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二月二十六日,早春的一個周六,是朱莉的生日。雖然朱莉的生日很好記,與大文學家雨果的生日是同一天,但除了包子在一大早祝了朱莉生日快樂,誰都不曾記起這天是她的生日。
父母隻記得她的農曆生日,已經在兩天前打來過電話。茅蕤正忙著準備春假前的考試,心裏肯定隻有她的考試。朋友們都不記得她的生日,這倒也公平,畢竟朱莉也不記得她們的生日,隻有當她們在朋友圈裏給自己慶祝生日時才跟著點個讚,說一聲生日快樂。
畢竟沒有誰在別人的生命裏會比他們自己更重要。那怕對方貴為帝王,自己低如螻蟻,也比不上自己的生命珍貴。
茅文彬卻也不記得她的生日。平時不記得,她不覺得意外,他的心裏向來隻有他自己。但自從他回國後,因為心裏的那一點點愧疚,他對她的節日問候可是比平時勤快多了。情人節才剛剛收到他送的花。他不會不知道,朱莉的生日就在情人節過後不久。
然後,朱莉也沒什麽不高興的。一個人要不高興總是因為期待落空。如果你已經不存在期待時,那就沒有什麽可不高興的了。她也早不恨他了,有愛才會恨,不愛了恨也就跟著消失。
不如自己給自己好好過過生日。
與包子一起去商場購買了蛋糕,花,準備回家與包子和貓一起慶祝一下就算過生日了。
回家路上經過楞嚴精舍,突然惆悵地發覺她最近很少去楞嚴精舍了。
最近順,就忘了宗教了。
當人們過得不順的時候,人們自己的力量不夠,很多人就會求助於宗教給予更多的承受力。而當過得很順的時候,人們卻又覺得僅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過關斬將,渡過一切難關。
宗教有時也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呢。
這麽一想,羞愧心起。
打定主意要進去跟著念念經禮禮佛。
包子怎麽辦?看了看表,再過半小時,法會就要結束。如果先把他送到家,又卸下包子的電源,再等十分鍾等他電源耗盡再過來,楞嚴精舍就已經關門了。但帶著看上去顯得比自己小很多的包子去禮佛,卻好象是對佛祖和法師們不尊重。又怕他在莊嚴的佛堂不知會做出什麽意外舉動,上次聚會上發生的事尚讓朱莉心有餘悸。
原來,包子有時也是個累贅呢。
“包子,你這個時候真是個累贅呢。”
“包子怎麽會是累贅?包子是保護你的。”
“我要去禮佛了,禮佛你知道嗎?這種地方不適合你出現。”
“不行,我必須一直在你身邊。”
“那我隻好卸下你的電源了。”
“朱莉,你這樣做很危險呢!”“朱莉,你這樣做很危險呢!”包子又開始念叨。
朱莉把他的聲音調小一點,任由他在那裏念叨。保險起見,把他鎖在方向盤上。就走了。
走進門,異樣地感到通向佛堂的門那邊沒有念經的聲音傳來。可能剛好大家都在靜坐。朱莉邊想,邊換鞋子。
注意力正在換鞋子上,通向佛堂的門不知什麽時候開了,突然一隻手抓住朱莉,猛力把她往佛堂裏拖:“哈哈,好啊,又來一個陪葬的。”
朱莉驚疑之間發覺佛堂已經變成寂靜之地,拖她的人手裏拿著一把機關槍,人群中的人們個個神情慌亂,魂不附首,卻都沒有說話。危險臨頭,知道說話也沒用,反而沉默得慌。倒是靜智法師雖然也未發一言,卻是神態自若。
朱莉待要掙紮著出去叫包子,已經沒有機會了,被那個凶徒抓著往人群裏推,“都到一堆兒去吧。”
靜智法師這時說話了:“施主,你放過他們吧,他們都是無辜之人。你的故事我們都聽到了,你不就是戀愛失敗想自殺又想找人陪著嗎。戀愛失敗又不是世界末日,這個精舍就有很多人是因為失戀來加入我們精舍法會的.如果你能放下屠刀,你也可以成為我們精舍的一員啊。怨怨相報何時了。你又何必欠下那麽多的血債。”
“一個都不放過!”那人狂叫,長長的茂密的胡子亂顫。“世界上的人都是壞人,壞人,沒有一個好的!我得不到愛,就要你們也都得不到。憑什麽我隻有死路一條,而你們卻能好好活著。現在看你們的佛祖如何保佑你們吧。”
“包子!”朱莉使出她最大的聲音大聲呼他,卻忘了這個佛堂隔音很好。
“小姐,這麽危險的時刻,你卻還惦記著包子。小姐不是常人呐。”一個禿頂的六十多歲的佛教徒這時小聲在她旁邊嘀咕。
看來還真有不怕死的。
如果世界上真有一件後悔藥,朱莉最後悔的事,是把包子鎖在車內。
就在朱莉絕望的時候,隻見包子已經飛奔而來,仿佛一個大神,擋在了朱莉前麵,他的仿人皮的手皮膚已破,露出金屬的骨頭。原來,他用他裝有金鋼石的手摧毀了鎖住他的方向盤,也摧毀了車子的門。
“包子的第一職責是保護朱莉。”包子一邊擋到朱莉麵前,一邊說。
“原來是這個包子。”那個禿頂男子身處危險,卻還不忘真相大白後的釋然。
“大家都躲到我的身後。包子是我的機器人保鏢,隻要躲到我身後就沒事了。”朱莉顧不得那個禿頂男子的嘮叨,一把把靜智法師拉到自己身後,一邊大聲指揮。
人群中象一秒內就明白了發生什麽事。忽地一下,都排成整齊一隊列,躲到包子和朱莉的後麵去了。那個禿頂的男子更是比誰都身手敏捷,一下就躲在靜智法師後麵,還用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袈裟。
危險麵前,人人智慧大開,趨吉避凶,原來都是本能所在。
不過人們的行動也激怒了凶徒,他的故事已經講完,正想著什麽時候動手呢,這時他的機槍開始掃過來。
子彈都從包子身上反彈回去。保鏢的身子是防彈的。包子甚至還能左右開弓,抓住射過來的子彈。
人群明白了,包子根本不怕子彈。
人群中就有膽大的人開始嘲諷凶徒:“子彈橡皮做的?”“玩具槍?”“還有幾顆子彈,別都打沒了,你不是要自殺嗎?至少要留一顆給自己。”
隻有朱莉知道危險沒有掃除,因為包子身上隻有十分鍾的備用時間。“包子,趕快打電話叫警察。”
佛堂內禁止用手機,大家都是很自覺地把手機都放在車內的。
“不,打電話叫警察不是我的職責。保護你才是我的職責,我的時間不多了,現在我要把你帶走了。”包子一邊擋著子彈,一邊一把抓過朱莉,就要把朱莉帶走。十分鍾備用時間內,保證主人安全脫身是保鏢現在的最大任務。
“放下我。聽我命令才是你的首位職責。我要你把我留在這兒。趕快打電話報警。”包子猶豫了。二個首要職責衝突了。程序設計的時候,並沒有想到聽主人的命令和保護她會是衝突的。二個都是優先級,卻在不同的數據庫裏。不知該調用哪一個?
靜智法師這時說話了:“施主,你就讓你的保鏢救你走吧。生死皆有定數,佛祖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小姐,不要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眾人則是苦苦哀求。本來是生死無望了的,現在有了一根稻草,自然要苦苦抓住。
朱莉本來也很害怕,生死關頭,誰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但靜智法師的鎮定態度,眾人的期待卻又使她沉著起來。“包子,把聽主人命令的職責放在第一位,把保護主人放在第二位。更新你的數據庫吧。”會有什麽後果呢?現在隻能走一步算一步,聽天由命了。
沒想到在自己的生日會有這種際遇。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再怎麽算都算不到在佛堂清靜之地會有如此凶險的事情發生。
“好吧,這真是奇特的要求。”包子翻了翻白眼。隨後撥出了報警的電話。
至少等包子電源耗盡,已經有了後備方案,隻希望警察出警能快點。但現在卻是一秒鍾都等不了。
等撥完警察電話,朱莉趕快說:“包子,現在把保護主人放在第一位。更新你的數據庫吧。”
“好吧。”包子翻了翻白眼。這次沒有說“這真是奇特的要求”那句話。
包子的警視燈亮起,隻剩最後三十秒鍾了。而警察卻還未到來。
大家忽地心裏都明白了。都絕望了。
凶徒也看出來了。
一陣狂笑:“那我就索性再等幾秒鍾再開槍。讓你們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多陪我幾秒鍾,死後你們可是要一直陪著我的了。”索性拿出一支煙抽了起來。
“朱莉,你隻要抱住我就沒事,我的身體是防彈的。”包子給予了最後的安慰後沒電了。
眾人明白了,包子即使沒電,還能保護朱莉一個人,但卻很難保護他們了。
每個人都盡力把自己身體往中間縮,縮得小一點,再小一點,矮一點,再矮一點,不要露出大塊麵積來而被機槍打中。
胖的人心裏比誰都絕望,高的人還能蹲下去,不露出頭來,胖的人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不把身體露出一點來。
凶徒已經舉起了槍。誰會是第一個倒在槍下的人呢?
無常降落,恐懼使得所有人的心髒都縮緊了。空氣中似乎聽見了尖銳的摻人的呼嘯聲,從遠古轟隆隆的開來。
就在這時,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一聲槍響,在眾人都還沒搞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時,凶徒倒了下去。
“警察!”眾人把憋得人發痛的那口氣從胸口吐出,歡呼起來。
這時候,如果讓他們認佛祖還是認警察隻能任選一個的話,大多數人是肯定要轉信警察了。
但不是想象中的一眾警察,而是隻有一個警察,而且他隻是一個普通的交通警察。
大步隊的警察要到二分鍾後才能趕來。等那眾警察到來時,戰時已經結束。隻剩下清理戰場了。
那個交通警察看到朱莉的一輛奧迪車破了一個大洞,門碎了,方向盤也拉掉了。而車內還放著生日蛋糕和花,警覺性使他覺得有什麽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當即決定進來看個究竟。
沒想到來得恰是時候,救了眾生。
事後,靜智法師說:“一切都是因緣。朱莉,包子,警察都是因緣巧合必須要在這個時間不早也不晚趕到我們楞嚴精舍的。佛祖慈悲,竟是安排得分秒不差。”
靜智法師對凶徒的死也自有解釋:“求死得死,得其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