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一天比一天升得高,一天比一天明亮,已經是全麵普照大地之勢了。
樹葉由嬌弱的嫩綠變得青翠碧綠,一切生命都在旺潑潑地生長著,草地長到了需要修剪的程度,各種藤藤蔓蔓開始沿著牆頭、網架向上攀爬,拚力拓展著自己的空間,葡萄開始結出一串串的籽兒,桃、李、杏也完成了花期,在孕育著一個個果實……滿眼生機的季節來臨了,鵝兒鴨兒在水裏嬉戲,鳥兒雀兒在枝頭歡鬧。
吳夢因肚子裏的小生命也在不安地生長著,蒙昧、無知、一片混沌,卻又不可抑製,就像季節和種子一樣,一但進入周期,生根發芽,便不會再停歇,成長壯大是每一個生命的必然過程。
但這壯大在吳夢因這裏卻並非全是喜悅,相伴而來的是憂慮和不安,因為她不知道把這個生命安放在何處,他(她)沒有合法的手續就貿然闖入了這個世界,今後將如何生存?如何麵對文明世界的各種規則秩序和殘酷生存競爭?想想樂樂異地求學的艱辛,身為母親,吳夢因是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個飄搖未卜的艱難人生了。
沙漫回來說,他盡了最大努力,短期內離婚看來無望,想著腹中的胎兒,他掐死林雅的心都有。
吳夢因怕他真去做傻事,反而勸慰起他來:“不要衝動,再想辦法。”
可是辦法在哪裏呢?再去求林雅?沒用。答應她條件?那是沙漫給不起的。攤牌說出真相?沙漫說那是萬萬不可以的。
吳夢因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取得合法名份,為了愛,她可以不要名份,但孩子,不能生下來就沒名份,她是一個母親,她不能對孩子不負責任。
無奈,沙漫又去找林雅談判,他想她既然說起大宅,那也是想多要點錢的潛台詞吧,她應該明知大宅是不可能要到的。
“你想要的大宅份額是多少?”沙漫問。
“一千萬,我隻要一千萬。那宅子至少值六千萬吧?你們姐弟三個平分你也有二千萬,我隻要二千萬的一半,不過份吧?”林雅早已算的清楚。
“那宅子是沒有我們姐弟任何份額的啊,你這樣算還不過份?”
“你們家的事,別人誰能說的清楚?現在沒有份額,不代表以後不會有啊,誰知道事情怎麽變?”林雅打定了宅子的主意。
“你不能把想像中的未來預支出來啊,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到時補給你行嗎?”
“哼,鬼才信這話!”
沙漫無功而返,悶悶不樂,但他又怕自己的情緒傳染吳夢因,就盡量裝得很輕鬆的樣子,一邊繼續想著辦法,一邊盡心地安撫、照顧。
現在,沙漫每天一下班就來看吳夢因,給她做飯吃,陪她散步,像一對正常夫妻一樣相守著,但這相守卻沒有了往日的快樂,兩人都在內心焦燥著,卻怕影響對方誰也不表現出來,維持著表麵的一片祥和。他們開始還一起興奮地討論著腹中的胎兒,想他(她)是男是女,現在生長到什麽階段了?胳膊腿兒成型了嗎?大腦開始發育了嗎? 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他(她)將來會是什麽樣的性格?沙漫還喜歡時常把頭部輕枕在腹上,感受胎心的跳動,喜悅地和那個嬌嫩的小生命對著話,告訴他(她):你不要害怕,安心地成長,爸爸一直在陪著你,陪著媽媽,我們會找到辦法的。
沙漫對吳夢因說:“事到如今,我肯定會對你們負責的,有沒有那張證,我們都是一家人了,你要是相信我,就放寬心,總有一天她會放手的。”
吳夢因苦笑著搖了搖頭。沙漫也知道自己這話對一個母親有多麽蒼白。
為兒子留學的事,吳夢因還在奔波著,曉月如約轉來了第一筆款項,她說:“現在大盤漲到4500點了,我把利潤抽出來,先給你轉一半,要急用隨時吭聲。”
“先補上保證金的缺口,其他還來得及。你先安心掙錢吧,做好我的後方保障啊。”吳夢因羨慕曉月發財這麽容易,股市真是神奇。
“你是我派出去的開路先鋒哈,你探好了路,到時候我家孩子就有路走了。”曉月半是玩笑半認真地說著。
吳夢因心情不好,很想和曉月多說些什麽,但看曉月專心股市,心也不在其他,就不再多言,把煩惱憋回了肚裏。
多日未雨,空氣中幹燥的似要冒出火星,正在蓬勃生長的植物們也都焦渴地張著嘴,在風中喘息。吳夢因感覺自己也像植物一樣焦燥的厲害。
又想了多日辦法的沙漫說,想賣了車,再求助哥哥姐姐借些錢給林雅,看她能不能同意。
吳夢因異樣地看了沙漫一眼,有些欣慰:為了她,他竟能連這些法子都想嚐試了,讓她感動。但她還是阻止了他。
“這樣做你付出的代價太多了,也未必有好的效果,不可行。你不要難為了,要不,我們,我們放棄這孩子吧!”她終於說出來了。孩子日日在長大,她知道自己快堅持不住了。
“不可以!那多殘忍,是一條生命啊,對你身體傷害也太大,你忍心嗎?你真想那樣做嗎?他(她)來都來了,你再親手把他(她)殺掉?!”沙漫激動起來。
“我是女人,我哪想這樣啊,我比你更舍不得啊!”吳夢因話音未落就哽咽起來。
沙漫來為她拭淚,她撲在沙漫懷中,兩人緊緊相依著,她竟忍不住痛哭失聲。
日子還是這樣在無望中煎熬著,一分一秒,都是那麽難捱,吳夢因無時無刻不感覺到那生命在她體內膨脹壯大,那不是一種喜悅,甚而成為了一種恐怖,他(她)以成長壯大伸張著自己的主權,卻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沒有他(她)的存身之地,那麽,這種到來就是一種不幸和災難。
吳夢因每天都像在烈火中炙烤般度日如年。
沙漫則是圍著那烈火團團打轉的一隻困獸。
一天夜裏,她開始發燒,第二天嗓子疼得咽口水都困難,她知道是扁桃體發炎的老毛病又犯了。她一上火著急這個地方就出毛病,以前嚴重發作時醫生建議好了後切除扁桃體,但她一直不想動刀子,所以這個地方就總是在虛弱的時候出來折磨她,給以顏色,她奈何不得。
不敢吃藥,怕對胎兒有影響,沙漫煮了冰糖梨水給她喝,沒多大作用,到了晚上發燒又重了,淩晨燒到39度,她整個人都沒有力氣了。沙漫不停地換著毛巾冷敷,物理降溫,折騰到天亮好呆體溫降了一些。白天吃不下東西,嗓子潰瘍的不成樣子了,開了些中成藥,艱難地吃下去也不見效果,到晚上又是39度多的高燒,她都燒胡塗了,說話夢遊一樣,沙漫見此情形,把她送去了醫院。
醫生說,用抗生素,肯定會對胎兒有影響,但不用,這麽嚴重的發炎高燒有可能引起並發症,陳明厲害讓他們自己選擇,吳夢因這時候意識還清晰,她微弱地說:“不要用藥,不要傷害胎兒。”
“到這時候了,別顧那麽多了,先保護自己,讓醫生用藥吧,也許肚裏的寶寶沒那麽脆弱,他(她)也希望媽媽好起來,他(她)才能好。”沙漫勸慰。
吳夢因不再說話了,她乖乖地躺著,任憑醫生把針頭插進她手臂的血管裏,看那透亮的液體一滴一滴落下來,冰涼地流進血管,她的手臂顫抖了一下,一行清淚無聲地流淌。
沙漫握住她的手,把臉埋在她的臂上,一片溫熱的濕潤洇染過來,慢慢,冰涼一片,一屋子死亡般的靜寂。
“哇----”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打破沉寂,誰家的寶寶出生了!
沙漫和吳夢因驚嚇般地一起哆嗦一下,然後倉惶對望,最後四目不約而同落在吳夢因的肚腹部位:寶寶,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