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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爬藤(一)

(2024-02-18 20:25:48) 下一個

朱朱莉


說來奇怪,當我想起何靜曾經給過我的所有的建議,居然沒有一條是對我好的。而且有的建議,如果我真的聽從的話,真是害了自己一輩子。

不過,每次當她提出建議的當下,我卻都是深信她都是為了我好,是真摯的。是推心置腹的,都說到了我的心坎上。

她總給我以一種值得信賴的形像:善良,樸實,篤定,那種篤定卻是沒有鋒芒的,是無害的,是親近的。

隻是有的事等她指點時,我已經決心已定,已經在另一個方向努力了,我生性懶散,疏於改變,說得好聽點就是心誌堅定,走上了一條道一般都是一條道走到黑,除非走不下去了。

即使到我後來人到中年,意識到她所有給過我的指點居然無一例外都是不對的時候,我也隻是認為是她思想的局限。

隻是,她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在中國美國讀的又都是名校,怎麽居然每一條給我的建議都會沒踩到點上。

她比我差不多大了十歲,所以我們其實差不多差了一個年代。但因為她生孩子晚,而我生孩子早,所以我們的女兒是同齡的。

我們也是因為孩子才在網上相識。

那時因為孩子相識的一群人,都是中國互聯網的最早或差不多最早的一批使用者,好多就是在中國互聯網企業工作的,家境普遍富裕,有差不多一半的人已經有了私家車。其中也有個別在海外工作生活的,何靜就是其中一個。幾年後,在國內工作的其中一些人也都陸續出國去了世界各地或移民或工作或生活,我就是其中一個。

我研究生畢業後,在深圳的高科技互聯網公司工作了幾年,一次次的升職,成了公司最大部門——編輯部的總經理,有了自己的助理,突然就覺得升到頭了,如果在國內的話,可能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再也升不上去,所以動了出國的念頭。

而這時,剛好宋文彬受美國公司的邀約,可以以H1B簽證的形式來美國工作,我也就以H4的簽證帶著孩子來到了美國。

何靜那時候正在一個大名鼎鼎的高科技公司工作,在我心裏已經是個美國通了。所以雖然以前隻是在網上群聊,這時候就私下裏,向她問些應該帶什麽樣的衣服去美國之類的具體的事。

她說:“衣服隻要帶棉的就行了,老外都隻穿棉的。”

於是,我舍棄了心愛的羊絨大衣,東北買的時髦的皮長衣,非棉質的美麗修身的連衣裙,曾陪伴我上下班帶給我職業榮耀的職業裝,真的隻帶了一些純棉的衣服來到了美國。咱不能讓美國人認為中國人不識貨,穿衣沒品味!

當然,到了美國後,很快就知道老外不都隻穿棉的,相反,商場裏賣別的料子的衣服遠遠多於純棉的衣服。

H4規定是不能打工的。我隻能在家裏看孩子。帶了幾年孩子,確定看孩子其實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工作,那個辛苦還在於辛苦卻得不到認同,與國內的生活有了一個相當大的落差。在國內我們已經有了一個深圳市區的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全新的公寓,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在美國都沒有了。我不甘心我向往的美國生活就是這樣的,所以在準備考GMAT,準備讀MBA。等MBA畢業後,準備再找工作。

有一次,與何靜聊起來,何靜說:“你還讀什麽書,你都有研究生文憑了,把自己搞那麽辛苦幹什麽?你隻有一個孩子,不需要這麽辛苦的。還不如在家帶孩子,一家人有一個人工作夠了。美國人家庭很多人家都隻有一個人打工的。”

記得以前在網上我確實多次說起上班的不自由,不適合我這種自由散漫的人。想來,她是了解我的個性才這麽說的。

沒有聽她,是因為已經千方百計地考了一個自己認為差不多的GMAT分數,可不能把分數浪費了。也是因為宋文彬那時的工資實在太低,靠他一個人的工資確實養不活全家。

讀MBA是個體力活。辛苦了幾年,身體的健康也出現了問題,畢業的那年,剛好遇到了金融危機,找不到工作。從中國過來讀書的好幾個同班同學都又回中國去了,中國那時發展得轟轟烈烈的,也沒怎麽受美國金融危機的影響,大多數同學在那兒找到了適合他們的崗位。而我的家在這兒,就隻有想盡辦法在美國找到第一個正式的工作。

把當時的美國經濟環境和自己的優劣分析了幾遍後,我決定改走技術的路,從頭開始自學編程。

感謝自己的理科背景,更感謝從父母那兒繼承的好基因及邏輯能力,也感謝命運的憐憫:關了一扇門的同時,也遲疑地猶豫地給開了一扇小小的窗,終於成功地轉去做了碼工。

而何靜,早在碼工行業幹了好多年了。她國內是讀英語專業的,本來在美國讀的是心理學博士,因為碼工那時太好賺錢,就拿了一個碩士文憑,進修了幾門計算機課程,出來工作。聽她說,那時候,招聘人員都是求著他們讓他們接受工作的。要求麵試他們的人是排著隊等待的,如他們能確定會去麵試,是會受到公司的熱烈招待。再加上她原來讀的英文專業,語言上有優勢,所以就從各種offer裏選了一個當時名氣最大的公司就工作了。

何靜說起那些往事的時候,我的心裏就出現了這樣的場景:古代的帝王在一隊隊望不到邊的妃子中選妃的場麵,以及六宮粉黛穿紅著綠各施絕招等著被帝王寵幸的場麵,隻不過這裏的帝王就是找工人,妃子則是各種科技公司,那時應該是打工人最榮光的一個時期。

這是個什麽樣的場景啊!我一想起來就羨慕不已。而我卻是在金融危機烏雲密布危機重重電台裏常常報道自殺熱線被打爆的當下,被用人單位幾經苛刻挑選,慶幸在全國各地的大裁員的形勢之下,一個小小的剛嶄新煉成的程序員終於能有了一個小小的落腳之地,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工資是心理價位裏的最底一個數,也已經無瑕計較。

就這樣,我們的美國生活在金融危機的全麵衝擊下,算是穩定了下來。我們的小家的經濟終於在全國經濟形勢一片大慘下起步了。

而這時,何靜的第二個孩子都挺大了。也是個女孩子。她生第二胎的時候已經快四十歲了,她的先生簡立極力慫恿她再生第三胎,她沒有同意。

——版權所有,請勿轉載,本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類同,實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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