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11）修訂中

猶猶豫豫中她和阿裏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他們一起出去吃飯逛街，阿裏會送她小禮物，阿裏的朋友們都以為他們是情侶，但是她很清楚他們之間最多是相互作伴，其實是永遠都到不了情侶那一步的。

 

和阿裏在一起她常常會走神，她見識過阿裏對漢娜的狂熱，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在曖昧著阿裏的友誼，她有時真希望跟阿裏說個明白，但是又害怕這樣一來阿裏也不理睬自己了，感情的煎熬令她異常軟弱，寒假又冷又漫長，她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打發。

 

關於愛情無法實現的願望，她賦予在網絡中的“她”的身上。螢螢的頭像是一個半遮著麵的吉普賽女郎，大大的黑眼睛裏蘊含著神秘的笑意，纖長白皙的雙手間托著一個透明渾圓的水晶球。螢螢熱衷於在群裏幫人解夢，最常見的情形是大家從一個夢境說起，慢慢地聊開去，解夢的對與錯並不重要，關鍵是大家漸漸熟悉起來，話題由解夢到彼此音樂電影，由喜歡的歌手到時尚，由客氣到娛樂輕鬆，由公開到私聊。

 

 （抱的圖標）

  你抱我幹嘛？
　　想抱了嘛。
　　啊！嗬，小心我愛上你哦！
　　嗬嗬，不介意的。我是想抱抱就抱了哦。
　　理解，明白（笑臉） 
　　又發了個抱的圖標。
　　哈！我想我是喜歡上你的感覺了啦。哈哈，介意不？ 
　　如果你高興的話。不介意啊，嗬嗬。
　　不行，除非你也喜歡我，不然我才不會先喜歡上呢！
　　嗬嗬。可是……哈哈。

  喜歡的感覺是不是會自然的想笑呢？如果是，那就是……我在笑呢。
　　嗬嗬，我也在笑，嗬，狂笑，嗬嗬。 
　　嗬嗬，笑吧。
　　什麽嘛！是在笑，嗬嗬
　　那就笑啊，開開心心的

    。。。。。

 

 

螢螢是甜蜜的，有些古怪刁鑽，有些任性淘氣，那種悠遊自在，那種滿不在乎，那種隨心所欲正是她在現實中可望而不可即的。

 

螢螢好像是她在虛擬的空間中的布偶，彩蝶一樣飛舞在花間，在嬉笑怒罵中釋放著內心的不可說，過去被撕成了碎片，任意拚接組裝成她希望的模樣，既然隻是一個ID,一切“故事”都可能是真的，一切“真實”也可能隻是故事。她猜想其他人也是如此這般，很難說網絡上的那個ID和現實中的自己誰更善於偽裝誰更坦誠真實。

 

小女巫一般的螢螢總是被陌生的人們讚美著追捧著關注著，這些都大大緩解了現實中的挫敗感。看見不斷冒出的新人，她有種莫名的恐懼，害怕為自己而來的甜言蜜語和那些虛擬的愛慕者們會一齊墮入黑暗與沉寂。她用力的笑著，笑聲越來越風情萬種，唯恐自己的聲音被層出不窮的熱點淹沒。

 

隨著人氣的攀升，為了保持住辛苦獲得的人氣，她進入了一個怪圈，必須不斷的製造新奇的話題才能將故事講下去。日子久了，解夢的招數好像也用完了，粉絲們勸她直播，她並不喜歡拋頭露麵，這完全超出了她來到群裏的初衷。

 

網上的男人們取悅她，吹捧她，為她爭風吃醋。除了“一直很安靜”，熟悉了之後，她叫“一直很安靜”老安，老安關注著，他話不多也很少迎合她，保持著一種特立獨行的冷靜和沉穩。但憑著女性的直覺，她對老安有種特別的信任，並不需要特別說什麽，反正就是一種感覺。即便他是沉默的，也讓她感到了一種微妙的安全感。她知道老安的很多勸告是發自內心，她會感到很慚愧。但是愧疚之心一閃即逝，回到群裏她依舊是我行我素呼風喚雨的螢螢，她的腦海中總是浮現出一隻提著燈籠的小小螢火蟲，在漸漸陰靄的暮色中，用最明亮的綠色熒光歌唱著早已逝去的夏季。

 

 

為了直播，她練習了很久，講笑話，說段子，唱歌跳舞和表演才藝，都不是她擅長的，她也不太知道要如何坦然的麵對鏡頭。但是如果不直播，她的風頭就被比了下去。

 

她知道圍觀的人群中一定也有很多厭惡和嫉妒的眼神，她的人氣，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點到即止的猜心的遊戲，誰又真的在乎誰？虛擬世界中所有人都是這樣，可以一朝走紅，也可以一夜消失。思來想去之下，她決定加大籌碼試一試，網絡直播那天她化了很濃的妝，戴上浮誇的假發，想象自己是長袖善舞，妙語如珠的女神，深深的吸了兩口氣，打開了話筒和攝像頭。

然而，從直播的第5分鍾開始，她就知道自己錯了。她確實不是這塊材料，除了魅惑的彩妝和暴露的衣裙，她既沒有用於娛樂的心情也沒有豁出去的演技，失敗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肆無忌憚的笑聲，直言無忌的點評，360度的評頭論足，如夢魘般回蕩在她的周圍，她甚至都沒法完成30分鍾的直播就草草結束。她慌不擇路地退出來，內心久久無法平息，看著那些胡亂拋棄在地上的服裝和假發，她感到莫大的羞恥，這簡直是場慘不忍睹的災難現場。

她的直播本身就是一場災難。刪掉直播的帖子之前，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表現，有種荒謬的感覺，好象剛剛戴著假發搔首弄姿的女人是一個幽靈，她占據了她的軀殼，讓她失去了理智，現在迷霧散去，她從噩夢中醒來，一切都消失了。

 

她心有餘悸地關上電腦，螢螢消失在屏幕之後，掌聲和嘲諷的聲音也同時消失了。

 

她依舊是她，落寞地靠在窗口望著遠處的路燈發呆，夜晚依舊漫長，她聽見呼呼的風聲在心口的黑洞上方盤旋，在睡夢中那些被壓抑的感情又鮮活起來，她不斷不斷地做著各種不可思議的夢。看著窗戶玻璃上倒影的自己，眼中的憂鬱越來越深，她覺得好像是一個被海草纏繞束縛住的海妖，對著茫茫無際的寂寞久久的歎息。

 

 

直播的鬧劇之後，她不再回去過去的群，寒假過半，她徹底地宅起來，又變回了那個愛畫插畫的女孩。這一次畫風又發生了巨變，現在她喜歡孤獨女孩的背影，或者是悲傷女孩的麵容的特寫，經過哪些浮躁而喧鬧的日子，她更喜歡這樣的寂靜，她喜歡看老安給自己的大段大段的留言和點評，偶爾也會絮絮叨叨地跟他傾訴，老安總是耐心的傾聽著她的抱怨，總是包容著她喜怒無常的小心情。老安勸她如果不適應現在的專業可以考慮轉學室內設計，工作機會會更多，而且也能配合她的興趣愛好，她不置可否。

 

聖誕節幹過完，漢娜早早的從家鄉小鎮趕回來，Mathew和家人去歐洲旅行還沒有返回學校，漢娜叫上她和阿裏還有一群酒肉朋友出去Party，大家跳入舞池，所有的人都在狂歡，所有的人都在灌酒，她很快就喝得昏昏沉沉。腦子裏好像開了鐵匠鋪一樣混亂，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手舞足蹈著，在迷幻地燈光下，一連多日的冷漠忽然在這個夜晚崩塌了，沒有人看得懂她是怎樣從冰山轉化為火山，她一杯一杯地喝著自己也不知道實什麽的酒，音樂的轟隆聲中，甩動著長發，衣服上的亮片在七彩的射燈下劃過一道道冰冷的金屬光澤，憂傷化作淚水、汗水，還是啤酒沫。她好象是一個不會停止的陀螺，旋轉旋轉旋轉，失控失控失控，直到筋疲力盡地癱倒在地。她被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拉了起來，他摸索著她一邊將熱烘烘的嘴湊過來，她的嘴唇被燙到一樣，驚醒了她壓抑已久的記憶，她熱情地回應著，直到那個男人開始用力地扯她的衣服....忽然間，她的意識劃過一道閃電，這不是他，這也不是夢，她尖叫，用盡最大的氣力推開壓在身上的男人，將他狠狠地推到一邊的地上，男人的身體象酒瓶一樣滾開，沒有幾步遠又碰到了一個女人的身體，兩個人迅速地糾纏到一處，熱烈地擁吻起來。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扶著牆穿過大廳，地上，沙發上，桌邊，牆角到處都是衣不遮體摟摟抱抱著的男男女女，他們旁若無人的醉醺醺的享受著世界末日般的狂歡，經過洗手間的時候，她一眼瞥見漢娜和阿裏正在拐角的黑暗處親熱，她愣了一下，漢娜雙眼迷離地看了這邊一眼，認出了她，對她擠擠眼睛，向她招招手，好像是歡迎她加入的邀請。

 

她惡心極了，一種令人厭惡的腐爛的氣味不知道是來自胃裏還是來自洗手間，她低下頭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在洗手間黴黃的燈光下是一張蒼白扭曲的臉，眼睛裏全是深譚般的迷茫。她感到如此震驚，13歲時曾經充滿陽光和期待的笑容都異常的模糊和遙遠，如夏花般枯萎。難道她追尋多年就是要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嗎？她前所未有地厭惡著自己。

 

腦子裏有個聲音在催促著她趕快離開這片混亂。她硬撐著走出酒吧。站在淩晨的街頭，黑色的風在不知名的小巷子間遊蕩，12月的雪稀薄而寒涼。

終於等到了一輛途徑的的士，她一上車就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失聲哭了出來，出租車司機問她怎麽了，她哽咽著說沒什麽，喝多了酒肚子疼。司機問她要不要去醫院，她蜷縮在後座上說不用，回家睡一覺就好了。一路上司機都在不安地自後視鏡裏打量著她。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按的電梯，怎麽開的門，半夜再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斜靠在沙發邊的地上，全身酸痛，頭疼欲裂，胃部一陣陣的惡心，她跑去洗手間趴在馬桶上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吐完了心裏舒服了些，可是卻再也睡不著了。她滑坐房間的地上，背靠著門，雙手抱住頭，中文的時候她聽見阿裏開門回來的聲音，阿裏過來敲了敲她的門，她一言不發地坐著，沒有動也沒有回應，她厭惡軟弱的自己，再也不想跟漢娜或是阿裏這樣的人混在一起了。

 

12月31日，一年的最後一天，她的心情壞到了極點，之前老安問她要不要出來見個麵，喝杯咖啡聊聊天，她幾乎就要同意了，可是臨到最後又給婉拒了，不是她不想見老安，而是她太珍惜和老安現在這份默契，她害怕一旦見了麵，兩個人之間的平衡就被打破了，戀人做不成，朋友也做不成。她的心還沒有完全給新的感情留出空間，漢娜和阿裏的分分合合給她上了活生生的一課：愛是需要自製的，否則愛最終隻會是一場幻滅。

 

一整天都在聽傷心的情歌，一整天都在整理過去的插畫，沒有想到這半年自己畫了這麽多的畫，她已經很久不敢再看花市的那段記錄了，但是此刻，在異國他鄉的新年之夜，一切都遙不可及，她用微微發抖的手指輕輕拂過畫麵上的男人和女人，被思念的海水淹沒了。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他現在怎樣了？她忽然特別特別想念他，想聽聽他的聲音。隻是想聽聽他的聲音，那怕隻是電話鈴空蕩蕩的回聲也是好的。

她無意識地拿起電話，撥通了他的號碼，

“喂....”電話鈴響了兩聲，他接了起來。

她愣住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