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就像過冬的候鳥，每天冬天飛到美國，等和我們過完聖誕節，新年，春節，在清明節前就飛回北京，為了給姥爺掃墓。
離家前，姥姥病了。即使病了，也把家裏打理得萬分仔細，總閘關了，再把插線板全部斷了，再把插銷全部拔了…可她偏偏忘了其實最重要的一件事：帶上自己的假牙。
到了美國，先治好了病。然後開始了全家的千裏送牙活動：老公回北京家裏找出，表姐找同城快遞收，表姐的孩子過來上大學帶過來，然後從沒進過郵局的小夥子從費城給寄了過來。
好久好久都沒收到，咱也不敢問，畢竟那麽麻煩人家，一個剛來美國上大學的大男孩。最後終於發現是UPS給弄丟了，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分流點給弄丟了。怎麽找都找不到。
過了些日子，姥姥坦承，這個假牙還是得配。疫情的突如其來，讓姥姥呆這也不回去。其實，我覺得俺娘已經不能一個人生活了，最好多呆幾個月。於是我們去了我的牙醫那裏，那牙醫診所的人都超好。$1,500是沒有保險有折扣的價格，瞞也瞞不住。其實當時我就應該明白，這假牙做得再好，她姥姥也不會滿意了，因為這個價格沒法令姥姥滿意。但當時我想的是，上次配助聽器，老人家死活不肯，老公最後出主意騙她是免費的。結果姥姥高高興興地配了，特滿意，但最後不戴，一則因為不喜歡配戴麻煩，二則要省2塊5毛錢的電池。我後悔沒跟她說，那助聽器可是2千5百美元配的。這牙，關係到餘生健康，總比助聽器值吧？我二話不說交錢走人。
假牙交付使用第一天，太多地方還不合適。我們也都帶著情緒。俺娘一口咬定牙醫就是是騙子，說從眼神就能看出來，護士也是騙子，還跟牙醫使臉色，“不行我們得找她去！讓她們退錢！” 俺也帶著情緒，都說好了牙醫送到作坊做假牙這錢是不能退的，問哪裏不合適又問東答西，不說清楚我怎麽讓人家改？
最後俺娘都掉眼淚了，我也無比頭大。問她是這顆牙的牙床哪個位置疼，給了3個選擇，告訴我個數字總可以吧，俺娘就說另一顆牙戴上時疼，那我問另一顆牙哪個位置疼，俺娘就說不喜歡嘴裏有這麽大一塊東西。這不是折磨我嗎？俺娘又不能戴，又不能改，又心疼錢。我回來再問一圈，給選項，企圖一個牙一個牙地說，俺娘就是死活不回答，非要說別的。
不知是我的聲調的提高，還是時間的拉長，大丫頭聽不下去了。把我悄悄叫到一邊，耐心地跟我說：“姥姥年紀大了，她回答問題時有心裏壓力，媽媽你要溫柔些。” 最後問我：“要不要我去試試？”
於是我跟著大丫頭回到姥姥屋裏，我坐在閨女後邊拿著紙做筆記。這個平時總是忙得不可開交的丫頭，開始一點不著急地和姥姥聊天，好像也沒問什麽，就把姥姥的話匣子給打開了。基本上姥姥先把情緒發泄完了，然後開始東一榔頭西一杠子地說，我居然從話裏把所有需要調整的點位都搞清楚了。末了，娃還陪姥姥多坐了一會兒。我很奇怪，正忙著準備芝大期末考試的娃怎麽也不著急走。好久的沉默，也許是娃等她姥姥反省，還是等她姥姥把一時想不起來的話都說盡？末了，娃用英文跟我說：姥姥也該改改她的態度了。小判官還挺公正。
問題解決了，被孩子救了。當時的我是無比慚愧，竟然需要讓自己的女兒，教我如何溫柔地待自己媽媽。那可是我自己的媽媽呀！
神奇的是，娃並沒說什麽，她姥姥也反省了，後來主動跟我說她自己也要改改。第二天還主動戴上了助聽器。俺娘後來跟我誇自己的外孫女：“真有水平。” 我也覺得是，一個有善良仁愛之心的孩子，常常能在關鍵時刻爆發巨大能量。我相信，如果有一天閨女當醫生，也一定會是個好醫生，雖然她從未想過去學醫。
2020年3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