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將998頁之長的一部小說Shogun《將軍》看完了,這是生平讀過的最長的一本小說,從圖書館續借了兩次,前後總共花了十個星期,以一星期100頁左右的速度啃著,因為故事中的人物不少,名字又都是日語的,讀到後麵忘了前麵,故事情節有好幾條線,中間讀著讀著有點漫漫長夜沒有盡頭的感覺。然而,故事越到後麵越精彩,當今天讀到最後部分,為好幾個人物的心理告白感動幾乎落淚時,卻已經近尾聲。意猶未盡!
一直以來,對日本這樣一個比較奇特的民族有過不少困惑。我始終無法將這麽謙和、卑躬屈膝的外表和南京大屠殺中慘無人性的日本士兵聯係在一起,他們的這種武士道精神,不成功便剖腹自殺的做法一樣令人困惑。前些年在教會裏,聽長老們說起,全世界各地,日本的福音最難傳入。再瞧瞧身邊的移民,日本裔移民美國的比例也占極少數。為什麽日本人選擇守著這樣一個彈丸之地生活,不願意離開?
這本書給了我一部分的答案。
故事發生在1600s, 十七世紀初。英國領航員Blackthorne帶領五艘船隻,四百餘人,從荷蘭出發,經過麥哲倫海峽,與狂風惡浪搏鬥,最後死裏逃生,隻剩一艘船隻、十個人,淺擱在一個日本島上。他們一小隊人連同船隻被日本人扣押,無法離開。船上有大量他們一路掠奪過來的金銀財寶、攜帶的槍支彈藥,和珍貴的航海秘密、線路等日誌。因著Blackthorne豐富的航海經驗和知識,又因著他的聰明才智被日本武士郡主Toranaga看重,留在身邊,以待後用。Blackthorne在跟隨Toranaga的歲月裏,親眼目睹一個反叛首領忍辱負重,臥薪嚐膽,最後用計謀以少勝多,反敗為勝,一步步向著他的將軍夢挺進。
將軍,在當時的日本是實際上最大權力擁有者,實權派。書中寫到,武士有財政收入(revenue), 而皇家沒有,所以這些皇室在某種程度上是仰人鼻息,是傀儡。
小說以一個西方人的視覺看待日本這個社會,囊括了方方麵麵,經濟、政治、曆史、文化、宗教、人性和風土人情等,是一部西方人了解日本的教科書。小說有幾條線,其中一條線是描述了Blackthorne和日本女翻譯官、武士Mariko的愛情故事,賦予了小說的立體感,多麵感和複雜情感。
就這麽長的一部小說寫一篇好的讀後感並非易事,我想我也隻能就閱讀過程中的點滴感受,分享於此。
(一). 日本文化裏有了大量的中國文化的滲透。眾所周知,中國曆史上尤其在唐朝非常強盛,被日本崇尚學習。小說中的很多東西我都能找到中國文化的根源,從最簡單的度量單位ri=裏,three sticks=三柱香的時間,一天有12個時辰,到風月場 (Floating World), 花柳巷( Willow World) ,pillow (sex=同床共枕), 雲雨(the Clouds and the Rain) , 到cha=茶,到禪 (If you want peace you must learn to drink cha from an empty cup.),到儒家思想的滲透。比如,君臣的關係,對君主的愚忠、服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的觀念等。在當時的日本,郡主可以賜武士死,一家之主操縱著一家老少的生死權,父親可以有權讓兒子女兒去死。女子在家的地位微不足道、命賤如草,要絕對服從丈夫。如丈夫要其死,她不得不死,別無選擇。
(二). 東西宗教、文化等方麵的衝突
日本人自稱自己是civilized, 文明人,有禮儀,有manners,把西洋人稱之barbarians, 蠻夷人。但是隨著西洋航海技術和航海業的日益發展,葡萄牙人、天主教徒進入日本,他們的到來帶動了貿易,改變著世界格局。日本人意識到航海的重要性,槍支彈藥的先進性也讓日本人刮目相看,耳目一新,從而夢想開拓自己的航海業和武器。但是,一方麵日本人倚仗傳教士進行貿易,另一方麵又從骨子裏抵觸西方的教義和對其文化的滲入。
日本武士視金錢為糞土,家裏的錢財開銷由太太掌控,武士隻專心侍奉郡主。他們鄙夷洋人的金錢至上,為錢而戰,他們隻為忠誠而戰。“他們無所畏懼,不怕死,如果上級命令他們去死,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剖腹自殺。他們的殺人和死亡就像我們拉尿一樣簡單” (They kill and die as easily as we piss.)。正如Mariko曾經告訴Blackthorne的, “愛是基督教裏的一個字眼,一個概念,一種理念。我們的字典裏沒有'愛'這個字,隻有職責、忠誠、尊嚴、尊重、欲望。”
說起日本武士的剖腹,讓我想起曾經在張純如的《南京大屠殺》中讀到日本兵對潰敗投降後的國民黨士兵的懦弱嗤之以鼻。顯然,在日本軍人眼裏,死比苟且活著要有尊嚴,他們崇尚的剖腹被認為是一種保存尊嚴的榮耀方式,當他們麵臨生死的抉擇時,他們會選擇剖腹死,妻子甚至希望丈夫剖腹,因為在他們的眼裏,被郡主賜剖腹死,是一種光榮,而讓你苟且活著是一種羞辱。
其實,Blackthorn在剛剛踏上島嶼就領教了日本武士的殘忍,殺人不眨眼,一個普通居民稍稍有點不敬,馬上人頭落地。小說中也寫到,在西方人眼裏,日本人麻木不仁(consciousless), 盡管表麵看上去溫和,有禮節,內心深處自大,頑固不化,像是冷血動物。
然而在婚姻觀念上,當時的日本又是比較開放的。或許,這種開放自由隻局限於男子身上,就像舊中國的妻妾成群、男子可以隨便休妻納妾一樣,日本男人(至少書中說的武士) 的地位很高,離婚再婚也很自由,自由到讓英國水手羨慕。
小說中的郡王Toranaga有八個妾。他甚至收養別人的遺孀為妾,八個裏麵其中有一個為他生下兒子後便遁隱農莊。郡主的權利很大,這不僅表現在日常事務中,還表現在他可以主宰下屬的婚姻,命令其與某女子結婚,或與妻子離婚,也可以隨意賜任何一女子與武士做妻或妾。他們的婚姻、子女的婚姻可以是政治聯姻,或許沒有愛的基礎, 但是可以娶妾、可以離婚。相比較,在西方基督教的影響和約束下,西洋人把離婚當成是道德犯罪(moral sin),死守婚姻,從一而終,這點在日本人眼裏覺得不可理喻。(Mistakes happen, people change, that's karma. Foolish to be stuck forever, man or woman. )
小說中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是karma, 宿命論的觀點貫穿整部小說。Karma is karma. 人無法與命運抗爭,無法逃脫命運的安排,一切自有天意。
(三). 雖然日本武士看上去冷酷無情,然而在男女之情上,又與常人無異。二十一歲年輕的武士Omi愛上高級妓女Kiku, 想娶其為妾。Kiku的美貌傾城傾國,對Omi也一片鍾情。她的美曾經打動過郡主Toranaga,但是郡主覺得太漂亮的女人是禍水,故舍棄之。Toranaga明知Omi的感情和意圖,沒有成全他倆,而是拆散了他們。他告誡Omi,人要自律,要克服七情六欲,忍耐,才能成功。最後Omi為了自己的前程,忍痛割愛,心如死灰,絕塵而去。這段場麵和各自的內心獨白寫得十分隱忍,讓人動容。一個妓女,一個風月場女子,再漂亮,也是沒有靈魂的軀體,隻能笑不能哭,不能擁有愛,不能擁有情感,像浮萍沒有根,隨濁浪漂移。絕望中,她覺得自己隻有今天,隻有眼前,沒有明天,沒有未來。
同樣,女武士Mariko愛上英國水手Blackthorne,愛得情深意切,跨國界的愛情故事,一個武士和一個俘虜,從敵意到愛意,兩人感情纏綿悱惻。或許這就是人性,不管高低貴賤,不管膚色人種,大有性相近,習相遠之意。
作者James Clavell花了四年時間於1975年寫成這本小說。雖然作者的語言沒有像以前看過的小說如《荊棘鳥》那麽精彩,但是已經足以我學習欣賞,從中的收獲也絕不止在語言上,他所呈現的那個封建時代的日本,十七世紀初的歐洲,其知識性、曆史性、社會性、世界性賦予了這本小說更多的可讀性和價值。
Excerpt
She watched his tall, firm stride and would have wept aloud, her heart near breaking, but then, as always, she heard the so-many-times-said words in her memory, kindly spoken, wisely spoken. “Why do you weep, child? We of the Floating World live only for the moment, giving all our time to the pleasures of cherry blossoms and snow and maple leaves, the calling of a cricket, the beauty of the moon, waning and growing and being reborn, singing our songs and drinking cha and sake, knowing perfumes and the touch of silks, caressing for pleasure, and drifting, always drifting. Listen, child: never sad, always drifting as a lily on the current in the stream of life.
He did not look back at her because there was no need. He knew that he had left all his life’s passion, and everything that he had adored, at her feet. He was sure he would never know passion again, the spirit-joining ecstasy that ignited man and woman. But this did not displease him. On the contrary, he thought with a newfound icy clarity, I bless Toranaga for releasing me from servitude. Now nothing binds me. Neither father nor mother nor Kiku. Now I can be patient too. I’m twenty-one. I am almost daimyo of Izu, and I’ve a world to conquer.
Our journey here has brought me more joy than I have the right to expect in twenty life-times.
He saw Kiku coming across the sun-baked courtyard, her little feet in white tabi, almost dancing, so sweet and elegant with her silks and crimson sunshade, the envy of every man in sight. Ah, Kiku, he thought, I cannot afford that envy, so sorry. I can’t afford you in this life, so sorry. You should have remained where you were in the Floating World, courtesan of the First Class. Or even better, gei-sha. What a fine idea that old hag came up with! Then you’d be safe, the property of many, the adored of many, the central point of tragic suicides and violent quarrels and wonderful assignations, fawned on and feared, showered with money that you’d treat with disdain, a legend-while your beauty lasts. But now? Now I can’t keep you, so sorry. Any samurai I give you to as consort takes to his bed a double-edged knife: a complete distraction and the envy of every other man.
To weep lost lovers and lost youth in barrels of sake, watered with tears.
From which life you were born-the rare, sudden flower that appears in the wilderness for no reason other than karma, to blossom quickly and to vanish quickly.
You keep her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 his secret heart told him. She merits it. Don’t fool yourself like you fool others. The truth is you could keep her easily, taking her a little, leaving her a lot, just like your favorite Tetsu-ko, or Kogo. Isn’t Kiku just a falcon to you? Prized yes, unique yes, but just a falcon that you feed from your fist, to fly at a prey and call back with a lure, to cast adrift after a season or two, to vanish forever? Don’t lie to yourself, that’s fatal. Why not keep her? She’s only just another falcon, though very special, very high-flying, very beautiful to watch, but nothing more, rare certainly, unique certainly, and, oh, so pillowable…
昨晚寫的時候有點犯困,發現一些錯誤,我也談不了深層的,但是小錯誤還是改一下比較好,現在重新post一下。
你提的問題是思考過的,有深度。不知我能不能回答你,因為我對日本的曆史和中國的曆史都了解不多的。下麵的回答很多是基於小說。
說起韓國人,以前不是笑話他們把什麽(好)東西都說成是源於韓國。原來的韓國人還學中文,估計現在沒有繼承下來,所以更多的是韓國人的自大和霸道。日本人有一點比我們好(至少在清朝時候),他們願意接受新東西、先進的東西,哪怕這東西開始時情緒上是抵觸的。也可以說是一種自信。
我們應該比其他國家的人更了解日本人,很多相同之處,尤其是文化上。但是就如小說所提到的,日本人比較隱蔽,內心裹得比較緊。
書中好像沒有提到Integrity的推崇,更多的是強調忠誠,loyal, 中國人的愚忠,不管統治者的決策對錯,貫徹執行。
你說對了,是這樣的。日本雖然對基督教始終排斥,但是他們對印度教、佛教又是非常崇尚、敬畏、虔誠的,虔誠上確實可以跟基督教媲美。我沒有去過日本,但是估計日本有很多大小寺廟。中國自破四舊後,文化和信仰的破壞很大,中國目前雖然經濟發展了,人是富裕的,但問題確實也很多。就算有宗教信仰,也是求保平安富貴的。現在有時還好像走倒退路, 文化上也一樣,把一些實際上某種程度上的糟粕東西在宣傳推廣。
小說裏寫到的日本人崇尚的和諧(wa): 日本因為地小,很擁擠,但是大家相處,會盡量是把耳朵關起來,否則鄰裏之間,一牆(紙)之隔,如何生存下去?日本人的幹淨在小說裏也有提到,折服了那時的這些洋人。還有,我覺得日本人的精益求精的態度和精神也都值得我們學習的。
同意子燕說的,日本和我們的文化裏是缺少點愛,更強調其他的,如孝順等等 (忠、孝)。
再次感謝子燕這麽認真的留言和閱讀,有你(們)真好!再祝節日快樂!
謝謝你的分享,很有含金量,古人說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大概就是意思。沒有十年,也有十星期了,謝謝。
從你的第一點看,是不是可以怎麽認為,日本和韓國都受中國影響,但是日本保留漢字,是不是他們更有民族自信心?
是不是中國人應該比西方人更容易理解日本人? 因為儒家思想和其他中國文化的滲透。
好像日本和西方相同的地方主要是對integrity,對誠信的至高無上的推崇?雖然中國文化中也有這兩樣,但是中國幾千年實際上是法家文化統治,也就是弱民化,就是反integrity,反誠信的明哲保身,賣身求榮的小人文化。
另外我去日本印象最深還有一點就是他們對宗教的虔誠,隔一條大街就是一個寺院,名副其實是一尺頭上有神明。而中國在49年後全國大眾是沒有敬畏心的,大家可以為所欲為,活在當下:)我總的感覺是日本和西方相同的價值觀是建立在同等虔誠的宗教信仰之上的。
日本大概是最奇怪的文明綜合體:東方的等級服從觀念,西方的不屈的騎士精神,以及兩者結合成變成極端的武士精神,加上宗教裏的karma,“職責、忠誠、尊嚴、尊重、欲望。”。
而我們中國的文明就在日本文明做做減肥就是了: 東方的等級服從觀念,“職責、欲望。”。我們和日本的共同點是我們的文化裏都缺乏愛。
再次謝謝暖冬的分享,學習了很多東西。
日本的洋島獨特位置,決定了她的民族性。寧為玉碎,不為瓦全。19世紀中期,他們公開提出寧可脫亞入歐,也不願和沉迷於孔孟之道的東方古國為伍。
日本曾經以盛唐為師,但是由兩樣東西沒有學。 1,科舉製度 2,太監製度
同佩服暖暖!感覺女性的地位在日本還是非常低下的。
謝謝暖暖的好分享,周末快樂!
謝謝暖冬分享讀書筆記!
近幾年陪先生也看過幾部日本電影,他們的文化源於中國又很不同。
If the author used "consciousless," I think it would mean unaware. It's not moral or immoral, but amoral.
"沒有良心" makes a moral judgement and therefore does not mean the same thing.
Indeed but you did it. Very informative and well-written. Great job!
I think karma is through Bodhidarma (達摩祖師)by way of China. The
Japanese elite seemed to take the Hindu/Buddhism ideas very seriously.
Another thing from the book that impressed me was the enmity between
British/Dutch/Protestant and Spanish/Portuguese/Catholic during that period.
子喬,我說的勤奮是指你文筆的勤奮喔:))
日本人的文化是有些特別。 consciousless 這是個詞用得很準。貌似自律、禮節、溫和的大和民族,大武士道精神的鼓舞下,殺人、傷己。極大地超出了常人的正常思維。有時就會變成對人類的傷害。
日本人真的是一個很特殊的民族,雖然離中國那麽近,受中國文化影響那麽深,的民族性跟中國人實在太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