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夢因和沙漫一起行走在園子中。
春光尚好,滿目蔥蘢,但畢竟已到了暮春,有些花開著,有些花卻敗了,姹紫嫣紅零落一地,不免讓人心生感傷。正如南唐後主李煜的一首相見歡所描述: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吳夢因不想人生留下長恨,但沙漫和林雅那種方式的重新苟合,還是讓她生出些恨意,她不信,一個男人若是主意拿正了,女人能奈之何?說到底,還是沙漫意誌不堅定。或者是,他在林雅麵前早已不再有自己的意誌和決斷。
之前沙漫說要離婚的時候,吳夢因不太敢相信,但在沙漫一再堅定之下她信了。現在,在他們做好一切準備要走到一起的時候,卻又這般反反複複!她不知道那個掌控他的女人到底施了什麽魔法,讓一個男人從她那裏享受不到一點幸福卻又甘願任其擺布。是習慣?是惰性?還是被徹底地奴役馴化了?抑或有別的苦衷?
她不想和人爭,尤其是和一個女人爭男人,她不屑。而且對她這也是一種恥辱。可是,卻偏偏遇到了這樣一個不能自主選擇自己命運的男人。他不選,女人就得爭。已經被推上祭壇了,不爭,就是犧牲。而且,這還不隻她一人的幸福,也關乎兒子的前途和命運。
“你和她和好了,我們的婚約還作數嗎?”吳夢因思忖良久終於又說話了。
“不是和好了,我是暫時沒辦法了,在我心裏,我和你的相約永遠都作數。”沙漫說。
“你恨不得永遠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吧?這是不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左擁右抱,美人圍繞。”吳夢因看透了他的騎牆,忍不住挖苦。
“我哪有那能力啊,兩個都快把我搞瘋了。”他一副很無助的樣子。
“我問你,那份婚姻裏,你不舍的是什麽?在意的又是什麽?你得到了什麽又在堅持什麽?你如果覺得還有幸福感,你們的婚姻還是一份正常的健康的婚姻,你還願意珍惜,你現在一句話,我走,你繼續你以往的生活。”吳夢因望著沙漫,咬咬牙說出了不想說的話。
沙漫望著天空,望著遠方的樹木和眼前的行人,他低頭又抬頭,似乎在尋找走失的自己。很久,他終於說:
“我不想你走。那個家,我沒有留戀,如果有,也是留戀那份既定的安穩。我真的害怕變動。”
在他誠懇的語氣中,吳夢因又看到了那個不安、膽怯、脆弱、迷茫如孩童般的小男孩,在前些時那些幸福日子裏有擔當有魅力的果敢陽光大男人又不見了。這讓她困惑:她到底麵對的是一個有幾重複雜性格的男人?他隨著不同的境遇變幻著性格色彩,她把他當作男孩子心疼時,他在幸福滋養下變成了一個大男人,她當他是一個大男人想要倚靠時,他卻又在現實的困境中縮回成一個男孩子。此時,她又看到了他的虛弱和無助。
她不想再提深奧的問題讓他去思考去領悟了,那對他無疑是一種折磨,他有多重的性格卻沒有複雜的思維,又總是遷就自己浮於生活表麵,不想深入事物內部探察真相和意義,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可能在他那裏更容易產生效果。
“你知道嗎?你在意的、珍惜的、不想破壞的,她從開始就沒有在意過,她早就把一切都破壞了……她在外有個情人,叫陳同,是你們同學,也是她上司,你應該也認識吧?她一直在意的是那個人,他們……她心裏早就沒你了,是你傻。我也是偶然知道這個事,本不想告訴你,怕你難過,可你一直執迷不悟。唉,我還有照片,你看是不是她……”吳夢因字斟句酌,終於把藏了很久的這個秘密說了出來,她想,這或許會讓他更看清一些真相和本質,盡快作出方向選擇。
“你?!你調查她?你怎麽這樣!我不相信,有照片我也不信!你汙蔑她!她不是這樣的人!她特別簡單、純潔,她從來與世無爭,她連男人都不多看一眼,她連男女之事都不感興趣,你說她和別人好?那不是大笑話?我知道你著急,但你也不能這樣是不是?你太讓我傷心了!”沙漫氣急敗壞,連珠炮似地嘣出一大串反駁的話,他還從來沒有這麽快的語速說過話。
吳夢因目瞪口呆,她沒想到這個深藏很久的秘密說出來是這個結果,與她預料完全相反!他不但不相信她是怕他難過才一直守著這個秘密,而且還固執地認為是她有意調查、汙蔑,而且,在他心中,林雅竟是那樣單純的一個小女孩!
吳夢因崩潰了。這是一個怎樣被徹底洗了腦的男人啊,呆、傻、愚、笨,她怎麽就會愛上了這樣的男人,還和他陷得這麽深!她自己也夠呆、傻、愚、笨的了!
她不想走了,不知是失望還是生氣,渾身已經沒了一點力氣。她就近找個涼亭,在漆得血紅的木質長椅上坐下來,把頭靠在了身後圓滾滾的柱子上。
快七年了!值得嗎?糾結於這樣一份不倫之戀中,放逐自己的情感於波濤沉浮中,無論多苦多累,她一直那麽深信自己遇到了曠世奇緣,遇到了命中注定的真愛,她那麽小心翼翼地嗬護,生怕傷害他一點點。可是他呢?他還是維護著那個傷他的女人,他說到底珍惜在乎的還是那個女人!吳夢因再用心再付出多少也超不過那個女人在他心中的份量!
放手吧!他愛咋咋去!太心酸了!
甘心嗎?太不甘心了,100個不甘心啊,憑什麽?他在欺騙誰?這又是為什麽?
吳夢因有點神思昏亂了。閉目,整個人尤如沉浮在萬劫不複的孽海情天中。
此時,沙漫也一言不發地跟隨著吳夢因坐在她旁邊,他其實是來不及思考她剛才說的話,那些爆炸性的信息讓他不能接受也無法接受,一種本能讓他必須抵製,抵製完了他再裝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些年他不是沒有一點點覺察林雅的異樣,他隻是選擇了相信,選擇了逃避,他從沒有正視過這個問題,今天吳夢因強按著頭讓他去麵對,他隻能像頭倔驢一樣尥蹶子了!
他望著傷心欲絕的她,她閉著眼睛似乎再也不想看他一眼。她疲憊的神態,憔悴的容顏,鬢邊發絲零亂飄飛在風中,有幾根不知何時冒出的白發,那麽醒目地在陽光下耀眼著,留戀在她眼角已微現的魚尾紋中,輕輕淺淺。不經意間,他恍然感到了時光穿越歲月的回響,七年,那麽短促卻又那麽悠長,一個女人最華美的青春歲月就這樣陪著他一閃而過……
他感覺胸口驀地震顫了一下,有些隱隱的疼痛。
他上前,擁住了女人,讓她靠在他懷抱中。他低下頭,把自己日漸趨向“聰明絕頂”方向發展的額頭,抵在她的頭頂。
“是我不會說話,你別傷心了!你教我怎麽辦吧。”他喃喃對她低語。
“我不教了,不指望你了!我自己解決問題。”她似乎有了主意。
“你?怎麽自己解決?”他疑惑。
“我找她親自談談,給她講講我們這些年的故事,看她怎麽選擇,是要你還是放棄你。我可以當著你麵談,現在就可以。”吳夢因說完,竟然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然後按下免提,把手機舉在沙漫麵前。
“喂,喂?喂!……”電話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那正是林雅。
望著那個號碼,聽著那個聲音,沙漫頓時驚惶失措,他一邊用口型和表情傳達出禁言和製止的信息,一邊不顧一切地來搶手機,試圖掛斷。
吳夢因望了一眼他驚嚇的樣子,一言未發,掛掉了電話。
沙漫已是滿頭的大汗。
“你瘋了?怎麽能這樣!你怎麽有她號碼的?”他驚魂未定。
“在草原吃烤羊腿的那夜,我看到她短信時就順手存了這個號。你怕什麽呢?不是一直想要分開,我來解決豈不更好?就那麽想維護在她心中的好男人形象?”
“你暴露了我們的事,未必就會有好結果。”
“對你也許不是好結果,對我就不一定了。”
“我求你了,給我留點餘地吧!”
“一直就留著,就是給你餘地太寬了,你才始終搖擺不定。下三濫的手段誰都會用,成全不容易,想要破壞那是易如反掌。”吳夢因說至此,下意識攏了下頭發,忽然問:“我頭上發卡呢?剛剛還在的。”
他們一起尋找,找遍了地上和她的口袋、手包,毫無蹤跡。看她一副和平時不一樣的奇怪表情,他忽然心生警覺:“它不會跑到我包裏吧?”
她曖昧地笑:“一枚發卡,又不是定時炸彈,用得著這麽恐懼?”
他還是緊張:“我知道是我錯了,再給我些日子吧,不要讓我在她麵前那麽被動好嗎?”
她不說話,伸開手掌,那枚發卡就躺在她手心裏。
他悄悄鬆了一口氣,但似乎又沒鬆下來。有一個地方的發條已經上足了勁,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