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頭山
無意邀眾賞，一心追殘陽
我小的時候，政治運動很多，怪異的是，都和曆史有關。如批林批孔運動，批水滸運動， 評法批儒運動......現在知道，那是四人幫和周恩來，鄧小平之間的鬥法，批孔批儒都是在影射周恩來是儒家，批水滸，那是影射鄧小平，因為宋江很矮，把老大（晁蓋）邊緣化，自己形成勢力奪權，最後投降宋朝。鄧小平那時是中央實際執行領導人，人很矮，權力很大，和宋江有一比。
這些運動對我們這些小孩而言，有個好處，可以讀到一些本來無法讀到的東西。那時曾下發了一些水滸供批判，哇，那是我曾經讀到過的最好的小說，比那些“大刀記"之類簡直不是一個級別的。我那時甚至能把108將連姓名字帶號一字不差地背下來，有的人號有好幾個，如宋江就有“及時雨”和“呼保義”兩個，我也能講清楚。
那時配合這些運動，有很多宣傳畫，小人書發行，把中國曆史描繪成一部儒法鬥爭史。因此也讓我了解了一些聞所未聞的曆史知識，其視角也非常有趣。
記得有部連環畫，“孔老二罪惡的一生”，好像是巴金寫的詞，一位很有名的畫家畫的，聖人孔子被貶得一文不值。孔子字仲尼，應該是老二，但曆史上似乎從來沒這麽稱呼聖人的，估計也是在影射周恩來這個老二。還有周召共和中的周公，也被描繪為十惡不赦的大儒家。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政治鬥爭，底線真的很低，歪曲曆史，無聊得很！
“孔老二罪惡的一生”有幾個正麵人物，一個叫柳下蹠，是個農民起義軍領袖，曾大罵孔老二。以後了解到，此事在史書上並無記載。史書上隻是說，柳下惠道德高尚，”坐懷而不亂“，而其弟盜蹠，則是個流氓，強盜。還有個少正卯，史書記載是被孔子殺了的政敵，罪狀“心達（或作“逆”）而險、行闢而堅、言偽而辯、記醜而博、順非而澤”五大罪。但在該書中，少正卯就成了大英雄，1970年代在少正卯故鄉，還為其立了碑，有部小說叫《少正卯》
按當時的儒法鬥爭說法，誅少正卯，射殺吳起，車裂商鞅，都是反動儒家勢力迫害進步法家勢力的反革命事件。同樣，法家的態度也很鮮明。韓非明確指出；“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時而至，雜反之學不兩立而治”。（《韓非子·顯學》）他強調儒法兩家的鬥爭就象冰塊和炭火不可共處，冬天和夏天不可同時一樣，沒有半點調和的餘地。韓非就懷著對儒家的“不可兩存之仇”，英勇戰鬥了一生。
沿著當時的宣傳，我按儒法鬥爭敘事，知道了一些曆史。雖然其敘事法有點奇怪，但史實倒基本不差。各朝各代，儒法陣營涇渭分明，形同冰火。晁錯被描寫為法家，他的被殺被描寫為儒法鬥爭的結果。呂後成了法家，被妒殺的那個妃子也成了儒家，平定呂亂的周勃當然是儒家了。武則天也是法家，那些反武的都是儒家。也就是，支持江青當權（後權）的就是法家，否則就是儒家。
有篇網上找到的當時的社論，是這樣評價儒法鬥爭的，”秦漢以後，封建社會的儒法鬥爭主要是在地主階級內部進行的。是不是“狗咬狗”呢？也不是。儒法鬥爭延續到封建社會，比起春秋戰國有著不同的情況和不同的階級基礎，但仍然是對立著的兩條路線的鬥爭。在孔孟之道被腐朽的地主階級捧到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之後，批判儒家思想往往要冒著生命的危險。儒家代表著最反動最黑暗最腐朽的政治勢力的利益，頑固地宣揚孔學，對內鼓吹守舊和分裂，對外一般都搞民族投降賣國主義；法家用不同形式在不同的程度上進行了對孔學的批判，代表著比較進步的政治勢力的利益，宣揚革新和統一，在侵略者麵前一般都堅持抗戰，反對投降。“
另一條線，是高度評價農民起義，曆代的起義領袖，都被拔高到高大上的地位。因為當時主流意識形態是階級鬥爭學說，那是高於儒法鬥爭的。因此我也得以知道一些如雷貫耳的起義英雄的名字：陳勝吳廣，張角，黃巢，李自成，洪秀全。後來成了皇帝的原起義領袖，如劉邦，朱元璋，都被剝奪了名號。起義者中的叛徒自不用說，最有意思的是如何評價一些有過搖擺的起義者，我印象最深的是李秀成和石達開。
關於農民起義，宣傳得最多的就是太平天國和李自成。《李自成》有部長篇小說，一個姓姚的作家寫的，還算不錯，但以後這個人飄了，建議像紅學一樣建立李學，被文人們一頓轟，以後就了無蹤跡了。太平天國的宣傳很多，除了主流人物，記得有部話劇《小刀會》，還有電影《洪天嬌》之類的， 但記憶最深的是陳玉成。
所以拔高英王陳玉成，是因為忠王李秀成，此人最後被捕時，並未投降，但寫了個自述，應該說客觀敘述了太平天國的曆史，分析了其成敗，最後得到了斬立決的優待。其他被捕的太平天國領導人，無一例外都是淩遲處死，包括他們的男性後代，石達開的兒子太小，被養到16歲再淩遲，清朝真的是慘無人道。在文革前，李秀成一直被當做英雄的，但在文革前後，李秀成掀起大波，老毛親自定論為叛徒，其意在威懾有被捕曆史的政敵。如此，李秀成成了叛徒。至於石達開，他是離開了洪秀全，但並未背叛太平天國事業，最後兵敗投降，還是被淩遲處死。文革前對他的評價還是英雄，但文革後也被評為叛徒。李秀成，石達開都是叛徒，太平天國後期三傑中剩下的唯一一個，結局是被捕淩遲的陳玉成就成了大號英雄了。
太平天國曆史在文革中被濫用，因為和李秀成，石達開相似的情況在黨內很普遍，澀澀發抖者大有人在。連江青，張春橋都被人告是叛徒，揭發的人是康生，這裏麵亂的不得了。而死了多年的瞿秋白，情況和李秀成相似，寫了個“多餘的話”，被掘了墳，毀了屍，家屬都被打死。
因為這段經曆，我有了一些冷門曆史的知識，對幾個農民起義的曆史很清楚。而對那時的那種階級分析的方法，印象也很深刻。如當時分析宋江的奪權戰略，就是招降納叛，使梁山領導層地主階級成為主流，排擠農民階級，最後架空農民領袖晁蓋。按這個觀點去看，好像也是！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政治鬥爭真無聊，把曆史當工具，至於歪曲更是非常明顯。不過政治最後還是決定於拳頭，華國鋒用中央警衛局的幾把槍就幹掉了四人幫，那些老家夥肯定鄙視這幫文人，淨整些沒用的。那段曆史有個副作用，就是將我們這些小孩的腦子搞糊塗了，留下了一些糊裏糊塗的曆史觀，有的到現在都沒理幹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