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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42: 1972年,8歲,第一次吃蜂蜜

(2018-11-24 10:16:43) 下一個

今年國內國慶節長假,例行的是我提前回老家住了一晚上後就回到了工作的城市了。究其原因,一是避免路上堵車。二是準備在長假期間把研究生們的小論文(國內研究生們指他們要在期刊上發表的文章)集中時間改一改。學院有要求:碩士生必須有一篇SCI的論文(當然是英文的)、博士生必須有兩篇SCI論文才能畢業拿學位。至於第三個原因,是我在國內十年了也從來沒有自己握過方向盤開過車,人家司機假期也要休息,咱又不是國內那些發大財的大老板,那麽任性壕氣。

在10月7號哪一天,忍不住給媽媽打電話,說這次回家沒有住夠,想過幾天再回去一下(結果是到現在也沒有時間回去)。

我媽不回答我的話,而是奪過話頭問我:“你知道前天誰來看我了?”。

我想有誰呀,她老人家在福建的表侄女?在貴州的小學同學?在天津、內蒙的那些當年的隨軍夫人同學們?至於她那些在石家莊讀師範時的同學,她們恐怕都八十多歲了,沒有機會來看她啊!

不等我接茬,媽媽說“是文琳回來了看我了”。

我知道媽媽有個堂妹叫文琳,幾年前我和她通過話,我和他的幾個弟弟都有電話微信聯係。

媽媽繼續講她的:“前天下午,南麵有人敲門,我出去打開門一看,是一個七十多歲的女的,個不高,一看就是城裏人。她一見我就拉住我的手說‘姐你一點也沒有變,都快60年了’。我說‘你是哪呀,我沒認出來’。她說‘我是文琳’”。

 

“張大帥,滿洲國,老蔣,都少不了三爺您哪。哈哈哈哈!”

這是小時候聽匣子(小喇叭)裏革命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裏麵的台詞。

凡事不懂去問爺。

我問“爺,啥是張大帥、滿洲國呀?”(我知道老蔣就是蔣介石)

爺爺:張大帥就是張作霖,胡子。滿洲國是宣統(皇帝)跑東北跟日本子幹的,東北過去也叫滿洲。

我:啥是宣統啊?

爺爺:宣統是清朝最後一個皇上,就是平時罵人說的“你八輩五也沒好”裏的那個五(五在這裏是半個的意思)。在滿洲國他是傀儡,是兒皇帝康德。

我:啥是兒皇帝,啥是傀儡呀?啥是糠德呀?

爺爺:給你個小鎬得了,你自己刨去。

頓了一下,爺爺又說:這是那個副官長給座山雕拍馬屁,說他是三朝元老。

我:啥是三朝元老?

爺爺:你又來了!

遲疑了一會兒,爺爺臉上浮現了不屑的笑意,說“你大姥爺,他就是三朝元老”。

哦,我想起來了,我姥姥也和我姥爺開玩笑說過“哥是三朝元老”。

 

文琳,就是我大姥爺的女兒。我大姥爺,就是我姥爺的唯一哥哥,是30年代初的老黨員,當然是地下黨員。所以他給國民黨(1928~1937)、日偽政府(1937~1945)、共產黨(1945~1996)都服務過。

30年代,我姥爺也有入黨機會。最後一道手續是宣誓。可是我姥爺一聽要宣誓馬上就猶豫了,他把宣誓理解為起誓,認為起誓後說話不算話要應誓的,會有報應的。所以,他最後猶豫了,也就沒有成為黨員。哪怕是在抗戰期間,他出生入死到東北為八路軍的軍工廠“倒鎳鐵”,他也沒有成為他們中的光榮一員。

現在的黨員,如果像我姥爺當年那樣,把入黨宣誓看得那麽嚴肅,把宣誓當作起誓,害怕報應,該有多好哇!就不會有多麽多的貪官汙吏了。

這就是隻讀過高小的我姥爺和讀過高中的他哥哥在見識上的區別,也是一生經曆成就上的差別,也是後代所處的社會階層的差別。

當然了,現在我姥爺的第三代有博士、教授、空軍軍官,第四代主要是在美英澳等國,國內外名校畢業的有好幾個。但這是他的第三代又重新奮鬥出來的結果。前幾年,姥爺的兒孫不都是要過苦哈哈的日子?!

 

大姥爺和大姥姥,雖然是依媒妁之言成婚,但是也是從小青梅竹馬。這個大姥姥是鄰村柳莊大戶人家的嫡出,氣質風度和那幾個嫡出姐姐妹妹相似,而她父親的那兩個庶出的兒子,看起來就普通的多了。

我很小時候就從我奶奶那裏知道,我奶奶的姑姥姥家的一個梅香(使喚丫頭的俗稱)後來賣給柳莊柳家(大姥姥娘家)當了妾,為他們家生了倆兒子(大姥姥的同父異母弟弟)。1977年的夏天,13歲的我在走莊賣我姥姥家院子裏產的葡萄,那個“妾”老太太的一個兒媳披著頭散著發出門來給她婆婆買葡萄,並且一邊挑揀著葡萄一邊跟周圍鄰居們說她們家“老娘子病的很重,沒有幾天了”。她那裏知道我為此非常同情的多給了她30%的葡萄。當然,這個買葡萄的“妾的兒媳”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是誰的外孫子,否則論起輩分來我還得叫她一聲舅姥,八竿子打不著的舅姥。

按我姥姥的講法,我大姥姥和大姥爺一輩子沒有紅過臉,兩個人有矛盾氣急了,隻不過說一聲“你個趴子”。我五十多年來也沒有想明白什麽叫“你個趴子”,想不出來這裏麵有什麽暗喻。

話說我大姥爺和大姥姥就這樣一個趴子的好下去,日子過得蜜裏調油似的,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大姥爺又娶了一個小老婆,而且是大姥爺自己搞的小三。從此我大姥姥就變成了“大大姥姥”,我姥姥家的院子裏麵又多了一個“小大姥姥”。

大大姥姥和小大姥姥是我和妹妹私下裏的叫法,以示區分,這裏麵並沒有惡意。這是受啟發的結果,因為我時不常聽到我奶奶對我媽說你大大媽怎麽怎麽的,你小大媽怎麽怎麽的。幸虧我沒有當著大大姥姥的麵兒叫她“大大姥姥”。

我大姥爺和大大姥姥,夫妻恩愛二十幾年就是沒有後代,連個女兒都沒有。所以我那自4歲就識文斷字就是5歲時發燒變成聾啞人的大舅和聰明伶俐帥氣十足的二舅就成了當家老太爺的寶貝疙瘩,我媽媽也自小受寵,那個大媽(伯母)也是對她親的很。我媽媽教給我的很多兒歌、民間故事、謎語都是媽媽的這個大媽(她的大大媽,我的大大姥姥)教給她的。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大姥爺,那是自明朝永樂二年本姓立莊一來的長房長孫,豈能無後!

大姥爺在唐山市裏做事情,時常到一個(偽)財政局長(稅務局長?)家裏去打麻將,這個財務局長的老婆是我姥爺和大姥爺的本家六奶奶的親侄女,她的妹妹財政局長的小姨子當時在唐山讀高中住在姐姐姐夫家。一來二去的,我大姥爺和這個財政局長的小姨子,這個按輩分還應該叫她為表姑的姑娘就互相有了感情,最後就是把她娶進了門。

雖然在舊社會妻妾有別,這個小大姥姥過門以後和我太姥姥、大大姥姥、我姥姥都相處的很好。一是她特別熱心腸、會來事兒、有文化、長得也漂亮,二是她親姑姑就是我姥爺本家五服之內的六奶奶。

六奶奶的老頭子,六老爺子,是我姥爺和大姥爺的爺爺的親堂弟。六老爺在蘇聯十月革命勝利後在東北哈爾濱花12萬現大洋買了沙俄舊盧布(羌帖)搞投機,但是沒有想到蘇維埃政權穩定下來了以後,羌帖成了牆貼,成了糊牆的廢紙。雖然六老爺家產沒了一大半,但是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在老家還是有房產地產和勢力的,所以我太姥爺(大老爺的兒子)一家沒有給這個後入門的妾受過氣,包括我媽媽在內的一家人都很尊重這個小大姥姥。

在解放前夕,這個小大姥姥生了一個女兒,比我媽媽小8、9歲的一個小堂妹,取名文琳。偌大的院子裏,又多了一個小女孩兒,當然有的更多是歡快。

48年北平解放了,我大姥爺的地下黨身份才完全展露出來,並且調到北京工作,最後是雍和宮後麵那個著名的軍工大廠的負責人之一。

以我大姥爺當時的身份地位,是可以帶家屬的。我那太姥爺太姥姥,居然是私下做主把大大姥姥先送了過去。結果就是我大姥爺對大大姥姥恩愛如初,就是家裏麵什麽也沒有,鍋碗瓢盆都沒有,就是在食堂打點兒飯菜吃,愣是不到兩個月把我大大姥姥窮回來了。

隨後我小大姥姥帶著文琳姨去了北京,然後呢?然後就有了這樣的然後:小大姥姥又為大姥姥生了三個兒子。

我過去一直沒事兒瞎尋思:我二舅家的大表哥,還有大姥爺家的舅舅們,誰算是未來的長門啊。我們這個村的長門地位可是500年來都是名正言順的。

現在情況是,二舅家我表哥的唯一女兒也移民美國了,姥爺家沒有男性後代了;而大姥爺和小大姥姥養的三兒子,都已經有一個孫子了,但是大兒子和二兒子並沒有男性後代。總而言之,我太姥爺他們家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斷後,目前看來至少是向下又延續了5代。

我媽媽的堂妹堂弟中,我在老家見過大堂舅、三堂舅,記憶中沒有見過堂姨和二堂舅。六四期間我住在北京大姥爺家裏見過大堂舅,2005年回國時見過三堂舅,那時候還沒有拆遷,他們住在王府井附近的四合院裏。

記得小堂舅夏天暑假經常回老家,我姥爺對他侄子那個好哇,好的讓我嫉妒。姥爺為他紮很多青高粱稈做的手槍什麽的,還為他編草馬草人什麽的。姥爺對我好,但是從來沒有那麽好過,對表哥表姐們也沒有那麽好過。

我那個小堂舅,簡直跟牲口似的(村裏其他人語),一年夏天回家沒兩天,就把我姥姥家養的羊給勒死了。現在想來那也叫本事,讓我現在勒死一隻半大不小的羊也挺不容易。

“你丫挺的”,小堂舅時不常這樣罵我的表姐,表姐被他罵得痛哭著。雖然他沒有罵過我,我也是非常不喜歡丫挺的這個詞。所以當聽到北京人罵“丫的”的時候,心裏麵有本能性的討厭。

就是這樣的野孩子從北京回鄉,也沒有見我大大姥姥顯出來多少不耐煩,隻不過就是彬彬有禮中帶些淡淡的不耐。

我媽媽說這些堂舅堂姨們都是叫大大姥姥為“好媽”。那時候庶出的孩子們都是這樣稱呼嫡母的。

多年後,記得秋之白華中瞿秋白的繼女稱呼瞿秋白為“好爸”,她的意思是這個爸爸愛她對她好所以稱為好爸。我個人認為是當時中國的通例吧,前麵要加個“好”字以區分嫡母和親媽。畢竟,讓探春叫趙姨娘為姨娘是讓母女都痛苦的事。

據文琳堂姨講,自上高中上大學以後她就再沒有回過老家。所以我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她。所以說,她有可能在1965以後就沒有回過老家,到現在已經近60年沒有回過老家了。

七十年代初,我太姥爺早已去世,我太姥姥都96歲了。在此之前,我太姥姥和大大姥姥一起過活。

她們生活在一個老大的房間裏,整個屋裏麵的擺設在我眼裏那就簡直是富麗堂皇了。有大條凳,上麵鋪著硬而厚的毛氈;有羊毛編的毛毯鋪在炕席上,上麵編的花紋按我太姥姥的說法那是大老雕。我姥姥家的擺設是東洋座鍾,而大大姥姥屋裏麵的是西洋貨。那大板櫃上麵擺放的是成對兒的撣瓶、帽筒、盤兒了、罐兒了、帶罩的碗了,上麵都是畫著精致的畫兒,我太姥姥告訴我說那些長袖古裝美人兒是仙女兒,那個拿個大拐杖、腦門老高的是壽星老(我聽成“受氣老”,並且一直給小朋友介紹說我太姥姥家有個受氣老,哈哈)。大穿衣鏡框上雕刻著蝙蝠,讓我覺得它們總是在縮著向後飛。。。。。。

大姥爺定期給太姥姥大大姥姥寄錢,我姥爺姥姥一家隻不過是給提供挑水送柴的活兒。姥爺家的院子是清末民初花6萬大洋(六萬吊)買的另一敗落人家的大宅院。記得當時是我姥姥、二舅二妗子住在大宅院的西半側,大大姥姥太姥姥、以及一家被下放的幹部一家住東半側。從南到北,二妗子和太姥姥住在第二個院子,姥姥和那個下放幹部住在第三個院子。

96歲的太姥姥尚能夠做一些日常的家務的。可是我大姥爺覺得是要更盡孝吧,在他退休以後就堅持讓太姥姥去北京享福,並且安排我大大姥姥的娘家侄女們來照顧大大姥姥。

我姥爺姥姥也不能說什麽,所以也就這樣安排了。

 

不料,這一安排,要了太姥姥和大大姥姥的命,不到一年的時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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