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莉
二十多年前的春天,江南草長蔦飛。遠方傳來一封喜訊,意味著結束大學最後一學期的教學實習後,我將去北方讀研究生,讀的科目是有關科學。
該給那些可愛的高中生們留下什麽呢?幾番沉思,我決定給他們講講我心中永遠的精神偶像:居裏夫人。也許因此激發起他們以後對科學研究的興趣也未可知。
但怎麽把話題引入到居裏夫人?畢竟高中物理還未涉及到居裏夫人所作的研究。不過,這難不到聰明的我。上課的當天,先讓他們每人寫一個自己心中的偶像,及長大後的理想是什麽。我想:這些偶像裏一定會有居裏夫人,理想清單中一定會有科學家——我們從小心目中最崇高的理想。依次,我就可以引申開來介紹我讀到的居裏夫人了。
出乎意料。
那所江南富裕城效高中高一的那個班,沒有一個人的偶像裏寫著居裏夫人的名字,大多數寫的是有名的企業家。幾乎沒人長大後想當科學家,大多數寫的是要當白領,當企業家。現實而伸手可觸。
看著隻比我年輕五歲左右的孩子們,我心有失落:原來,屬於我們的時代已經永遠回不來了。才隔了短短幾年。班裏的女生們課餘喜歡打趣某個女生長得像我,而那個女生也曾滿懷希望地問我:我與她是不是真的長得像,並因得到我言不由衷的肯定而雀躍歡喜。沒想到,我們與他們其實是已經隔了一個年代。我們的年代裏居裏夫人是我們心中一顆永遠璀璨的明星。
後來,我自己也沒當成科學家。
想來,我其實也沒那麽想當科學家。那個理想與其說是我自己的不如說是我們那個年代潛移默化給我的影響。
我讀過居裏夫人的小女兒艾芙.居裏寫的《居裏夫人傳》,但作為女兒,這部傳記真是把她的母親居裏夫人神化了。我最喜歡讀的是Francoise Giroud紀荷寫的《居裏夫人傳》,真實而真誠。既不神化她,又對她充滿了真情,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偏愛和理解。裏麵有第一手的書信往來及報紙的報道,特別是寫與朗之邁的戀情,各方的資料都調查到了:執各種立場報紙的報道,雙方的通信,朗之邁妻子及丈母娘的態度,當時巴黎社會的風氣,法院的記錄,社會各界的反應,居裏夫人的崩潰逃避和改姓,朗之邁與記者的決鬥及後來又找了一個新的女朋友,朋友們的立場……而艾芙.居裏所寫的傳記裏,對這個這麽重要的一段戀情,卻是絕口不提。
那一生,那個女人經曆了多少常人難以想像的艱難、打擊和崩潰,但她偏要“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她是唯一一個沒被榮譽侵蝕的科學家。如一輪明月當空,皎潔,明亮。照亮了女性能到達的世界。
“我們必須要有恒心,尤其要有自信力,我們必須相信我們的天賦是用來做某種事情的,無論代價有多大,這種事情必須做到。”——她說了,她付出了,她做到了。
出國後,為了買到是紀荷寫的傳記(艾芙.居裏寫的傳記是那麽流傳廣泛, 以至於我不能確切記得我想要買的傳記到底是誰寫的了),我還甚至同時買到了一本由Susan Quinn寫的法語版的很厚的傳記——雖然讀不懂,但也收集到了沒包括在Francoise Giroud書中的一些有關居裏夫人珍貴的照片——我從來沒有像這樣追過一個星。
我是憑作者的序言來確認那個Francoise Giroud寫的就是我要找的那本傳記。因為當我在大學時期閱讀到那本《居裏夫人傳》的時候,首先是那個傳記作者的序言吸引了我。可惜,網上的電子書幾乎都是把她寫的序言取除了。這裏就引用幾句手頭上現有的英文版《Marie Curie A Life》的序言吧:
…I held onto it the way you hold onto a pebbl that you’ve picked up on the beach and put in your pocket, rolling it between your fingers now and then. It doesn’t really matter how other pebbles came to join the first. One day, they merged to form the faint image of a woman’s face - and this woman was irritating, captivating, intriguing, not at all like the woman I have learned about in school… (……我握住它就像你握住你在海灘上撿起的鵝卵石並放在口袋裏,不時地在你的手指之間滾動。其他鵝卵石如何加入第一個並不重要。有一天,它們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女人的淡淡形象——這個女人有點惱人,很迷人,很有趣,一點也不像我在學校裏認識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確實有點惱人:她實驗室曾有研究員吼她:母老虎——一隻護犢的母老虎,為了後來也得諾貝爾獎的女兒伊雷娜.居裏,她不惜侵害別的研究員的一些權利而給予她特權。美國捐款購買贈送給她學院的鈾,她一定要非常明確地寫清楚學院獨享權利。她很迷人:有至少一個人為了她終身不娶,而甘願在身邊一輩子守護著她。雖然她因為操勞,中年後明顯顯老,但卻一輩子都帶著少女的純潔、神情和聲音。她也很有趣:搞不懂小女兒艾芙.居裏為什麽這麽愛打扮,擔心她穿高跟會不會腳痛,穿得太清涼會不會得感冒。
她老了後,曾給姐姐寫信:人生其實也沒多少樂趣,不如種點花花草草自己找些小樂趣。她不懂,為什麽人們對娛樂明星這麽狂熱,她不明白:到底得付出多少代價,才能讓別人記住她。她無數次崩潰,每次以為再也走不過去了,但堅韌的生命力一次次呼喚她再次收拾舊江山,繼續前行。
她走出了一個朝聖者的路,以血肉之軀,登上了眾神之巔。很久以後,將不會再有一個人超越她。
她給我們女性指明了可到達的可能性。那就是:沒有什麽是不可能到達的。
(理解你對法國的小小的憤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