就過來問一次,頗不耐煩了,嗔道,出入境的又不是你一個人,你不要一趟一趟的來問,好了自然會叫你。
安婧也急了,大聲質問,我都等了一天了,明明資料都交進去了,怎麽還要等呢?拿得到拿不到給個準信不行嗎?
中年女人隻當沒聽見,自顧叫下麵的號。安婧這次卻不肯再退回等待區,而是堵在窗口不肯走,一定要求麵見領導問清楚情況。
中年女人黑著臉起身去後麵辦公室,過一會兒出來,態度卻好了很多。說道,我們領導說請你到貴賓室。
保安打開門,將安婧讓進了貴賓室。這裏窗明幾淨,也無人打擾自然比公眾等候區的條件要好。有辦公人員過來給安婧倒水,安婧點頭道謝,她滿心以為馬上就可以拿到護照了。可是轉眼2個小時過去了,依舊沒有任何消息,人家原來是換個地方把她晾在了貴賓室。
安婧疑惑不定,尋思著是不是有什麽問題,但是自己也沒犯法,這裏是公安局,門口是武警,如果這裏不安全,天下還有什麽地方能讓自己安心?
眼看著到了下午快5點的樣子,貴賓室的門忽然開了。
一個娉娉婷婷的女人走了進來,隻見她長發披肩,眉目嫵媚,舉手投足既幹練又知性。安婧不看則已,一看就傻了,沒想到進來的竟然是柳蜜!
她下意識地往柳蜜身後看了看,不經意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柳蜜輕笑道,不用看了,他沒來,就我一個。安安,你行啊,烏鴉都能為你打架了,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安婧的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強作鎮定,目不轉睛地盯著柳蜜的一舉一動。
柳蜜在安婧對麵的沙發上坐下,先問安婧要不要加些茶水,安婧搖頭拒絕,她便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了,笑道,今天忙了一天,水都沒有顧上喝一口,把我快渴死了。
安婧看她不急不慢,已經沉不得住氣,開口問,莫濤怎麽沒來?
哦?!你是問莫哥哥是嗎?他沒來是因為他不想來。安安,你這人沒心沒肺,自己跑了就不管別人死活,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嗎?
我不過是實驗室跑掉的小白鼠,有什麽可擔心的?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柳蜜微微一笑,並沒有直接回答安婧的問題,道,莫哥哥這段時間真給急壞了,你一跑了之,他跟姐姐姐夫也鬧翻了。我們去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他給你手機留言,給你寫郵件,我們去找了你的繼父,還有大青河,我們都去過了,還不隻一次。莫哥哥說你要出國去處理妹妹的後事,就一定會需要辦護照,讓我替他多留點心。恰好我們當中醫的總是有些社會關係,出境管理處的老處長長期肩周炎在我們中醫學院做過針灸,我請他幫忙招呼留意一下,今天你來去護照,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我。對不住讓你久等了。
柳蜜拿出一個大的信封推到安婧的麵前。
安婧疑惑地打開來,看見裏麵有自己的身份證,戶口本,還有新辦的護照,最讓她驚奇的是連簽證也都辦好了。
柳蜜似乎料定了安婧會驚訝的目瞪口呆,笑道,現在你明白為什麽要讓你等一天了吧,我給你去辦簽證加急了。現在所有的證件都辦好了,還有這張卡,裏麵有十萬塊錢,請你收下。
謝謝丫丫,你想的真周到,護照簽證我都收了,但是這卡我不能收!安婧堅決地說。
這錢是我們為你準備的,你不收豈不是我們擔心?
安婧聽柳蜜左一個我們又一個我們的,心中頗不痛快,幹脆打斷了她,說道,柳蜜,我去接妹妹,與你們何幹?我說過我祝福你們,我是真心的,而且我不願意去中醫學院,也是真心的。
為什麽?以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也隻有中醫學院能救你的命呀。
我不在乎,人各有命,誰讓我天生就是個倒黴鬼呢?
是嗎?柳蜜饒有興趣地看著安婧,從頭發到眉眼到身上的衣服,歎了口氣,安安,說實話我本來是很看不起你的,可是這次你一跑倒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了。看你這些日子也是吃了不少苦,人瘦了這麽多。
安婧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麽,打斷了她,柳蜜,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走了,這卡請你們收回去吧。
安安,你可別誤會,我和你濤哥其實也沒什麽,他對你有多好這次你也看到了,你要買機票,出國了要吃要住,哪裏能沒有錢?你不收下這卡,莫哥哥回頭該罵我了。
我和他這輩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了,何必拿他的錢。
哎,安安,這錢其實是有原因的....柳蜜竟然有些吞吞吐吐,她思考片刻,才又說道,你沒想想如果我都能這麽輕易地找到你,莫蘭姐姐那邊也是一樣能找到你的,但是你的去留也就不在他們的關注範圍內了。因為黑夢公司的弗蘭克博士並不需要你體內的穴位芯片做研究了。
你到底要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呢?安婧睜大了眼睛。
我是說,弗蘭克博士知道你逃走了確實很生氣,但是他推斷說當年能做穴位芯片植入的絕對不可能隻是你一個人,所以他讓莫蘭姐姐聯係了你的繼父,並且獲得了許可,去你媽媽的墓地.....果然在其中找到了18個穴位芯片。此時弗蘭克博士早已經帶著那些芯片樣本回北歐做研究去了。
安婧從座椅上跳了起來,什麽?他們為了穴位芯片竟然挖了我媽媽的墳?
對不起,安安,莫哥哥也沒有想到事情回到這個地步,所以請你一定收下這些錢作為補償,這其中也有莫蘭姐的一片心意。無論你處理好妹妹的後事後願意不願去中醫學院都沒有關係的,我們尊重你的意願就是。
謝謝菲兒跟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