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朋友的孩子艾德文還在念小學的時候開始學拉琴。過聖誕的時候有客人去他家,看到那把琴就讓艾德文來一段平安夜。可是艾德文不肯拉,一點不願通融的樣子。他爸爸說,“這小人隻肯在洋人麵前表演,但是從來不肯在中國人麵前拉琴的。”
原來每次艾德文在洋人麵前表演,不管拉得好不好,一曲終了大家總歸猛拍手,一驚一乍地鼓勵說好話的。外國人摸銅鈿的辰光交關小氣,但是表揚起人來,用詞從來是不吝嗇的,動不動就是天才啦,有才華啦,傑出啦,卓越啦……小人得到表揚,當然交關捂心。但是每趟在中國人麵前拉琴,大人就要擺老資格批評了,就算隔壁燒飯師傅,也覺得你這裏不對那裏不對。這樣來過幾次,小人就不肯在中國人麵前表演了。
艾德文長大後,一路拉到他們那個城市的青年交響樂團去了。不過後來因為一心想上醫學院,讀書太忙,就不再拉琴了。離開樂團時他的上海籍的提琴老師非常舍不的。現在艾德文都快醫學院畢業了,輪到我們狗狗開始學拉琴。所有學琴的小朋友,總歸是要被牽出來拉一段讓大家看看是騾還是馬的。想起當年朋友說的話,真的喏,我發現中國人在無關緊要的場合裏也一定要把騾從馬中辨別出來的戳氣相,那是天生長在基因裏的頑固難化的東西。
狗狗學了半年琴,恰好碰到每年一次慣例的匯報演出,地點就選在老師自己做禮拜的教堂裏。大家很當一回事的,老師還特意問家長要了小朋友的履曆。演出那天,老師把大家的履曆印在大大的海報上,高高地在教堂門口貼了,海報上麵粗體大寫著《音樂家簡介》。這些音樂家們才六、七歲,所以簡曆裏會讀到某某音樂家剛剛掉了第一顆牙。
狗狗拉的是亨德爾的Bourree。韻律是不可能有的,沒人能聽出這是一首舞曲,我們隻求他順當拉下來就好了。他一路拉得飛快,聽起來好象穿了不合腳的大鞋子在趕火車,中間還連吃了兩次螺螄。不過這又有什麽關係呢,當那個隱形的倒黴的舞者跟著他的琴聲一路跌打混到曲終,教堂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在掌聲裏,狗狗匆匆地鞠了一躬,就從台上逃下來了。生平第一次一個人上舞台,他實在太緊張了。
音樂家們很快表演完了,大家到教堂的地下室去喝甜水。別的小音樂家的爺爺奶奶們走過來摸一摸狗狗的頭,誇獎不已,“天才啊天才!”於是我也去摸摸別的小音樂家的頭,言不由衷地說“真棒啊真棒!”我沒法說他們是天才,因為他們不僅穿了大鞋子,左右也好像搞反了,而且那螺螄,簡直是一碗一碗地吃。
唉,誰叫我是中國人呢?付銅鈿不小氣的,閉牢眼睛嚇講好話實在吃力。
狗狗學琴第一天
加一句:其實外國人和中國孩子的爺爺奶奶差不多,就看個熱鬧,說誇獎話容易。中國家長在乎些,所以對拉得好壞聽得出來一些,亂誇人的時候是有點訕訕的感覺。
謝謝我們有同感。我是深有體會,才這樣說。不要對孩子提起“以後要向某某名人那樣”,之類的話。
孩子一聽,就有無比的壓力,這要求太高了。玩樂器,玩體育的樂趣一下就沒了。
沒有功利性地去玩,才會玩出孩子們發自內心的喜愛和對音樂的美感。
孩子就是孩子的水平,拿成名音樂家的水平來要求孩子完全不合理,也沒有必要。如果孩子學幾年就有成名音樂家的水平,那成名音樂家還有什麼價值呢?幾十年的功夫幾年就被孩子追上了。
對這些剛開始玩的小孩,那再多的讚美也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他們認真的態度就是最美的。如果這樣來看待的話,好話說起來就一點也不會吃力的。隻是別去和名家比美。(隻是跟你開個玩笑,我時常喜歡開開小玩笑的)
我小時候就是很不情願在客人麵前拉琴的,即使是父親要求拉。(父親對我很隨和,從來不訓我的)
還有就是中國友人也會說讚揚的話,但總是往最有名的人身上扯,去比較。
比如打乒乓的話,往往會說以後是個莊則棟。
那小孩自己心裏清楚,如何有可能會打得像莊則棟那麽好。小孩隻是玩玩的。這樣一說,把玩的樂趣全都說沒了。
”比較“是中國人性格中非常不好的一個壞習慣。比來比去,就失去了自我,也就失去了做人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