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chel在給多倫多的我的一封來信中說:"過去的一年我們全家不但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更從你身上學到了許多許多。你的勇氣感染了我們,我們覺得不能就這樣安於呆在小城,趁著Mark和我還不太老,我們依然想去看世界,想去體驗不同的風情和文化,讓Ted和Chris知道,這個世界不是隻有一個北美。Mark正在聯係和探聽,也許我們會去馬耳他。"
我太掙紮於在大城市的立足,沒有及時回信。兩年後Jeanne帶孩子從小城來看望我,並約我一同去她的位於安省北邊的娘家度假(我在"拿破倫的情書"一文中有記載)。她告訴我,前一陣子,Rachel又裝修房子,又重新粉刷,看架式就是要賣房,但是卻整天神神秘秘,滴水不漏。"簡直是個怪人!"Jeanne說話不大客氣了。Natalie趕緊說:"媽媽,別這樣說話,不要刻薄!"Natalie永遠是那麽善良,她就是我眼裏的冬妮婭。Jeanne趕緊收斂了。我聽出來了,沒有我在那裏扇風點火,Rachel和Jeanne兩家走得並不近乎。Jeanne說後來知道了,Rachel全家是去了新加坡。我挺吃驚:馬耳他變成了新加坡,我後悔沒有跟Rachel保持持續的通信,我和她失去聯係了!再搬家後在心慌忙亂中又斷了和Jeanne的音訊互往。
隨後的年月,父母團聚,事業轉型,成家生子,雖然沒有"高大上"的目標,卻全是勞心傷神。我徘徊在都市的水泥森林間,人群的磨肩擦踵中,再也沒有遇到Rachel和Jeanne這樣的生命至交了。我想起了她們,開始網上尋找。我輸入Rachel的姓氏,意外地讀到電子版報紙上登出的Rachel父親的訃告。我坐在辦公桌前,想到Rachel說的:"爸爸是你最大的粉絲",禁不住淚如雨下。我一定要找回Rachel! 我在小城的電話名錄裏輸入姓名,找到了同名同姓的幾個,準備試運氣。蒼天不負,第一個電話打通,我就聽到了Mark的聲音。他們在新加坡工作生活了8年,終於在不久前回到家鄉小城了。
Rachel 欣喜若狂,隨後的電郵通信開始了:"思韻,我失而複得你,你的家張開雙臂歡迎你歸來!""我知道我太心急了,我等不及想知道你的一切的一切!"我把兩個寶貝的照片發了過去。她興奮了:"Mark 和我看不夠地看啊!思韻,記得你說過西洋小孩長得好看,我相信你現在定是後悔那樣的說辭了!你的Celena和Sophia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中國的孩子才漂亮呢!她們的爸爸天天遊走在雲端之上吧,我絲毫不會懷疑!"
Rachel 的話把我的思緒帶回從前,帶回我和四個可愛孩子Ted, Chris, Natalie和Simon相偎相依的日子。我記得我是說過在今天看來不但愚蠢膚淺,甚至政治不正確的話,但用在這四個孩子身上,我不後悔。
我告訴Rachel,有次我家倆寶飯桌上不規矩,怎麽也停不下傻笑,我受不了失控的感覺,終於爆發了! 我記得你有次對Ted也是這樣,我當場指出你對孩子過於嚴厲,你還怪我多管閑事。沒想到今天我跟你一樣了,當媽不易啊!Rachel 立刻回我長信:"思韻,你還記得那次呀!知道嗎?這事後我懊悔了好多年。孩子們看到你興奮得管不住自己,而你在餐桌上總是那麽文雅,我就覺得孩子丟了我的麵子。我是多麽錯誤啊!後來我領悟到了,許多好孩子天生就知道家裏和公眾場合的差別,在家裏放鬆隨性的不見得在外麵就粗俗無禮,他們在不同場合行為轉換比我們還要輕鬆自然。我跟孩子較勁了,傷害了他們。他們分明是因為你,太開心了的緣故! 你不要犯我同樣的錯,多相信孩子。"
我給四個孩子都做過"看護姐姐"。兩個家庭的家風不同在孩子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Rachel當我自家人,是在盡家庭"義務",Jeanne則是每次都付我工錢的。Ted和Chris用他們的乖巧和合作來表達對我的喜愛,對我言聽計從,百依百順。Natalie和Simon卻是用奔放火辣的肢體親熱來噴發他們的激情,毫無掩飾羞澀。
Fraser的部隊有聖誕聚會,夫婦倆要出席,Jeanne讓我借機去她家賺點零花錢。我按點來到鄰居家:穿著全身軍裝的Fraser好神氣威武啊,Jeanne也是一身寶藍的連衣裙,胸開得很下。他們為我和孩子們做好了晚餐,叮囑兩句,就體麵地出門了。我在Rachel家已經吃了晚餐,那有什麽,接著再吃!Jeanne家不似Rachel家那麽計較健康飲食,食物的卡路裏含量明顯更高,正合我這餓死鬼的口味。後來克林頓的"拉鏈門"暴露後,萊文斯基在巨大壓力下得了暴食症,我才想起我留學期間總是吃不夠地餓可能也是巨大壓力下的失調,隻是我還是不胖!
第二次去Jeanne家帶孩子是兩周後了。那晚我飯後在專心讀書,Rachel進來告訴我,鄰居剛打來電話,讓我過去一下。我在Rachel的疑惑眼神下拿起書走了。原來自聖誕社交後,Jeanne就開始不大舒服,一直挺著,今天覺得不行了,Fraser準備送她去醫院。”Hospital? Mommy is going to hospital?! 哇!” 倆孩子全嚇哭了。"寶貝不怕,媽媽沒事!"Jeanne和我同時安撫孩子。他們走後,我把孩子們送上床,一邊看書,一邊開開關關冰箱,找些填肚塞牙的東東,安心等他們。夜色靜柔,我竟有種微微的無名陶醉。幾小時後,主人回來了,是肺炎。我就知道,天寒地凍的,非穿那暴露的低胸裙,唉,找事嘛不是!
Mark和Rachel在日日緊繃的生活中渴望抽身透口氣,彼此親密一下。他們是講究風雅的夫妻,我自高奮勇盡微薄幫助他們。我讓他們出去單獨相處幾個鍾點,我來看孩子。反正孩子這麽乖,又不耽誤我功課。他們訂了音樂會,給我找出家裏的"羅蜜歐與朱麗葉"的錄像帶解悶,就開心地去了。換上睡衣的Ted和Chris毛絨絨的可愛。我給他們讀完書,就關燈下樓了。我一邊看電影,一邊心裏批判,給莎翁的劇作上綱上線,同時再有搭沒搭地捧著專業書裝裝樣子。夫妻倆回來,對我千恩萬謝,Rachel歉意讓我多等了,說以後可以早點去睡,不用一直苦撐著等他們。我看到Rachel臉上放著幸福的紅光。
Natalie和Simon放出話來:"這不公平,為什麽Ted和Chris得以幸運地和思韻同吃同住,我們沒有,應該兩家平分!"我離開小城,Simon又呼籲:"多麽不公,為什麽命運要我失去最心愛的看護姐姐?!"不會誇張抒情的Ted和Chris都悄悄為我準備了離別的禮物。
Rachel告訴我,從新加坡回來後,Chris和Simon還有過聯係。四個孩子,Ted現在西雅圖的亞馬遜做工程師;Chris繼承父親學了英語,在小城的政府任職,寫了兩本小說;甜美的Natalie沒有消息;Simon在蒙特利爾自己創業,據說很成功,也有固定的女朋友。Fraser退役後Jeanne家搬離城市,選擇了更安靜的小鎮。Rachel和她也失去了聯係。
孩子們都長大了,那個當年他們心中的"神仙姐姐"能不老嗎?讓我用經常在飯前為我們謝飯的Chris的祈禱來結束此篇,心裏回蕩著小男孩的稚嫩聲音,眼前浮現出他緊閉的雙眼外那如同蝴蝶般舞動的彎曲睫毛:
Bless, O Lord, this food to our use, give us thankful hearts, and keep us ever mindful of the needs of others. In Christ's Sake, Amen.
全是真實的過去,拾起來不難,但是那麽多斑斕的碎片如何拚成有主題的圖畫,也要小小的構思。希望讀者不感到枯燥,畢竟在快節奏的今天,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興趣走進另一個人的世界,去讀讀他人的曆史。隻有有緣人,同趣人,互賞人才會持著這樣的好奇。我感謝你們,同樣欣賞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