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情事》四十四——北京北京

自從遊樂場回來那晚碰到孟大爺，聽說了他的事情後，這些日子，吳夢因一直在思考著怎樣幫住孟大爺生病的妻子籌手術費。
孟大爺妻子來自外地鄉下，又沒有工作，生場大病對他們這樣的家庭就是一場災難，老婆子想放棄治療，聽天由命，但孟大爺哪裏舍得，這麽多年相守的老伴兒了，一旦就這樣走了，他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思呢！
家裏唯一值錢的就是那間破平房，但在沒有得到拆遷補償之前，那房子也就是個擺設，救不了急。他真是一籌莫展，想不出辦法，自己能做的就是天天起早貪黑出攤，多賣出些花，多少能攢下一點點錢。但要攢夠數目不小的手術費，靠這樣法子猴年馬月也沒有希望，恐怕有一天攢夠的時候人也沒了。
無望卻也無奈，平民百姓在這時候單靠自己，那幾乎就是死路一條了。
和孟大爺詳細商量後，吳夢因在微信朋友圈裏發了一條消息：工體附近有一賣花的孟大爺，為了挽救老伴生命在用自己七十歲的老命籌手術費，希望看到的朋友可以幫幫他多買他的花，舉手之勞，給生命以希望，也請大家能轉發此信息讓更多人看到。文字下麵配發了孟大爺推車賣花的照片和他的聯係號碼。
選擇工體附近是她和沙漫及孟大爺反複商量後定出的地點，因為那裏經常有各種演出和賽事，而且靠近使館區和酒吧街，人流密集，消費層次高，也不乏許多熱血人士，若能看到消息，效果或許會好一些。
消息發出後，吳夢因就告知了孟大爺，讓他每日隻在工體附近賣花，看看有無效果。

一周後，恰逢國慶，孟大爺打來電話說，好像有點效果了，他原來一天最多賣一車，現在一天能賣出兩車了，就是進貨跑的有點累，不過他很高興，很感謝吳夢因幫他宣傳。
她想把這好消息找機會也告訴沙漫，不料卻接到了他的短信，他說，趁著國慶假期加上休年假的時間，他陪老婆去西藏看看散散心，這些日子不方便，讓她不要主動聯係他，他會每日找時間給她信息。末尾是“回去再詳說，寶貝兒愛你”！
西藏！又是西藏！
她的心瞬間一沉，此刻，“我愛你”這幾個每日都要說的字顯得如此蒼白而刺眼，讓她不好意思去直視。
西藏這兩個字就像是一道符咒，每次出現都會毫不留情地痛紮她的柔軟，她明知這次和項懷玉當初出走西藏不一樣，她說不出什麽不對和不應該來。但心裏卻是有點怨恨他之前竟沒有給她透露過絲毫，去這麽不尋常的地方，總不會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吧，總要提前計劃一下的，為什麽從沒聽他提起過？提前告訴怕刺傷她？但為什麽臨行又說了？怕她忽然聯係而不好應對？
她心裏有些莫名的煩躁，非常的不爽！
雖如此，怕影響他旅途心情，她還是裝作很開心地祝他旅途愉快，一路平安。並說，既出去了就放鬆好好玩。
餘下的日子，她就隻能每日內心惶惶地被動等待他的消息。
他開始每日都會發微信報告行蹤，下飛機了，到什麽地方了，有時還會發些沿途隨拍照片，和她分享旅途心得，每晚睡前都要道個晚安，說一次“想你，愛你。”又後來，他說高原反應厲害，白天跑的累，晚上也休息不好，就不每天發消息了，反正也沒幾天就回來了，等回來再見。
自此，她最為在意和恐懼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持續了幾個月的“愛要每天說一遍”的愛情約定就這樣自然消亡了。她裝作毫不在意，也不再像之前他偶爾忘記時那樣斤斤計較地提醒他或主動向他索要這愛的語言，之後也從沒再提起，就像是從沒有過這段忘情投入的愛戀一樣。
她心裏明白，這一段純愛時光結束了，以後的日子有愛或無愛，都不會是這般美好單純了。

晚上，她也開始睡不好覺，偶爾睡著一下，又總是被各種奇怪的夢境纏繞著。有一夜，一個清晰的夢境又闖入了：
她在一片荒草漫天的地方丟失了自己，舉目無人，她走了很遠的路，費了很大的勁，才終於看到有一個形狀古怪的茅屋，孤零零地荒涼在天地之中，她走了進去，在那裏安頓下來，伐樹修漏，打掃，歸置，終於看起來像個屋子的樣子了。她又在門前空地開荒種植，每天不停地辛苦澆灌，種花種菜種糧食，有一天豐收在望，她欣喜若狂正要去收獲時，不知從哪裏出來一個麵目模糊的女人，女人揮舞著手中的一張紙，高喊說：“這裏是我的地盤！”她惶恐：“我來的時候這裏是荒著的，是我一點點用心建造起來的。”“那你也沒份！”那女人哈哈笑著，一揚手，那煥然一新的茅屋和門前美麗的作物全都飛起來飄到了她手中的紙上，瞬間就沒有了蹤影，她又置身在一片荒草漫煙之中……
類似這樣的夢總是反複出現，她一次次走啊走，走的累死了，卻總是走不出那一片荒草漫天……有一次忽然看見了前麵有雪山，啊，是到西藏了！她向前奔跑，轟隆隆一片鋪天蓋地的白迎頭漫過來，雪崩了……

晚上被夢折磨的疲憊了，她白天就起的晚，不上班，也不想寫東西，她就一個人到處瞎逛。兒子被項懷玉接走了，項懷玉曾試探著邀她一起帶著兒子去逛逛，她不想給他這個重修舊好的機會，果斷回絕了。
不知不覺中，她竟來到了工體，沿著那富有情調的酒吧街走著走著，她就發現了前邊的一群人。
那是孟大爺和他的賣花車，被一大群人團團圍住，她走近，看到圍著的每個人手中幾乎都揮舞著一張或幾張百元大鈔，在爭先恐後地遞向孟大爺，沒有人問花的價格，也沒有人要找零，遞完錢，有的自己隨意端走一盆花，有的幹脆花也不要就走了！
孟大爺收錢收的手忙腳亂！
等這一大撥人散去，吳夢因走上前也遞上二百元，孟大爺發現是她後連連推辭：“你已經幫了這麽大的忙了，哪能還要你的錢！”
“也算我表一下心意吧，我也沒有很多錢，意思一下還不行？”吳夢因執意要給。
孟大爺推辭不過隻好接了，他說：“你知道嗎？昨晚電視上也報道我了！今天來的人更多了，有的人都不要花，直接送錢來了！這太讓人感動了！實在想不到大家這麽熱心，你發這消息威力這麽大啊，看來老伴治病有望了！這可讓我怎麽感謝你好呢。”
“真的上電視了啊，我沒有看到，看來網絡的力量真是不可低估，這驚喜出乎我意料了。能幫到您我也很開心，舉手之勞沒什麽的，可能我朋友圈媒體的人多吧，容易擴散消息。”
“你真是有辦法想到這樣好主意！就是現在花兒又不夠了，還得去拉。”孟大爺有點發愁。
“我有個想法，您再去進貨除了盆花外，也可以批發些鮮花回來試試怎樣？我覺得應該不錯，鮮花不占地方，好帶，利潤又高，這裏年青人多也喜歡，玫瑰百合康乃馨什麽的，各樣進一些，一枝枝地賣，這樣一天就不用來回跑進貨了。您看行嗎？”吳夢因一邊思考一邊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主意！我覺得不錯！你看我都沒想到這個，你真是聰明！”孟大爺茅塞頓開，連連點頭稱讚。
吳夢因開心地笑了，看見這個和沙漫熟悉的老頭兒，她由然而生一種愛屋及烏的親切感，再加上幫人做了善事，心裏舒暢多了。

離開孟大爺，她漫無目的地遊走於這個已經生存了三年的城市，她融入了嗎？這個龐大的、豐富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城市。她不敢想，如果這三年沒有沙漫，她還能安然完好地走到現在嗎？她一個人縱然有再強大的內心，在經曆那樣的心靈苦痛後，她還能再昂起頭來直麵生活的挑戰嗎？
細想了想，她的答案是：不能。
人活的就是一個心氣兒，生活的磨難再多也摧不垮人，隻要心氣兒不散。但那時，項懷玉突然的釜底抽薪令她措手不及，心靈的家園毀掉了，她是整個精神都垮了，是那場上天安排的相遇，是那種最原始的萌動和相吸，讓兩個彼此都在迷茫中的人相互攙扶著走出了幽暗，走出了一片新的天空。時至今日，她已不能不珍惜這段情感，這是在已然凋零破敗的生命廢墟上開出的一朵奇異之花，她重新點亮了生命，她沒有理由不頑強地存活下去。
她想起了常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沒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而今天，她又深刻領悟了另一句：沒有婚姻的感情也要經受道德的拷問。
這就像是一把雙刃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平時，沒有多少人去在意它，可一旦它作為一把保護傘被撐起來，那威力也是相當的強大。
她沿街邊遊走著，看穿流不息的車輛，看來來往往的人群，看每一座高樓，每一扇窗戶，然後閉目遐思，去感受和猜想每一個生命背後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寂靜的胡同裏，不知哪家店裏飄出了汪峰的《北京，北京》，汪峰那特有的嗓音和旋律，裹挾著一種失落、迷茫、掙紮、尋找、希冀等五味雜陳的滋味，唱的人心裏愈發動蕩和哀傷：
當我走在這裏的每一條街道
我的心似乎從來都不能平靜
除了發動機的轟鳴和電氣之音
我似乎聽到了他燭骨般的心跳
我在這裏歡笑
我在這裏哭泣
我在這裏活著
也在這裏死去
我在這裏祈禱
我在這裏迷惘
我在這裏尋找
在這裏失去
北京 北京
咖啡館與廣場有三個街區
就像霓虹燈到月亮的距離
人們在掙紮中相互告慰和擁抱
尋找著追逐著奄奄一息的碎夢
我們在這歡笑
我們在這哭泣
我們在這活著
也在這死去
我們在這祈禱
我們在這迷惘
我們在這尋找
也在這失去
北京 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