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明佳
1950年元月,解放才三個月的廣州市發生了一起七命巨案。該案不但令廣東省首任公安廳長兼廣州市公安局長布魯大為吃驚,在第一時間親赴現場指揮勘查;甚至還驚動了中共廣東省委領導班子,時任省委書記的葉劍英聞訊後當即指示“限期破案”。刑警經過艱難曲折的偵查,最後終於將案情查了個水落石出,其真相卻又是一個大大的驚奇……
一
1950年1月2日上午,廣州市內的“大舒閑旅館”的茶役阿升在打掃二樓走廊時,發現203號客房的房門虛掩著,他以為是客人昨晚疏忽了沒有關上,便想替他們關上,免得被聲音吵醒了。關房門的同時,阿升的眼光幾乎是無意識地朝門縫裏掃了一下,頓時大驚:客房裏的兩個旅客,雙雙躺在地板上,竟似沒了氣一般!
阿升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發出了驚叫,另一茶役小敏和賬房胡先生奔上樓來,三人一起進入客房。粗通岐黃的胡先生隻一看那兩人的臉色,就斷定早已斷氣多時。於是便馬上退出房間,關閉房門,讓二茶役把守著,不準已被驚起了的其他旅客靠近,以保護現場。然後,胡先生便向公安局打電話報警。
胡先生隨後馬上派人去報告老板黃勝觀,黃老板正在附近的一家茶樓喝早茶,聞訊大驚,一躍而起馬上往回奔,幾乎是和接到報案後出動的分局刑警同時抵達旅館的。生意人首先考慮的是經商,黃勝觀拉著賬房胡先生的手著急地說,我這旅館是祖上辛辛苦苦創下的,到我手裏已經是第六代了,從來沒有發生過意外事故,旅客連個銅板也從未遺失過,此番卻竟然發生了命案,而且還是成雙成對地死,我這百年老店的聲譽大受影響,生意從此隻怕一落千丈,這可怎生是好?
黃勝觀還要嘮叨下去時,刑警卻又有了新的發現:不單是203號客房死了人,隔壁的201、205和對麵的204號客房的旅客也都死了,一共死了七人,都是男子。從死者形態初步斷定,全係中毒身亡。黃勝觀這時的驚駭程度已經是無以複加,張大了嘴巴要想大叫什麽,卻是一口氣接不上來當場昏厥過去了。
等到黃勝觀被賬房胡先生用一根銀針紮醒過來能夠說話時,刑警已經從旅館的旅客入住登記簿上查清了七名死者的姓名、身份、住址等資料——
夏瑞林 旺鑫機器廠經理 住廣州市珠江大橋畔太陽公寓2樓
丁祖煌 藥材承運商 住韶關向明路大坡巷31號
趙世毅 汽車司機 住江門北門街91號
沈然 運記木材行老板 住廣州市正義路18號
金大進 水手 住廣州黃花崗水星村87號
劉起升 廚師 住廣州市金大仙廟後側小巷102號
薛天寶 工人 住廣州中山路278號
黃勝觀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愣愣地盯著刑警,語不連貫:“這……這……今後還有誰敢來住我這店?我這店……算是完啦!”
別說旅館老板了,就是刑警也已經被這一空前的七命巨案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幾個人匆匆商量後,宣布:立刻封鎖旅館,老板、員工以及旅客等所有人一律就地留置,等候警方調查。
如此巨案,分局已經不敢貿然著手偵查了,於是當即報告廣州市公安局。市局接到報告後,隨即急報廣東省公安廳。當時,廣東省公安廳的廳長是被毛澤東稱為“紅色福爾摩斯”的布魯(陳泊),他同時還兼著廣州市公安局局長。布魯是南洋華僑出身,參加革命很早,後來去了延安從事保衛工作,曾主持偵破過“軍統”特工密謀暗殺毛澤東案等多起大案,是一位具有豐富隱蔽鬥爭經驗的老保衛工作者。當時,解放伊始的廣州市的各類案件發生率很高,人命案件又是居首,但像這樣一夜之間七命同時歸天,那還真別說是聞所未聞了,就是想也從未想到過。當下,布魯聞訊也是震驚,馬上向省委書記葉劍英打電話報告。葉劍英當即指示:嚴查該案,盡快偵破,限期十天完成任務!
布魯不敢怠慢,匯報完後便馬上親自前往“大舒閑旅館”現場指揮勘查,然後親點精幹刑警組成專案偵查組,即刻開始著手偵查該案。
讓我們先把專案組如何進行偵查的過程暫時往旁邊放一放,而將時間往回移一個月,看看與廣東省毗鄰的當時處於英國政府統治下的香港所發生的事情,這對於了解這起七命巨案發生的背景很有必要——
1949年11月29日,台灣“國防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在成都通過電訊遠程監控其部屬在重慶實施震驚全國的“11﹒27”大屠殺,並布置了川康地區的特務潛伏事宜後,飛赴台北,跟蔣介石密議一番後,於12月3日化裝搭乘由台北飛往香港的陳納德航空公司的民航班機抵達香港。
毛人鳳赴港,是為了執行一項根據蔣介石的提議而由“保密局”的情報特工專家專門精心製訂的代號為“1171”的絕密計劃。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國民黨反動派在中國大陸僅剩少量地盤,而且眼見得也維持不了多長時間了。敗逃台灣的蔣介石寄希望於世界形勢的變化,認為隻要形勢發生變化,長期支持他的美國政府就會助其反攻大陸。蔣介石於是決定將與距台灣最近的廣東、福建兩省作為反攻大陸的突破口,要求毛人鳳主持的“保密局”從現在起就要作好配合反攻大陸的實際準備,大力發展情報工作。毛人鳳按照蔣介石的指令,親自主持舉行了數次特工專家會議,最後指定情報特工專家製訂了“1171”計劃。
“1171”計劃的核心內容是以廣州為基地,迅速培訓一批具有簡易收集情報和必要時能夠通過技能進行破壞能力的特務人員。毛人鳳是這樣考慮的,反攻大陸,情報為先,故應急需培訓大批情報特工。但是,由於國民黨方麵兵敗如山倒崩潰太快,加上“保密局”內部毛人鳳和另一大特務鄭介民的明爭暗鬥不斷,毛人鳳根本無暇顧及培訓情報特工之事。現在蔣介石指示大力發展情報工作,“保密局”這邊無論從財力、師資和時間來說,都無法迅速達到這一要求。但蔣介石的命令是必須得執行的,所以,毛人鳳靈機一動想出個主意來,從潛伏在大陸的特務以及外圍分子中物色合適對象,加以速成式的培訓,使他們具備適當技能,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
當時潛伏在大陸的“保密局”特工,大部分都沒有接受過正規的特務技能訓練,他們中的半數以上原先都是“還鄉團”骨幹、反動民團頭子、惡霸、封建會道門大小頭目之類,對共產黨和人民政權具有刻骨仇恨,“保密局”在敗退前就把這些人員一股腦兒收羅過來,秘密發展為潛伏特工。這些家夥,讓他們殺人放火搞破壞等“保密局”的行動技能,那是無師自通,但若是讓他們去收集情報,那就勉為其難了。毛人鳳的主意是派專家前往廣州,對這些原本沒有接受過特工技能培訓的家夥進行培訓,使他們掌握收集情報的特殊技能,迅速開展工作。
毛人鳳的這個思路,在向襄佐蔣介石抓情治工作的蔣經國透露後,得到了小蔣的讚賞。毛人鳳於是跟特工專家進一步商討,最後製訂了“1171”計劃。這個計劃分數步實施,第一步是對廣州地區被選中的對象進行培訓,如果這種培訓工作實施順利且效果顯著,就進行第二步,即以廣州為基地,讓廣東、廣西、福建、湖南、湖北等省的培訓對象分批秘赴廣州或者其他城市進行分期培訓。第三步則是將這項工作鋪開到其他華東和北方其他省區城市進行。鑒於受到目前“保密局”的財力和技術資源限製,首先進行的培訓項目是扒竊技能,毛人鳳認為這既不需要耗費很多金錢,也不必冒很大風險,隻要物色一名具有這方麵技能的扒手派往廣州就可以了。而培訓出來的特工,既能利用這種技能盜竊情報,亦能在形勢需要時集體行動下手行竊,也起到嚴重破壞社會治安以及製造政治效應的作用;另外,一旦這些潛伏特工暴露後而不得不潛逃在江湖上時,也有了一種獲取謀生和活動經費的手段。
“1171”計劃獲得了蔣介石的首肯,毛人鳳給這個培訓項目起了個名稱叫“保密局特殊技能訓練班”,簡稱“特訓班”,指定由“保密局”香港站具體負責實施。香港站方麵指定一名曾被派往美國專門學習過情報技能的中校特工陶千重出任“特訓班”主任。陶千重受命後,在香港警務處的刑警朋友幫助下,經過一番秘密考察,物色了一個名叫金伯懿的扒竊高手擔任“特訓班”教官。
金伯懿那年40歲,出生於廣州的一個滿族武將家庭,祖父據說因立有戰功,被朝廷封為鎮國公,不過,到他父親就降一等成為鎮國將軍了,到金伯懿就沒有了,因為朝廷被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辛亥革命推翻了。金伯懿的父親盡管有著“鎮國將軍”的封號,但卻是做生意的商人,一天國也沒鎮過。清朝一倒台,他就領著全家去了馬來西亞,由於經營不善,沒幾年就破產了,再過幾年就因病而歿。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金家還是能夠過上好日子的。但金伯懿卻不肯安分,結交了社會上的三教九流朋友,內中有一個華僑老頭是個扒竊高手。金伯懿從迷戀對方的那手出神入化的魔術開始,盯著老頭學藝,最後不但學會了魔術,連扒竊也折騰了個八九不離十。
後來,金伯懿娶了個華僑女子成立了家庭,夫婦倆經營著一家飯店、一家工廠,但他還是迷戀著魔術和扒竊,一年中通常有一兩個月在東南亞、港澳和兩廣、兩湖地區轉悠,今天登台表演魔術,明天沒準就做起了扒手。金伯懿的作案,全憑興趣,興致高時不管對方是何等顯赫的身份他都敢下手,為此,他曾因對日本皇室赴東南亞日軍慰問團成員下手,而被新加坡日軍上了通緝榜,一直到日本投降那名字還高居榜首。以金伯懿的資產,他不缺錢花,表演魔術和扒竊全是“業餘興趣愛好”,表演魔術和扒竊所獲的錢財,他從來不拿回家去,而是另立一個單獨賬戶存著,周濟江湖上的朋友。因此,金伯懿在江湖上朋友很多,名氣頗響。
陶千重從香港警務處刑警朋友那裏得知了金伯懿其人,認為這是一個可用之才,於是就通過朋友介紹跟金伯懿結識了。陶千重知道像金伯懿這樣的人對於政治沒有興趣,跟他鼓吹“反共複國”是沒門的,而且可能反倒引起反感,於是就從扒竊一門說起。說的是廣州自1949年10月14日落入中共之手後,社會治安受到大力整頓,盜匪扒手乃是首先遭受打擊的對象,聽說廣州的扒手已經被整治得差不多了。金伯懿一聽就來了勁,說凡是被官方拿下的主兒嚴格點說來不配叫“扒手”,那都是些小偷小摸,真正具有扒竊本領的高手是不可能被人識穿拿下的。金伯懿嗜酒,喝著說著,不覺興起,竟馬上要去廣州走一遭,而且要專衝中共官員下手,看警察能逮得住他嗎?陶千重於是就說起了那裏有幾位江湖上偶爾也玩玩這一手的朋友跟您金先生是一樣的觀點,隻是技藝實在太低,不敢貿然跟警方叫板,不知您金先生是否能夠去廣州指點一二?他們自有豐厚酬勞奉上。金伯懿當下就不假思索點了頭,說這沒問題,我可以去廣州指點他們。
以“保密局”的一貫做法,到這一步就算是已經完成“發展”了。陶千重向香港站頭頭一報告,消息就到了毛人鳳的案頭。12月初,毛人鳳處理完西南方麵的工作後,去台灣向蔣介石作了一番匯報。蔣介石指示說這項計劃的嚐試很有意義,應當充分予以重視。毛人鳳機靈,便決定親自前往香港,要見見金伯懿,為其餞行。因為他知道,此人的積極性是否能夠調動起來,關係到“1171”計劃能否成功。
當天晚上,“保密局”香港站設宴款待毛人鳳,同時也是給陶千重和金伯懿餞行。金伯懿一直到陶千重駕車去其下榻處接他時,還不知道自己在跟什麽人物打交道。而香港站這邊,當然自是能保密則保密了。毛人鳳本人也是這個意思,所以,他化名“邵維鑫”並佯稱是做西藥生意的掮客。但“保密局”這幫子低估了金伯懿的眼力,這個扒竊高手竟然一眼就認出了他是在跟何人見麵,而且估計到稍後會讓他做什麽表演,便悄然事先進行了。
酒過三巡,陶千重要向毛人鳳炫耀自己的眼力好,便請金伯懿向“邵老板”露一手。金伯懿望著毛人鳳,微笑不語。毛人鳳笑道:“你們請金先生顯示技藝,總得出個題目吧?要不,請幾位不知情的侍者進來,讓他當著我們的麵從侍者身上獲取隨便什麽物品吧?”
眾人點頭稱是,金伯懿也笑了,說失禮得很,這招不必折騰了,兄弟已經獻過醜了。說著,抬手往空中一抓,手裏竟就憑空出現了一支鋼筆。毛人鳳見之,頓時驚愕:這不是蔣經國贈送給他的那支美國派克金筆嗎?一轉念想起剛才金伯懿舉杯來到麵前給自己敬過酒,於是一切都明白了!
金伯懿雙手奉還,連說“得罪”。毛人鳳哈哈大笑,說看來這支筆跟金先生是有緣分的,好好地插在我衣袋裏的,一轉眼就到你那裏去了,那就送給你了吧。金伯懿卻搖頭,說兄弟不敢受此大禮,這是大貴之人贈送給“邵老板”的一支“寶筆”,還是您自己留著吧。一句話說得毛人鳳不得不對這個有著南洋資本家身份的高級扒手刮目相看,他知道對方已經認出自己是什麽人了。但毛人鳳也不開門見山道破,他隻是斟了兩杯酒,遞一杯給金伯懿,舉杯說既然如此,那敝人敬金先生一杯,明人麵前不說暗話,不瞞你說,此次你前往羊城指導的那筆買賣,敝人也有股份,所以祈望金先生多多成全,事成之後,敝人這邊必重謝金先生。請幹杯!
金伯懿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被國民黨“保密局”看中,糊裏糊塗上了這條船,而且毛人鳳竟然會親自出馬宴請自己,看來,對方是非常看重此次赴廣州所負的使命的。金伯懿於政治一貫淡漠,無意摻和國共兩黨之爭,但此刻已經身不由己了,他聽說過“保密局”以及其前身“軍統”的一些手段,知道自己隻要搖頭,不但他本人即刻身首異處,隻怕在吉隆坡的妻子兒女也都性命難保。於是,他也隻好自無二話,去廣州走一遭就走一遭吧。
當天深夜,金伯懿就和陶千重通過“保密局”香港站的秘密渠道,借著夜幕的掩護,悄然離開香港,進入了廣東省境內。當時,無論是陶千重還是金伯懿,都沒有想到他們兩人這一去,竟然在一月之後製造出一起七命巨案!
二
陶千重、金伯懿抵達廣州後,迅速與“保密局”潛伏於廣州的特務接上了關係。廣州潛伏特務頭目、代號“903”的老單事先早已接到台灣“保密局”本部的指令,從潛伏特工中物色了十四名被認為適宜於從事情報工作的人員推薦給了陶千重。
陶千重看了名單,問金伯懿你看怎樣。金伯懿說幹這一行不是看名單,而是要看人如何,是否有幹這活兒的天份,舉個例子,就像學彈鋼琴一樣,如果長就一雙有著粗短手指的人,是無法學彈鋼琴的。於是就讓老單把那十四人分別叫來,讓金伯懿當麵看一看究竟是否適宜跟他學習扒竊技藝。
那十四個家夥,都是廣東、廣西解放前後從兩省各地逃來廣州的惡霸、反動民團骨幹和欠下了血債的地痞流氓,正好“保密局”要擴展潛伏特務網絡,於是都被老單搜羅到了手下,開出一列空頭支票,每人都封了一個虛銜,最小的也是“中尉情報員”或者“上尉行動員”。在這之前,這些人有的曆經戰陣算是老兵,有的魚肉鄉裏堪稱惡霸,有的殺人放火自封“好漢”,總之,種種惡行都幹過,就是從未從事過情報工作,現在讓他們收斂那副強橫霸道的做派改行做情報工作,而且是扒手,個個都覺得不習慣。出現在金伯懿麵前時,難免就顯露出以前那種赳赳武夫的樣子。金伯懿跟他們一一交談下來,不禁大皺眉頭。以他的“專業標準”,這些主兒一個都不合格,但陶千重向老單了解下來,知道即便是這十四個家夥,也是來之不易,於是隻好降低標準將就著使用了。但其中有四個家夥一看外形就不是做扒手的料,於是在金伯懿的堅持下,隻好“忍痛割愛”了。
老單在廣州市區南側物色了一套宅院作為“保密局首期特訓班”的訓練基地,考慮到終日聚集著十多人容易引起外界的注意,就在門口掛了塊“啟明國術社”的牌子,當時廣州人中喜歡練武的比較多,這種國術社、訓練班之類的幾乎隨處可見,因此便於掩護。為擺樣子,老單還真的購置了一些練武器具,還備了十八般兵器,院子、廳堂裏都放了些。金伯懿出身“鎮國將軍”家庭,確是有些武術根基,當個教師爺還難不倒他。而那些特務學員,也基本上都是練過武術的,所以,也能濫竽充數混得過去了。
陶千重很會來事,特地弄了個“特訓班”開班儀式,還拍攝了照片寄往香港轉台北“保密局”本部以表明工作成就。開班儀式上,陶千重還作了講話,無非一是鼓勁,二是許願,倒也確實把特務學員的積極性調動了起來。
開班後,就是金伯懿的活兒了。金伯懿知道這些主兒都是難雕的朽木,隻能將就著調教一番,訓練上兩三個月能出去扒扒錢包、拎拎行李不失風就算是結業了,屆時他就算是完成使命可以回吉隆坡老家去了。因此,金伯懿並不用當初他學藝時的那套正規法道去訓練他們,隻是像尋常江湖上的低級扒手對弟子搞“傳幫帶”那樣,稍稍點撥點撥。但金伯懿知道,這些弟子屬於半路出家,年歲都不算小了,江湖經驗都是頗有一些的,估計不拿點本領出來讓他們開開眼界難以使他們服帖聽擺布,便決定先帶他們出去轉一趟。
金伯懿知道這個班子裏應是陶千重說了算,於是就把這一想法對陶千重說了,征求對方的意見。陶千重一聽正中下懷,自是點頭讚同。於是,金伯懿就對弟子們說,我是海外過來的人,初到羊城,不知這地方有多大多熱鬧,想出去轉悠一下,請諸位陪同走一趟如何?那十人聽出金伯懿想表達的潛在意思,這也正是他們所感興趣的,當下自是叫好,都說樂意奉陪,於是一行人就出門而去。
路上,金伯懿故意向眾人打聽廣州地麵何處最為熱鬧,有人說百貨大樓。於是就去百貨大樓,金伯懿讓眾人稍離開些,但目光最好始終盯著他。眾人便知道金伯懿要一顯身手了,皆興趣盎然,瞪大了雙目眼不錯珠地注視著他。隻見金伯懿在幾個櫃台之間的人群裏像柳條魚般靈活地穿行,不長時間就一臉微笑地到了店門口。那陶千重知道金伯懿的本領了得,沒有跟著進去,一直站在百貨大樓門口抽著煙貌似悠閑地等候著,見金伯懿出來,便知已經得手,當下也不說話,轉身就走。一行人前前後後進了附近的一家飯店,要了個大包間坐下,招呼跑堂送上菜譜點了一些酒菜。
在等著上菜的當兒,金伯懿不慌不忙地從懷裏一樣一樣地往外掏起了贓物:鋼筆、手表、錢包、項鏈、現鈔、派司,在桌上隆起了一堆。眾人見了,除了見識過金伯懿手段的陶千重外都是一臉的驚奇,他們絕對沒有想到金伯懿能在這麽短時間裏於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輕鬆自如地扒竊了這麽些贓物,這才知道此人的厲害。剛剛收起贓物,跑堂開始上酒菜了,眾人便斟滿了酒杯,一齊舉杯敬金伯懿。
酒足飯飽後,金伯懿又問廣州地麵還有什麽熱鬧的處所。眾人七嘴八舌議論了一陣,最後一致說火車站最為熱鬧了,金伯懿便說那就去火車站逛逛吧。
到了火車站,金伯懿擠進了擁擠著的買票的人群,那真是如魚得水了,一番穿行後大大得手,甚至還從一個不知是公安便衣呢還是其他什麽人的懷裏掏得了一支勃朗寧手槍。這段時間裏,金伯懿在百貨大樓作案9起,火車站作案13起,兩處一共作案22起。看得眾弟子個個目瞪口呆,真個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然後,金伯懿就開始正式講課,傳授扒竊技能。那十名弟子對此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一個個都認真聽講,按金伯懿的要求刻苦練習基本功。
這些家夥在那個掛著“啟明國術社”牌子的處所閉門不出,埋頭折騰,卻不知外麵黑道上已經鬧了個沸沸揚揚。原來,當時這扒竊行當在黑道上是有規矩的,整個羊城分成若幹個地盤,各個地盤有各個幫夥把持,由他們自行決定“工作量”。各幫夥之間嚴守規矩,不得違規超越“工作範圍”,否則那就要請出統轄全城扒手的老大來主持“公道”了,老大說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通常輕則是由違反規則的一方請茶喝酒賠不是,稍重的還得吐出贓款、贓物,並加上數倍的罰款,最重的就得執行幫規自殘,拒絕執行自殘的那就強製執行後逐出羊城,甚至讓人永遠消失。金伯懿自恃藝高膽大,隻顧顯示手段,忽視了江湖上的規矩,興致濃時一氣作下了22起扒竊案件。這樣,就造成了之後的一連串反應:先是警方接連接到報案,自是重視,加大了對扒手的打擊力度;次是失主之間互相傳播消息,迅速形成了一股主動提防扒手的警惕行動,給扒手的行竊形成了很大的障礙。於是,把持百貨大樓和火車站那兩塊地盤的扒竊幫夥就發覺情況不對,隻稍稍一查,就意識到有外來勢力違規滲入了本幫夥的地盤。這還得了?於是就報到了老大麵前。
當時廣州市的扒手老大名叫蔣必烈,此人38歲,是土生土長的廣州本地佬,叫花子出身,據說5歲就開始行竊,8歲時已經小有名氣,江湖上稱為“小神手”。他的扒竊本領不像金伯懿那樣是拜師學藝而得,而是無師自通,30多年曆練下來,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蔣必烈是抗戰勝利後被扒手推為廣州老大的,當時,原先的老大“閃電無影”楊青平因為在日軍占領廣州期間跟憲兵隊打得火熱,而被“軍統局”逮捕,不久就死於獄中。扒手們按照江湖規矩論資排輩下來,認為“小神手”蔣必烈最具備老大資格,而且他在抗戰期間沒有跟任何一方勢力發生過關係,料想“軍統局”不會請他進去的,於是就一致推舉蔣必烈當了老大。
蔣必烈在扒手中是一個頗講義氣的主兒,據說處理事情也比較公道,當上老大後出手搞定了一連串內部糾紛,奠定了老大的牢固根基。據說他還改革了幫規,把曆來各地盤幫夥上交給他作為私人財產使用的“月規錢”中的一大半儲存起來,作為對遭受失風、傷病等扒手以及家屬的補貼。這使蔣必烈在羊城扒手中有口皆碑,形成了很高的威信。
廣州解放初期的蔣必烈,本人已經不作案了,他開了一家建築營造經紀行,對外是建築行業的中介人,自己卻又不經營,交給雇請的幫手運作,他本人則整日茶館、酒樓、浴室、戲院、舞廳轉著泡,過著悠閑舒適的日子。羊城地麵的扒手幫已經讓他治理得井井有條,他無須再耗費什麽大心思,隻消坐享其成即可。
這種閑適日子,過到金伯懿不到半天之內連續作案22起的事情發生後算是到了頭。百貨大樓和火車站地盤的兩個扒手幫夥將情況報到蔣必烈跟前,他不禁大吃一驚,尋思照這情形看來,肯定不是本地扒手腦子進了水吃錯了藥故意越界作案,而是外地強勢人物來羊城向他這個老大叫板挑戰了,這可得認真對待。蔣必烈盤算了一番,決定先弄清楚是何方來的扒手後再作計議。
蔣必烈向廣州各扒手幫夥下達了一條密令,讓他們迅即秘密查明有何方扒手潛入羊城作案了。扒手這一行有點像邪教,他們在潛意識中是不許同類滲透進屬於自己的勢力範圍的,一旦發生這種情況,大大小小扒手就都會熱血沸騰地要跟對手較量一番,獲勝就將對方驅逐出境,失敗就甘於仰服。所以,當各幫夥扒手接到老大的命令後,紛紛行動起來,散布於廣州全城各處,秘密查訪外來同行。
但是,由於金伯懿作過示範性案件後再也沒有出過手,所以,本地扒手們一連數日查訪皆無結果。各幫夥每日一報,將查訪結果報告給蔣必烈。一個星期下來,各幫夥報的都是白版空門,蔣必烈便想可能那是一夥過路扒手作的案,作畢就走。這樣,也就無話可說了。但蔣必烈的性格比較穩重,他還不敢輕易下結論,思忖還是看幾天再說吧。
這一看,又是一個多星期,還是沒有任何消息,也沒有再次發生過此類大手筆扒竊案件,蔣必烈於是尋思自己先前的判斷是準確的,那是流竄扒手作的案了。
哪知,正當蔣必烈要下令取消上述查訪的時候,卻有消息傳來稱發現了重大情況!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