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頭山

無意邀眾賞,一心追殘陽
個人資料
朱頭山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盜火者之野(八)

(2020-10-06 14:16:17) 下一個

(八)

東莞的警察們入職時真沒想到,他們會時來運轉,生活變得那麽美好。本來,當警察是個走投無路不得已的營生,90年代,體製內的人都搶著下海,大家都向往著在市場經濟中撈金。當警察通常是考不上大學者的代名詞,高考落選的高中生,常常會選擇上個相當於大專學曆的警校,畢業後當個人民警察。

市場經濟的大潮,催生了色情行業。對於這個人類最古老的職業,很多國家都是將其合法化的。一些屬於人類天性的東西,硬堵是沒用的,美國20年代就禁過酒,結果催生了更嚴重的社會問題。新中國曾以徹底根除妓女而聞名,其實隻不過將那些妓女送到邊疆去勞軍了,但以後變相的賣淫活動還是層出不窮。

一個共產黨領導的國家, 如果還存在有合法的娼妓,對還在唱高調的黨是不可接受的。如此,賣淫業就成了灰色行業,名義上非法,實際上允許存在。不光賣淫業,當時中國很多行業都是這樣的狀態。

在灰色模糊的狀態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權力機關。警察就是賣淫灰色化最大的受益者之一,比如在東莞,到處都是妓院,平時妓院老板都得給警察行賄,妓女也得讓警察白嫖。但警察還是會出於不同的原因,有時是上麵命令,有時是缺錢了,突然進行大搜查。

被搜查進去的,按規定就是犯人。嫖客最怕這事張揚出去,或告訴家人,一般願意接受高額罰款。拿不出錢的,就要被關到牢裏受些折磨。那時候警察刑訊逼供是常事,但通常是對付有一點事兒的刑事嫌疑人,嫖客還輪不到警察動手。對付嫖客,隻要將他們關在牢裏,行話是交給群眾處理,就是讓同牢囚犯來折磨他們。底層互害是最殘酷的,沒幾個嫖客能受得了這種折磨,多數過了一晚就寧可告訴家人,讓他們來交付罰款,救他們出去。

東莞的警察,這兩年賺翻了,一個基層片警一年都能拿十來萬,派出所所長一年幾百萬那是毛毛雨。那些當年沒考上大學而當警察的,這時要連連感歎自己的命怎麽那麽好了。

但多行不義,總有濕腳的時候。因為這類搜查,按內部規定必須要有市局的命令才行,如果派出所擅自搜查,是犯上的。另外,折磨嫖客是明令禁止的行為,如果嫖客裏有有背景的,或海外人士,那可要讓當事的警察吃不了兜著走了。

張誠偏偏既是海外人士,隻是他那天沒把綠卡帶在身上;他也是有背景的人士,文君接到東莞警察的電話後,馬上給她的省委情人打了個電話。從浙江省公安廳的公文隨即就發到了廣東省對應部門,廣東省廳紀檢部門直接到關押張誠的拘留所要人。

“誰讓你們搜查的”,廳裏的官員把派出所領導當頭臭罵,原來這次搜查是派出所擅自決定的攬財之舉。

張誠回到了旅館,找到自己的美國綠卡和敲有中國入境章的護照,又展示了自己的傷痕。公安局向他道歉,並當他的麵將折磨過他的幾個囚犯暴打一頓,宣布將幾個涉事警察撤職查辦。

張誠這次初行,領教了騙局,也親身體會到了中國底層的黑暗,他意識到如果沒有深刻了解中國國情,並有強大關係網的人幫助,他是無法做好這類生意的。從這件事中,張誠也發現,文君和自己還是有情義的,而且她的能量不可小覷。

張誠回到杭州後,通過和文君的開誠布公的談話,厘清了彼此之間的關係:他們還是合法夫妻,做好這個生意是夫妻共同的事業,也共同得益。至於捉奸,忘了這件事吧,和偉大的事業相比,那太渺小了,以至於根本無足掛齒!

聽了張誠講的這次東莞交易的細節,文君啞然失笑,“你太幼稚了,幾百萬的生意,怎麽能這樣交易!”

文君已經是省衛生廳主管醫院事務的處長,對藥品管理也有點知識,“目前中國的藥品管理很亂,據說國家不久要成立藥品管理局,但現在還沒有。一個藥,隻要有證明在國外已經批準使用了,有廠子生產出來,得到省級衛生部門批準就可以合法發行了。以前藥廠全是國營的,那還好點,但現在國營廠不少也承包了,還出現了私營廠,那是亂得一筆鳥帳!”

“這樣啊!”,張誠在美國,知道一個藥要經過長達十年的研發過程,才可能被批準上市,沒想到在中國這麽亂!“我帶來的這個藥,他們隻要生產出來就可以賣了,那麽簡單?”,張誠是個科學家,知道光有菌種並不等於能生產出合格的藥,還有質檢,製劑,每道都影響著產品最後的質量。

“是啊!”,文君無奈地點點頭,“所以,無論是從做生意的角度,還是對患者負責的角度,你目前還是應該和國營大廠做交易為好。”

“怎麽才能找到國營大廠的決策者呢?”,張誠問。

“這就是我要幫助你的。記住,和國營廠做交易的要訣是,首先要讓領導得益,又不能在質量上給他出亂子”,文君道,“比如你準備賣500萬,那至少開價1000萬, 多出來的500萬是給領導的好處。每個廠的領導結構不一樣,有的是一人獨裁,有的是集體領導,集體領導裏有一條心的,有互相敵對的,還有他們的上級也要得益,下級也要有好處,針對不同情況,要不同處理。而給錢的方法,也有講究….”

張誠聽傻了,”還有那麽大的學問?你這兩年真沒白混!“

”唉,宦海無邊啊!這裏麵學問大著呢,研究透了,也就沒有人性了“,文君無奈地說,”我也想好了,和你一起賺點錢,把錢轉移到南美小國去,我們去當基督山伯爵!“

”好啊!說好了,當伯爵的時候就不許再浪了”,張誠摟住文君道。

“唉,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話,我該更年期了,可以保證不浪了,你呢?我要先閹了你!”,文君一把把張誠抱過來,兩人久別重逢後,又重啟戰端了。。。

按文君的建議,張誠作了一些包裝,在中國進行了公司注冊,並委托廣告公司,做了很漂亮的一套宣傳材料。張誠也買了隻大哥大,考了中國駕照,租了輛奔馳320轎車。按文君的說法,道具是必須的。

這天,張誠如約去茶館見一個人。此人是文君通過熟人約的,浙江最大的東南製藥廠的銷售科主任章奈雪。她的另一個身分,是東南廠廠長兼黨委書記鄭曉玉的妻子。

文君介紹說,和中國國企做生意,第一步要認識核心決策者的親信,介紹產品並報出公私開價。當對方核心人物接受條件後,雙方再安排好官方程序,來完成這個交易。私下文章要做好,表麵文章也要做好,因為那個核心人物也有很複雜的周圍製約環境。

有人說中國是獨裁體製,權力所有者具有不受製約的權力,這話對於毛澤東這樣的人物可能合適,但對大多數的官員並非如此。

比如一個國營藥廠的廠長,確實在決定引進一項產品上擁有很大的權力,但在廠內,他要麵對黨委,重要的決策需要黨委常委投票決定,甚至要開黨委會決定。廠外,通常有上級主管部門,有時還有好幾層上級。

張誠如果要做成這筆生意,首先要確定鄭廠長是否擁有實權。中國國營單位的權力設計複雜,而且具有很大的人治色彩,實權的大小有時和頭銜無關,而與某人的政治手腕有關。比如鄧小平不是總書記,但拿掉一個總書記像拿掉一杯開水一樣容易;胡錦濤是總書記,但手下人都聽什麽也不是的退休老人江澤民的話。不僅在最高權力機構,在各層組織也是這個樣。

從各種消息來源,張誠確定鄭廠長是東南廠的實權人物,在廠裏一言九鼎,各核心部門都是他的人,在上麵也有背景。國家醫藥局已經決定讓東南廠建設一條生產一種熱門的生物藥—促白細胞生長因子(G-CSF)—的生產線。胡立城告訴張誠,他可以從美國最好的生物製藥企業愛美琴那兒搞到該藥的菌種和生產工藝資料,提供者要價十萬美元。

章奈雪是個五十多歲,氣質優雅的女子。張誠介紹了自己的情況,公司的情況,產品的情況。章奈雪一直在聽,一言不發。

“章老師氣質真好,您讓我想起我在美國的導師”,張誠知道,對中老年婦女,“氣質好“是最好的奉承。而對於年輕的美女,”氣質好“相當於說她不美,千萬不能用錯。

章奈雪很嫵媚地一笑,看來這句話打動她了。張誠又奉承一句,”聽說您和鄭廠長是複旦大學化學係的同學,我在複旦大學的校史館看到您們的照片,章老師那時真漂亮”。

其實張誠根本沒到複旦校史館去過,但知道他們這段曆史。當時中國的領導有名校學位的不多,而且以同學身分嫁給顯貴,更顯得該女子自身素質出色。果然,章奈雪開懷地笑了,和鄭曉玉的愛情是她最自豪,最幸福的經曆,眼前的這個英俊的男子的話讓她很開心。

“好的,我們確實正打算引進G-CSF的生產線,你談一談你們產品的優勢!”,章奈雪終於言歸正傳了。

“G-CSF是愛美琴的專利產品,如今還沒有過其專利保護期限,如果購買全套生產線,沒有十億美元它不會賣,就算你出得起十億美元,它也不一定肯賣。很少有廠家願意出賣其專利保護期內藥品的生產權”,張誠娓娓道來,“我們能提供原廠的菌種以及全套生產工藝,並提供技術指導,保證產品質量完全達到原廠水平”

張誠了解到章奈雪的專業是化工製藥,特意費了一些口舌講解了生物製藥的不同,有了菌種,就像抱了隻名牌小奶狗,它自己會長大變成名牌狗,品質是由菌種決定而不是工藝決定的。所以,關鍵是菌種,當然也需要必要的生產設施,“我們會提供這些生產設備的牌子和型號,也可以幫助你們采購,總設備費大約僅需一百萬美元”

“如果愛美琴以後追究我們怎麽辦?”,中國那時雖然還未入世,但和國外的交流已經非常廣泛,知識產權方麵的訴訟已經有了。

“G-CSF的基因程序是公開的,理論上,任何人都可以在大腸杆菌裏將它克隆出來。我們可以做一套文件,然後你們拿著在中國申請專利,那樣,愛美琴就沒法告倒你們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