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穀雨

人生如茶,靜心以對,淡淡的日子慢慢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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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歲月(二)

(2023-09-06 13:28:04) 下一個

  從茶葉場回到東門縣城已是三歲之後,依稀記得身邊多了幾個人,都住在一間屋子裏,在往後的日子裏,漸漸的知道,原來自己還有兩個大哥哥,隻是剛開始還分不出誰是大哥誰是二哥。每天晚上都得忍受一隻隻手在我臉上擰上一擰,那種無奈在於你無法回避、無法抗拒,更無奈的是,哥哥們就睡在我的身邊,這是因為那時家裏就隻有兩間房子,三兄弟隻能擠在一張大床上。

  要說那時的生活並不像後來的傷痕文學描述得那麽苦難悲催,還有接近金光大道後期的場景更多一些。首先說吧,住的房子都是公家分配,不管你學曆多高,官當得多大,在我們那個山區小縣城,分房基本是看家裏有幾口人,當然,房子建的都一樣大小,人口多的就多擺一張床,基本屬於夠住,不需要自己花錢購買,完全沒有住房的憂愁;其次,吃的有糧本、肉票、糧票,不用考慮糧油豬肉的價格,因為價格無論貴賤,對所有人都一個價。就這兩點,足以讓很多人懷念那個年代,真正的均貧富完美體現。

  回到東門縣城之後,偶爾也會聽老娘念叨茶葉場,還時不時有幾個阿姨從茶葉場回來,自然是要到家裏來吃個飯什麽的。我是理所當然的坐在她們邊上聽她們聊起那些無聊的話題,因為我還聽不懂她們說的是什麽意思,就見她們時而肆意大笑,時而要喊幾句口號;最為恐怖的是她們竟然無一例外的學著我那兩個哥哥,離開時,非要伸出她們粗糙的大手在我臉上擰上一擰。這還不算,老娘還在她們離開的時候包上一包不知是吃的還是用的。

  過了很久,我才知道,老娘回到縣城工作的時候,父親還在五七幹校繼續學習,至於他老人家為什麽還要留在那個神聖的地方,我是一點都不知道,隻知道他是最後一批離開五七幹校的國家幹部。所以茶葉場的那些阿姨來家裏吃飯後再打個包走,是幫捎帶些日常物品去給父親。再後來父親可以每個月回來幾天,我可以短暫的避開哥哥們那雙擰人臉的手,因為那幾天我幾乎二十四小時與老爹在一起,就是老爹的胡子很紮臉。那時的我,根本不懂父親的苦楚,事實上他也從不在我們麵前說出他的苦楚,這就是為什麽我一直沒把那個年代當作是什麽浩劫,那跟我好像沒有太大的關係,該吃吃,該睡睡,日子在無憂無慮中度過,於我而言,這是真真切切的探索階段,個人人生道路上的探索階段。

  老娘回到縣城上班後還要經常下鄉,父親又長時間在神聖的五七幹校,家裏主要靠老外婆操持。那時候的天是真的很藍,特別到了秋天,就感覺天特別高,特別藍。每天一大早,外婆便用背帶背上我去食品站排隊買豬肉和水豆腐,然後到路口的蔬菜公司賣青菜,在背帶中的我很喜歡仰頭望著藍藍的天空,那簡直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也就這個時候人生中開始懂了點人事,也就是到現在能夠記起的一丟丟事情,相當模糊不清,隻能說伴隨著這種日子,人也就慢慢的長大。

  現在想起來為什麽對那個年代並不排斥,大體是因為在別人的文獻中關於那段曆史的描述得最慘烈的莫過於武鬥,偏偏我沒經曆過那一段瘋狂的歲月,在我跟隨父親、老娘去五七幹校的時候,武鬥和大規模的批鬥大會基本已經結束,所以後來身邊的很多上年紀的人說到自己在文革十年開始的頭一年被揪鬥、被打倒、被奪權、被關押等等,我都沒見到,僅僅是聽說了,也就是故事而已。也看過文學作品、影視劇講述,一個個悲慘的場景,悲催的故事,苦大仇深的堪比舊社會,反正最後給我的感覺就是,每個人在那個年代都是受害者,因為你不是受害者,那必定是加害者。所以關於苦難大抵在我這裏是可以忽略掉的。在我的眼裏,七十年代是多麽無憂無慮的存在,因為在我的意識中,那種生活就是在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唱祖國、國際歌的樂曲來安排,簡單、明了,因為小喇叭就裝在我家的屋角,所以直到我們搬離這座小縣城,家裏都不用買馬蹄鬧鍾。

  還別說,那個掛在屋角的小喇叭一開始廣播的時候還總能讓人充滿激情,我不記得是《大海航行靠舵手》還是《歌唱祖國》之後是全國廣播聯播的了,那種字正腔圓、義憤填膺的北京話隻是在電影裏聽到,所以在小縣城我們都說是電影話,上了中學才知道那叫普通話,但對我們來說,那一點都不普通。

  印象最深的是,小喇叭裏麵一男一女輪番交錯,你一言我一語的打倒林彪孔老二,緊接著大院靠街麵的那排圍牆就出現很多的漫畫和一排排文字,字,是看不懂,但那些畫挺有意思,一個瘦尖光腦殼和一個相貌醜陋的大胡子老頭正被一隻大大的拳頭砸在地上,那形象擱現在,妥妥的就是被摁在地板上搓的說法。那情形,配上廣播裏鋪天蓋地、狂風驟雨般的聲音,可以想像得到,這樣的背景畫外音,不由得你不熱血沸騰。那段日子,在外婆背上的我就和外婆一起穿梭在家到圩亭食品站、圩亭食品站到家的來回中。

  也就在外婆的背上時不時的看見一群一群的人在大街上排著隊,手裏拿著三角旗,嘴裏高喊著什麽口號走來走去,臉上充滿著無比的仇恨的樣子,有時一連幾天都這樣。又有些天,突然有一對人敲鑼打鼓的在街上走來走去,也還是手裏拿著一麵三角旗,嘴裏喊著口號,敲鑼打鼓出來走呢,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笑容。就這樣,他們走在大街的中心,我和外婆走在煤渣鋪就的人行道上,要麽我們迎麵而來,要麽同向相伴,這樣的畫麵也就毫無懸念的深刻在我的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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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上方穀雨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格利' 的評論 : 會有下篇,謝謝!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應該還有續文,期待下篇。東門是指羅城東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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