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她對那天初次相遇的場景還是曆曆在目。
當時,她已經在大街上遊逛了一整天了。
鬧哄哄的城市無邊無際,她感覺自己像一個從遠古漂來的浮遊生物,掉進了宇宙的蒼茫大海中,軟綿綿的找不著一點方向,隻是憑著本能拚命的撲騰著,撲騰著,以此證明自己還存活著。但是,這裏是京城,是大都市,不比她的家鄉小城。這裏人很多,這裏大家都很忙,沒有人無緣無故會去多看誰一眼,沒有誰會把誰太當做一回事。
天橋上總是有衣衫襤褸肢體不全的人拿著小鋼碗在不停地叩首;過街的地下通道裏,總有頭發半長不短的流浪歌手在彈著吉他旁若無人地自顧唱著;公交擠滿了人繞著環路一圈圈地行駛,有人上來有人下去;地鐵載滿乘客在黑暗和明亮裏穿進穿出;主路上的車流在某些時段依然排成長龍;而那麽寬的馬路那麽多的高樓裏,依然的人流不息,步履匆匆。
正是深秋,季節兀自燦爛著,紅葉紅的酥醉透骨,黃葉舞的迷離恍忽,紅牆綠瓦,雕梁畫棟,繁華的城市如一個夢中的浮世童話,一群群一撥撥有形無形的各色人的影子,飄在霓虹閃爍的深秋傍晚,在燈流車海中遊動著,如夢非夢。
華燈亮起。夜的北京,更加的神秘而迷人了。
後海,沒有海的壯闊,卻是夜色的天堂。
在如此迷幻虛浮的光影中,她忽然覺得輕盈了。她把自己深深地浸染於夜色中,就像剛才在一個無人的暗影深處,她差一點越欄而過,投身於波光鱗鱗的水麵,太美了!她驚歎著,不知是驚歎於水的美,還是她打算投身於水的畫麵美。又即便都美,為了完成自己的美,怎麽忍心去沾汙一大片的美?
“唉--”
良久,她深深地歎息一聲,漸漸從執迷中清醒過來。
“……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那麽亮,卻那麽冰涼,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想隱藏,卻在生長……”一段憂傷、唯美、純淨的嗓音,猶如天籟之音般順著水麵輕輕飄來,若有若無,緩緩的,像一隻嬰兒柔軟的小手,撫摸著撫摸著她有些疼痛的心。張信哲,白月光,這是唱到她心裏去的一支歌,這是這些時日來她賴以呼吸的一首歌。不知不覺中,她的腳步尋著歌聲走進了一個深深的小巷。
聆聽時光。
抬頭,是這樣一個刻著歲月痕跡與沙沙時光的匾額,木質的台階踩著歲月雕鑿的紋理,旋轉,環繞,層層而上,音樂在一種迷漫四周的香氛中流動,沙礫一樣的牆麵,高低起伏,層層疊疊,色彩明明暗暗,一種沉澱了年深日久的斑斕,整個環境像是一種展示?一種傾訴?一種隱藏的妖嬈?一種隱密的窺視和寧靜的諦聽?她是第一次走進這種叫酒吧的地方,奇怪與以前想像中的竟然不一樣,不是喧鬧的,卻是這樣的寧靜,好像是心靈回到了家裏一樣。她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來,向服務生要了一杯蕩漾著迷幻色彩的雞尾酒。
這裏的人不算多,也不少,每個人都靜守於自己的一隅,有聊天的也沒有大聲的喧嚷,都淹沒於緩慢流動的音樂之中了。每一刻鍾,那屋子正中有些年頭的龐大臥鍾會餘音繚繞的當、當響上兩聲,提醒著人們時光依然在流動著。
正當她一個人細酌慢飲沉浸於自己心思的時候,她忽然看到桌麵放上了一大捧鮮豔欲滴的玫瑰,驚訝的抬頭,一個裹著一身陽光味道的男人正含笑望著她。
隻見他一身休閑的裝扮,牛仔褲,夾克衫,衣物質地柔和,線條流暢,不顯山不露水,卻又於漫不經心的隨意中,透出一些渾然天成的自然氣息,有一些溫暖,一些親切,也有一些深厚闊大和無法輕易洞穿的神秘。
“我,可以坐這兒嗎?”他兒童一樣純淨的目光清澈地期待著,期待著,似單純又似世故,似笑又非笑,有點高傲卻又流淌著溫暖。一瞬間,她有些恍惚,恍惚中又覺得心裏慌慌的,手足無措地也站了起來,傻傻地盯著他,又看看桌麵上那一大把嬌豔的玫瑰,她低了頭,臉兀自紅了,好像自己做了錯事一樣。
他無聲地笑了,示意對麵的她一起坐下來。
他則像個主人一樣點手叫來服務生,連菜單也不看,輕車熟路地說出一些名字,不一會兒,桌麵擺滿了果盤、西點、和她叫不出名字的洋酒。
她和他相對而坐,她像個小學生,怯怯的,她已完全迷失了方向,唯有惶恐的故作鎮定著,一切都在他的引導之下一步步有序進行著。四目相望的探尋,小心翼翼的語言碰撞。舉杯,共飲。再舉杯,再飲。尷尬時,有酒遮擋,有曖昧的燈光隱藏。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一切都很神秘,一切又都在湧動著對於未知的探索和對陌生世界的窺視。
不一會兒,話題就在酒精的媒介下很自然隨意的展開,他主動向她介紹了自己:他是北京土著,在體製內一個很不錯的部門做著很輕鬆的工作,沒有事業上的雄心偉誌,隻願做一個簡單快樂的人,熱愛女人、欣賞女人、追逐女人是他目前最大的樂趣和愛好。
她驚訝於一個男人如此地向女人介紹自己,她仔細的瞅著他,有點玩世不恭又有點小流氓下流的語言從他嘴裏說出來卻沒讓人覺得下流,覺得討厭,還好像閃耀著那麽點很人性的光輝似的。她仔細想了想緣由,是了,因為他的真誠和謙恭,還有呢,那應該就是他舉手投足間的修養和氣度了,總之,他不會是個壞人,而且,還應當是個對女人頗有些魅力的男人。
女人的內心產生了好感,不知不覺從心理上對麵前的男人有了認同。於是她一點一點放下了外在的武裝,整個人開始輕鬆起來。
燈光迷離,時光錯亂,人生亦夢亦如幻。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在這個她剛剛跨入的異鄉大都市,在這個隨著夜色深入而開始愈來愈曖昧的酒吧,一杯杯酒精的下肚,她不知自己是更清醒了還是更迷茫了,也許,這正是她需要的一種情境。
不是嗎,她已經開始進入狀態了,她已經鬱積的太久了,她需要一個這樣的渲瀉口。於是,對著一個陌生的男人,她開啟了自己情緒的閘門。
她淚眼迷蒙,不停地講述著,不停地舉杯、幹杯,對麵的男人配合著她的講述,時而凝神傾聽的樣子,時而憤怒,時而同情,時而感慨,他恰到時機地給她遞過來紙巾,又不失時機地舉杯邀飲,這樣,當她把自己10年的生活曆程大致掠過一遍後,他們,眼前的這兩個男女,似乎已是一對心息相通的患難友人了。
他感慨萬千,唏噓不已,靈魂受到了深深的震動。生活啊生活,人啊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真是千姿百態啊!而眼前這個女人的豐富更是激起了他無盡的探索衝動,那誘惑,似乎已不僅僅是香豔的肉體了,應該還有更美妙的……
生命如歌女人如酒,笙歌夜夜,無酒不歡。
此時,臨近夜半,酒吧裏開始熱鬧起來,豔舞登場了,身材火爆魅惑燎人的舞者,憂傷的吉他手,音樂也變幻了風格,一些半醉不醉的客人似乎又醒了過來似的開始蠢蠢欲動了,口哨聲,掌聲,還有酒瓶摔在地上的碎裂聲。他皺了一下眉,好似很反感這樣的場麵,他望向她,問:“要不,我們換個環境?我帶你去洗浴,按個摩什麽的,放鬆放鬆?”
她坐了這麽久也確實疲憊了,頭也暈暈的,腦海裏閃現著嘩嘩的淋浴水流和舒適的按摩床,可是……他似乎看出她的猶疑,嗬嗬笑了一下說,“如果害怕我是壞人不放心的話,我送你回去也行。”
“才不怕,你看我是那種無知柔弱的小女孩嗎,時時害怕被騙什麽也不敢?”她豪情萬丈地輕輕笑了。
買過單,他把桌上那捧鮮花遞到她懷中,裝作不經意似的說:“我,在河邊,見到你後,腦子裏所有的願望,就是買一捧這樣的鮮花,敬獻給您。”
“啊?!”她訝異了,他何時見到她的?跟蹤了她多久?有必要非要買花才來見嗎?素昧平生就這樣,這該是一個混跡於情場女人堆中的花花公子?還是又一個天生情種?
盡管有許多疑問,但都不是什麽立刻非要弄清楚的原則性大問題了。喜歡女人討好女人的男人總歸是得女人歡心的,尤其是在她如此絕望孤獨的時候。現在,她捧過花,馨香滿懷,蜜意盈懷,借著酒意羞答答地挽上他的胳膊,走進夜色中。
他輕輕地扶住她有些搖晃的身軀,兩個身軀一起在夜色中搖晃著,走向更加燈紅酒綠的喧鬧。
他伸手,一輛計程車在身邊停了下來。
夜風拂麵的清冽中,她依傍在一個偉岸男人的肩頭,卻激淩淩打了一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