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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22:1974年,10歲,第一次吃蕎麥麵花卷 --- 兼記文革後期的工作組

(2016-08-10 06:57:06) 下一個

頭伏蘿卜、二伏菜、等到三伏種蕎麥。

這是我故鄉的農諺,講的是節氣,講的是時令,講的是農耕勞作。

今年特殊,伏天居然有40天,但是今天應該算是三伏天了,因為前天已經立秋。另一農諺講的是“立秋十天難過河”,就是說天不久要冷下來了,空氣相對濕度就要下降了,日溫差就要大了。

現在的城裏人,包括新進城的人,幾乎不知道應該按節氣吃什麽了。一般是想吃什麽買什麽,什麽瓜果蔬菜新下來吃什麽,也有的是什麽便宜吃什麽。

作為一個生物工程學者、環保主義者和化學工程師,我認為應該是什麽瓜果蔬菜當季吃什麽。

當季意味著便宜,當季意味著供應量足,當季意味著營養充分。那些趕時髦吃貴的、吃剛剛上市品種的瓜果蔬菜的,與那些忍住口水,晚一個星期、半個月、一個月後買同樣品種同樣量的瓜果蔬菜的人或家庭相比,一年作為一個周期下來,您與他人唯一的區別就是您家的菜金比別人多出來了20~50%。

您可以說,我有錢我饞我願意,再說了,這點兒菜金占我家收入的比例才多少?

但是,那個營養呢?這個您得考慮了吧?

不應季的蔬菜瓜果,就可能是溫室大棚裏生產的。盡管美國溫室蔬菜比例不像中國大陸那麽普遍,但是在冬季也是有的。我過去申請美國農業部項目時了解到過,應該有20~30%的冬季蔬菜是溫室生產的,盡管絕大多數水果是自然狀態下生產的(畢竟美國有拉丁美洲作後院)。

溫室蔬菜的特點是營養不全,當然口感也不好。

這與溫室內土壤已經貧瘠化、微量元素缺乏有關,最最重要的是溫室中缺少正常空氣中的二氧化碳濃度,適宜的二氧化碳濃度可是植物生長必須的。這差不多是溫室經濟的最重要控製因素。

所以,中國國內不應季生產的草莓、櫻桃、桃子、西瓜、甜瓜、甚至桑椹和香椿芽,根本就不是原來的味兒。真的是吃一回後悔一次。更嚴重的問題是到了草莓、甜瓜正常上市的季節,市場上倒見不到這些瓜果了。這真是小姐把輩分弄亂了,大棚把節氣弄亂了。

這頭伏種的蘿卜,就是北方冬天吃的大蘿卜,這二伏中的菜,就是冬天吃的大白菜。蘿卜白菜種早了不行,也沒有必要先把田地占上。但是如果種晚了,蘿卜長不大,白菜不長心兒。沒有心兒的白菜隻能做黴幹菜用了。

至於這三伏種蕎麥,實際上是無奈之舉。

據家裏老人講,過去在我們那裏,地處灤河三角州的平原地帶,最多的一年灤河發七次大水。所謂的發大水,就是洪水溢出河槽,流入田地淹沒莊稼再進入村莊。如果灤河隻是部分淹沒莊稼,那叫發小水。

如果莊稼被水連續浸沒幾天就死掉了,這就是所謂的顆粒無收。那怎麽辦?如果淹沒的田地在三伏天前露出來,就可以在沒有莊稼也沒有野菜野草的土地上種上蕎麥,收多少算多少,聽天由命。如果是三伏以後發大水,那就是老天爺不給人活路了。

蕎麥產量極低,所以農民不會拿它當正經糧食來種。您如果說蕎麥營養好、含有多種維生素和纖維素、含有豐富的微量元素和礦物質、最最重要的是還含有豐富的亞麻酸,這可是比深海魚油還好的營養品,那請您原諒,那時候科學不發達,老農民不知道這些。老農民就知道蕎麥的產量還不到玉米高粱的產量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

我的故鄉,自從我出生,就沒有發過大水,連溢出河槽的水都沒有見過。邪惡的我小人家一盼地震,二盼發水。唐山大地震讓我過了癮,可是看發大水的癮從來沒有滿足過。據說62年那場大水,我們家炕已經淹沒,大水馬上就要沒窗戶台了,叔叔姑姑們都上了房頂,爺爺奶奶在窗台上坐了三天三宿,一天晚上我奶奶一打盹兒,就掉到爛掉的炕泥裏麵去了,我爺爺一通亂撈才把我奶奶救上來。可是62年我還沒有出生,爸爸媽媽還分別在秦皇島、石家莊讀書呢。

所以,蕎麥對我一直是一個傳說。

我第一次和蕎麥相遇是一個偶然。

我私自溜出家院去到野地裏撒野的玩是在我四周歲多一點兒的那個初秋。一天中午,勞累一上午的“公社社員們”尚在午休,用高粱米粥填飽肚子的我、二舅家比我大一歲的表姐、比我小一歲的表妹,三個人出了村西頭,沿著十分不寬敞的、僅僅夠一輛牛車通過的田間小路向西走去,據說路的盡頭就是一條河了。一路上我們仨讓兩米多高的玉米、三米來高的高粱,一望無際的莊稼地,壓抑的透不過氣來。突然間,眼前透亮了,隻見路的兩側長著那麽多的蘿卜和白菜。我們仨,一看有這麽一大片綠綠的、比我們矮的菜地,就忍不住跑了進去。忍不住用手摸還不算很大的蘿卜,再從白菜裏麵掏出來一把把白菜心吃。

綠油油的白菜地太可愛了。我就趴在白菜地裏麵,再爬著走,表姐就找不見我了,急得表妹使勁喊我。

在地上趴著的時候,我發現一種野草,就像一個微型的小樹,針葉的小樹,完美的綠顏色小樹,它肯定不是掃帚菜(地膚),不是豬毛菜,也不是沙蓬或堿蓬。我叫不上它的名字,到現在也不知道它的名字,記得它在晚秋結籽時仍然不高。

所以,我就站起身來,用兩眼四處尋找這種小草(應該算是一種野菜),用右手去拔,然後放在左手裏握成一把。表妹也學著我的樣子到處找這種小草。其實這種小草並不多,我們期望著的尋找著,慢慢地,離原來的路就很遠了。

正在我們有些失落地尋找時,抬頭向前麵一望,怎麽地裏麵沒有莊稼了?怎麽全是草了?再走近一看,有一種草,不到半尺高,葉子綠油油的,開著一種白色小花煞是好看。

有這麽多這麽漂亮的草啊!我們跑了過去,忍不住用手拔起這種草來。後來幹脆把原來手裏麵那種小草隨手扔掉,兩隻手用勁拔起來這種草。每個人一聲不響的拔了很多。然後抱著一大抱“草”跟隨著表姐向外走,我和表妹差不多迷路了,走到原來那條路上,根本辯不出來北西南東來了。我和表妹正在等著表姐拿主意,就見我們村社員們三五成群走過來,我們村南的王葛莊一些不認識的社員們也走過來,我們就知道了,這是社員歇晌後上班了,我們認識的社員們出發的方向就是我們村子,我們就每個人抱著一大抱草向東走。那一抱草太大了,把我們的小臉都差不多擋住了,我們和社員們擦身而過時,總感覺到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好象是社員們有的嘴上、至少心裏麵在說“這是誰家的熊孩子,啥都敢抱回家”。好在走了二三百米就到了村頭,村子裏靜悄悄。當我們把勝利果實給姥姥看時,姥姥說“你們把隊裏的蕎麥拔了,沒人說你們?”“蕎麥是莊稼,以後不許拔”。

我們就真的有些後怕了。可是這個“蕎麥”它是莊稼?你看它個兒那麽矮,莖枝那樣的細嫩,還開那麽小朵的花,這哪像是莊稼?我那麽小就知道菠菜了,還能夠根據它們的花兒分辨出來公菠菜和母菠菜來,菠菜是蔬菜,這個蕎麥算是啥?

現在忘記了怎麽處理這些被拔下來的蕎麥苗了。

這個事情發生以後,不是姥姥、不是爸爸媽媽,反正有人就嚇唬我們說,夏天秋天小孩子家不許去高粱地裏,裏麵有“拍花”的,就是有人拍你一下,或者對你噴一些東西,你就跟著拍花的人走了,然後他就把你買了。

這太可怕了,在這以後的三五年裏,我最怕“拍花的”了。當然了,有時候也用有拍花的來嚇唬別的小朋友,尤其是女孩子們。

這可不是擊鼓傳花,嚇唬了別人,自己就沒事了,我仍然害怕拍花的。

五六歲的一天,我和弟弟在村子東南角的大柳樹下玩耍,一個穿著帶四個兜的上衣、梳著背頭、穿著皮鞋的慈祥陌生中年人走過來,對我們倆笑眯眯的看著,然後走近前拍我弟弟的頭,我撒腿就往家裏跑,一邊喘著氣一邊告訴奶奶“奶呀,拍花的真來了,把弟弟拍走了,快去救吧”,我奶奶隻得從院子裏走出來,一看就說“那是你王大伯”。王大伯是唐山市一個局的局長(大官兒!),當時病休在家,他要來和我爺爺聊天。

不能出村子玩兒了,小時候的我在村裏還有拔“草”的業績,就是把人家的紫蘇苗當雜草拔起來,聞著味道怪怪的,就順手扔掉了。

可是自從我四歲那次拔蕎麥秧子,我以後不記得生產隊種過蕎麥,也不記得吃過蕎麥食品。

 

1974年春天的一天,生產隊長通知我媽,後天工作組的人在你們家號飯。

所謂的號飯,就是說有官家的人在某一天的早中晚三頓飯,要在某一個農戶家吃。

這次號飯可愁壞了我媽,家裏麵已經沒有什麽糧食,也沒有什麽蔬菜,總不能讓官(公)家人到我們家上頓下頓吃高粱米粥就無油水的鹹菜嘎達吧?沒別的,還要一個臉麵吧。

第二天我爸爸正好回家歇周日,媽媽和爸爸商量這事兒。我爸爸就說“我這個月領的糧食裏不是有幾斤蕎麥麵嗎,中午給他們做幾個蕎麥麵花卷好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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