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行走在北京的大街,吳夢因的心情變了。她要以一個北京融入者的身份,好好的感受一下這個曾經心馳神往的地方。
十幾年前,她曾有過一次留在北京的機會。
那是在2000年之前,那時她剛剛大學畢業,意氣風發,向往著外麵的世界,同時也做著自己的文學夢,於是她又來北京讀了一年的作家班,後來打算留在北京發展。
那時候的北京,好像沒有現在這麽多的人,地鐵似乎聽說過有1號線和2號線,但從未坐過,也不知開通沒有。那時候地鐵還不是一個主要的出行工具,堵車也不常見,一般的就坐公交,也隻有一環二環三環路,不像現在,四五六環都有了。那時候出門問個路什麽的,街上的北京人很多,可是現在,匆匆而行的人流中,難得找到幾個真正的北京人了。
後來因為父親生病,母親輾轉打電話把她召回,回去後她就沒機會再出來了。家裏人不想她一個女孩子一人在外漂泊,回去就給她介紹了對象,聯係了報社的工作,一眨眼,這樣安安逸逸,其樂融融地就過了十多年。
對鏡自顧,夢想已遙不可期,倒是頭上不時地開始出現幾根白發了。
吳夢因想起當年的一位學友,也是她的好閨蜜,段曉月,她一直堅持下來留在了北京。十幾年沒見了,吳夢因決定去拜訪她。
幸好她們平時也還保持著聯係,電話一打就通,吳夢因一說她現在就在北京,段曉月高興地歡呼:“真的嗎?你不騙我吧,你在哪呀,我現在就去接你。”
約好時間地點,吳夢因坐地鐵到海澱黃莊,出B口,正在張望,段曉月一下子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她。
“你沒怎麽變啊,依然是當年的美人兒!”
“你也變化不大啊,還是這麽漂亮!”
“哈哈,我們都不拍馬屁了,走,跟我到單位先呆一會兒,等下我們一起回家。剛好我老公這幾天出差,你正好住我家,我們好好敘敘舊。”段曉月見到老同學興奮異常。
走了不多一段路就到了段曉月的單位,看到段曉月做的居然是計算機銷售類的工作,吳夢因還是有些吃驚:“你怎麽做起這個來了?之前不是一直做的純文學刊物,後來又去編計算機市場報嗎?做銷售多辛苦啊!”
“咳,這你就不懂了,做文人不容易養活自己,做銷售賺錢啊,辛苦點怕什麽呀,咱孩子要吃好的,咱要穿好的,不多多賺銀子哪行啊,舒服那是給死人留著的,咱現在還享受不起呢,哈哈哈。”段曉月還是快人快語,一付江湖俠客的風範。
喝了兩杯茶,看著段曉月忙進忙出,又是電話又是傳真的,那幹練勁兒,真看不出來她是一個曾喜歡文學的江南女子,那在學校裏詩情畫意、柔腸百轉的柔媚一點也找不到影子子。
真能幹!吳夢因不僅歎服,想她這樣能幹,眼下的小日子一定是過的不錯嘍。
轉眼下班了,她們一起在公交車上擠上擠下,中間還倒了一次車,差不多用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住在香山附近的家。下車後,周圍環境空氣倒是都不錯,順路買了些蔬菜、魚等,回家後,段曉月係上圍裙,大顯身手,酸菜魚是她最拿手的項目,一會兒功夫,菜呀肉呀的就擺滿了一桌,熱氣騰騰。
她又取出一瓶白酒,說:“今天咱們重回青春歲月,一醉方休!”
小屋是平房的二樓,租來的,地方不大,一室一廚一衛,一室既是客廳也是臥室,一張大大的床占據了室內的將近三分之一,窗戶小,光線有點暗,即使白天也需要開燈才行。屋內都是簡易的布拉鏈衣櫃,段曉月說,這樣搬家方便,他們在北京十年搬了八次家了。
折疊的餐桌拉開,再擺上幾個簡易的凳子,房間就幾乎沒有地方了,頭上是晾衣服的繩子,一些衣服、毛巾、內衣、襪子等就掛在上麵,下邊靠牆的地方依次塞滿了冰箱、微波爐、電視、電腦等日常用品,有些雜亂,但倒也幹淨溫馨。
段曉月說:“你知道,我對生活不拘小節,屋裏能收拾成這樣,已經是不錯了,嘻嘻,就這還大半都是我老公整理的呢。”
吳夢因會意的一笑,看著床頭的婚紗照說:“有這麽帥的一個老公給你弄到手了,這就是最大的成就,其他都不需要了哈。”
“唉,當初被美色騙了,好看不能當錢花啊,現在才明白。用過又不能換了,嘿嘿,將就著用唄。”段曉月倒上酒,倆人碰杯,一飲而盡。
“哈哈哈,你就得了便宜又賣乖吧,看美的你!”吳夢因打趣著她。
喝著,聊著,十幾年的話語十幾年的故事,總沒有說完的時候,說著就說到了眼下,吳夢因說她要在北京留下來。
“好啊,那我就有伴了,這些年沒一個知己可鬱悶死我了。”
“我是說真的,不開玩笑。”
“不會吧?當初你不留,現在都這年齡了,都到了過安穩日子的時候了,你再留下,那是要生存要打拚的呀,怕不是那麽好適應的了。”
“我也正有點發愁呢,可我沒的路走了,這裏是我最好的選擇。”吳夢因大致說了一下老公為一個女人離家出走的事。
“真是他奶奶的王八蛋,拿刀子剁了他們去!”段曉月氣的立馬要蹦起來。
“可是我現在找不到他們,也不想通過執法機關去鬧的太大,我不想為那個男人再去浪費自己的精力了,我要為自己重新活一次。那十年就當是被野狗啃了!”
“這男人,真不是東西啊!我老公現在也是管住人管不住心,我們也不知將來會怎樣呢。”段曉月憂思重重,不知是為吳夢因,還是為她自己。
酒喝的差不多了,她們收拾了一下,一起到外麵走走去。
夜色如水,隻有在這遠離城市喧鬧的地方,夜才顯得如此安靜,兩個閨蜜手挽著手,就像她們當年在學校一起讀文學的時候一樣,清澈、明靜,城市的浮華,仿佛是在那遙遠的彼岸一樣,絲毫也侵蝕不到她們,仰頭,隻有安靜的夜的香山散發著植物的幽香,在輕輕撫慰著一對文學青年曾經的夢。
有一首蘇軾的《江城子》,奔放豪邁,是她們那時候每當酒後、開心或意氣風發時必要吟誦的: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吳夢因輕吟。
“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段曉月接誦。
“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她們同聲吟誦。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
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啪!啪!啪!同聲吟誦完畢,她們開心地為自己鼓掌,然後,一起哈哈大笑!慷慨激昂,狂態畢露!好一對二貨性情女子!
夜漸漸的涼了,她們開始往回走,靜靜的不說話,細細品味對方的生活,在歡聲笑語的表象下,或許都有不願與人盡言的暗傷。
“你住這地方真好,清幽,寧靜。”
“是啊,我也看中了這一點,還看中一點就是房租低,我目前住的地兒一個月才八百元租金,長年下來能省不少。就是上班遠了點。”
“沒打算買房嗎?弄個首付?”
“北京的房子現在買不起了,我們在老家首付了一套房子,一百多平才幾十萬,慢慢還吧,到老了回家養老去。”
“你能在北京混下來就不錯了,我以後留在這裏還不知什麽樣呢。”
“走一步說一步吧,我當初也是一步步熬過來的,差一點就想回去了,可是終究不甘心,十年了也才混成這樣,夠丟人的了,現在連當初的夢想都沒了。”
“唉,不要這樣說,每種路都有不同的風景。”
“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了。現在想想我們當時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要立誌為中國拿回第一枚諾貝爾文學獎,簡直是個笑話了。”
“是啊,生活喜歡開玩笑,越長大越認真自己就越像個大笑話。”
“還是不這麽沉重了,我們重逢應該開心才是。”
“嗯,明天,我也得出去找房了。”吳夢因自語似的說。
“一邊找房,一邊找工作,找到之前你可以先住我這裏,老公回來我攆他別處睡去。有什麽需要我幫的你就說,明天你先換個北京的手機號去,回頭看看你想找哪類工作,我可以先在網上幫你發個信息,你也可以到人才招聘市場看看。”段曉月以過來人的身份一項項指導著。
聽著段曉月理性的分析和指導,吳夢因知道,接下來,她該去麵對更嚴酷而現實的挑戰了:先生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