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行健和老貓老馬在銅牆鐵壁中又待了一天。無計可施,看來隻能坐以待毖了。但吳行健覺得事情非常的可疑,最可疑的地方就在這銅牆鐵壁。
因為沒有任何縫隙,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就是人先關在裏麵,再在外麵砌上銅牆鐵壁。否則人是怎麽進來的?
但依人力而言,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在這麽短的時間能不讓他們覺曉卻砌成這銅牆鐵壁。
而且,既然有人要害他,那說明有一個人的存在,有一個不同於他與老貓和老馬的人。那一個人是誰?不管是誰,那一個人肯定在關注著他。如果那個人隻想謀害他,那就直接謀害好了,也不可能把他和老貓老馬都關起來。說明那個人想在謀害他之前至少想知道些什麽。那個人想知道什麽呢?吳行健自問自答:“崔西。”想知道崔西什麽呢?誰想知道崔西的消息?吳行健一時摸不清頭腦。好像有好多人選,但又一個都不能確定。
吳行健高聲喊道:“明人不做暗事,有什麽事想問盡管問,這麽鬼鬼祟祟神神道道的算什麽啊?”
“果然是聰明人。”吳行健聽到一聲幽幽的聲音。
“你是誰?”
“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
“陸景生?”吳行健沒一下聽出是陸景生的聲音,他與陸景生很多年不聯係了,但聽出是一個老人的聲音,那個老人會是誰呢?反正不是王一。競爭對手?想知道崔西消息的人?吳行健敏捷的心思中跑過了一個個可疑對像,終於不確定地鎖定了陸景生,等他鎖定了陸景生後,才想起這個聲音確實就像這個科技界的名人在新聞采訪中說話的聲音。陰鬱了點,但確實像。
陸景生沒應聲。
“你為什麽要關我,你把我們關在什麽地方了?你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做起這種陰暗的勾當起來?”
“我沒關你,是你自己關了自己。”陸景生嗬嗬一笑。
“什麽自己關了自己,你不要故弄玄虛,明明是你把我們關起來的。”
“我有這麽大的本事一個人能砌起這銅牆鐵壁嗎?”
“這倒也是。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我周圍明明就是銅牆鐵壁,你也看到了。我們在哪兒?”
“你和老馬老貓就在你原來的無盡莊園。隻是現在我也在這兒罷了。我就在你銅牆鐵壁的外麵。”
“不可能。老馬和老貓失蹤時我都把整個莊園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根本沒有看到它們。”
“但你也沒看到它們出去的痕跡對不對?”
吳行健心裏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它們根本沒有出去的痕跡。
“怎麽會這樣?”他在心裏一遍遍地問自己。他找不到任何頭緒。
“你想要知道什麽?”
“吳崔西什麽時候醒來的?為什麽她的容貌沒有任何變化?現在她在哪裏?我已經去朱盡夏和她住的包荒園找過她,她不見了。”
“哈哈哈,任何關於崔西的消息,我是一點都不會告訴你的。”
“那你隻能在銅牆鐵壁中等死了。”
“如果隻有這個選擇的話,那看來也隻能這樣了,反正我也已經老了。不過,你能不能允許貓和馬出去?”
“我已經說過,是你們自己把你們自己關在裏麵的,這根本不關我的事。”
“你這是詭辯。不關你的事,你怎麽會出現在這兒?不關你的事,你怎麽會知道我們自己把自己關起來?雖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陰謀,但那改變不了這都是你的陰謀這個事實。我一直以為你是堂堂正正的人,沒想到你是如此陰險卑鄙的小人。”
“你有良知,你偉大,你高尚,你臨死還想著那匹老馬和那隻老貓,但這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你什麽都做不了。”
“我確實是什麽也做不了,但你也什麽也得不到。”
“嘿嘿,這話也許言之過早,我既然能讓你們把自己關在銅牆鐵壁中,我就不信我不能讓你開口。”
正在這時候,一直保持驚恐和肅靜的老貓突然大聲地叫了起來,老馬也突然跟著嘶叫起來。突然間,遠處傳來一群奔馬的聲音,聲音由遠而近,在這些嘈雜的聲音中,銅牆鐵壁突然一塊塊撕裂開來。倒塌了。然後像煙一樣一點點消失了。
那些奔馬是從吳盡的馬場裏跑來的,陸景生已經被踐踏在成群的馬蹄下。
吳行健這時發現外麵豁然大明,自己確實不在任何地方,就在自己的無盡莊園裏。這個事實足以把他的腦子搞得混亂,他無法解釋自己經曆和看到的一切。他覺得自己已經處在腦子分裂的邊緣。
這時,朱盡夏,崔西和王一剛剛趕到。
王一說:“看到我們還是晚到了一步,沒能讓你們看到到底發生了什麽。”
“到底發生了什麽?”朱盡夏問。
朱盡夏和崔西隻看到吳行健倒在無盡莊園的院子裏。旁邊還有一大群的馬三三兩兩低頭吃著草,就好像它們一直就在那兒吃著草似的平靜安閑。陸景生已經被馬蹄踐踏得奄奄一息。
“其實你們還是不知道更好。這事本來你們人類就不應該知道,現在知道這事的人已經快死了,這是你們星球的幸事。看來除了我們星球的人還有別的星球的人也在暗暗阻止著這件事的發生。”
王一若有所思,好像自言自語地對自己說:“少了誰?少了一隻老貓。它不見了。是一隻貓。”
王一搶步走到陸景生跟前,拉起已經奄奄一息的陸景生:“你妻子是怎麽自殺的?”
“反正我就要死了,而且不知道怎麽回事你們好像已經知道了真相,那我告訴你們也無妨,她名義上是跳樓自殺的,實際上是我改變了她頭腦的想法讓她自殺的。”陸景生自知死期已至,所以幹脆坦白。說出來了,他突然覺得好受了些。這個一直背負於他內心的愧疚終於消減了。
“不對,不是你改變的她的念頭,雖然你確實在她身上做了這個試驗,想讓她有自殺的念頭,而且認為你確實可以做到這一點,所以你才在吳崔西身上也使用了。但你那時候還沒有這麽深的功力,你還不能在一個人沒有任何心理基礎之上憑空改變一個人的念頭。在吳崔西身上並未成功,你在你的妻子身上實際上也並沒有成功。因為你的妻子她母親以前曾是急救室的醫生,在你妻子小時候,她母親經常非常晚才能回家,而且往往都是說因為搶救一個自殺的人才使她這麽晚才回家的。所以你妻子從小恨死了那些自殺的人,認為是因為他們的自殺使得她母親的時間都被因為搶救他們所占,從而從小得不到她母親的時間和愛,所以從小她就發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自殺。她沒有任何想自殺的心理基礎。”
“不是我幹的,那是誰幹的?你為什麽什麽都知道?連我都不知道唐竟母親的事。”陸景生突生驚懼,驚懼更加速了他生命的流逝。
“這就是我為什麽問你。我以為你已經知道。這次你已經能成功地憑空改變一個人的念頭,即使他沒有任何心理基礎,你把吳行健關在他自己設置的銅牆鐵壁裏,但卻最終還是被什麽暗暗阻止了。可能這是同一撥人,或者是同一撥不明生物。”
陸景生好像明白了什麽,想說什麽,但太遲了,他的生命的能源已經不足以讓他說一句完整的話了。很快,他的生命像閃電一般突然消逝了。在最後消逝的過程中,他留下的唯一一個念頭是:“還好,唐竟畢竟不是死於我的手。還好,吳崔西畢竟也還是醒來了。”
吳行健、吳崔西和朱盡夏看到陸景生死去,雖然明白了他與一些事情的發生有關,那些事情涉及到他們珍愛的人或認識的人,但還是物傷其類,心有悲戚。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過了半響,才聽得崔西問:
“到底怎麽回事?暗暗阻止了什麽事的發生?”
“你們星球有人掌握了如何改變人的腦中影像,改變人的心境,這是非常危險的,將給世界帶來大亂。我們不想看到這事的發生,又加上出現了你這個特例,所以不得不現身。不過看來我們是多慮了,你們這個星球比我們想像的要複雜得多,已經有其它的力量,我們所不了解的神秘力量介入其中,來維持這個星球的繼續平衡繼續和諧發展。陸景生妻子身上發生的事已經讓我們不安,但我們還是決定繼續觀望,不過因為有了你這個特例,我們還是覺得有必要介入。”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崔西聽到他不斷提到自己,但自己又似乎似懂非懂他所說的話,不由地急了。
吳行健已經從驚嚇和悲戚中恢複了理智。他因為已經和陸景生對過話,而且置身於銅牆鐵壁中思考了很久,又經曆了整個過程。所以他明白了王一所說的話。他來不及問為什麽朱盡夏,崔西和王一會出現在那兒,他也來不及欣慰崔西一切都好,他也來不及查找老貓去哪兒了,因為他知道他接下來所問的問題非常重要:
“銅牆鐵壁就是陸景生在我們的腦海裏造出來的影像?所以他說是我們自己把自己關了起來說的也沒有錯?”
“對。”王一簡單地回答。
“那他不但改變了我和老馬和老貓腦海中的影像,他還改變了所有來檢查的警察及我兒子腦海中的影像,因為他們來檢查時我也在場,確實是沒有發現老馬和老貓。”
“是的,所以這很可怕。”
“那是不是說五十一年前,就是他把這個吳崔西愛他這個念頭強加在崔西的?”朱盡夏也明白過來了。
吳行健因為不知道當時崔西昏迷前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崔西告訴了朱盡夏和王一她昏迷前產生的想法和發生的事,所以不理解朱盡夏在說什麽。但崔西恍然大悟過來:
“是的,我醒來後就一直想‘什麽事不對’,原來就是這事不對,因為我有男朋友,所以我不可能愛他,怎麽可能會出現我愛那個人的念頭。”
“五十一年前,他的改變人的念頭的能力還不大,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因為這個陰錯陽差,所以沒有成功。五十一年後,他的能力已經今非昔比。但他這次還是謹慎,先拿了貓和馬作試驗。確信在警察和你的親人腦中確實改變成功了影像,才接下來把你父親的心念也改變了。”
吳行健結合他們的言談大致猜到了什麽。
“那為什麽崔西會昏迷五十年,而且容貌不變?”他提出了這個一直困擾著他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同樣困擾著崔西和朱盡夏。
“因為兩個截然不同念頭的激烈衝突造成了崔西的神經係統一時失去了功能,本來這個昏迷會是永久性的,就是繼續昏迷下去一直到人的壽命停止那一刻。為什麽昏迷五十年後醒來而且容貌不變?我們也不是很懂,我說過,我們也有一些我們搞不清楚的事,你們星球比我們想像得要複雜得多。根據崔西的回憶,是她媽媽派人把她叫回家的,也許是因為她媽媽記憶中一直就是她二十五歲時的容貌,所以她的年齡定格在那兒了。不過因為我們的壽命就是八萬歲的長度,所以崔西也有八萬歲的壽命也不足為奇。”
吳行健的心跑得飛快,這時已經猜到王一真的就是外星人,他的現在年齡就是一萬多歲,而且他們的壽命就是八萬歲,而崔西也能活到八萬歲。而朱盡夏和崔西都已經知道這些事實。
因為吳行健本來早就懷疑王一是外星人,現在得到證實,所以在他心中的震動不是很大。但崔西也能活到八萬歲這個事實卻讓他很震動。那是不是說明崔西也變成像王一一樣的外星人了?還是我們人類本來就是與王一他們外星人有著一樣的基因?我們是王一他們外星人的克隆人?各種思緒一起奔湧而來。最後他把這些念頭都甩開了,隻留下一個最關切的念頭:
那以後等他們這些人都老去了,誰來照顧崔西呢?
他一時忘了,崔西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還一直想著她還是個孩子。在父母眼中,無論子女是多大年紀了,都還是孩子。
“這麽說來,陸景生的妻子跳樓自殺不是自己的意念?”吳行健又想到了陸景生妻子。
“確實不是她自己的意念,所以說像陸景生這樣的人在你們星球是很危險的。”
“但聽你與陸景生的對話,那意念不是陸景生改變的,如果不是陸景生改變的意念那是誰改變的意念?”
“我們現在也還不懂。現在看來,雖然目前我們比你們星球的人類有更深的智慧,但你們星球的大自然卻有更深的智慧是我們所不懂的。這倒提醒我們,我們也不過隻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而已。也不過是置身在這個自然規律中的芸芸眾生。不過,陸景生的妻子跳樓自殺雖然是被改變了她本身的意念造成的,說到底還是她咎由自取。”
雖然吳行健他們都不明白王一說的咎由自取是指的什麽,他們也不想知道了。但這個因緣稍稍安慰了他們的心,至少知道陸景生不是一個大惡之人,而現在他也咎由自取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死者為大,所以也放下了對他的那些恨意,讓他過去的愛恨情仇都隨著他的離開而消散吧。
但一想到王一對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一清二楚,這還是嚇著吳行健了。朱盡夏和崔西因為已經知道王一的那些神通以及王一的不凡身份,甚至已經跟著他在宇宙太空遨遊了一番,所以倒是還好。
東方世界信奉天地間有鬼神,舉頭三尺有神明,人的一舉一動都是被鬼神所知,所以即使身處暗室,也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所謂天地鬼神不可欺也。特別是儒家學說,更是在意在無人知的時候更需努力奮進修身養性。但沒想到,原來還有外星人也對他們人類所做的事一清二楚。莫不是那些外星人就是東方世界傳說中流傳下來的鬼神?
王一的想法與吳行健他們的想法卻又有不同。
因為他還是遲到了一步,有一個更神秘的力量已經比他更早一步做到了他想做的事。而那神秘的力量也許比他們星球的人的能力和智慧要更高一級,管更廣闊的事。畢竟這個星球不是僅僅隻為人類所擁有的,它是所有動物和植物的家,人類隻是其中很渺小的一部分。沒有人類,大自然依然能夠很好地自我運行下去。有了人類,反而給大自然的各種有情無情有想無想卵生胎生等種種眾生帶來種種麻煩,破壞各種原來已經很好建立起來的鏈接和平衡。
“作為有高智慧的有情眾生,包括我們,一定要有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王一想。
吳行健經此一驚嚇,病倒了。
而吳盡終於出院了。
人世間就是這樣,有人病了,有人好了,醫院裏都是進進出出的人,生老病死的人。
袁沐莉帶吳盡去了寺廟還願,也順便祈禱讓吳盡的曾祖父盡快康複。
但他這一病竟蔓延了一年多的時光。
那匹老馬在他生病的時期走了,它已經很老很老了。
而那隻老貓消失了。
參觀無盡夏大道的人有時會傳他們在一棵無盡夏繡球花的樹下看到過那隻老貓。有的甚至還說,見到過它幻化成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在無盡夏繡球花的樹下駐立。有人上去打一個招呼,卻一忽就不見他了,隻看到一隻老貓悄無聲息地溜過。
陸景生因為明顯是被馬踐踏致死的,所以就歸因為意外。雖然人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無盡莊園裏。但他的死因確實不是任何人造成的,所以人們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有感慨命運的安排是如此的無常,每個人的死因都能這般離奇。
陸景生公司也因為一個主角的缺席而很快就解散了。曾經使用過陸景生公司“心想事成”產品的人心裏暗暗慶幸:他們雖然在“心想事成”產品中經曆過想要的各種人生,得到過各種滿足,但心頭總有抹不去的陰影:覺得他們的公司的產品透著邪性,有一種邪惡的力量瓦解了他們本來有的心氣和誌向,讓他們變得軟弱。所以也許這個公司的不存在是一件好事。未知的隻有一條歸路的人生自有它的魅力,因為不管那條路走向哪兒走成什麽樣兒都是自己親自創造出來的。這是他們自己的人生自已走出來的路,獨一無二,光憑這一點就足以使他們自傲。當他們麵對最後的時刻時,他們可以問心無愧地對自己說:“我盡力了,我走過了一條獨一無二的路。”
崔西既然回到西方世界,她還偷偷地去看了一下她以前的男朋友林之峰,及二個好友。她想知道她的存在是否曾經在他們的生命中留下什麽痕跡,還是真的就像一個陌生人一樣完全消失在他們的記憶裏。
林之峰是高級程序員,那時已經退休。崔西昏迷後,他很快找到了一個新女友,結婚生子,已經有了自己的孫子孫女和外孫子外孫女。他對自己的人生非常滿足。
他早就想退休了。
程序員的生涯給了他高薪的回報,讓他足以憑一已之力養家糊口。這讓他自傲,也是讓他一直撐到了退休那日的動力。但他早就厭倦了程序員的生涯,他總無法擺脫自己與一名流水線上的工人沒有什麽區別的感覺,除了工資高一些。他們這些程序員都不過是現代化高科技生產工廠中的奴隸。因為高薪,大家都不願意不好意思羞愧於說出這個事實真相。但他們的工作確實與“奴隸”沒啥區別,每天人生的大部分最好的時光都是賣給了公司。冷酷無情的資本市場還每一天都在找更廉價的“奴隸”來替代他們。經常性的裁員讓每個在這個流水線上作業的高薪程序員們每天都不得安生,憂心忡忡,如履薄冰。
終於退休了,真好。他再也不想接觸一行代碼。寫程序曾經給他帶來快樂,最初的他曾沉浸在程序的邏輯世界裏像魚遊翔在水底。但這快樂早已經被日複一日的壓榨所驅散,被公司裏的勾心鬥角,爾愚我詐所侵蝕。
他幾乎沒有想起過崔西。但這並不是說他把她完全忘記了。一段因為不可抗力而未完成的戀情是幾乎不可能被完全忘記的。就像一滴淚雖然已經在風中風幹,但如果仔細觀察還是有淚痕在那兒呢。他有時候會想,如果後來是與崔西結婚的話,他的人生就將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生。那將會是什麽樣的人生呢?可能因為崔西有一個聲望很高的父親他在那個大家庭裏會受到冷落而不會像自己現在這樣有一個滿意的人生吧。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自己隻是一個普通人,在吳行健那個大店下,自己有可能隻能當一個被欺的客。想到自己本有可能過一種完全不一樣的人生讓他感到命運之神的不可預測。但想到自己現在過著幸福的人生,他又感謝命運的安排,“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想到崔西時,到最後他總要這樣心滿意足地在心裏感概一下命運。
崔西去偷偷看他時,已經是九月初的一個傍晚,孩子們都開學了,他正等待自己的孫女從幼兒園出來,望眼欲穿地等著,一如當年約會,他都會先到,也是這樣望眼欲穿地等著。當他看到孫女跑向他的當兒,他臉上樂開了花,連夜掏出一支他早就準備好的冰糕,極快地剝去包裝,殷勤地舉著那支冰糕就像舉著一個火炬迎了上去 ——以前的他是會這樣舉著一束玫瑰花迎接崔西的。他享受這天倫之樂。他旁若無人,根本沒有注意到崔西。他老了,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在乎儀表,他穿著一件鬆鬆垮垮的T恤,臉上是這個年紀的老人特有的慈祥,在那慈祥中依稀可辯以前那張俊郎的臉,他胖了些,但身材還未走樣。身邊的行人沒人注意到這個普通的老人,沒人想到如果不是因為無常的命運,他會是在這個世界享受盛名的科技界名人的女婿。
崔西原來在西方世界有兩個好朋友。倪靖就是當年幫她一起搬東西,也是最後見證她昏倒的見證人,她知道她昏迷的事,因為接受了這個事實,在她忙碌的人生中,她已經把崔西忘記了。再說她有很多朋友,朋友們在她心中來來去去的,有時候那個人不再是她的朋友了,有時候原來不是朋友的成了朋友,有時候朋友成了敵人,有時候敵人又成了朋友,就像話劇裏的演員,不斷地變換著角色。所以崔西隻是退出了她的舞台的一個普通演員罷了。她沒再想起她,隻有到與她共同的同學朋友聊起一個崔西當時也在場的事時,才會把她的名字也帶進來。但在說她的名字的時候,心裏不過就是敘述一件有她參與的事而已,心的枝葉就像無風中的樹葉是不動的。
原茵就不一樣了。原茵從頭至尾不知道她昏迷的事,她內向封閉,對世事缺乏了解的興趣,崔西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她也不熱衷於八卦。吳崔西昏迷時,吳行健還未如日中天,他的名聲還未能惠及到吳崔西,而且吳崔西也沒發生足以上新聞雜誌的事,當時以為隻是短暫昏迷而已。等後來,吳行健一味低調,更刻意不願意讓外界知道吳崔西的事。所以原茵隻知道吳崔西從某個時刻起再也不聯係她了,她像所有敏感而自尊的女性也就從此停止了主動聯係她。
但吳崔西把她從朋友身份中放棄一事傷害了她。她常常想:“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讓她再也不再聯係我?我們關係以前是那麽好,沒想到她說不聯係就不聯係了。”她常常盤點那些美好的記憶,就是百思不解是什麽事讓吳崔西決定不再做她的朋友。一定是她結婚那次沒有邀請她做她的伴娘。可是那次她方沒有辦婚禮,隻在男方那兒辦的,她剛畢業才一年,根本沒有積蓄,為了節省費用,去參加婚宴的男方的一個女同學就當作她的伴娘了,她自己的朋友一個都沒請她們參加婚禮——當然她也沒什麽朋友,她自己還心裏感到委屈呢,要是父母錢多的話,肯定會在女方那兒也辦一個像樣的婚禮的,那時候肯定就會請吳崔西來的。一定是吳崔西先誤會了她,以為自己太不夠朋友,才突然不想做她的朋友了吧。
原茵七十多歲了,已經離婚,獨自生活著。但她還是會不斷地想起吳崔西,不斷地分析到底是哪件事做岔了。被朋友分手雖然沒有象被情人分手那麽痛,但總還是留下傷痕的。這個傷痕改變了她,讓她從此對待身邊的朋友就會倍加小心,讓她做事更注意分寸,注意不要因為自己沒有顧及的事傷害到朋友。她變得更成熟,己所不欲不施於人。她的晚年倒是有很多朋友,但她就是覺得還缺一個,永遠缺一個,缺一個吳崔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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