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點,洗浴中心的自助餐廳裏。
又一次這樣隔桌對坐,她有些羞澀,他也有些局促。
與昨晚酒吧裏不同的是,沙漫和吳夢因都不再是衣冠楚楚的正裝妝扮,他看看她,她也看一眼他,倆人都穿著洗浴裏統一的休閑短衣短褲,她的是粉色的,他的是藍色的,家常而隨意,像是兩個一起過日子的人在早起共同吃飯話家常。
吳夢因取了一些甜點,一些蔬菜和水果,正要去盛湯,剛放下菜的沙漫說:“我去一起盛了吧,你喝些什麽?”
吳夢因想了一下,說:“南瓜粥或紫米粥吧,隨便都行。”
沙漫樂嗬嗬盛來了粥,兩手卻端著不放,狡黠地笑問坐著的吳夢因說:“不許看,猜猜哪一個是你要的?來,選一個,自己選的就必需要哦。”
吳夢因不知他玩什麽把戲,一模一樣的兩隻碗,坐著又看不見碗裏的東西,她想,猜錯了無非喝自己不喜歡的那碗罷了,於是她念念有詞地說:“男左女右,按說我應該選右,但我偏不選,我就要左手這碗。”說完就去飛快地搶過來,生怕他調換了似的。
眼前的是黃澄澄的南瓜粥,正是她所要的。她又瞟了一眼留下的那碗,是紫米粥!也是她點過名的,此刻正放在沙漫眼前。她感動於這個男人周到的同時,有些迷惑了,既然都是她要的,不知他要她選的含義?而且他還那樣壞笑著。
“你笑什麽?”她忍不住問。
他又樂了!說:“別問了,喝吧!”
她偏要問。他哈哈大笑地終於忍不住,看著她碗裏的南瓜粥說:“你啊,你看你,真黃!哈哈哈!”
一個非常無聊的笑料,他卻在一大早被自己逗的忍俊不禁,由衷地開懷,給人感覺他就是一個大男孩子,單純爽朗無憂無慮。也或者他是在故意找事和她融洽關係。
她假裝不甘被捉弄,揚手就去撓他癢癢,想給他的無聊笑話留個台階下,誰知他不按常理出牌,非但不躲,卻順勢反手抓住她手往懷裏一帶,順勢又偷吻了她一下額頭,就像是她主動在投懷送抱一樣,她瞬間臉紅了。想起一大早醒來時發現自己緊緊抱著人家,是不是抱了一夜啊?丟不丟人啊?他是不是笑話自己呢?她此時是羞也羞不得,惱也惱不得,索性蠻橫地把紫米粥也搶到自己麵前,像宣布一個重大秘密似地說:“其實,若論起顏色,我最喜歡的是紫色!”這倒也是實話。
隨後,她緩了一口氣,又白了他一眼:“隻有你這樣的男人,才以色取人,還以色論物!哼哼!”
男人看她眨眼的瞬間反敗為勝,不禁歎服這女人的機智來,又怕她真的生了氣,於是趕緊趁勢承認錯誤:“好,好,都是我的錯,從開始我就錯了,不該隻看到你的美色,還應該看到美色包裹下更美的——”他故意一頓,她瞪他,他趕緊接上:“內涵,更美的是內涵!”
早上的餐廳,人稀稀落落的沒多少,有的也許還在睡覺,早早吃過的,有的去玩台球乒乓球等,有的去棋牌室玩棋,有的去網吧上網,還有的幹脆躺在休息室或看書或聽音樂或看電視。
想起自己一會兒就得離開去上班了,沙漫有一些傷感,也許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睡了一夜卻沒搞到手的女人,也許是這個從天而降的女人,他不知她什麽時候又會突然消失。而他,剛剛進入風景,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地領略——內涵,想到此他又笑了一笑,內涵這個詞還真是有點誘人。
“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吃完飯,他看著她,突然一臉的嚴肅認真。
“我也不知道。這裏晃悠夠了,接著往下走唄。”
“還要到哪裏?”
“東北那疙瘩再走走?”她也有些玩世不恭了。
“東北現在越走越冷了!”
“也是,我還真的是很怕冷。”
“再走還有意思嗎?你還要繼續找人?找不找還有意義嗎?”
“唉——”
她低下頭輕歎,良久又抬起頭,目光空洞地盯著頭頂五彩斑斕的吊燈,好像那裏邊在上演著精彩的人間百態,而她看的有點癡了。
她確實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的人生邊緣,再走,就是懸崖了。
“這樣吧,我給你個建議。”他說:“本來呢,我管不著你的事兒,但既然遇上了,也是天意吧,我從男人的思維角度為你分析一下。你的老公呢,他既然以那種方式離開你了,你的生活中可以不用再考慮他的存在了,你眼下主要麵對的問題是你自己該怎麽辦,其實你自己在老家繼續好好生活上班也沒什麽,沒必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可是,你讓我怎麽麵對別人的眼光?小城那麽小,挪動半步都是熟人,哪家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全都豎著耳朵在聽,你不解釋他們會捕風捉影,你解釋告訴別人怎麽回事了,他們會說人別家的男人怎麽不跑?怎麽偏偏你的男人就會不要你了?好吧,我躲在家裏不和人打交道,可是我工作寫作都要用電腦,我打開郵箱,那個女人一封封往我郵箱裏發我老公寫給她的情詩和情書,你說我是看還是不看?看了能氣死,不看我晚上睡覺做夢都聽見那些書信躺在我郵箱裏狂笑,每天我一遍遍讀著他們的歡愛,把那些烙印刻在心中,好讓自己恨這個男人,然後再流著淚一封封刪除。這些都夠我崩潰的了,可是,那個女人不知怎麽混進了我們當地的論壇裏,她在裏麵不時地散布一些某某女怎麽不賢良,怎麽和老公關係不好,逼老公離家出走等等,她不提名,但用一些有特指的昵稱,讓熟人一看就知道說的是誰,那女人把我老公向她訴苦說夫妻生活怎麽無味,過的生不如死等一些事情和細節都公布出來,添油加醋惡心我,現在,我都沒法出門見人了,我不知道我怎麽會有那麽不堪……”
眼看著吳夢因有些情緒失控了,眼淚不住地流,沙漫有一些後悔提起這個話題了。他隻是昨晚剛剛聽她說了一些簡單的事件,不知道背後還有這麽多情怨糾纏,他也有些頭大了。
他遞上紙巾,拍拍她的肩,看她情緒稍稍緩下來,他說:“這樣吧,先照顧好自己是必需的,既然他們也在四處遊蕩沒有定所,你對那女的也一無所知不知什麽身份在哪,你找也不好找到人,家鄉呢你又不想回去,那就留下吧,留在北京,這裏也算個不錯的地方吧?有多少北漂族都在呢。這裏地兒大,不怕,有多大多小的事兒都不會有人去說是非的,你就堂堂正正地在這待著吧。行不?”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聽沙漫這麽一說,吳夢因細想了一下,在她潛意識中,是有過找一個地方待下來的想法,她想過深山老林的荒僻之地,想過廟宇,想過一些遠離人煙的地方,甚至也想到過死。但行走這麽久,幾個月了她也沒有找到一處能安下身來的地方。現在的社會,就是出家了,哪裏又有一處淨土啊,況且她還有那麽多的不甘與紅塵未了之事,她不能逃遁。
北京?是啊,甚至她可能也想過北京,這個最最繁華喧鬧之所,越是繁華,人在這裏反而越是不起眼了,大隱隱於市,難怪古人會這麽說,這也許是她最佳的選擇,現在經沙漫這麽一點醒,她決定了,就是這裏了,北京。
我要留下,留在北京,留在祖國的懷抱,隻有這個大懷抱能接納我。
前路既定,心裏稍感踏實些了,吳夢因望著沙漫,嫵媚地笑了。
“你是我在北京遇到的第一個親人。”她說的是真心話,她現在忽然有個感覺,眼前這個人是上帝派來拯救點醒她的,如果不是他昨晚的出現,也許酒吧出來後她真的就會投身於那一片水域了,他於不經意中救了她的命,又一語點醒她的癡迷,給她指明了方向。
“嘿嘿,得了,你不哭就好。我見不得女人哭。”
“好,請你見證,我以後爭取不哭。”
“看看,你一笑多好看,燦爛!你瞧,把天都照亮了!我得上班去了,你在這兒休息一下,好好理理以後的思路。電話聯係。”他揚了揚手中的電話,轉身,瀟灑地走了。
吳夢因看見,那一刹那,他不經意間也洋溢著無比燦爛的笑容,像一個樂嗬嗬的陽光大男孩。一點也不色,半點也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