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莉
二
我在美國工作後的第二年,何靜與先生簡立帶著兩個已經長大的孩子來華盛頓旅遊,我邀請他們來我們小小的連排屋吃個午飯。
那時,我們已經在開始攢錢買好學區的獨立屋,下一年秋天是我女兒宋靖上初中的時候,為了女兒,節衣縮食也得讓她上個好學區的學校。
而我們到美國第一年買的連排屋隻是小學初中稍好的普通學區,是因為那時候貸款比較寬鬆,隻用5%的首款買下的,加上經紀人給的返點,和賣家給的修理費,實際隻花了我們八千美金就買下來了。
記得那時候,有個金融公司(實際上被華人私下裏叫做老鼠會)的金融顧問勸我們不要買房,她說:“買房是一件大事,必須要在銀行留足二年的應急金後,有多餘的錢才能用來購房。”
幸虧那時沒聽她的,因為她不知道,這八千美金就是我們所有的錢,做應急金都是遠遠不夠的,還不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全都花在首款上,終於有了一個在異鄉他國自己的小小的家。
而且,那時,中國的經濟騰飛,我原來的同學們好多都擁有自己的小生意,生意也是蒸蒸日上,越來越多的人把孩子送到美國來上私立初中高中,我已經感覺到壓力,那些孩子會是我們在美國的那些孩子升學的競爭對手,他們來上的都是私立中學,目標是學費昂貴的藤校或在國際上有聲譽的私立大學。我們這些原來在國內做得很好的,不能因為出了一個國,而讓自己生活過得反不如原來在國內時不如我們的同學們,而我們的孩子會因為高房價上不了好學區的學校,那樣的話,那我真的要後悔出國了。
我的預測是對的,那以後,沒過幾年,果然我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的同學以及我們原來在國內的網媽群的孩子們紛紛來美國讀私立初高中,有的直接成為後來我女兒申請大學當年的競爭對手。我們的家就接待過好幾個這樣的孩子。
而對我家而言,那個時候,經濟才算剛剛起步,就隻有想方設法多掙錢,多節省,存好學區獨立屋的首款。在我最需要也最值得扮靚的時候,為了孩子,我是舍不得花錢在自己的身上的。買的衣服很多都不超過二十美元。想起剛到深圳上班時,有一個在我們公司兼職同時也自己創業的女孩叫李品星,她說起她的一個朋友時總說:“她可節省了,從來不買二百元以上的衣服。”我與另一個叫陸燃的同事就都沉默了。那時,我也是剛剛才開始工作,買衣服的標準確實就是一般不超過二百人民幣,屬於李品星眼中的“可節省了”。沒想到,到了美國後,我節省的標準比二百人民幣還要更低了,即使那時人民幣與美元的比例是8:1,二十美元還是比二百人民幣要更低的標準。
而在孩子身上,我們則是毫不吝嗇地投入,美國孩子過生日,我們的孩子也每個生日必過,每年都有十五至二十開外的孩子參加宋靖的各種類型的生日會。美國孩子參加各種課外活動,我們的孩子也都要參加。我總說:“省下這個錢,我們也成不了富人,而花在孩子身上,我們不會有後悔。”
國內來的孩子上得起私立大學,我們的孩子也一定要能上得起。那時,我已經把讓孩子以後上好的有國際聲譽的私立大學或藤校當成了目標。
沒上過大學,也不懂大學的父母問起外孫女的學習,最後總要用寧波話加一句:“叫靖靖以後哈佛大學好去上個呐。”就像哈佛大學是隨隨便便就可上的樣子。我聽了總要哭笑不得。
而何靜因為早就在美國立穩腳跟,工作也很順利,兩夫妻都有高薪工作,自然早就買了大房子。
幾個孩子玩得很好,看起來很開心,宋靖在深圳時讀的最好的幼兒園,常常是個孩子頭,非常會帶動氣氛,雖然剛到美國曾因為環境和語言的變化,受挫沉默過一陣,但很快語言跟上後又恢複了活潑的天性,所以這時候又是她在帶頭瘋玩,傑尼佛則比較文靜,理性,但一被帶動起來玩起來也是夠瘋的,而何靜的小女兒菲奧娜則像宋靖小時候一樣也是非常活潑。何靜說宋靖和她的大女兒傑尼佛玩得那麽好,又同歲,可以讓她們繼續保持聯係,做個朋友。我與何靜讓兩個孩子交換了Email.
開飯的時候,孩子和大人是在一起吃的。飯間,簡立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當著三個女孩子,跟我說:“朱莉,你應該繼續生孩子,爭點氣,生個男孩子出來,你還這麽年輕,一定可以的。”
我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現代還有這麽重男輕女的人。且不說這話本身一點邊界感都沒有。這才是我第二次見他,第一次是前一年,在一個共同的朋友包欣的家。第二次見麵,雖然已經說不上是陌生人,但至少還算不上熟悉到可以指點人生育的程度。
更何況他的老婆何靜也在桌上,你讓她怎麽想?生了兩個女孩子的她就是不爭氣嘍,而現在她不能生育了,就是老了嘍,所以隻能遺憾終身了?
何靜顯老,才四十幾歲的她已經滿頭花白的頭發了。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兩個孩子還是太操勞了。
而且三個女孩子也在桌麵的,都聽著呢,你不能認為她們還什麽都不懂吧?
更何況,我們一直是喜歡女孩子的,也早就決定我們隻要一個孩子,不會再生。
我立即說:“現代人誰還講這個啊,現在男女平等,男孩女孩都是一樣的。”
這件事算是過去了。
不過,我心裏暗暗替何靜難過,難怪她剛生下第二個孩子時,她老公就讓她再生一個,原來是還想讓她追個男孩。
我暗暗想:東北農村出來的有些人的觀念還是太老舊了。即使受過高等教育。難為何靜從小從知識分子家庭出來的人了。不知何靜當初是為什麽與簡立結婚的?
再一想,何靜雖然是知識分子家庭出來的,她的家庭也是個典型的重男輕女的家庭。原來,重男輕女是不分家庭的文化程度的。
我們早就在我們這個天南地北都聊的網媽群的聊天中知道她家是怎麽區別對待她與她弟弟的。可能也是因為父母的重男輕女,使得她一說起她的弟弟,都是一副很恨他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親情在裏麵。
我常常無法理解。我也有一個弟弟,我一直來對他很好,從小就很愛護他,任何時候,隻要我能幫他一點忙,我都會挺身而出,毫無保留地支持他。
所以不能理解當姐姐的會恨自己的弟弟。
可能是她父母重男輕女做得太過份了。想到這點,我就打心底感謝自己的父母,雖然他們都不是知識分子,但他們對孩子是最無私的愛,每個孩子都給予同樣的最大的關懷。
我是幸運的。
那次飯後,何靜說:“朱莉,我跟你一樣都是三十歲才到美國的,十幾年過去了,現在我什麽都有了,看看你十年後能否也能跟我現在一樣。”
不知為什麽,我在一向親切的何靜的語氣裏聽到了一些敵意和挑釁,也許是我過敏了。
想起來,這不是第一次我從何靜的語氣中聽出敵意。
第一次聽出敵意是前一年,在共同的朋友包欣家的聚會。
包欣是何靜在美國讀書讀研究生時的朋友,她的兒子喬治與何靜的老二菲奧娜一般大。
我與宋文彬和女兒去的時候,他們都已經在那兒了,他們那次是第一次全家四口人來華盛頓旅遊看櫻花。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簡立,第二次見到何靜和她的大女兒傑尼佛。
第一次見何靜時是我到美國的第一年,是我們去紐約旅遊。那次我們沒見到簡立,也沒去何靜的家,本來是說好去見識見識她家新搬入的新澤西的豪宅的,她也邀請我們都住在她家就行了,不用住酒店。我們那時經濟拮據,也有心省下這個酒店的錢。而且那時住朋友家算不得唐突,我們小小的連排屋就已接待過幾撥來華盛頓旅遊的朋友睡在我家了。
結果快到前,她打來電話來說,她家的廁所壞了,所以不能住人了,雖然我心裏很疑惑廁所為什麽偏偏早不壞,晚不壞,就在我們要到的時候壞了,但也隻是心裏想想而已。畢竟世界上有的事就是非常巧合的。我自己就碰到過好幾次。因為沒有預先訂酒店,酒店價格就比預訂價更貴,我們最後沒在紐約過夜,而是選擇當天晚上開車四五個小時回來了。
簡立很矮,見到我時,他誤認我是宋文彬的女兒,宋文彬長得有點自來舊,才三十多歲的人常被人誤會已經四十多歲。等明白在我們後麵的宋靖才是我們的女兒後,簡立就開始大聲恭維我,誇我真年輕漂亮,看上去才像二十歲的樣子。
他的恭維有點過猛,我聽得有點臉紅。
我看到何靜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可能簡立也是第一次去包欣的家,不太熟悉,又喜歡到處亂轉,不一會兒,我就聽見包欣家的帶玻璃的側門有人在敲門,走近透過玻璃一看,原來是他被不小心鎖到外麵了。想到何靜剛才的臉色,我沒有直接去開門,而是去跟何靜說了一下,說:“你先生被關到門外了,你去幫他開一下門吧。”何靜恨恨地嘀咕一句:“這個人。”
在吃飯間,我問他們在華盛頓玩得怎麽樣。簡立帶著笑臉說:“玩得挺好的。”何靜突然沉靜而有力地說:“就是簡立不到二小時就要上一趟廁所,得不時地找廁所比較麻煩。”
這言下之意是說簡立腎功能不好吧?然後是想讓我們推測他性功能不好?我沒敢再繼續問下去。
看簡立的臉色發暗,是像腎功能不好的樣子,何靜說的應該是實情,但在飯席上,這麽揭先生的這個短好像不是很妥當。
這是我第一次我感覺到何靜的不好惹,不像表麵上看上去的那麽善良樸素和安靜。
據說,她父母給她取名字的時候是隨意起的,但後來,她父母常會借這個名字指責她說:“這名字真是取對了,你真的是無風不起浪,‘何靜之有’啊”。
在我家聚會後,女兒收到傑尼佛的Email大意是說:我家是大房子,而你家隻是一個小小的房子。雖說童言無忌,我知道後還是心裏有點不舒服,讓女兒中斷了與傑尼佛的通信。
女兒有很多朋友,其實與傑尼佛是沒有什麽朋友的感情基礎,是兩個媽媽強扯著讓兩人通信的,以為媽媽們能成為朋友,孩子們也會成為朋友。
是我們沒有考慮周全。
——版權所有,請勿轉載,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類同,實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