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侃哲學, 醉漢辯人生：一派胡言
My humanity is incessant self-overcoming --a quote from Friedrich Nietzsche
看了＂Love Ranch",一部２０１０年拍的沒有惹出多大響動的小製作影片。之所以買了它的藍光碟，是因為演男主角的Joe Pesci 和演女主角的 Helen Mirren 都是我多年來一直很喜歡的演員。
Charlie (Joe Pesci) 是個有前科的刑事犯，他出獄後和 Grace （Helen Mirren)夫唱婦隨，同舟共濟，在天地人三不管的Reno協手創建了合法妓院 Love Ranch。Charlie 野心勃勃，敢想敢幹，三教九流廣結善緣，道行之大，甚至把當地的警方都玩成了自己的私人衛隊一般。Grace 則是天生的理財好手，專注於妓院的內政，運用嫻熟的大棒加紅蘿卜政策把手下的＂小姐＂們管製得服服貼貼。而精心打造的內外兩套帳本，又使得妓院的豐厚利潤能夠躲過美國國稅局的法眼，得以安安穩穩地待在自家的小金庫裏。
影片開始於妓院依照慣例年年舉辦的一場熱鬧非凡的新年晚會，歌舞升平之中，玉腿美臀之際，倒也是讓眾人在有欲無愛的 Love Ranch 上發自內心地縱情高唱新年快樂。不論是在晚會上還是在晚會下，夢想家 Charlie 一如既往地描畫著宏大的遠景，同時還不忘捎帶著打點擦邊球，以老爺身份＂寵幸＂妻子手下的個把小姐。實幹家Grace 一如既往地在料理諸多瑣事的同時，試圖把揪著自己頭發往天上飛的 丈夫拽回到實實在在的地麵上來。這風吹鬥轉的紅火皮肉生意，雖然缺德，但是因為合法，倒也是一如既往地按照既定的軌跡一如既往地為 Charlie 和 Grace 倆口子滾著一如既往的利潤的雪球。
然而，所有這一切卻因為兩個彼此似乎沒有任何關聯的事件，而遭到了徹底的顛覆。Grace 由於身體不適去看自己的家庭醫生，卻被告知患了癌症，最多能夠存活六個月，如果她屬於幸運一類的話。Charlie 的永無饜足的野心，促使他發現了過氣的阿根廷拳王Bruza，並且策劃出了一整套計謀，讓 Grace 擔任 Bruza 的經理（Charlie 自己曾經是刑事犯，按照法律沒有資格擔任這一頭銜），期望最終讓拳王阿裏與Bruza 在 Las Vegas 一決雌雄，從而使 Love Ranch 名揚天下，因為Bruza 是 Love Ranch 養的拳師，並且是在 Love Ranch 上進行的訓練。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意愈明，其誌彌堅。大限臨頭的Grace，唯一的願望是Charlie能夠真正地＂看到＂自己，能夠真正地＂關注＂自己，而不僅僅隻是把自己當作生意夥伴來需要，來依賴，來利用。然而，她的數度努力均告徒勞，Charlie 仍然一如既往地把她＂僅僅＂看作Love Ranch的總經理和大管家，仍然在口口聲聲說＂愛＂她的同時，卻隻是糾結於她是否認同於自己擴張商業帝國的夢想，關注於她對自己生意決策的支持與否。作為女人的 Grace,在Charlie的眼中，仍然是＂好多年前就早已經死掉了＂。
就在Grace 因 Charlie 的無視與漠然而傷心欲絕以至萬念俱焚，又因萬念俱焚而行將心如死水之際，一位不期而至的白馬王子於驀然中跚跚出現了。這個白馬王子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一貧如洗，一文不名，於人生中一敗塗地，幾近於一撅不振，卻又被 Charlie 從垃圾堆裏翻撿倒騰出來，意欲用來當炮灰為 Love Ranch 揚名立萬的 Bruza。就是這個Bruza，以拳擊場上得以保存下來的未泯的野性，以置身於一窮二白境地的無所畏懼，以南美民族特有的熱情奔放，再加上笨拙但又不乏真誠的詩人情懷，忽然之間就把風月場中經風雨見世麵，見慣不驚，且又奉行母訓＂出售情愛與別人以致富，自己則須心如止水＂（Selling love will make your rich. That's what my mother taught me. Just don't put your heart in it. ）的 Grace攪锝頭重腳輕，難以自持。
仰 Charlie 鼻息以生存的 Bruza，之所以在倏忽之間就能讓世故老到，對Charlie二十餘年忠心耿耿的 Grace 解除防線，敞開心懷，無羞無愧地寬衣解帶，隻是因為他憑借男人的野性本能，撥動了Grace作為女人的那根心弦。在Bruza 眼中，Grace 不是妓院的大管家，不是腰纏萬貫的富婆，甚至也不是自己恩主 Charlie 的老婆，而僅僅是一個女人，一個自己真心喜歡，與自己氣味相投，彼此的吸引力大到可以忽略明顯的年齡差距的女人，一個純粹的女人，一個不需要任何其他附加價值就可以讓自己一頭紮入其懷中的女人。
因為 Bruza的執著，因為 Bruza的專注，因為 Bruza 隻把自己當女人看的純粹，因為 Bruza 除了對自己的愛便別無旁騖的純潔，也因為自己生命盡頭即將來臨時對生命本身的不舍與眷戀，使Grace 義無反顧地背叛了與 Charlie 二十多年的婚姻，也背叛了與 Charlie 共同創建經營的事業。換句話說，Grace，這個以實用主義為自己的人生哲學，腳踏實地，兢兢業業的實幹家，為了如風雨飄搖中的浮萍一般的 Bruza，甘願摧毀了自己幾十年來苦心塑造經營的＂自我＂。這麽做，真地值得嗎？ Grace 自己回答了我們：＂We had it. Him and me for a moment. Love and truth together. Finally. And forever. Hey, how many people can say that? ＂愛，以及與愛俱來的對人生真締的直接把握，雖然也許短暫，但是賦予我們各自生命的意義卻可能是永恒的，也把我們自己與芸芸眾生區別開來。
於是，我們看到因為 Bruza 而最終真正＂做＂了女人的 Grace，欣然原諒了 Bruza過往人生中吸毒縱欲的惡習，以及因為如此惡習而將妻子逼上絕路的罪孽。另一方麵，當氣急敗壞的 Charlie 因為妒火中燒槍殺了 Bruza之後，Grace於愛恨情仇之間，選擇了為Bruza 複仇，而將妓院的秘密帳本交給國稅局，從而將 Charlie 送進大牢，置於死地。因為＂做＂了女人之後的幸福甜美由然而生的寬容，與失去這種幸福之後的絕望而激發起來的刻骨仇恨，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所以男人之於女人，重要的也許不在於為女人賺多少錢，置多大的家業，而在於發現女人靈魂中深深隱藏著的那根嬌弱的心弦，從而能溫柔地撥動它。而女人，一旦這根心弦被真正地觸動，多半會因為感動而不惜背叛自己前此奉為至寶的東西，如丈夫，如家庭，如子女。所以男人最深重的罪孽，不是引誘女人觸犯色戒，而是以誤導和欺騙的手段來引誘女人觸犯色戒。前者隻是壞，後者則是邪惡。
是的，那一麵鏡子，把柏拉圖說的劈成兩半的人重新合二為一。但是對許多人來說，這卻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
就像李清照遇到了趙明誠，詩文相和，坐臥嫣然的欣喜吧。
所以柏拉圖說的我們的＂significant other"實際上並不是真正的＂other",而是一麵映射出我們自己的鏡子。對方與我們越相當，也就越真實地反射出我們自己。
太對了，其實越來越覺得真正尋找的，那個讓自己內心精進起來，不再四處奔突，內心輕盈，飄逸起來的人，是自己，那個回應是自己的投射。我愛慕他，是因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東西；我傾慕他，是因為我照見了我喜愛的品質。
是的，不過很多時候我們會忘記其實這種＂靈魂的回應＂，一半是在對方，一半是在我們主觀的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