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她從浴室披衣出來,坐在床邊有些局促不安地呆愣著,回想昨夜,她有一些懊惱,有一些羞澀,也有一絲絲輕鬆和甜蜜。
要發生的還是發生了!而她那麽心甘情願,竟然沒有抗拒,她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
她正回味著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細節,一隻手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腰,停留片刻,那隻手整理下她的衣服,竟然拿起身邊的梳子,緩緩地給她梳起了頭發!
是沙漫,昨夜一起歡愛的那個男人。
長大以前,都是媽媽和奶奶給她梳頭,更多的是奶奶。在那無數個陽光溫暖的早晨,她搬個小板凳,坐在院中的梧桐樹下,奶奶有時哼著民謠,有時講著故事,給她緩緩地,一絲一縷地梳理著晚上在被窩裏拱得茅草似的亂發,梳不通了,有時還會呸呸兩口,噴些口中的唾液來潤滑那些亂茅草,有時她不樂意了,就讓奶奶蘸著盆中的清水來濕潤,直到梳得順滑流暢了,她便跑一邊玩去了,直到奶奶做好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上,才喊她過來洗好髒乎乎的小手吃飯。那時候,總覺得時光很悠長,世界很遼闊很神秘,一切都是未知的美好,美得如童話故事一般,而奶奶的手撫著她頭發的感覺是近在咫尺的溫暖和親切。
此後的幾十年,長大以後,再沒有一雙手為她如此梳過頭,她開始為奶奶梳頭了,後來又為媽媽梳頭,她是大人了,她自己梳自己的頭。
現在,身後的這個男人,昨夜一起度過良宵的這個男人,他居然在歡愛之後,還有這樣的柔情繾綣,用他一雙有些笨拙的大手,顫顫地慢慢地給她梳理著長發,甚至比小時候奶奶和媽媽梳的還小心,似乎是在一根根的理著,一點都沒弄疼她。
從麵前的鏡子中,她看到了他專注耐心的神情,他的鼻,他的眼,他的厚實緊閉的唇。雖然他說快三十五歲了,但大都市裏成長的男人,從小衣食無憂,沒經曆過生活的苦難和磨練,他的性情還像個未成熟的孩子,有時天真爛漫,有時又放蕩不羈,但有時卻又是這樣懂事!這樣成熟!像個謎一樣。她不了解他身後的所有一切,不知他的成長故事,不知他的身世背景,甚至不了解他現在的個人生活狀況!
他來自外星嗎?是聖埃克蘇佩裏童話中的小王子嗎?他從開始到昨夜都是一個夢嗎?這樣一個帥氣簡單的大男孩,他的瞳仁純淨清澈,他又這麽真實可感,她一伸手,就摸到了他的鼻尖。
他一邊為她梳著頭,一邊不時地吻著她的長發,她的耳垂,她的後脖頸,癢癢的、沉醉的酥麻感一直竄到她的心裏。
梳好頭發,他扳她過來麵對著麵,柔柔地看著她,欣賞他的傑作。看著看著,他眼中又竄出了火苗,騰騰地燃燒著,情不自禁地抱著她放倒在床上,他從上麵俯看著她的臉,有些撒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俯在她耳邊說:“還想要。”
她用手指刮了一下他鼻子:“沒羞!小貪心鬼!小心撐壞了,嗯?!”
“那,好吧,我聽你的。我們啥時候才能再見啊!”他有些不情願地嘟起了嘴。
“什麽啥時候再見啊,我們這不還沒分開呢嗎。”她笑他。
“也是哈,我短路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瓜子。
她要起來繼續未完的梳洗,他按住不讓她動,他起身去拿過她的化妝包,對她說:“你別動,今天看我的手藝。”
“你行嗎?”
“看唄!”
他不慌不忙,先去投了一把熱毛巾,拿過來仔細地擦拭她的臉,然後,按她指示的流程為她拍上護膚水和乳液麵霜,動作稍顯笨拙了點,但還算細致,蠻像回事的。接下來,他又找出了眉筆,說:“別動,我要為你畫眉。”
“你?為我畫眉?”
“對,我要親手為你畫眉!”
她閉上了眼睛,任由這個男人在她臉上塗抹,隻覺得一切都挺新奇的,從未經曆過,心裏有一種別樣的感動和喜悅,雖不大相信他的水平,但還是滿懷期待。
“小吏如初日,得婦美行雲。琴聲妄曾聽,桃子婿經分。蛾眉參意畫,繡被共籠薰……。”她不自覺的輕吟起了南北朝時的一首夫妻同畫眉的《左右新婚詩》,細細品味詩中情意,感覺著他在眼前蛾眉參意畫,又想起昨夜的繡被共籠熏,臉不自覺的就紅了。
他一定是看到她臉紅了,用手指輕撫了一下她發燙的麵頰,問她在想什麽,她說,想起了漢書中記載的張敞為妻畫眉的故事。他要她講給他聽。
於是,她講道:西漢時,長安有一任京兆尹,名叫張敞,這個張敞為官德才兼備,深受皇帝的器重,但他的聲名卓著以至今天的人仍然記得他,則是因為他喜歡在閨房裏為妻子畫眉。當時,長安城裏盛傳著張敞比女人自己更擅長畫眉,他畫的眉,能使女人看上去愈加嫵媚。終於有一天張敞畫眉的事傳到皇帝耳裏,皇帝在上朝時問他,覺得他不務正業頗有取笑之意。張敞回答的很妙,他說,閨房內之事,更甚於畫眉。皇帝想想,就不責怪他了。後來,張敞畫眉就成了閨房之樂的一個典故。
“嘿嘿,這個故事我倒真沒聽說過,看來古人和今人在兩性上還是很相通的嘛!”他一邊繼續畫著眉,一邊得意於自己的創意讓她聯想起了典故,於是更加用心地描畫著。
“就是不知你能否畫好,人家張敞的水平可是很高的。”
他不吭聲,描描補補半天,然後說:“你睜眼吧。”
她睜開眼,他拿一個鏡子在她麵前端著,她一下子看見鏡中的自己,一瞬間有些陌生,有些吃驚,再一細看,還是自己這張臉,但風格似乎變了,不是以前柳葉似的彎眉,那種柔和溫婉的弧度,而是彎著彎著不經意間眉尾處忽然曲折上翹,似要上揚又九曲回還,不知要落在哪個方向,如一尾靈動的小魚和小蛇尾,顧盼生姿間,又多了幾許妖嬈和嫵媚。
她不得不歎服了!男人的創意和靈感。
她有些異樣地看著他,讚賞中帶著疑惑:“隱藏的高手啊,這該有過多少次的臨摹描畫才能到達這境界啊!”
“不敢當,真的是第一次,我的處女作品,哈哈,還不錯吧?我說過我在女人方麵很有悟性的,這是天生的,叫天資是吧?”
她歎息一聲,在他的無邪笑容麵前,她不想去問:“你能為一個女人專心畫一輩子眉嗎?”
他正在得意中,兀自開心著,為了和她多些時間單獨在一起,他去餐廳端來了早餐,和她並排緊挨坐在一起,享用著這歡樂時間的美食。
接下來的時光,他開車帶著她在北京城裏兜風,給她講解著北京的大街小巷,過去現在。她曾說,北京太大了,她像在迷宮中穿行,總是不知身在何方。
接下來的時光,他開車帶著她在北京城裏兜風,給她講解著北京的大街小巷,過去現在。她曾說,北京太大了,她像在迷宮中穿行,總是不知身在何方。
一排排高樓林立,庭院亭台,綠樹紅瓦,辦公樓,寫字樓,住宅樓,機關事業各大辦公單位,中央電視台,中國石油,人民日報社,中國文聯,國家發改委、財政部、工商總局,高檢高院,北大清華,中南海天安門,故宮頤和園,國貿CBD,繁華金融街……眼睛,腿腳,大腦,在這樣一個經濟文化政治中心的大都市,簡直都亂了陣腳,看也看不過來,想也想不過來,一眨眼的功夫,無數的名字和坐標就從眼前飛了過去,接著還有看不完的一個接一個的震撼和衝擊……
太大了,北京!能夠深入到一個地方,就夠一輩子也消化不完,人在這裏是如此的渺小,但你卻也不知道下一秒擦肩而過的會是哪一位偉人和名人。一切是那麽誘人,一切又是那麽微不足道。你不在意自己,就沒有人會去在意你。
哪怕,她昨夜剛剛踩踏了人生的黃線,違背了道德倫常,放縱了生命欲望,也沒有人去指點去在意,就是她現在曝光於街頭,也沒有一朵盛開的小花得到的關注更多。
這,就是北京。這,就是都市。這,就是大氣和包容。
她釋然了。也許這樣的環境,才更適宜於人去做最本真的自己。
榮耀與落魄,繁華與貧瘠,天使與魔鬼,都同時混雜佇立著,看天意,人意,命運造化之意,把你安排在哪裏,你又想走到哪裏去。
路,環路,一二三四五環,一條又一條,一層又一層,如迷宮層層環繞,又層層清晰。街,大街小巷,邊角胡同,到處是曆史,到處是文化,故居、王府、舊址,一代代精英的魂魄靈光照射著古舊的梁瓦飛簷,訴說不盡的滄桑人寰,世事短長。
此時,吳夢因不自覺地把頭靠在了沙漫的肩頭。
他騰出手攬住了她有些冰涼的肩。
相依?倚靠?伴侶?情感?欲望?愛情?不知道是什麽。
隻覺得在這樣的情境下,相似的靈魂這樣渴望溫暖和靠近。好像唯有這樣,才不至孤單,不至迷失。
可是,她正在倚靠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愈是親近,她愈是對這個不愛多說話迷一樣人的身世充滿了探索衝動,但她又不想直接問,怕驚嚇了他那個緊閉的世界。她憐愛地感受著他的氣息,閉目任思緒馳騁想像著他的一切。
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看了一眼,是主編周海城打來的,猶豫了一下,吳夢因接起電話:“喂?你好?”
“吳夢因嗎,我周海城,有個事情需要勞駕你一下啊,行不?晚上有個你們老家那邊的領導和夫人要過來,幫忙一起陪著吃個飯,好嗎?”
“這?我今天休息啊,您看看別人誰……”
“就這樣,不用推辭,你最合適,晚上六點,到單位門口。”沒等她再說什麽,電話就匆匆掛了。
她無可奈何地望了沙漫一眼,想征求下他的意見,他卻沒再多問什麽,隻說:“還早,那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也還有些事要辦。”
“好吧。”吳夢因隻有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