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發配北大荒

    一九五四年三月,抽調勞改三十餘人,我在其內,同梅莊派來勞改犯集合訓話。說要調往某地農場勞改,生活頗好,此去應積極勞動,爭取早日釋放。由幹部民警率領我們到N市火車站,搭火車至蓮塘,住公安局看守所。各地調來勞改犯共七八百人,聽幹部訓話,方知是去黑龍江北大荒農場改造。北方幹寒,每人發青布厚棉衣一套。部署就緒,三日後起程。

    由蓮塘站乘一列貨車廂編組專車,每廂六十人,一名幹部管理。廂小人多,夜臥不能轉側。僅兩小窗通空氣,沿途風光無法瀏覽。每晨在停車站供稀粥開水,清潔車廂,午晚兩餐均以餅幹一斤代飯。行車甚緩,經八晝夜抵哈爾濱。車廂改組分途,我們一部分到鶴立河車站下車,步行至鶴立河農場。總場房屋高大寬廣,似係大寺廟改建,有浴室,得洗澡一次。休息一星期,與廣東調來勞改犯混合編成數個中隊,分赴各分場勞動。農場勞改製服均用紅布,便於識別,以杜逃跑。時近夏季,將發單衣,在原著棉衣上用紅漆在背麵大書勞改二字,一見便知。所有多餘衣服收繳代存。黑全省勞改總隊據說約有三十萬人,每一地區農場為支隊,分場為大隊;分場視需要隨時增設。支隊轄大隊,大隊轄中隊均無定額建製,中隊轄三個分隊,每分隊三班,每班勞改犯十二人。分隊長以上由幹部擔任,班長由中隊長在勞改中指定充當。每中隊同住一宿舍,另有記錄員二人,在勞改內選派,管理內務,輪流值夜,向中隊長匯報情況。

    我們中隊派至距總廠約三十裏之分場,建場未久。宿舍為土牆茅屋,內麵環牆築土炕,備坐臥;中置火爐兩具,燃煤取暖。場外四周有了望台,警衛日夜在台上監視。每日五時起床,早飯後開工,站隊報數,發應用工具,由中隊長、分隊長帶領至工地。兩中隊之間不往來,警衛四周監視。 如距場遠,午餐送到工地。每日工作十小時,農忙季節常超過一二小時。晚餐後唱歌學習,九時就寢。睡覺不準著褲,以防逃跑,夜間出外解手須先報告記錄員,而後起床,回時亦須報告。每人每月口糧六十斤,以高梁、玉米、大米輪用;早餐窩窩頭或飯,午餐飯,晚餐粥.菜以大白菜、土豆、蘿卜為主,佐以蝦皮、粉條、海帶連湯一大碗;夏季則有新鮮菠菜、茄子之類.各班派人向大廚房取飯菜至宿舍分食。兩星期休息一天,中午加餐,大米飯、豬肉或牛肉;理發、洗補衣服、寫家信。信須交幹部查看代發,我寫家信僅報平安,不談農場情況,曾經幹部當眾表揚。初到分場,正值春耕,農場半機誡化耕地,拖拉機、馬拉犁並用。一犁須用馬二三匹。有時人拉,須二三十人。漏耕小塊或初開荒地,挖以洋鍁。芒種前後,五穀同時下種,水稻播種不蓄秧.七月前後,中耕除草, 耘水稻用手掏草去稗。農暇修道路水濠,采樵割草。凡節日均休息加餐,五一節發夏季服裝,紅布單衣、白布襯衣、及鞋、毛巾、肥皂;端午節有鹽蛋兩枚;八一節發膠鞋;中秋節有月餅四枚、西瓜一個;國慶節發棉衣、皮帽、棉鞋、手套、毛巾、肥皂。十月初開始收獲各種作物,築場圃,納禾稼。打場,脫立機、馬拉石滾、連枷等新舊工具並用。東北胡天八月即飛雪。冬至後,氣溫降至零下三十度左右,棉鞋不堪防凍,發牛皮烏拉鞋,鞋內結冰而足不凍。諺雲東北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元旦後,冰天雪地,不能開工。新宿舍建成,遷入居住,白亮寬敞,炕下燒草,夜不覺寒。 舉行冬訓,學習報紙,作批評自我批評。幹部講國內外大好形勢,農村建初級社,工商業改造,公私合營;蘇聯派專家、供機器支援我國工礦建設;與我國建交國家日益增加。總場文工隊一年先後來分場演劇兩次,春節日舉行遊藝會,演唱歌曲,講笑話,象棋比賽;加餐菜席有豬牛肉魚蝦等,多至十樣,大米飯盡飽,為在勞改中最豐盛之一餐。

    一九五五年三月初,調回總廠改編,遇見能鍇、金根、頌三等,來自其它分場,編隊後仍分散。我編入調往大興安嶺修築森林鐵路中隊,與其它農場調往築路隊會合於鶴立河車站, 共乘一列專車出發。車上生活一如由江西來時,但餅幹較好,不限量吃飽為止,我有一餐竟吃完兩斤。車行三晝夜,到牙克石下車,沿伊圖裏河進山。森林鐵路每年修三十公裏,調勞改犯數千人，分段修築路基。自五月至九月為施工期,過此，地土凍結不能施工。我們到達指定地點,豎帳篷作住所。每蓬住一個分隊,中置火爐一具;另有炊事警衛幹部帳篷。荒山百無一有,給養物資均由山外運進。開始修臨時公路,山路潮濕,先砍小樹橫鋪地上,複土壓平,即可通行,以便汽車運輸物資。修築鐵道路基,先挖車頭草,此草狀如車輪,徑大逾尺,其根固結泥土,不易分解;填平坑窪,上鋪一層石塊,而後修土方。因爭取時間完成任務,黎明即起,進早餐後開工,午餐送到工地,每日工作十二小時,晚間不學習,早寢休息。口糧初時仍為每人每月六十斤,後因糧食不足,減為五十斤,飯內添加倭瓜土豆,仍可吃飽。菜經常為紅白蘿卜、白菜、苞菜,照例每兩星期休息一次並加餐,有肉食。端節日每人發鹹蛋四個。端節才過,大雨如注,山水騰發;帳篷內水深及腰,行李盡濕,攜避高坡,夜坐林下;次日水退後,宿地前移。為了路基如期完成,幹部鼓勵挑土加油,互相競賽,勞力強者每次挑至十籃,重逾五百斤;挑四籃六籃者數過半,我自愧無油可加。八月初我生大病,開工站隊時突然暈倒,良久始蘇,繼而大瀉,冷汗淋漓,發高燒,經醫生急救診治,臥床半月稍愈,猶目患夜盲,頸生腫瘤。隊中有同鄉二人,一姓金一姓朱,係潭橋人與社前人,均小商人,曾充保長,對我很關心,怕我難生還。以任務緊急,帶病開工,未半日體力即不支,幹部著人送回。如此數日,命留在宿舍,助編織土籃,得充分休息,病漸愈。夜盲服魚肝油,視力恢複。

    取土困難地段,築路隊想方設法早完任務,修輕軌鐵路,以汽車拖鬥車向遠處取土。先完成任務者協助落後隊。山內無村莊,多野獸,偶有鄂倫春族來此行獵。森林密布,以五葉鬆、樺樹為最多。九月底路基前段全部完成,由原路出山。路基已鋪軌數公裏,建車站 儲木場一處,住有人家,可聞雞鳴犬吠之聲。森林中伐木機聲斷續,運材汽車奔馳,大異來時空山不見人景象。仍由牙克石車站乘專車,回途中以預製烙餅為食,至北安下車。宿公安局內兩日,雇大馬車十餘輛 載人及行李,行二日抵二道河。初以為仍回鶴立河,幹部宣布調往二道河農場,農場建未久,但機誡化程度較高,耕種、打場等使用機器。初住草棚,休息兩天,前往開始勞動,上午割荒地草, 下午背幹草回場。大隊發棉被,給原有棉被不堪使用者,由幹部先調查登記,我得登記一條。記錄員循私,改給未經登記之人,其後給我一條舊棉衣拆改之棉被。我一雙膠鞋放鋪上失竊,勞改中本性難移者頗多。一九五六年元旦,休息加餐,補發棉衣、加發羊皮背心一件、烏拉鞋一雙。有一次背幹草,天大雪,中途滑倒,幹部命拋棄幹草,派人扶我回隊。我病後體弱,每次背草僅十捆左右,勞力強者有四十捆。有人向隊長說我偷奸賣詐,隊長知我勞力差,不聽讒言。農場莊稼堆積場囤,野豬時來竊食,遂在四周挖深坑,覆薄板,雪積其上,不見痕跡;野豬誤踏 即懸坑內,捕獲大野豬十餘頭,剝皮食肉;留野豬四頭,飼養欄內,毛色白黑相間,嘴尖耳豎。是年發給勞改假定工資提成,為零花錢,按勞力分五級,發款有等差,我為五級最低,每月三元.此時發行新人民幣,一元當舊幣一萬。春節加餐,菜四色,另有大牛肉餃子十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