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娃住在市場街盡頭的89號院子,父母都姓陳。他爸爸陳天歌原本是區委書記,文革後造反派依據江青同誌關於“川東地下黨都是叛徒”的指示,把他關了起來。他大哥陳大娃無法忍受從天而降的變故以及紅衛兵的冷嘲熱諷,在一夜之間精神失常,後來一發不可收,不得已把他送到江北金子山(精神病院)去了。幺妹親眼看過陳大娃發病時撲上去咬他媽媽陳玉娥的耳垂,隻一下就咬得血珠子往外冒,嚇得她和陳三娃拔腿就跑。直到現在,你無須仔細瞧,就可以看見他媽媽耳垂上那一道深深的齒印。他二哥陳二娃屬於立場堅定、內裏強大的那類人,在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毅然發表嚴正聲明和叛徒家庭徹底決裂,之後就像泡沫一樣消失得無蹤無影了。現在隻剩下7歲的陳三娃和母親陳玉娥相依為命。
陳玉娥是下江人,祖籍上海長在南京。日本鬼子製造南京大屠殺的時候,她和家人在逃難中失散,孤身一朵小浪花隨難民洪流湧進重慶,一落腳就是二十多載。二戰後費不盡的力四處尋親,結果連親人的一根頭發都沒有找到。二十多年來,隻要一聽到“九一八!九一八……”的歌聲,她就會默默地掉眼淚。她和劉小珍是至交,兩人都是市場街的居民委員,且相貌長得極像,走在一起常被人誤認為是雙胞胎。鵝蛋臉,柳葉眉,會笑的大眼睛。市場街的人都說她們是一對洋娃娃。事實求是說,陳玉娥更嫵媚、摩登一些,這種迷人的氣質是與生俱來的,不是打扮出來的。你一看到她自然就想起夜上海光怪陸離的霓虹燈和周旋的旗袍與金嗓子。
其實這一對“雙胞胎”的個性大相徑庭,以往劉小珍嘖嘖道:“陳玉娥很不簡單喲,要是我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早就撐不下去了。”如今劉小珍自話自說:“陳玉娥真讓人不可思議,要是我的愛人被抓了,兒子瘋的瘋跑的跑,那我早就倒床了,你看她居然還可以強打精神去擺老蔭茶攤攤。”也是的,有一段時間長航局的造反派誣陷路船長有曆史問題,劉小珍就當著全家人的麵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把幺妹的心哭得七上八下的。
一想到這些,幺妹就不自覺地佩服陳阿姨。但她對陳阿姨的悄悄話——你陳伯伯不是叛徒,這是一個誤會,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將信將疑。
陳三娃坐在門檻上,眼睫毛上掛著亮晶晶的淚花花。他旁邊的貓兒小花仰起臉兒用體貼入微的目光撫慰著他。奇怪的是小花好像從來不曾餓過肚子似的,長得滾圓滾圓的,緞子般的皮毛油光水滑。就像幺妹原先在“人民畫報”上看見的那種刺繡的貓兒一樣靚麗,再說它的灰白相間的花色也很獨特,是一個人見人愛的活藝術品。
“貓兒,咪……”幺妹一隻手背在後麵,一隻手去撫摸它的腦袋。
“喵嗷……喵嗷……”它起身回應,好像聞到了燒餅香味兒,圍著幺妹團團轉。
陳玉娥一大早就餓著肚子去街口賣老蔭茶去了,她沒有發現給兒子留下的那碗泡飯是餿的。陳三娃扒了一口就吐了出來,這不,嘴裏正難受呢。他一眼覷見幺妹手裏那誘人的東西,禁不住垂涎三尺。他抹了一把眼睛,站起來喜出望外地叫道:“哎,幺妹!”
“不準喊幺妹,喊姐姐!”幺妹把手背在後麵糾正道,像老師教訓學生一般。
“姐!謝謝幺姐!”聰明的陳三娃先發製人,攤開雙手來要燒餅。
他在狼吞虎咽之前,沒有忘記撕下一塊給小花充饑。幺妹在一旁帶著大姐大的滿足和享受,樂嗬嗬地看著這動人的一幕,情不自禁伸手為小弟弟拂去眼睫毛上的淚珠,模仿著當下流行的那句“列寧在1918”中瓦西裏安慰老婆的台詞,說:“不要哭,不要哭。麵包會有的!什麽都會有的!”
“金(真)的呀,以後還有麵包七(吃)呀?”陳三娃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問道,燒餅沫沫填補了缺牙,活像一隻對大蘿卜充滿幻想的小兔子。
“哈……嘻……”幺妹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幹脆轉換話題,問道:“好不好吃?”
陳三娃不假思索地回答:“好七(吃),好七(吃)。”說著撕下一塊餵餄小花。
兩個小娃兒牽著手,打著蕩氣回腸的燒餅飽嗝,向解放碑跑去。
4
大街成了一片紅海洋。紅袖章、紅胸章、紅旗、紅條幅、紅標語……人們的臉龐眉眼全都被染得通紅通紅。幺妹心裏癢癢的,她牽著陳三娃邊走邊挖空心思地想,啷個才能打進革命隊伍去呢?實在當不了威風凜凜的紅衛兵,哪怕能當上神氣活現的紅小兵或者小闖將也不錯噻。想到這裏,她突然甩開陳三娃的手。心裏自責道,要想參加革命,就不能成天牽著一個小屁孩兒到處跑噻。陳三娃停下來,莫名其妙地望著她高傲的背影。隻見那隻驕傲的小天鵝伸長脖子、扭著小腰、開步如風。陳三娃跟在她屁股後麵緊追不舍。走到會仙橋,他們被一個帶著軍帽的紅衛兵推攘了幾下。 “閃開!閃開!刑車來了!”紅衛兵的吼聲刺破青天。
敞篷大卡車。一輛二輛三輛……陳三娃伸出食指點數。每輛車的周圍都站了一圈犯罪分子,他們後麵是荷槍實彈的解放軍和紅衛兵。犯罪分子乖乖地低著光頭,胸前標明身份的大牌子從脖子掛下來,有的寫著“現行反革命XXX”,有的寫著“裏通外國的特務XXX”,有的寫著“曆史反革命XXX”,有的寫著“大叛徒XXX”……還有些罪名上加了大紅叉。
陳三娃揚起桂圓腦殼,小心翼翼地問:“幺妹,打紅叉是啥子意思嘛?”幺妹低頭訓斥道:“你又搞忘了嗦,應該叫我啥子呢?”陳三娃尷尬地嘿嘿一笑,說:“喊錯了,我重喊過就是嘛。”接著他脆生生地喊道:“幺姐,那個紅叉是啥子意思嘛?你曉不曉得?”
“就是槍斃的意思噻,這個都不曉得嗦!”幺妹略帶鄙視地說,一副先知先覺的樣子。
一個叉,兩個叉,三個叉……這麽多大紅叉,多得他們都數不過來了。到底要槍斃好多人呢?
幺妹想起媽媽殺雞的情景。綁住雞腿,扒掉頸項上的絨毛,用雪亮的菜刀咯吱咯吱地割斷喉管,一刀兩刀三刀……鮮血如注,趕緊把雞倒提起來,血就噴到裝鹽水的小碗裏,漸漸凝結成血旺。受害者那活甩甩的頭被夾在兩個翅膀之間,它用殘存的力氣蹬腿踹腳,幺妹的眼睛被踹得一眨一眨的。嘭地一下它被扔進木盆,開水壺的長嘴子伸過來,從裏麵流出滾燙的液體對即將斷氣的生命施以酷刑,血淋淋的頭顱從翅膀下擺脫出來,翅膀和腳在拍打踹蹬中作垂死掙紮……幺妹連忙閉上驚恐和憐憫的眼睛,隔了好一陣子才敢睜開,看見媽媽正在奄奄一息的生命之上翻來覆去擦淨菜刀上的鮮血。她心想,市場街誰都不知道這個美貌善良的“洋娃娃”原來是一個熟練的劊子手。奇怪!媽媽啷個可以在殺雞的時候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呢?夜晚躺在床上發問,幺妹不自覺地將身體從母親身邊挪開,隔著鼻息的微波用陌生和狐疑的目光,重新審視母親的慈眉善目。這隻天天用肥大的翅膀護守三隻小雞娃的大母雞會不會有一天變成頭上盤旋的黑旋風呢?幺妹被自己荒誕離奇的想法弄得心驚膽戰,以至於難以入夢。
她晃了晃頭,眼前血肉模糊的殺雞場景消失了,抬眼望去滿是紅叉,她打了幾個寒戰,不由自主地抓過陳三娃溫熱的小手,緊緊的不再丟開。
後麵幾輛車,押的是強奸犯。陳三娃又發問了:“幺……幺姐,啥子叫強奸犯嘛?”
“就是流氓噻,這個都不懂嗦。”幺妹發現那些流氓的頭比反革命和叛徒的頭低得更厲害一些。
“哦……”陳三娃揉著被老婆婆戳得很痛的腦門,滿意地點點頭,一邊又目不轉睛地望著一車又一車的流氓從眼前魚貫而過,撅著嘴巴嘟噥道:“哦,啷個恁多流氓喲?” 陳三娃窮追不舍。這個求知欲很強的小崽兒,凡事都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
幺妹解釋不了這個天問,於是搖了搖陳三娃的手兒說:“走!”
劉伯承題詞的“人民英雄解放碑”上麵豎掛著兩條紅底白字的巨幅標語:“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戰無不勝的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萬歲!”
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摩肩接踵的人多數都是神氣活現的紅衛兵造反派。幺妹牽著陳三娃站在解放碑碑下仰首張望,感覺到自己渺小如蟻,隨時都有被人踩死的危險。
馬克思列寧主義到底是啥子東西?小螞蟻弄不懂,於是感到焦灼而空虛。毛澤東思想倒是知道一點,毛澤東就是毛主席,思想大約就是指他的頭腦了,可是他的頭腦裝了一些什麽偉大的東西呢?馬克思列寧是哪一個?主義是啥子呢?小螞蟻懷著極度的自卑和惶恐埋怨自己是個大笨蛋,難怪大妹二妹都瞧不起我,難怪紅衛兵不要我。可是,滿街的大螞蟻難道都知道馬克思列寧主義是什麽嗎?他們真的和毛澤東思想是好朋友嗎?
滿街是密密麻麻的大螞蟻,每一隻都舞動著細長的臂膀、張著飢渴的大口,虔誠地歡呼:“戰無不勝的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萬歲!”
也許,越遙遠越神秘的東西對人們越有吸引力;越抽象越難懂的東西就越能夠彰顯其價值。把這種富有價值的東西寫得大大的掛得高高的喊得亮亮的,讓成千上萬男女老少螞蟻頂禮膜拜,它的便由此得到了升華。當它升華到人們無法企及的月宮,必然產生怨天尤人的悲哀,這種超人孤獨的悲哀和凡人無法琢磨的空虛通過哧溜溜的冷空氣糅合在一起,形成了冰天雪地。
幺妹最近老是在夜裏重複一個紅白交替的怪誕的夢。
諸多“紅袖章”蜂擁而至,然後又轟然作鳥散狀,變成了無數個那吒,每一個那吒踩著兩隻風火輪在滾動飛旋,越旋越快,那吒和輪子模糊成一團鮮紅的不可名狀的物體,滾向遠處……而幺妹感覺自己像一隻輕盈的燕子,在空中急速跟蹤這團怪物,然後,看見它落在冰天雪地,變成了無數個身纖腰婀娜、玉腿修長的芭蕾舞演員,她們著魔般地跳起了冰上芭蕾。絲綢紅舞鞋在雪地上畫出各種幾何圖形,它們的主人最大限度地舒展著四肢,時而雙手背在後麵,身體盡可能前傾 ,像徜徉於公園的人老心不老的長者;時而單腿前伸、身體後仰,像沐浴在陽光中的遊客;時而像一隻尖頭火箭,哧地一下向天空射來,令幺妹避之不及,趕緊閃到雲層裏躲了起來。稍事片刻,她撩開雲帳一瞥,隻見火箭又重重地落到地上。她們立即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冰淩子,嚐試再次冒險……她們哪裏知道冰天雪地下麵埋伏著大大小小的窟窿,更不知道每一個冰窟窿正在被一隻黑手掘深和擴展,很可能在頃刻之間連成一氣,讓整個冰之舞台轟然坍塌。而幺妹以燕子精準的目光看穿了這一切,她焦急萬分,想用鳥語告訴這些跳得如如癡如醉的芭蕾舞演員,但是,無論把口張多大就是叫不出來,急得她在天上飛來飛去幹瞪眼。
他們依舊風風火火地跳著冰之舞蹈,身陷雪白的火爐之中心甘情願而在所不惜。轉啊,轉啊,變回了那吒,轉啊,轉啊,變回了“紅袖章”,轉啊轉啊,轉到了冰之懸崖……“哎呀!”燕子從天上跌回床鋪。
為什麽會做這種稀奇古怪的夢?紅衛兵絕不是封建神話裏的那吒,也不可能是資產階級的芭蕾舞演員,更不可能……幺妹帶著負罪感想著,於是,乘家人都不在時便站在一樓堂屋的毛主席像麵前請罪:敬愛的毛主席,我不該做那種怪夢……我知道哪吒和芭蕾舞都是封資修的東西,都是您老人家不喜歡的。毛主席呀,求求你饒恕我,求你讓我以後再也不要做這種怪夢吧。可是,毛主席好像沒有聽見幺妹的懺悔和祈求。是夜,剛接觸枕頭,一模一樣的夢境又拉開了帷幕。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幺妹又心驚肉跳地在毛主席麵前懺悔。不過,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她隻對毛主席一個人講悄悄話,這個夢她連母親和陳三娃都沒有敢告訴。
現在,那個精力過剩的男那吒還在交電大樓上恣意呐喊:“完蛋就完蛋!為毛主席而戰……”喊聲震耳發聵,幺妹和陳三娃趕緊用手捂住耳朵。完蛋廣播站,像一匹戀戰的軍馬,起早貪黑不知疲勞地嘶叫著,成為解放碑的一道獨特風景。假如哪一天它突然間啞然失聲了,那麽解放碑就肯定出問題了,那些紅衛兵造反派肯定會因此變成遭霜打了的茄子秧。
友誼商店對麵的街心花園周圍掛了一圈大字報。兩隻小螞蟻引頸仰首檢閱了一遍,幺妹口中唸唸有詞:“打倒李井泉!打倒任白劃(戈)!打倒魯大東!”
“ 哈!哈!任白劃!白字先生。四川人奸又奸,認字認半邊。”兩個英姿颯爽的女紅衛兵從他們身邊過,其中一個戴軍帽的扭頭取笑幺妹,又說:“小娃兒不要亂說嘛,毛主席教導我們,不懂就不要裝懂。”說話的女娃兒看上去和二妹差不多大,幺妹瞟了她一眼,鼻子哼了一聲,心說,你又有什麽了不起,最多比我大兩三歲,不就是多了一個紅袖章?哼,我回去用紅布做一個就是了。她拉著陳三娃趕緊離開,唯恐別人在粉絲麵前詆毀自己的光輝形象。
誰知這陳三娃還拉不走呢,他煞有介事地皺著眉頭看著一張大字報。幺妹用力一拉,他一個踉蹌坐在了地上,臉紅脖子粗地埋怨道:“拉啥子嘛?沒有看到我在看大字報嗦?”
“你看得懂啥子喲,毛主席教導我們,不懂就不要裝懂。”幺妹活學活用,立竿見影。
“我看得懂!我就是看得懂!”陳三娃爬起來跑向那張大字報,踮起腳來指著最上麵的那行字帶著幾分哭腔說:“打倒陳天歌!” 幺妹衝過去捂住他的嘴,生怕他不知天高地厚地當眾說出那是他老爸。她做賊心虛地四下張望了一圈,幸好人們都在聚精會神地看大字報,無人注意到小螞蟻。於是,她趕緊拉著陳三娃跑開了。
小螞蟻立馬變成梅花鹿,撒開蹄子到處看稀奇。
群林市場斜對麵的工藝美術商店門口排了一前條長龍。那些排輪子(重慶方言:排隊的意思)的男女老少的臉上交織著虔誠與焦急,不時踮著腳跟朝前看,嘴裏唸叨著,不曉得排攏了以後還有沒得喲?從裏麵擠出來的人個個衣冠不整頭發蓬亂,但卻喜形於色,自豪地欣賞著手中金燦燦沉甸甸的巨寶,他們站在長龍旁邊,當著無數豔羨的目光用顫抖的手將超大的寶物別在自個胸前,立即引來一連串嘖嘖的讚歎聲。自毛主席像章出世以來,人們從未曾見過大如菜碟的這種。兩隻小螞蟻目不轉睛地盯著大人們胸前的寶物,眼珠都快掉了出來。其實那些被羨慕的人心知肚明,買了這個寶物今天的飯碗絕對沒有著落了。管它的,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的恩情大,他們勒緊褲帶打精神牙祭,覺得太值了。
一會兒,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手捧巨寶從裏麵退出,不無得意地宣告:“勸你們後麵的不要排了,沒剩兩個了。”此話一出,猶如一枚重型炸彈落地開花,轟地一下,長龍散架了。為了得到至愛的寶物,好多人排了了整整一個通宵加半個白晝。秩序算什麽?衝呀擠呀,男女老少個個拚著性命往裏衝撞。
“哎喲,你啷個哩嘛,踩到別個的腳了!瞎了眼睛嗦……”
“龜兒子的莫要亂擠!看到點嘛!老人X你媽喲……"
……
人們像餓得失去理智的野豬一樣,不顧死活地朝前麵又拱又鑽又罵。渺小如蟻的幺妹和陳三娃,被一陣狂浪卷到了裏層,很快就被衝散了。 情急之下,幺妹轉頭朝陳三娃消失的方向大喊:"三娃子!各人往原路回去喲!"又是一陣浪潮,把她推倒最前麵的鐵柵門前。為了防止混亂,賣巨寶的人把自己關在柵欄裏麵,他們倒是很安全,可外麵卻亂成了一鍋稀粥。身無半文的幺妹眼巴巴地看著剩下的幾個寶物被人買走,那種遺憾就像夏天長江的洪浪衝擊岸邊的石板那樣浸濕了她的整個心房。萬分失落地往後退,盡力撇開周邊的人突出重圍。突然,一雙又大又長,長滿汗毛的手從後麵伸了過來,胡亂地搓揉並非異軍突起的小胸脯,她本能地向前擠去想擺脫這雙魔掌。可它們卻緊追不放,在幺妹瘦骨嶙峋的搓衣板上又胡亂地抓了兩把。"哎喲!"搓衣板爆發出一聲尖叫,那雙手慌忙鬆開。她繼續突圍,並驚恐地回望了一下,滿臉鐵青的絡腮胡簇擁著一對撲朔迷離的紅眼睛,像一隻發燒的貓頭鷹。
流氓!就是剛才刑車上那種強奸犯!就是媽媽平時說的那種壞人!幺妹趕緊埋頭向另外一個方向突圍,心跳成被獵槍恐嚇後的野兔子。她披頭散發地突出了人圍,好不容易來到空曠地帶,不時回望有沒有紅眼貓頭鷹跟蹤。
“啷個恁多流氓喲?”幺妹驀地想起陳三娃的問話,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