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次遊輪,坐的是Holland America公司的船。比起許多愈加現代奢華,金碧輝煌的大型遊輪,我們的中型船隻是精致典雅,古樸安詳。這對於懷舊抱殘的我,恰到好處。無論是在圖書館流連,在憑海的窗前養心,在頂層泳池邊沐浴陽光,還是坐在舊式優雅的老人身邊欣賞夜曲,我都能給自己的身心找到適合生存療養的美好環境。直到今天,我依然隱隱地懷念我曾經有過的"海上的家"。
漫步船上,處處被"歐洲氛圍"環繞: 繪畫,雕塑幾步一遇。相比文字,視覺藝術是我的弱項。我有興趣去探索海明威的"瘋",卻不容易理解梵高的"瘋"。但霧裏看花的我在看到揚帆破浪的船隊反複出現在多幅畫中時,也能感歎出西方文明與征服,擴張, 探索,殖民,冒險是多麽密切相連。佩服他們既有海盜文化的陽剛,也富裕著文學藝術的陰柔。當久違了的古典音樂旋律流淌在船上的夜間沙龍,我仿佛回到幼時: 爸爸定期買回唱片,全家蝸居鬥室,心伴隨著音樂或翱翔藍天,或揚瀾海洋,或馳騁草原,或奔跑山川。浸淫在"精神貴族"的喜悅中,爸爸又把哈姆雷特,冉阿讓,浮士德,唐吉柯德,聶赫留道夫等名字,以可與天方夜譚比美的生動描繪,改編成兒童版的英雄主角,漫不經心地扔到我們的腦海記憶深處。我和妹妹在年輕時對西洋文化的追崇,父親乃"始作俑者"。多年後我們在經曆了彩虹般的幻滅後曾玩笑地埋怨過父親。然此次當熟悉的旋律又勾起我的懷舊時,我終於理解了父親: 在物質和精神極度貧乏的年代,如果不為自己的心保留一方"西方樂土",我們作為"人",怎麽才能活得更好呢?!
父親就是我們家的摩西,在精神上引領我們過紅海,出埃及。摩西高舉的是上帝十誡,父親鼓舞我們的是藍色文明。我們最終到達了那"流奶與蜜"的應許之地了嗎?答案已不重要。我們在曠野掙紮時經曆並認識了上帝,於是所有的選擇都成了慶幸值得,無怨無悔。即使今天我已能體悟所謂藍色文明與滋我養我的農耕文明並無絕對的優劣,我對自己祖國的祝福也將永不止息,我依然更情願生活在東西文化的交融中,在碰撞比較中完善自己的人格。對比西人驕傲著其祖先的乘風破浪,勇往直前,我是否也該反思自己近年來的沉溺鄉愁,躑躅不前呢?前方依然路漫漫,其修遠兮,願我揚起風帆,不再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