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內的飛機上看了江湖兒女。飛行路途短,電影卻長,怕看不完就常常快進,看得並不盡興, 卻很喜歡。
賈樟柯的電影我沒有看過,據說這個故事能把從前的電影都連接起來。這部分無從談起,就單純說說這部電影吧。
這部電影跨度17 年,是一個緩緩流動的中國17 年變遷的曆史。說緩緩流動,是因為電影的節奏不疾不徐。而中國現實的變遷是非常劇烈的,用這樣的節奏講出來,不動聲色的讓人回味。
電影講了一個江湖的背叛和情義的故事,關於黑老大和他的女人。第一幕發生在山西,那是正風光得意的黑幫老大的黃金時代,攻城掠地,意氣風發,財富威望仿佛唾手可得,就在眼前。他的女人巧巧梳著讓人聯想到埃及豔後的波波頭,陪在他身邊,豔麗自信,八麵玲瓏 (這一段我覺得趙濤有點演得太用力了)。那時候山西還破爛不堪,跟小鄉村似的。在這一片荒涼落後中,偏偏黑老大的大哥喜歡看國標,走到哪裏都帶著一對隨時準備表演的舞蹈演員。他們整齊正式的妝容和周圍格格不入,卻隱喻著將要到來的現代化。拆遷,國營工廠倒閉,是時代的大背景,也是河水將要流入險峻地段前的最後平靜時刻。
第二段發生在三峽,那是還沒有三峽大壩的年代,女主巧巧還能順流而下坐船到宜賓去尋親。她驕傲的容顏已經變化,華麗如明星一樣的妝容改變了,她成了一個普通人,表麵的鎮定中是倔強和不甘 (從這一段開始,趙濤不再用力,可以從容演繹故事)。這一段她有光怪陸離的經曆,被人偷被人騙,自己也騙人。那正是中國劇變的階段,新公司成立了,大樓在到處建。有人暴富,有人落魄。誇誇其談中每個人都茫然若失,卻又心懷希望,就像徐崢帶她要去發財的那種心情。大哥還是光鮮,卻已經顯露敗像。他躲在別人的身後躲躲閃閃,抱怨著自己錯失的機會。他預見了時代變化,卻還沒有來得及弄潮,就被突發的意外拋下船。大哥代表了在時代大潮中掙紮的不甘心的人。他一心想要往上遊走,隻看見失去的權勢,而沒有意識到情義才是根本。失去了情義的大哥,也成了一片浮萍。江湖已經不是那個大哥的江湖了。這江湖顯然也不是一無所有的巧巧的江湖。她走進流浪歌手的劇場,流著淚一起唱歌,她的不甘,隻有用唱歌來發泄的無奈。 她曾經想逃避,和徐崢一起去奔那個虛無縹緲的前程,卻中途醒悟,看見了閃閃發光的UFO,一直都是現實主義的電影此刻帶了荒誕。賈樟柯也是有趣,好像在向觀眾打招呼,”不用太認真啊,隻是別人的故事而已“。
其實這中段的故事,我覺得男主的心理路程不太有說服力。他做了一件很沒有江湖的事情,必須應該有很不江湖的事情發生了。而巧巧呢,大家都想看她沉淪一下,生活給她很多不公平,被改革大潮拋棄的人多了去,悲慘的故事也很多。戲劇就是要看強烈衝突,可是巧巧的遭遇淺嚐輒止。我有點遺憾電影盡力表現中國的巨變,卻沒有觸及到根本。
第三段,又回到了家鄉,故事開始的地方。
江湖還是那個江湖,風水輪流轉。踏入江湖的女人也回到原點。她遊刃有餘,做了大哥當年沒有做的事情,收留了被時代拋棄的落魄者,營造出一個仿佛沒有被時代改變的空間。而大哥呢,他最虛弱的時候,回來找這個女人。一方麵是信任她的情義,另一方麵也是把軟弱給你看,要複仇請來吧,還了我欠你的債。大哥沒有用功德圓滿來報答,卻用落魄來請求原諒。當巧巧把茶壺砸向羞辱大哥的人,她的姿勢,都讓人想起,她真的和十幾年前一樣,一直都護在他身前。
一切仿佛都已經塵埃落定,想發達卻落魄的不再掙紮。而時代滾滾向前,每個人都回不去了。大哥回不去從前巧巧無限信任的時刻,隻能黯然離開。巧巧留戀舊時代(不然也不會開那樣一個茶館),卻也用拒絕來表明她不能回去。
賈樟柯以時代做背景,講了一個江湖故事。黑幫故事後麵,並沒有多麽宏大的場麵,隻是兩個人不太尋常的日常;放入中國山鄉劇變的背景,很容易讓人共鳴自己在這若幹年的經曆。二十年之後,有很多抓住機會的得意人,卻也有很多失意者,最後隻能接受庸常。我們雖然不在江湖,卻也體會到江湖的情義和惆悵,他的故事還是很成功的。
而他的妻子趙濤的表演很棒,演出了17年中精神狀態的逐漸變化,從世界都踩在腳下的少年自信,到青年的茫然不甘,到最後進入中老年階段的鎮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