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世界運行於其上的"遊戲規則",是奠基於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世道德理想,還是基於強權者根據自己利益量身定製的有效章法,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發達國家固然為非洲貧困地區送去了數以億計的捐贈援助,但是西方國家戰機投下的炸彈炸死了醫院裏的平民也是不爭的事實。我們固然享受著維持普通人溫飽的社會救濟,同時媒體也告訴我們在2016年世界上1%的人口擁有了50%的全球財富。我們當然可以在被解雇之後合法地領取占原來微薄工資60%或70%的失業保險,但是即便數學不好,我們也能算出失業保險與Gopro CEO 2億8千萬美元薪酬之間的天文距離。被奉為龍首老大的美利堅合眾國,在向全球推出民主自由理想的同時,掌握著它核心命脈的聯邦銀行,也從不忌諱在一次一次的公開講話中宣稱,它在製定政策的時候,隻會考慮"美國的"利益,即便因此而造成發展中國家經濟的崩潰,也是愛莫能助。再說中美南海之爭,到底是中國憑強權欺負周邊小國,還是美國不容國際霸主地位受到威脅挑戰而挾"地區穩定"+"國際海洋法"而令諸侯,還真是說不清。
根據上麵隨手拈來的幾個例子,我同意尼采說的"There are no moral phenomena at all, but only a moral interpretation of phenomena."所謂道德,並不是事物或世界與生俱來的本質或屬性,並不是一種自然存在的"現象",而不過是從道德”角度”對存在現象本身的一種解說,既然是解說,就有相對性,就會有不同的層次,不同的視角,並且最終達到不同的結論。同樣的,因為道德僅僅是對存在現象的"解說",作為個體的我,也就有權利選擇接受或不接受某種或某人的解說,所以作為統治者的強權階層可以將陳勝吳廣看作大逆不道的叛賊,而陳勝吳廣則可以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道德信念揭竿而起。國共之間以"共匪/蔣匪"為標簽進行的三十年天下之爭,是現代社會中的例證。
一旦我們失去了道德原則本體論上的理由和目的,一旦我們認識到道德的合理性隻不過是解說的結果而已,我們就可以容易地看到解說權,或是話語權,從來都是和強力(power) 結合在一起的。當今驅動世界運轉的金錢,不過是解說權的一種表現或手段而已,就如同當年的宗教,種姓,階層一樣。如果說我們的文明有一個千古常存的妓女,那是非解說權/話語權莫屬。就是在這個意義上,尼采才一語道破:"The world itself is the will to power - and nothing else! And you yourself are the will to power - and nothing else!"
當世界運行在基於解說權的遊戲規則之上時,對弱者的保護與捍衛,就不再是一個純粹的道德行為,而是強者的選擇與施舍。我們在錙銖必較地算清了所有可以減免的稅額(哪怕是walk the thin line between gray area and wrongdoing)之後,才上交我們的稅表,所以政府可以用我們的稅款來提供社會福利,就是一例。稅法會計師/律師可以收取與刑事律師相當的天價谘詢費,不是沒有原因的。而所謂的 tax planning,大家都清楚,不過是強勢利益集團對弱者巧取豪奪的"文明"與"道德"說法而已。
毛大人一生做過很多壞事,但是他也以簡單易懂的語言,向我們昭示了不少更為簡單易懂的道理。比如他說過"落後就要挨打"(有人說是從斯大林那裏借來的,這裏權當是他說的),多麽簡單直白,又多麽一語中的。落後,就是弱者。是弱者,就沒有尊嚴,挨打是命定,打不打你,什麽時候打你,是強權利益說了算。如我們今天的工薪階層,解不解雇你,是董事會的一個決定,你不過是一個數字。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尊嚴,是弱者悲哀的奢侈,因為它仰仗於強勢利益的恩賜與施舍。
如果整個世界的運行都不能僅僅用道德二字來解說,那麽我作為個體就必須選擇是去做"live and let live"中的live 者,還是做被 let live 的人。換句話說,我或是選擇一種強悍的人生態度去fight,although not necessarily to kill,for 我的尊嚴,或是選擇一種被動的人生態度,等待別人施舍給我尊嚴。這個選擇,是超然於道德之上的。如果以現實生活中的例子來說,我或是選擇去做可以隨時被公司解雇的普通雇員而安心,或是選擇去做影響公司核心運轉的 critical resource 所以公司就不能輕易解雇我。這兩種選擇都沒有錯,隻不過代表了兩種不同的人生態度。當然,既便選擇了強悍的人生態度,我也許仍然會失敗,我也許仍然要等待別人來施舍給我尊嚴,但是我至少知道"I did fight hard with all I have. So be it!".
同意你說的,"尊嚴,有的時候,是一列等不到的列車. "有人因為尊嚴"等不到",就徹底放棄了等的欲望。而有人堅信尊嚴就是在"等"的行動和欲望中(過程)。這裏沒有對錯,隻是各花入各眼的選擇。
尊嚴有點兒象"美"的概念,是在"beholder"的視野裏,即還是相對的概念.它是自己爭取來的,還是被強者施舍來的,卻是過程,不是結果.而尊嚴,便因此淪為了一種執著,或奢侈.
強者,可能"死"得更慘,而尊嚴,有的時候,是一列等不到的列車.
絕對的,普遍的道德原則在個體層麵上沒有意義,在世界事務中隻是個借口,也許在世界之外的世界,在"人不能見的世界",在更高的存在中有著它本體意義上的理由。可是,當我們站在自己的車道上注視著地上忙忙碌碌的螞蟻,心裏嘲笑它們的渺小與短命時,這種超然的智慧和洞悉一切的視野(與螞蟻相比),對任何一隻具體的螞蟻,有任何具體的意義嗎?話語權是否和它的存在更為相關呢?我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