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白眼老師講的話雖然難聽,但是有道理的話,還是要聽的。從上海回來,我就想給狗狗換老師了,然而合適的老師真不容易找。有一個中國來的老師,上海音樂學院畢業後到朱麗亞音樂學院讀碩士,現在拉著紐約的交響樂團,業餘時間收學生。這種老師的簡曆真是完美的,隻是路實在太遠了,單程就要一個半小時。我們帶了狗狗去朝拜了兩次,感覺也不是太舒服。老師因為水平高,學生實在太多了,家門口烏鴉鴉停滿了車,象集市一樣。學生們等在門口,每30分鍾或45分鍾就輪到下一個,快到點時老師頻頻看鍾,象律師一樣掐著時間。從這位老師那裏學技巧大概是沒問題的,可是小朋友能從這走馬燈似的形式裏得到足夠的關注,培養對音樂的熱愛麽,我有一點疑心。
在懷疑裏還是讓他跟著凱特玲老師繼續學吧,她要人情味得多。然而狗狗實在是沒什麽進步,拍子都打不對,更何況其他的。他把貝多芬的小步舞曲拉得難聽死了,我聽見琴房裏凱特玲老師批評說,“呱呱叫地怎麽象青蛙在跳舞”。可不是嗎,這青蛙還是個翹腳呢。可是怎麽才能讓這支舞讓青蛙喜歡的公主跳而不是青蛙自己搶著頭裏跳呢,我們就是等老師指點的呀。我帶了上海老師推薦買的節拍器去,希望凱特玲老師能用得上,可是每次上課時還是聽到她在琴房裏對著狗狗叫“short,short,long,long”,而青蛙的腳疾一直沒大好。
這樣下去,實在是浪費時間和精力。我跟小狗狗說,我們就堅持拉到明年五月的匯報演出吧,在找到新老師之前不用拉了。暑假裏,我是小狗狗的車夫、廚師、老師、教練和陪玩。有時候他埋頭在一堆玩具車、樂高或者遊戲機裏的時候,會突然抬起頭來問我,“媽媽,我什麽時候再去拉琴啊?”
我摸摸他的頭,“媽媽在幫你找老師呢。”
我來到這個鎮上時間不長,人生地不熟的。我賣力地在網絡、同事、鄰居那裏找老師,最終還是在從來不怎麽在意的本鎮報紙上找到了。其實那個音樂學校就在家門口,鎮政府邊上的拐角處,是夾在咖啡館和剃頭店之間的一個小門麵。因為那個地方太黑咕嚨咚不起眼了,多少次路過,我都沒有留意。
新的老師叫約翰,他留著象渥倫斯基那樣的小胡子,長著溫和的灰藍眼睛,舉止非常孺雅,完全不同於慣常美國式的誇張或老魁。這樣的老師,看著就讓人喜歡了。約翰是一個社區樂團裏的藝術指導,在幾個鄰裏的音樂學校裏教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雖沒有朱麗亞的光環,但是教教小狗狗,應該很好了。
見了新老師,總歸是先要拉段來聽聽的。和上海的斜白眼老師剛好相反,狗狗剛剛把背駝了一駝,小肚子突出來的時候,我看到約翰已經滿麵笑容,做好了要大力表揚的姿態了。
一曲拉完,狗狗的弓還沒放下,“哇,太了不起了,你怎麽這麽棒啊,太出色了!”這些通常表揚小孩子的話啪啦啪啦就從約翰的嘴裏往外冒。
狗狗聽了一卡車的表揚,開心地朝我擠眉弄眼。而我想起了上海的老師瞪著牆角說狗狗是“rubbish”的情形,有點想笑。
“你學了多久了?”表揚完了,老師問。
“嗯,學了一年半吧,不過他有幾個月沒有摸琴了。”我代小狗狗答道,因為幾個月來沒有帶他學琴,下意識裏有點自我檢討的意思。
“我有點好奇,”老師又問,“狗狗每天練多久呢?”
“大概二十分鍾吧,周末就不練了。”
“唔,”老師迷起眼睛笑嘻嘻地看著狗狗,“看起來,我給我們的樂團找到了一個潛在的提琴手了。”
我和狗狗相視了一下,這次,我也對狗狗擠眉弄眼了。
再試拉了兩曲,老師又停下來。“我看啊,我不僅找到了一個提琴手,好象還找到了一個獨奏者呢。”
這次狗狗倒沒有擠眉弄眼,他很認真地看住老師,伸出手來擦了一下鼻涕,說,“我做人要低調。”
不曉得他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來,我們兩個大人聽了大笑起來。
那一次,30分鍾的課,老師拖了30分鍾。我不停地看鍾,後麵還有學生等著呢。我們走的時候,老師一本正經跟狗狗握了握手,他說,“我很高興在你學琴的路上陪你走一程(I am so glad to be part of your violin journey)。”
Journey這個詞我喜歡。我抓緊了狗狗的手走去停車場。他的手軟乎乎、粘答答的,上麵除了鼻涕之外還有許多可疑的髒東西。這隻小手落到我的手裏來,是我們各自生命的journey裏的一場緣分。愛護他、培養他、教導他是我的責任。說不上來我對這個孩子有多麽宏大的期許,如果不是特別倒黴或者特別走運的話,他長大了,會和大多數到美國來留學的中國人一樣,成為中產階級裏的一份子,無論是去讀常青藤還是州立大學,他所歸屬的階層差不多就是在那裏了。我隻是希望,在謀生的技能之外,我還能培養他對藝術、對文學、對美的熱愛。有了這些,他生命的journey才完整。
狗狗和約翰老師以及樂團指揮
描述得太生動了。
Bon Vayage to 可愛的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