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ke (二)
說來也巧,在Condominium 的老鄰居叫Mike, 搬到House後的鄰居竟然也叫Mike。兩個Mike年齡差不多,長得也有幾分象,都是高高的,瘦瘦的,說話稍帶英國口音。
我第一次注意到這個Mike是代理帶我們看房子的時候,我有點下意識,又或許有些好奇,往鄰居家瞥了一眼,鄰居的房子比我們的稍稍顯舊,一看就是許多年沒換過主人,門前高高的掛著一麵加拿大國旗,房前的花園裏開了一片高高低低的玫瑰,門廊上舒舒服服地擺了兩把搖椅和一張小石桌,一整張落地長窗,裏麵坐了一位瘦瘦的白發老人。後來回想起來,Mike當時坐在那裏或許也是想看看將來的鄰居是什麽樣子。
Mike是個很熱情的人,我們從樓房第一次搬進House,很多事情都沒有經驗,幹起來事倍功半,他總是在恰當的時候出現,遞上來一個很適合的工具,使我們的問題立刻得到解決,可以說是雪中送炭。看到我們為自己的沒經驗而不好意思的時候,他總是說,“沒關係,我隻不過是在這住得久了,積攢了一些工具而已,你們想用什麽家夥什兒盡管找我。”
有一天看到我和先生在院子裏幹活,他衝我們招手,示意我們到他家坐坐。他家裏東西擺得滿滿的,但多而不亂。很典型的歐洲風格。他說年青的時候長期在Alberta那邊幹工程,老婆和女兒留在這邊,當時就買了這個房子,現在算起來都快五十年了。老婆是荷蘭人,長了一頭紅頭發,脾氣很壞。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衝他莫名其妙的發火,有一次大半夜打電話讓他立刻從Alberta飛回來。說到這他歎了一口氣,“哎,人走了很多年了,現在想找吵架的人都沒有。”
我發現他們家的窗戶都裝了結實的防護欄,這雖然在中國很普遍,在加拿大還從來沒見過。還沒等我問,他就介紹說這是他的傑作,主要是自己長期不在家,想給老婆孩子一個安全的感覺。
他很為自己的Handy驕傲,說他們家的木地板也是自己鋪的。他說看到現在很多人裝修,花那麽多錢把舊木地板拆了換成新的,覺得他們很傻,其實純木地板打打蠟就跟新的一樣。
我還注意到他家廚房的窗戶上掛滿了小天使,小星星等可愛的小掛件。沒有問過他,但後來猜想這應該是剛買房子時給女兒裝飾的,如今女兒都五十歲了,在爸爸的眼睛裏仍然是當年的小天使。說起女兒,老Mike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說女兒叫June,由於生在六月。門口的大片玫瑰就是為她種的。廚房的牆上掛著一張June身穿警服英姿颯爽的照片,老Mike說女兒從小就愛看偵探小說,這是她警校畢業時照的,如今在多倫多警察局作偵探。
後來見到June,高高胖胖的,喜歡坐在門廊裏抽煙,看書, 喝啤酒。和父親一樣, 她也有著一副熱心腸。她說本來自己前些年住市中心,這幾年由於父親老了需要照顧才搬回來住。我說以前總聽說歐洲人是不照顧老人的。June說她的大家族裏都有尊老愛幼的習慣, 她叔叔和表弟也常過來看望,自己照顧父親隻不過是把小時候父母給自己的還回去而已。
Mike衰老的很快。我們搬過來不到一年,他就住院了,再出來的時候,就很少在院子裏見到他。June也因此調成了上晚班,說白天父親需要她的時候比較多。
有一天晚上,外麵下雨,我正在做飯,突然門鈴響了。我打開門,老Mike竟然站在那裏,渾身掛滿了管子。我以為他需要什麽幫助, 想不到他卻費力地喘著粗氣說,“你們家汽車頂窗沒有關, 雨水會進去的。”我很感激,請他進屋坐,他說不進來了,但還是往屋裏瞅了瞅,眼睛在我們家的木地板上停留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他曾經說過關於木地板打蠟的事。我們家的地板就是拆了重換的新的。他似乎也是記起了那次談話,眼睛裏閃過一絲尷尬,但什麽也沒說,轉身默默地回家了。
天氣轉暖了, 老 Mike 的身體似乎也在慢慢轉好, 周末的時候會看到他和June坐在門廊的搖椅上曬太陽。有一天我過去打招呼, 問他身體怎麽樣, June 站起身來, 示意我坐在那跟他父親多聊一會。老Mike 還是渾身插著管子, 不過說話比上次氣力好多了。他說, “你去年聖誕節送我的餅幹很好吃。” 我愣了一下子, 才想起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派兒子往他家門口放了一袋杏仁餅和一張聖誕卡。過了幾天沒有任何反應, 我覺得要麽他家不慶祝聖誕, 要麽象很多人一樣對交換禮物不屑一顧, 也就沒太在意, 把這件事忘了, 今年聖誕節也就沒做任何表示,誰想到現在他把這件事提了起來。
我坐在那跟他寒暄了兩句。老Mike那天的情緒似乎很高漲。眼前的院子裏玫瑰又開得很燦爛,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花香。
誰知道過了沒幾天下班回來,June正站在她家門口抽煙,見了我走過來眼圈紅紅地說,“我父親昨天晚上去世了。”我愣在那裏,除了“Sorry”真不知說什麽好。
葬禮在離家不遠的一家Funeral Home舉行。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去了很多人,周圍的鄰居們包括平時很少和大家打招呼的那天都去了。我很喜歡西方這種葬禮形式,屋子裏布置得很溫馨,象是回家的感覺,桌子上,牆上掛滿了Mike不同時期的照片,有June小時候帶著她在湖邊遊泳的照片,有穿一身工作服工作的照片,還有支持我們這個區的一位議員候選人去投票的照片。June站在那裏跟來訪的客人一一打著招呼聊著天,時不時地擁抱一下,這和在國內看到的哭天搶地的感覺一點都不一樣,更象是一個告別儀式,送Mike去一個更好的,適合他的世界。
Mike走後,房子顯得有些空蕩蕩的。由於上班時間不同,也很少看到June的影子。我擔心June 也許會很悲傷,把房子賣掉,不再住在這裏。誰知道過了一段時間,下班的時候June的門前多了一輛灰色的小皮卡。後來每天下班小皮卡都停在那裏。再後來June的花園裏多了一個忙碌的身影,高高的,瘦瘦的,很象老Mike的樣子。花園裏的草修整得更整齊了,玫瑰花也開得更豔了,門口還多了兩盆姹紫嫣紅的掛花。June還是愛坐在門口的搖椅上捧著本書看,旁邊的椅子上也多了一個同樣低頭看書的男人。
很喜歡看到這個溫馨的場景,老Mike的在天之靈也一定會感到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