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一
前不久屠喲喲刷屏時,曾在網上看到這樣一個評論:
@甜檸檬工坊:我們普通人對這種取得突破的研究可能僅僅隻停留在“太厲害了”的階段,而對於真正能夠被造福的病人來講,該是一種怎樣的歡喜啊。
像袁隆平和屠呦呦這樣的人,他們可能真的是被普羅米修斯盜下來的火種,他們存在,便是人間的一道光,驅散了黑暗。
我想對於麻風病人而言,李桓英的存在,便也是那驅走黑暗,從絕境中燃起的一束光吧。
“患麻風病的人要是感到有人喜愛他們,可倒是一件很寶貴的事呢。”
這句話出自1960年出版的小說《一個自行發完病毒的病例》,在長達數千年的漫長時光中,不管在世界哪個角落,麻風病都和“恐懼”“惡魔”“死亡”聯係在一起。
患上麻風病,也就意味著
喪失了生而為人的權利與自由——舊社會,活埋、燒死、集體屠殺屢見不鮮,就算沒丟了命,也要被終生隔離。
英文中用“leper”形容麻風病患者,而這個單詞還有另外一個意思:被大家憎惡躲避厭棄的人。
電影《澄沙之味》中,麻風病康複者德江太太,被孤立排斥了一輩子的她,用收音機留下了最後的遺言:我們的到來,是為了親眼見識這個世界,體味其中的韻味,所以,雖然成為不了什麽,活下去還是有意義的。
如今提起麻風病,離我們生活似乎很遙遠:通過聯合抗生素療法,患者可以實現完全治愈,麻風病患者與日俱減,那份絕望與恐懼似乎多存在於影視小說中。
然而在建國初期,據不完全統計,國內的麻風病人超過50萬人,依然是“談麻色變”,而一切的改變離不開一個“自找苦吃的女人”——李桓英。
年輕時候的李桓英
李桓英的故事要追溯到1945年。
那一年她從上海同濟大學醫學院畢業,次年進入美國著名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攻讀細菌學和公共衛生學碩士。
她的優秀得到了所有老師的一致認可,
1950年,29歲李恒英就成為了世界衛生組織的第一批官員
。
榮耀加身,生活穩定,工資優渥,
屬於李桓英的未來一片大好,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卻做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決定——
放棄美國的一切,隻身回國。
“我是中國人,我在北京出生我不能忘本,我要把最好的年華奉獻給祖國。”
1958年,李桓英拒絕了世衛組織續簽5年的合同,瞞著已經移民到美國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孤身離開美國,幾經周折,終於回到中國。
1964年,李桓英的父母從美國趕來看女兒,看著生活條件不好的女兒,想要帶她回美國,但李桓英卻拒絕了。三人於是拍了一張合影,這是回國後李恒英第一次見父母,也是最後一次。
回國後,李桓英一直從事傳染病的防治工作。
1978年,57歲的李恒英被調到北京友誼醫院熱帶醫學研究所,從此餘生都開始了和麻風病的鬥爭死磕
為了了解中國麻風病患者的現狀,李桓英多次前往滇桂黔等麻風病高發區,進入那些與世隔絕的麻風村中,與麻風病人近距離接觸。
西雙版納猛臘縣的麻風村,裏麵住的都不是本地人,裏麵的村民患了病,家鄉待不了,於是聚集到這裏,還有一位姑娘,患上白癜風,旁人以為是麻風病,不容分說立刻將她送了過來。
李桓英第一次去的時候,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百多號人圍著她,不少人手腳都已經殘了,麵部畸形,看著李桓英的眼睛裏,有乞求,有渴盼,但更多的卻是化不開濃濃的茫然和認命。
他們被排斥了太久,被遺忘了太久。
偶爾過來的醫生官員,也會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穿著隔離服,帶著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發藥的時候,則通過一根長長的木棍遞過去。
這些麻風病患者,從患病的那一刻,就意識到自己與這個世界已經格格不入,不配再擁有正常人的生活。
在麻風村住了幾十年的刀建新,手腳都已經殘了
李桓英沒有穿隔離服,沒有帶口罩和手套,但村民們還是自覺的保持著距離,碰到別人被害怕甩開這件事,他們不止一次切身感受過。
然而這一次李桓英卻主動握住了村民的手。
對麻風病有深入了解的李桓英知道,麻風病被人們恐懼,其實大多還是因為它會導致殘疾,麵部可怖,但這種病其實傳染性並不強。
——很難被傳染,但還是有被傳染的可能,你不怕嗎?
——不怕。
在李桓英看來,這是身為醫生,應該給予病人最基本的尊重和平等。
德不近佛者不可以為醫,才不近仙者不可以為醫。
醫者仁心,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為了消除村民的自卑,李桓英像對待普通患者一樣,查看他們的傷患處。
因為神經受損,感覺不到傷痛,一些村民下地幹活,鞋子裏被釘子劃破也沒感覺。李桓英每次見了都要提醒他們,甚至主動告訴他們應該怎麽穿鞋比較好。
她成為了麻風村的常客,和村民一起吃飯,聊天,用實際行動溫暖他們的內心。
當時世界衛生組織針對麻風病已經研製出了新藥,在李桓英的爭取和努力下,世界衛生組織同意在中國率先開展聯合化療。
1982年,帶著從聯合國申請的免費新藥,李桓英回到麻風村。
治療麻風病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擔心村民忘記吃藥,中斷療程,李桓英開始多次往返北京和麻風村,後來甚至
每年都會到麻風村裏和村民住上幾個月
,親自督促他們吃藥,查看療效。
李桓英和麻風村的村民
麻風村地處偏僻,山路崎嶇,李桓英不止一次遭遇過翻車。
最嚴重的一次,她直接從車窗前的擋風玻璃飛了出去,
肋骨斷了7根,左右鎖骨骨折,頭部縫了七針
。
但身體好一點,她又忙不迭往村子裏跑了。
在治療過程中,也並非一帆風順,因為藥物是紫色的,進入細胞中,導致麵部和傷患處變紫,很多患者害怕,偷偷將免費的藥物扔到了水裏。
他們嚐試過太多治療,沒有一樣成功的,對於李桓英帶來的免費藥品也並不報有多大希望。
李桓英就一個一個認真去談話,重新取得他們的信任。
她最常說的一句話:我是醫生,他們是病人,沒有特殊不特殊的,
你高貴在你家裏高貴去
。
2年,24個月。
麻風村的所有病人全部治愈,在此後的十幾年裏,李桓英每年都要去麻風村,給停藥的病人複查,結果是——無一複發。
一次李桓英到村裏去,刀建新特意穿了一身西服迎接她。
這個被麻風病折磨了半輩子的男人,看著李桓英,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21年埋在土裏麵,(現在終於)重新做人了。”
他們終於可以像個人一樣生活了。
1990年的潑水節,對於麻風村的所有人都意義非凡。
那一天,當地政府在村裏舉行了麻風村摘帽大會,它擁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曼南醒村”,意思是新生的村寨。
他們不再是麻風村裏被“惡魔附身”的人,他們是曼南醒村的村民。
不止曼南醒村,1985年,李桓英的短程聯合化療方法,擴大到雲貴川麻風病發病較高的7個地州,之後逐漸擴展到全國。
上萬名麻風病患者被治愈,複發率僅為0.03%,遠低於世界衛生組織規定的1%的標準。
李桓英在雲南,與被治愈的麻風病患者和孩子
1994年,基於李桓英10年治愈的數據報告,世界衛生組織開始
在全世界推廣短程聯合化療方案
。
1996年,李桓英又率先在國內開展消除麻風運動,首次提出了麻風病垂直防治與基層防治網相結合的模式,被稱為
“全球最佳的治療行動”
。
2007年,中國現症麻風病人減少到6300多人:
“中國在經過50多年的努力之後,終於走出了麻風病時代。”
右一為李桓英
本可以擁有更光輝優渥的一生,卻選擇了這一條並不容易的道路,值得嗎?
李桓英回答:
“這是我選擇的生活,我很滿意”。
“我帶給他們的是防病、治病的知識,而他們給予我的是全力的支持和信任。”
相對於名譽地位金錢,那些麻風病人的讚美對李桓英來說,更重要。
98歲,在你看來意味著什麽?
白發蒼蒼,步履蹣跚;賦閑在家,頤養天年?
含飴弄孫,買菜做飯;打打麻將,曬曬太陽?
然而李桓英的98歲,卻仍然穿著她的工作服,每周堅持去醫院上班。
她一生未婚,將餘生都奉獻給了麻風病防治,工作直到“一個沒有麻風病的世界”的到來
。
對於李桓英而言:
做一個像樣的人,度過一個像樣的人生。
當你回首往事時,不因碌碌無為而悔恨。
也不為虛度年華而羞恥,
那你就可以好驕傲地跟自己說:
你不負此生。
圖片資料:
《大家》——李桓英·情暖麻風村
《麵對麵》——
李桓英:要幹到10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