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的一天,吳夢因平靜地坐在家中的落地窗前,望著這個生活了七年的繁華城市,北京,中國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國際大都市,多少人向往多少人留連,多少人留下青春和夢想的地方,有的人築夢成功留下歡笑,有的人揮灑汗水和淚水也終究黯然離去,那些安穩祥和地悠閑漫步在北京陽光下的人們,又有多少是用一生甚至幾代人的努力,才終於在這片土地上世代穩固地紮下根來。
生活,是一條永不停息的奔流之河,是一場場華麗的相遇和邂逅,是轉角處的猶豫彷徨和前進,一但出發便再也回不到原點。
那場醞釀已久的大病就像是一場夏日的暴雨,終於淋漓宣泄了一切,也帶走了一切,她的心靜下來了,也空下來了。
接連用了幾天的抗生素加各種治療,頑固的扁桃體終於不再鬧事,其他潛藏在身體裏趁機鬧事的各路小人也被現代醫學鎮壓了下去,高燒隨之退去,身體裏的健康細胞又重新占領了陣地,生命又慢慢恢複了生機。
從醫院出來後,吳夢因已經不再掙紮。人在病中有時更容易看開想透一些東西,透過虛弱時的一抹微光,不經意會窺見一些生命的真相。她知道,她無力作出抉擇的事情,命運已經替她作了安排。
她與腹中的小生命,終究是一段紅塵裏無法完成的相見和劫難,生不逢時,命無所寄,來無去路,便隻剩下了歸途。
是她錯了!一開始就錯了!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那麽地相信虛無的美好,相信人性的善良,相信愛的力量,相信通過努力世界最終都會打開每一條光明的通途,卻不明白,許多地方隻是荒草蔓生、野花爛漫的虛假美景,並沒有路,甚至布滿了荊棘,即使遍體鱗傷地勇敢穿越到最後,麵對的是一堵越不過的高牆,翻不過的大山,行至水窮處並沒有悠悠白雲可看,往往是一片荒蕪的死亡氣息,一條用多少白骨和信念也打不通的絕望之路。
梭羅說,人類在過著靜靜的絕望的生活,他是遠離人群的,陽光下去尋找一切頹廢的根源,一無所獲,這是一個落滿塵埃的天堂。
假如這世上沒有了愛,沒有了信念和夢想,沒有了勇氣、質疑與挑戰,而隻剩下了規則、順從、安天知命的屈從、妥協與退讓,難道世界就和平了嗎?生活就更美好了嗎?人類的發展就更進步了嗎?也許所有人都會說“不”,但不會有多少人敢去走上那條離經叛道不被世俗認可的路。
人生存在世界上有時是何其的可憐和孤單!
那天,大病初愈的吳夢因對沙漫說:“我們的寶寶,他(她)無緣與這個世界見麵了,我病中用的那些藥物,已經扭曲了一個脆弱小生命的健康生長,我們即使把他(她)留下來,畸形和殘缺的陰影怕會伴隨他(她)而來,我不想看到這樣的生命再在世上遭罪了,還是我們承擔下這罪孽,替他(她)作個了斷吧!”
“你的意思,是要打胎?不要他(她)?!”沙漫吃驚不小。
“是,我害怕,害怕那麽多未卜的命運,這些不是他(她)能背負的,也不是你能背負的,現實世界沒有給這樣的生命留下幸福存活的道路。”吳夢因悲哀地說。
“可是,可是他(她)來了呀,他(她)已經是一條生命了啊,你不能作這樣的決定啊!”沙漫心痛不已,這個小生命與他相伴才幾十天,卻讓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重燃了人生的信念,這是他窺見的一絲之命之光啊。
“是我當時衝動,沒有看清現實就取了節育環,才造成今日之果。我們判斷失誤,行動錯誤,隻能自吞惡果,不能把未卜的命運再轉嫁給我們的寶寶了!”吳夢因痛徹心扉地反省。
“他(她)在你肚子裏,生殺大權都在你,你一定要這樣做,我是攔不住的。我知道是我無能,連自己孩子在世界上的生存空間都創造不了,我真是沒用透了!我尊重你的意見,但我無法麵對這樣的場景。你別要求我去醫院陪你做這個手術好嗎?我知道我這樣要求很不是人,但你能明白嗎?我麵對不了這樣血淋淋的慘痛,讓我親眼看著,那無疑於連我也一起殺掉了,我真會死掉的!你能放過我嗎?讓曉月陪你去,也別告訴我寶寶的結果和命運,這樣,我就會認為他(她)一直還在,我的希望也就還在……哪怕騙騙我也行,求你了……”沙漫從沒有過的哀痛和崩潰。
望著眼前的男人,吳夢因心若止水。還能要求什麽?姐弟戀,沒有經曆風雨洗禮的小男人,單純良善的公子哥, 心靈脆弱的童年孤獨症患者,現實生活的逃避者……無論他在境遇好時有多少風度修養,浪漫陽光灑脫,無論他內心多麽想有擔當,多麽想活得自由自在,在堅硬的現實麵前,他經不起輕輕一碰,隻能是個苟且偷安的弱者。
自己的選擇,自己走的路,隻能自己擔著扛著,歡樂與苦痛一脈相連,人生的關鍵處,能陪伴自己的往往隻有自己。
沒有道別和再見,沒有叮囑和安慰,也沒有怨恨和希望,他們什麽也不說,知道一切語言都是蒼白。小生命在,一切都無法保障,不在了,那未來還能期許嗎?也許從此一別,真要塵歸塵土歸土了。
他給她包裏塞了一疊鈔票用作手術費用,這是他作為一個男人目前唯一還有能力做的事了!
時光輕輕劃過,不曾留下一絲痕跡。這世界上每天有多少生老病死、戰爭饑荒、愛恨仇怨在上演著,多少驚心動魄都不會在歲月長河中留下痕跡,唯有生命波濤不息,心中波濤不息。
一個多月裏,吳夢因靜靜地修養著身體,修煉著心性,眼睛裏少了許多熱情的焰火,多了一些安天知命的平靜和淡然。
這天,她打開電腦收發郵件,之後又點開了許久不去的個人QQ空間。
自從重新開放空間後,她曾打算再開個人專欄,寫些文字出來,沒想到接踵而至的事件並沒有讓她靜下心來寫作,反而是被生活追趕的如亡命徒一般。
空間裏一位陌生訪客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位訪客的昵稱叫“花開燦爛”,從頭像和個人資料看,是位女性,奇怪在她幾乎天天來訪,把空間裏所有的照片和文章幾乎都翻了個遍,也並沒有隱藏來訪痕跡,大搖大擺地來,大搖大擺地去,像一位敬業的偵探般在空間裏細細勘查,試圖在找尋什麽蛛絲馬跡。
吳夢因空間剛剛對外完全開放時日不多,也並沒有更新文章,所以並沒有什麽陌生訪客,來的大都是朋友。憑著一種本能和直覺,吳夢因感覺這位訪客一定有些來路。
是沙漫用小號來的?並沒有必要啊,她的空間他再熟悉不過,初相識時他都能背下她寫的文字了,再說,他也不會幹這種無聊之事。
莫非是項懷玉新交的女朋友?想來研究一下他的前妻?再或,是之前項懷玉私奔的那個恐怖的女人,又卷土重來了?
是周海城在搗鼓什麽鬼?
如果都不是,那就是林雅,已經覺察到蹤跡的林雅,想來了解一下吳夢因是什麽來路……
越想越詭異,越看越覺得蹊蹺,但吳夢因想了半天沒有端倪也就放下了,她寧願相信這隻是個普通訪客,碰巧了進來,又碰巧了對她或她的文字有興趣,隻想默默地看看,而並不想加好友進一步溝通。
現實已然是這樣了,不管人想不想接受,能不能接受,要發生的都會發生。有些故事,隻有開頭,卻沒有結尾,因為我們往往有麵對開頭的勇氣,卻沒有了麵對結尾時的力量。若沒有生活的推動,人最終都將陷在自己營造的泥潭裏,兜兜轉轉裹足不前,直到死亡來臨的那一天。
吳夢因不打算再主動聯係沙漫,如果他不找,她不會再擾。
沙漫也不打算再主動聯係吳夢因,那裏有他麵對不了的痛。
是絕望,讓彼此不得不撒開了手,如果生活願意就此也撒手放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