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保鏢（中篇科幻小說）七

 

包子作為最神似人類的機器人在楞嚴精舍的那一戰後，名聲大振。

 

AII公司因為包子作的免費宣傳而省卻了一大筆廣告費用，還因為包子對人類的作用被人們所認可而提高了機器人的價格。一個保鏢機器人得要一百萬美元起步才買得到手了。

 

朱莉到公司也一年了。

 

本來按照承諾，這些測試機器人可以讓測試者本人擁有的。但利益到頭，公司要求他們全部退回。三十幾個發放給朱莉和同事的機器人如果重新出售，價格三千多萬。不是一個小數。

 

如果不退回，公司就要以非法侵占公司財產罪告他們。

 

領回機器人時隻有口頭協議，可能就是為了現在的變卦創造的條件。而且現在機器人升值了，早就不是以前口頭協議裏五十萬的價格了，以前的口頭協議已經不成立。

 

朱莉已經對包子有了感情，包子在她心裏就是一個獨一無二的保鏢，救過她無數次，除了父母，他給予她最多的保護。

 

怎麽可能失去他？

 

而其他領到了機器人的同事也都不同意。現在這類機器人銷售起步價是一百萬美元了，失去機器人，等於失去一百萬美元。有多少人一輩子能存得下一百萬美元？

 

於是，朱莉冒著再次失去工作的風險和其他三十幾個同事們聯合起來，一起與公司談判。如果要收回他們的機器人，他們就準備全體辭職。

 

公司懼怕他們真的全體辭職。那些人都是公司最資深程序員，是無形資產，價值創造者，沒有他們，機器人項目也開發不下去了。

 

於是公司讓步了，隻要求他們把機器人回爐，把機器人功能統一後再讓他們領回去。

 

公司將重新更新他們的機器人的軟件，他們將擁有的機器人與要正式投入市場的初級版機器人有完全一樣的功能。

 

正式市場版本的機器人初級，中級，高級功能都是逐級遞進的，而每個級別的功能都是一模一樣。數據庫當然也不會容許讓客戶更新了，這些都是以後新版本推出要賺的錢。

 

客戶如果要定製相應功能，必須按每項定製加錢。定製項目有限，不是所有的定製功能都能被滿足。

 

三十幾個同事都歡喜地認為達到了目的，都同意了。

 

隻有朱莉不同意，她不要一個統一的產品，她要包子。

 

但AII公司說，如果朱莉堅持要包子，她就得出五十萬美元，最初的口頭協議裏讓他們領回去的機器人價值五十萬，但現在回爐再出售的機器人卻是價格一百萬，所以如果她要保留包子，就要出其中的五十萬美元的差價。

 

這筆帳怎麽可以這麽算？朱莉心裏明白AII公司隻是要讓她知難而退。

 

五十萬美金是一筆不小的錢。可以讓女兒讀差不多二個大學了。到哪裏去借那五十萬呢？

 

朱莉問施然：“付利息的話，你覺得在我們投資俱樂部有誰可能借五十萬美金給我？”朱莉隻是征求一下她的意見。她朋友少，也沒多少人可問的。

 

沒想到施然卻先跟朱莉訴了一通苦，主題是她作為一個小地主掙錢是多麽艱難。朱莉知道施然無非就是想讓朱莉打消從她那裏借錢的可能性罷了。

 

施然也就過個中上產的生活，那些訴的苦也都是實情，但其實朱莉根本沒有想過要從她那兒借錢。

 

就算施然有錢，為了維護她們之間的友情朱莉都不會開這個向她借錢的口的。

 

陳樂知道了，跟朱莉說：“朱莉，我們在美國生活也都挺長時間了，知道美國人有兩件東西是不借的：車和錢。更何況你是五十萬美金。很多美國人一輩子都存不下這個錢。所以你想向私人借錢的想法是不靠譜的。”

 

但陳樂接著暗示隻要朱莉跟她老公離婚，他就會立即與他老婆離婚，隨後隻要他們兩人結合在一起，那這五十萬美金就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了，那他就可以幫她出這五十萬美金。

 

原來，錢還真的是能給人壯膽呢。膽小的陳樂因為有錢做籌碼試探性地往前邁了一大步。

 

“哈哈哈，看不出來陳大數學家原來還可以這麽慷慨。不用了，這五十萬美金我自己還出得起，還沒到需要賣身的地步。”

 

陳樂全職作房產投資開發前，是個大學數學教授。有一次朱莉幫她的外甥女問他一道數學題，他在Email裏除了解答，還加了一句很曖昧的話：“隻要你需要，我以後每天給你做。”如果朱莉對他有意思，這個“做”字就會理解為撩人，如果朱莉無意，這個“做”字她就會理解成做數學題。反正無論怎麽理解，他都是安全的。朱莉雖然心裏明白，卻也隻好裝聾作啞裝理解成做數學題狀。

 

而這次的暗示就太明顯太大膽了，所以朱莉決定不再給他留麵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朱莉，我對你是認真的。”陳樂不安全起來，豁出去了，索性再做最後一次努力。

 

“對不起，我不是什麽小白兔，你也不用扮什麽大尾巴狼。”朱莉一點都不領情。

 

還好，她有這個底氣。

 

朱莉於是跟茅文彬提出要賣國內的房子。

 

茅文彬不同意。這個房子朱莉在最困難的時候都沒賣，現在家裏不缺錢了，卻要賣了。而且賣房子的目的，是為了買回包子不成熟的原始版本，而她原本是可以擁有價值一百萬美元的市場版本的。

 

不光如此，出五十萬美金，是為了保留一個在他眼中取代他角色的機器人。

 

兩人大吵了一場，誰都不想讓步。因為這個房產是屬於兩人共同財產。沒有對方同意，誰都別想賣房。總不能賣一半的房子吧。

 

朱莉提出了離婚。

 

離婚後財產對半分，不管她是分到房子還是分到現金，她肯定是能拿到一半的財產。

 

“我們在最困難的時候都沒離婚，現在大家的生活都回到正軌，你卻為了一個機器人要離婚。你這是瘋了。”茅文彬怎麽也想不明白。眼前的這個人一直是個很理智聰明的人，怎麽會為了一個機器人瘋了頭。

 

“他不是一個普通的機器人，他是一個保護了我，救了我的命的人，救了很多人的命。”

 

“這就是機器人存在的價值啊，是他們的本分，就象我們要工作吃飯，他們就是為了這個用途這個目的才開發出來的。”

 

茅文彬竭力想說服朱莉。但朱莉已經打定主意。

 

朱莉和茅文彬在最難的時候沒有離婚，卻在他們最好過的時候，要離婚了。

 

正當他們谘詢離婚手續以及如何變更國內的房子產權時，AII公司又改變了主意。

 

即使有了五十萬美元，也解決不了不讓包子回爐的事。

 

五十萬美金對朱莉來說是一筆大錢，對AII公司來說，毛毛雨而已。公司不允許有一個特珠的版本在市場上存在，這個版本雖然給他們帶來了榮譽，帶來了口碑，但畢竟隻是測試產品。

 

口頭協議裏說朱莉能夠擁有這個產品，並沒有說她能夠擁有原始版本。

 

更何況，現在他們已經把價格調整到一百萬起步仍有全世界的富翁訂單不絕而來。甚至有些中上產的也願意傾盡家產來購買這麽一件奢侈品，畢竟，隻要能救主人一次命，這價格就值回來了。為了五十萬美元在地球上留著這麽一個變數極為不妥。

 

而且其他的資深程序員們都已經同意回去工作了，如果朱莉再想威脅辭職，那也隻是個別行為，對公司的影響不大。

 

所以朱莉最後隻得到一個通融，允許她推遲三個月時間把包子回爐。

 

朱莉再次清點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牌：確信現在是AII公司少得了她，而她卻少不了AII公司。她還需要這份工作，而公司卻不怕她的辭職威脅。事已至此，除了接受這個條件她沒有別的選擇了。

 

朱莉既然又用不著那五十萬美金，中國的房子又不用賣了。

 

那個名存實亡的婚姻又暫時保留了下來。

 

過了半生浮華，朱莉已經對人性失望了。

 

能找到比茅文彬更好的人嗎？不可能了吧。人人都那麽自私。在她最困難的時候，誰幫過她一把？沒有，一個都沒有。那些明著暗裏對自己表達傾慕之心的男人，在她最難的時候，在穀底的時候，還不是都在袖手旁觀，一邊抱怨著自己的身邊人一邊各自過著各自寫意的人生。

 

記得她還未打官司的時候，曾問陳樂，問他能否幫她去問一下他的律師，這種被租客燒掉房子的事要如何處理才好。

 

結果他卻期期艾艾地答複，可能沒法幫忙去問他的律師，他的律師太忙了。

 

事後卻仍然不放棄任何一個可以方便地向她表達傾慕之心的機會。

 

中國的造詞真是強大，恩愛與喜愛是不同的。因喜而愛的，都不過象是河水表麵浮著的一層萍，風一吹就散了。因恩而愛的才能擁有整個河水，再大的風都沒法吹散，才經得起天長地久。

 

可世上有多少恩愛夫妻？

 

象朱莉父母這樣相親相愛一起變老的夫妻，現在還有多少？

 

朱莉向來報喜不報憂。

 

父母老了，不想再讓他們為自己擔心。所以父母是不知道她經曆了這些人生的艱難的。如果他們知道，他們會不會支持她離婚呢？大概也是不會的吧。

 

“夫妻就要互相遷就，互相諒解，才能一起攜手到老。”他們肯定會這麽勸說。而且茅文彬對朱莉父母倒是一直挺好，父母也都挺喜歡他的。

 

現在跟單身也沒啥區別，還比單身有更多好處呢。再找個意中人朱莉不僅覺得無望，也無心再找。

 

個人習慣已經形成，很難再能接納一個新人來到自己的生活中。

 

茅文彬無論怎麽說畢竟還是女兒的父親。這麽多少年她對他的脾氣太熟悉了，除了人自私一點，總體來說，還是一個有能力的好人。

 

而茅文彬正巴不得婚姻不要再起任何波瀾呢。

 

他在中國國內忙忽了一年半載，開始惦念美國安穩安逸的日子，明媚的陽光，透亮的天空，清新的空氣。光是為了以後仍留著一條再回去的路，也不想與朱莉斷了關係。

 

於是他們的婚姻走了一圈離婚的風波，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雖然婚姻已名存實亡，但家還是那個家。茅蕤回家還是回原來的老家。

 

朱莉在把包子送回公司之前，去醫院開了個病假條：楞嚴精舍突發事件後遺症，使得朱莉情緒很不穩定，整個神經係統不協調，有憂鬱症傾向，需調養二個月。又用了積攢下來的三星期年假及期間剛好遇到的公共假期，在家呆了近三個月，也通曉達旦地工作了近三個月。

 

再把包子領回時，除了還是包子的亞州臉，已經不再是包子了。名字倒是可以重設，但整個性能已經全變了。

 

不會再幫朱莉去割草。因為割草已經不是保鏢的責能之一。

 

也不會翻白眼更新數據庫了。因為數據庫已經不能任意更新，隻能用公司的既定功能。

 

要想定製功能每項都必須與公司的營銷部打交道，化一筆不小的錢才能買到，有些功能也未必在能買到的項目裏。

 

包子當然也不再認識朱莉了。

 

他，完全是不一樣的機器人了。就象一個正常的人得了癡呆症，但每天仍然記得吃飯穿衣等最基本的人類活動。

 

他也不會猶豫是要聽主人的話還是要保護主人，因為現在隻有一個優先：保護主人是保鏢的第一職責。

 

回爐優化以後，他沒有了缺點，也不會成長，他真的變成了一個機器人。

 

包子本來就是機器人，但因為調試過程中他會犯錯，他會成長，他會猶豫，他更象一個有缺點有脾氣有個性會成長的人。更因為他曾救助過朱莉好多次，他成是一個朱莉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份，一個朱莉向他投射了許多感情和喜愛之心的人。

 

而現在，他隻是一個產品。

 

“記住，你的名字是包子。”

 

“是的，主人。”

 

“包子，我要你變回到原來的樣子。”

 

“是的，主人。”

 

“我不要你這麽對我說話。”

 

“是的，主人。”

 

朱莉絕望了。

 

她把包子的電源關了。

 

“你這樣做會很危險的，主人！”“你這樣做會很危險的，主人！”

 

新的包子是這麽說話的。象一個播放機，循環地播放著。裏麵隻聽到例行公事，聽不到關切。

 

不過別忘了，朱莉自己就是一個天才程序員，雖然是個前端工程師，但也是通曉後端和數據庫技術的。

 

她把包子送回公司之前,已經通過前端從API反饋回來的JSON Objects，反推出了數據庫的樣子。她自己重新建立了一個數據庫，把那些從API反饋回來的數據重新存回到新數據庫裏。又改變API調用數據庫的路徑，把包子連接到了自己新建的數據庫，而不是附帶在他身上的數據庫。朱莉新建的這個數據庫是可以讀寫更新的。

 

把包子送回公司前，還發生了一件事，我們也要記錄一下。公司的另一個後端principle工程師張卞宜，來問朱莉要不要合作，運用朱莉的前端技術和他的後端技術，他們可以把他們手上的機器人功能模塊結合，把機器人升級成超人模式。

 

朱莉謝絕了。首先，運用公司現成的功能模塊是侵犯AII公司的知識產權，是不合法的行為。而且，她不要一個超人，她隻要一個包子，原來的那個包子。

 

這個世界真有超人嗎？沒有的。佛陀六年苦行才了悟生死。我們這些芸芸眾生想招引超人，隻怕是打開了潘多拉盒子，招引來的隻是帶來災難的魔鬼。

 

因為朱莉對前端技術是如此熟悉，她已經把機器人的前端的程序全部自己重寫了一遍。這樣再對照著包子現有初級功能，把被公司刪除的功能都又加了上去，把被公司改變的功能又改了回來。

 

等前端，後端，數據庫都重新作了調整，再重新把它們都連接起來後，朱莉給包子恢複了電源。

 

包子回來了。

 

“朱莉，你要我去割草嗎？防火防盜防鄰居。”

 

“包子，你回來了。”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啊。”

 

“是的，你一直就在我身邊。幸虧一直有你在我身邊。”

 

“因為我是你的保鏢啊。”

 

“你現在有一顆獨立的靈魂，不是產品，你是與眾不同的。”

 

“我一直就是包子啊。”

 

“對，你有名字，你有個性，你會犯錯，你會成長，你有一顆無私保護人的心。這就是你，一個善良而特立獨行的人。”

 

“朱莉，今天你的話真多啊。”

 

“心情好，才會話多呢。好了，現在你可去割草了。”

 

“好，我就穿著這個西裝去割草，穿西裝割草最酷了。”可他身上已經不是以前的西裝了，上麵有機器人的代號。

 

“你穿什麽割草都酷的。來，換上這件吧。”朱莉找出一件重新給包子訂製的西裝。

 

“好吧，這真是奇特的要求。”包子翻了翻白眼。

（未完待續）

PS：今天整理博客，發現這個科幻中篇還差最後兩章一直未在文學城更新，可能那時候是因為忙著出版《機器之城》（The City of Robots）我的中篇科幻小說集。為了求個完整，還是來更新一下。其它1到6章在博客及海外原創都有更新，原名叫《機器人保鏢》，改一個更喜聞樂見些的名字叫《保鏢與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