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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爬藤(五)

(2024-02-22 17:58:47) 下一個

朱朱莉

一段匿名視頻發到了警方那兒。

 

那段視頻是顯示何靜在帶兩個孩子去參加劃艇比賽前,在廚房,她在往一個喝水杯裏放什麽藥,一直等到它們溶化,然後她端著這個杯子上樓了。而那個杯子就是最後簡立服安眠藥自殺的那個杯子。

 

警方因此重新調查了簡立的自殺事件。

 

我知道這個消息是從海外華人常上的網站文藝城,那個網站經常會轉載翻譯一些有關華人的新聞。

 

在新聞中看到朋友的消息還是挺讓我震驚的,特別是何靜平時是個低調得不能再低調的人,除了作為一個驕傲的藤媽經常在朋友圈發與兩個孩子有關的動態,她自己私人的生活簡直就像是隱身一樣。

 

新聞中,何靜辯稱是她自己補鈣的鈣片,因為鈣片太大,難以下咽,所以她才會把它們溶解後再吃。

 

其實警察局在簡立自殺後,已經調查過此案是自殺還是他殺。因為這種事件,身邊的配偶總難免被列入第一嫌疑人。

 

當時解除了何靜的嫌疑人身份,而得出自殺的結論,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找不到何靜任何要謀殺簡立的動機。更何況簡立確實在此前被醫院診斷認為隻有最多五個月到一年的壽命,那怕她很恨他都沒有理由在簡立壽盡之前再施以傷害。而簡立為了不給家庭造成太大影響或者在重病的壓力下自己輕生的可能性卻很大。

 

最重要的原因還有:簡立生前買了人壽保險。這個年紀如果是重病去世的話,也是能拿到保險金的,而受益人就是何靜。而恰恰,簡立自殺的話,這個保險金則是拿不到的。

 

所以簡立自殺對何靜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何靜不可能在明確簡立已經隻有不到一年壽命的情況下,謀害簡立並偽裝成自殺。

 

基於這些因素的考慮,當時很快就排除了對何靜的嫌疑,而得出簡立自殺的結論。

 

現在這個匿名視頻則是把事情複雜化了。畢竟何靜確實被錄到在往簡立自殺的同樣的杯子裏放類似白色的藥物。

 

無論如何,警方還是以謀殺嫌疑逮捕了何靜,隨後起訴了她。

 

何靜按說是可以聘請律師的,但她選擇了為自己辯護。

 

她的英語專業這次派上了大用處。

 

包欣和我一同開車四五個小時去旁聽了庭審。坐在我們身邊的是一個看上去跟我年紀相仿的女士,高挑精幹,是那種一看就很聰明的職業女性,雖然也已經人到中年,但勝在白皙,年輕時可見是個大美女。雖然我是第一次見到她本人,但她於我倒是並不陌生,在何靜的朋友圈裏她常常與何靜一起帶著愛茉莉和菲奧娜去全國各地參加遊艇比賽。她就是菲奧娜在同一個劃艇俱樂部的同學和朋友愛茉莉的媽媽尚末。

 

警方代表訴方認為何靜放入水杯的可能就是過量的安眠藥.再加上簡立按正常顆數吃的安眠藥可能是致簡立死亡的原因。

 

何靜還是那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樸素溫良的臉,中長發沒染,頭發已經花白,看上去蒼老憂鬱,穿著整潔,在辯護中說到激動處更是聲淚俱下。把自己與簡立的感情從大學同學開始講起,到三十歲後來美國學習工作生孩帶娃。一直來相親相愛,互相扶攜,努力奮鬥,生活也從拮據早早達到了富裕。

 

她有何動機要害簡立?再說,簡立掙著高薪,如果他在的話,他至少還能繼續提供高薪,他的公司福利好,是按他平常的薪水付他長期病假的。而且即使他半年一年後因病去世,保險公司也會賠償他一百萬保險金。

 

讓簡立活著,對她隻有利。

 

而簡立早在那幾天前已經流露出不想活了想法,是她鼓勵他要堅強地活下去,也許一年半年內醫學的發展,可以使他的不治之症治愈。

 

我和包欣都被何靜的理由說服。包欣更是頻頻點頭,可能何靜的回憶讓她想起了以前和何靜和簡立友好的往事,感慨簡立居然已經不在了,還偷偷擦了擦眼水。

 

沒想到何靜的邏輯能力如此強大,畢竟她大學本科讀的英語專業,在美國讀的心理學,也是文科。我以為隻有理科好的人邏輯能力才強,我這是偏見了。

 

我認為事實往往可以被主觀歪曲,當一個人陳敘一個事實的時候,任何人陳述的都是一個歪曲的事實。這個事實隻是在那個人在他特定的文化背景之下敘述的一個事實的一麵。

 

但邏輯卻永遠可以指向一個正確的結論。

 

雖然我並不認為何靜和簡立的感情這麽好。如果何靜和簡立的感情真有那麽好,他不會在何靜和宋文彬以及包欣和她老公的麵前對一個第一次見麵的我這麽獻殷勤。

 

他這樣的人隻要一有條件,就會向人調情,是很容易婚內出軌的。

 

我注意到坐在我們旁邊的尚末嘴角微微上翹,全程帶著一種譏諷又饒有興趣的超然神態。

 

讓我不由地想起網媽群裏所說的“塑料花閨蜜”。看來何靜與尚末也是屬於這樣的“塑料花閨蜜”吧。

 

也許尚末因為劃艇教練推薦了菲奧娜而不是愛茉莉而對何靜心懷嫉恨。

 

也或許,尚末知道一些什麽。

 

想到這兒,我趁中間休廳時,跟尚末攀談了幾句。

 

這時候,我才知道尚末叫尚末。

 

我說:“其實我從何靜的朋友圈裏早就認識你了,不過這是頭一次見到你本人。你本人比照片漂亮。”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從何靜的朋友圈知道你的孩子去了達特矛斯,很好的大學,算是爬藤成功了。”

 

尚末歎了口氣:“因為爬藤,現在我和何靜可能都算不上是朋友了。我家愛茉莉本來是可以去哈佛的,就是被何靜一攪,沒去成,我家女兒的劃艇比賽成績一直是比她家女兒好的,結果她女兒被推薦去了哈佛而我們隻去了一個小藤。”

 

“既然你們已經算不上朋友了,那你為什麽還要出現在庭審現場?”我想問但又覺得這個問題太莽撞不適合初此相見的人問,所以最終也沒問。

 

何靜還請了一個白人鄰居和一個黑人鄰居來給她作證:作證何靜平時是一個很有愛心高素質愛社區友好低調的好公民好鄰居,沒有任何不良習慣,更別說有什麽暴力傾向。黑人鄰居更是誇張地說:“如果讓我相信明天天會塌下來還是相信我的好鄰居會害她老公,我會更相信天會塌下來。”

 

陪審團的意見幾乎沒有分歧,絕大多的人認為何靜沒有任何理由殺害簡立,案件很簡單:就是簡立自己趁著她們妻女出門比賽自己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的。何靜往杯子裏溶藥應該確實就是如她所說往杯子裏溶鈣片。

 

有人甚至說:“現在市場上的有些鈣片做得實在是太大顆了,我每次咽下去都怕會卡在喉嚨裏被咽死。”

 

刑事案件隻要有陪審團有人認為罪不成立,就推翻了整個罪名。

 

所以何靜得以全身而退。

 

想來何靜是很懂法的,也早就預料到這個案件的結果。

 

感到欣慰的還有簡立的人壽保險公司吧,我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這個問題:“如果簡立被害的事實成立,那保險公司在這種情況下是要付出巨額保險費的。”

 

我又引申地想到:保險公司為了公司利益,也許是很希望有些自殺明明不是自殺也被算到自殺而草草結案。

 

閉廳時,我和包欣都向何靜用手勢表示了祝賀,何靜微笑溫暖地回望我們。但到她的笑臉掠過尚末時,我竟然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仇恨。而那時尚末正低著頭整理包,沒能注意到何靜的目光。

 

是的,這是仇恨的目光。我沒有看錯。

 

是最不應該最不合邏輯的仇恨的目光。

 

我因為這個不合邏輯,所以把這個目光牢牢地記住了。

 

難道不是應該尚末恨何靜嗎?恨因何靜的攪合把她女兒愛茉莉的哈佛入場券搶走了。

 

不合邏輯,這說明什麽?

 

說明原來的邏輯有可能整個都是錯的。如果原來的邏輯是錯的,那麽原來的邏輯指向的結論也是錯的。

 

哪裏出了錯?正確的邏輯應該是怎樣的?我看不到任何有錯的地方。

 

因為那個意外的發現,我留了一個心眼,要了尚末的聯係電話和微信號,也留給尚末一個我的電話和微信號。

 

我覺得我有必要問尚末那個想問卻沒問的問題:“既然你們已經不是朋友了,那為什麽你還要出現在庭審現場?”

 

那天晚上,我半夜裏不知何故醒來,突然想到了一個被我們都忽略了的事實:我們一直都在辯證因為那個人壽保險的存在,何靜是沒有理由傷害簡立並偽裝成他自殺,這樣做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因為她將拿不到那個一百萬。但是在這個寂靜無聲的深夜,我突然想到:這個理由在簡立身上也是同樣成立的,為了那一百萬的人壽保險,簡立同樣沒有理由自殺。

——版權所有,請勿轉載,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類同,實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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