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這個夏天快要結束時，我去了一趟加州。昏昏沉沉不知道飛了幾個小時，一下飛機就被加州濕熱的空氣網住了呼吸。對加州總是有種異樣的情愫。一邊喜歡著這裏的陽光沙灘，一邊又疲勞於這裏日新月異的快節奏。這裏完全不同於奧村的恬靜安詳，每個人都生機勃勃精力充沛，大有一番改變世界的雄心抱負。長久生活在奧村的我，慢慢以為自己就可以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過著一成不變循規蹈矩的日子，不想，在田園牧歌的桃花源之外，另一番世界已經徐徐展開。
當年來美國的第一站就是加州舊金山。所以腦海深處的美國，還是當年初次見到時的驚豔模樣——天空藍得如同楚門的世界。等到與老同學麵對麵坐在嘈雜的中餐館並互相胡侃過去現在將來的時候，我才幡然醒悟，做夢的是我，而不是這個世界。時光改變了很多東西，也保留了很多東西。比如對麵的初中同學Y，笑起來還是當年眯眼的可愛模樣，一點沒變，但是人變瘦了變高了；比如這家中餐館，應該是以前無辣不歡的我的摯愛，如今隻會呆呆看著盤子裏一層層紅油發呆，不敢下筷子；比如十多年前的我們青春剛剛萌芽，男女之間有著一道不敢逾越的鴻溝，如今卻能麵對麵坐著談笑風生遙想當年。
“你快要買房了吧，已經工作這麽多年了。”我問道。
“我不準備買房，我不準備在美國長呆啊。呆一呆就回國去找個大城市安定下來，這裏日子太安逸，沒意思。我已經能預想到自己三四十年之後的生活，沒意思。”Y說這段長篇大論時，正往嘴裏遞送一塊紅燒肉 --- 身處異國他鄉的我們，一副中國胃到哪裏都無法改變。
一段話裏說了兩次“沒意思”，看來美國這安逸的生活真的不合他心意。那年才15歲的Y同學，十足的學霸，每次都是年級第一。他考我們那兒最好的高中，考全中國最好的大學，申請全美最牛逼的研究生項目，如今在灣區最好的startup公司工作，他說“沒意思”。我有些莞爾。如果他所處的當下，使他認為人生“沒意思”，那麽之前那一路走來的一個一個裏程碑，到底有何意義？是為了什麽？難道不是為他走到如今鋪下的墊腳石嗎？一句“沒意思”，好像否定了他身上一切所有人豔羨的光環，讓我陷入前所未有的虛無。扯不清，化不開，就像加州傍晚混沌的夕陽，沉入夜的寂靜。
周圍越來越多的同學朋友流露出回國的想法，即便他們可以在美國找到一份滿意地工作，即便美國的物價便宜到幾年工資就可以買汽車洋房，即便美國的碧天白雲如同畫卷一般不真實。
G同學就是其中一位。她在空間裏寫過一篇文章記錄自己一整年的心路曆程，文章的末尾，她寫道，“最大的教訓是，一定要找個讓你快樂和舒適的地方生活，要找一位能把寒冬變成暖春讓你時時覺得幸福甜蜜的人分享生活。”她真的是個聰明又溫暖並充滿情懷的女子。回國後她朋友圈裏盡是畫麵唯美配詞詩意的照片。我心裏默默想，她選擇回國應該是快樂的罷。
找個讓你快樂和舒適的地方生活。以讓自己快樂的方式過一生。年歲不斷增長的我，怎麽也弄不清楚，自己喜歡的生活長什麽樣子，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何以是自己快樂的方式？
三個月前，我回了一趟武漢。還是老樣子，嘈雜的街道，熙攘的人群，濕熱的空氣。去了一趟華科，從南大門走到集貿市場，走到經院大樓，走過喻園小區，走過主校區圖書館，再次拜訪了讀書時常去的舊書店和食堂，老板仿佛舊來相識，熱情地跟我打招呼。時光在這些洗盡鉛華素姿盡顯的建築和人文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卻恰恰反襯出時光荏苒地殘酷而斑駁，當年走在這些路上的心境，都忘得一幹二淨了。景還在，看風景的人與彼時大不一樣。陪著父母過了整整一個月的暑假，父親臉上的溝壑、母親頭上的白發，把我活生生地從夢境中拉出來。是很痛苦，是不想承擔，是不願麵對，可是活在夢境中的自己是否真的快樂？我深深質疑。到底什麽能讓我快樂，而我又要以怎樣的方式生活？
我沒有找到答案，直到父母送我到去上海的火車站，直到我登上返回美國的飛機，我還是沒有答案。飛機上的13個小時，仿佛活在另一個空間，黑暗中獨自一人好像更能想很多事情。我知道，夢醒之後的自己，變得更加現實了。但是我不知道何為快樂，或許更準確地說，我不知道他人的快樂是否就是我的快樂，而我的快樂是否能得到別人的認可。
幾個月前，室友過生日。我們在微信上感概說，人生太快了，一晃蕩就快三十。我意識到，可能人生真的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漫長，忙忙工作，忙忙愛人孩子，就走到頭了。三毛在《親愛的三毛》這本書中提及“快樂”這個字眼的頻率，多得超乎我的想象。自己就在去加州的飛機上讀完這本書，合上書本的刹那，我怎麽也不相信，寫出如此溫暖文字的三毛，何以在這本書出版沒多久就自殺。可以用文字安慰別人，卻安慰不了自己。我心疼三毛這個溫暖、善良、有才情、又容易受傷的姑娘。
所以，找個快樂的人一起，找個讓自己舒心的地方生活太重要了。以讓自己快樂的方式過一生，這，大概就是我的結論了。
林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