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4日的新京報上有兩個故事,讀起來催人淚下。
故事一。5月23日上午,杭州武林廣場,一個女孩伸開雙臂,站在一塊大木板前。木板版上寫著“人肉靶子,十元一箭”,旁邊放著一把弓箭。女孩叫吉佳麗,她哭著求路人“玩一下這個遊戲”。旁邊,她的一個朋友,向圍觀者介紹,吉佳麗的姐姐得了白血病,她在以這種特殊的方式幫姐姐籌錢治病。
當時,吉佳麗的姐姐吉佳豔正在昆明的醫院裏接受治療,她不知道妹妹正在以這種方式籌錢。直到妹妹打來電話說在武林工廠被警察抓了“希望有人去接她”,她才知道在浙江打工的妹妹“出此下策”——花200塊錢買弓和箭以及木板,想要以此掙錢。
吉佳豔知情後在電話裏哭了,她對妹妹說,如果妹妹當人肉靶子受傷,她會更難過。吉佳麗隨後在電話裏告訴姐姐,警察了解到真實情況後,把她放了,但是弓箭被沒收了,不需要家裏人去接她了。
律師說,吉佳麗的做法值得同情,但不合法。因為法律禁止通過冒險損害生命健康權利行為乞討,所以這種籌錢的方式,應該被批評和禁止。
總之,在律師看來,吉佳麗籌錢的方式,確實是個“下策”。
麵對一個困難,用“下策”來應對,要麽是愚蠢,要麽是別無他策,我願意認為吉佳麗是別無他策。下麵的這個故事,你也能夠看到麵對一個長期難以解決的困難,當事人不得已的“下策”。
故事二。四川涼山州,昭覺縣,有一個叫阿土勒爾的村子。這個村子坐落在一塊“梯田”上,特殊的一點是,梯田周圍要麽是高山,要麽是懸崖峭壁。所以,村民下山需要通過攀爬人造“藤梯”。在新京報的報道中,這個村莊被稱作“懸崖上的村莊”。
這個村子從200年前就出現了。由於懸崖的隔絕,村子曾免於匪患,而且村子四周土地肥沃,村民們能夠自給自足。一度,這個村子的人們安逸富足。但在現代社會,這裏遠遠落後於山下了。
5月14日,星期六,清晨6點多,這個村的村民陳古吉從懸崖峭壁上,借助人造“藤梯”下山,去接在山下上學的孩子回家。
9點多,在山下,校長已經帶著15個孩子在等著孩子的家長來接。這些孩子的家都在山上的村莊裏,這個村莊,這個村莊沒有路通往山下,村民們靠攀爬“藤梯”進出村莊。其中有一段梯子的長度約有100米,其危險程度可想而知。
看到這個故事,很多人感到震撼和不解——在當今時代,以這樣的方式生活在懸崖之上,實在是“下下策”。這個村莊被質疑最多的一點是,為什麽要住在懸崖之上?為什麽不搬到山下居住?
有這些疑問的人,顯然是沒有耐心把新聞讀完。新聞報道中有解釋——村民們舍不得懸崖上的土地,一旦搬到山下,就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搬到縣城,他們沒有相應的謀生能力。
讀到這裏,我仿佛覺得,這個懸崖上的村莊就是一個國家。有的國家就是這樣,比如生存環境惡劣,比如人權狀況不佳。可是,我們能因此質疑這個國家的國民為何不移民到國外嗎?
說到這個村莊的貧困,很多人說一看到是這個村莊在“涼山”就“嗬嗬”了,認為涼山的貧困不值得同情,人太懶,據說很多扶貧者在那裏有過傷心的經曆。於是我又覺得這個懸崖上的村莊像是一個國家。確實也有“外國人”到這個國家做些什麽,但敗得一塌糊塗,若幹年後,我們依然疑惑那些“外國人”可能是“亡我之心不死”的敵人。
記者采訪了這個懸崖上的村莊所在的鄉政府縣政府的相關人士,總之,他們表達了很多困難。這些困難,比如,休一條路需要數千萬,但村子裏隻有1400多人,政府沒有這麽錢修路,而且為了1400多人投入數千萬確實也不值得。總之,看完這些解釋後,我就覺得如果把這個村子比作一個國家的話,那麽就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國家的狀況,是由這個國家的國情決定的。幾乎,找不到根本改變的可能性。
要感慨的,仿佛隻剩下這樣一句話——投胎須謹慎,一旦投胎到懸崖上的村莊,攀爬懸崖峭壁的命運便已經注定了。
懸崖上的村莊,經報道後引起了相關領導的重視。當地已經積極著手解決懸崖上的村民們的出行問題——畢竟,這隻是一個村莊的問題。即便搬遷不現實,即便修路不現實,製作一個相對安全的“天梯”應該是不那麽難的。
可是,如果懸崖上的村莊真的是一個國家呢?
這讓我想起1988年出版的一本書《山坳上的中國》,我前些年偶然得知這本書,在網上找到了PDF版。這本書站在1980年代的中國——對,就是那個如今被很多人美化和懷念的1980年代——對中國的現在化進程中的種種問題進行揭露,對種種可能發生的危機進行了預言。
1980代,那時剛改革開放,人們對未來充滿希望。但就在那時,何博傳出版了被稱作“盛世危言”的《山坳上的中國》。書中揭露的如片麵追求GDP問題、教育問題、生態問題、政府冗員問題、官僚主義問題、人口問題……提醒人們中國在邁向現代化的進程中危機重重。
我覺得把中國形容為“處在山坳之上”的一個村莊,特別形象——向上困難,向下危險。就是在這種既困難又危險的環境中,這麽多年來,中國在奔向現代化的道路上一路左衝又突,時而跌跌撞撞,時而高歌前行,從總體上而言我們已經邁向了現代化,甚至也可以暢談中國夢和民族複興了。但是具體到某一個個體,偶爾發生的一些事情,還是讓人有某一天“夢會破碎”以及“複興與我何幹”的擔憂。
比如,5月23日上午杭州武林廣場上,那個正值妙齡的叫吉佳麗的姑娘,她就因為姐姐的一場病和她的家人一起陷入了無錢醫治噩夢之中。當她當眾要求圍觀者花十元錢“向她射箭”,這盛世的繁華,對她而言確實一種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