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地獄(三):上帝
朱朱莉
我之所以成為了所謂的著名海歸人士,是因為我的前沿研究課題:記憶存儲。
這個課題以往一直是理論的熱門。
我的貢獻是把理論化為了實踐。
這件事意味著:人們可以在生前把重要的甚至一輩子的記憶存儲下來。
記憶存儲前景非常廣闊。
課題組因此拿到非常多的經費,專門用於記憶存儲的應用研究。
我們研究的課題因為與每個人都有切身關係,所以成了公眾及媒體關注和熱捧的對象。
我也因此成了一位科學界的紅人。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我已經能夠實現的比記憶存儲要進步得多。
我沒有把那些更進一步的技術公布於眾,也沒有讓我領導的科研組知道。
而是私底下暗暗幹起了私活。
我把它稱之為心理微整。
我沒有公布於眾是出於二個方麵考慮:
一方麵,這個課研成果太敏感了,會涉及到法律,倫理,道德啊諸多方麵的爭議。即使我想公布,大概政府及科學界出於這些層麵的考慮最後也是會決定保密的。
如此的先例彼多:
理論上說克隆人的技術已經成熟,但目前還沒有科研小組在應用克隆人這項技術,就是因為倫理方麵的顧慮。你克隆出一個自己來,那麽這個人的社會屬性將如何定義?
再比如據我們在NASA的科學界同事私下透露,他們已經知道有外星人生活我們地球人中間,但由於怕引起地球人的動亂和不安,也一直把這個發現歸檔為國家級的機密。
另一方麵,雖然我們研究組是媒體公眾關注的對象,而且科研組也有大量的科研經費,但由於最近中國的學界反腐運動,每個科學家自個兒的報酬卻並不高。所以即使這一項研究成果能公布於眾,最多也隻是增加了科研組的研究經費,而並不會給科學家本人帶來更多的物質利益。
而我還有女兒在美國私立學校讀高中,以後她還要讀私立大學,大學畢業後也許還要繼續深造,這一路的化費將是個無底洞。女兒學的是藝術,不光要為她學業著想,還要為她以後的生活留下足夠的資金。個人回報是一個不得不考慮的現實問題。
我的心理微整處於灰色地帶,地下活動。
業務都是靠私底下的口口相傳介紹進來的。
雖然我都與每個客戶簽了保密合同。但所謂的保密,往往事實上最後都變成了“適當透露”。
隻要沒有傳到媒體上去沒有被公眾知曉,這個保密合同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誰也擋不住私底下的口口相傳。與我想要的效果一樣。
也許他們象我一樣心神領會,其實我隻是希望我的業務局限於地下。
這項心理微整帶給我的報酬遠遠高於我的正常收入。
我的心理微整雖然處於地下活動,但每項項目涉及的範圍內容都是很明確地寫入合同,決無含糊,且風險自負。
消除某段記憶啦,改變某個記憶片斷啦,重建記憶啦,清除某個人在記憶中的存在痕跡啦等等。
總之都是一些很明確項目。
當然,消除的記憶,改變的片斷我這裏是有備份和存儲的。
記憶存儲是我的老本行,而且成本可以技巧地打到我的科研經費去報銷。
有顧客回頭發現有什麽沒有預計到的不良後果,不適應,後悔了,或者改變主意了,消除改變記憶以後又來要求恢複原態,那我也息聽尊便。
不過,他們都事先明確重裝重置也都是要化錢的。
有些人錢多到居然可以消除重裝消除重裝來回這麽幾回。
我都見怪不怪。
就象一度曾流行的臉部微整手術,打玻尿酸沒打好,還可以要求美容師把玻尿酸消融後重新打。
葬禮是舒玫回國後的第三天。舒玫是回國的當天來找我的。
第二天是個周六。
我特意留出這一天來什麽私活也不接。
還把原定在今天和明天的心理微整私活都往後推了。
打算一整天就在自己寧波東錢湖邊上的別墅休閑放鬆。
曬曬太陽發發呆,是我認為的人生的至高享受。
所以我的別墅有一個很大的陽光房,屋頂正中是一大塊透明的玻璃。
陽光房不光適合曬太陽,還適合晚上看星星。
我的一個天文界朋友,現在是國家天文台的科學家,曾帶我去河北的興隆觀測站值過夜。
我一直對在興隆山頂用裸眼看到的璀璨的星空記憶尤深。
所以在這個陽光房,我除了曬太陽發呆,有時也會記得在夜晚用來看看星空。
我澆了澆陽光房的一些綠植後就準備早餐。
準備第二天以最好的狀態,作為舒玫最親密最有名氣的朋友身份與舒玫一起趕到杭州去參加她母親的追思會和葬禮,追思會安排在上午,葬禮安排在下午。
我的早餐很簡單:自製的烤麵包片塗上牛油果果肉再放二個切碎的鵪鶉蛋撒些黑胡椒粉,蒜粉和洋蔥粉。再加一盤水果拚盤和一杯咖啡。
現在科技是越來越進步了。而在吃的方麵卻幾千年來一直吃的都是這些東西。如果再考慮轉基因農藥等帶來的危害,在吃方麵其實反而是退步了。
順手把挖出的牛油果果核掉進一個水盆裏。
那裏已經有三個果核在裏麵開始生根發芽。
我看到有二隻蚊蚋在水裏掙紮。
翅膀在水裏高頻率地劃啊劃啊,費煞了勁才劃出個一二個毫米。
卻又被我掉進去的果核造成的漣漪打了回去。
水盆對它們而言尤如汪洋大海。
如果我任由它們在那裏掙紮,不出幾分鍾,它們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命就會消失。
要是年少時,才不會去管兩隻蚊蚋的死活呢。
現在心氣是越來越小,心卻是越來越變得柔軟。
大概是越來越體會到,人在這個世界上的渺小和無力,與一隻螞蟻一隻蚊蚋並無兩樣。
也明白了,為什麽唐僧連一個螞蟻都要救,連一個妖精都不願錯殺。
都不過是芸芸眾生。
不過我馬上意識到:所謂心變得越來越柔軟,其實隻是對其它異類生命。
對於同類,我的心可是越來越變得堅硬,冷酷。
越長大,越覺得這個人組成的世界是一個比爛的世界。
更爛的人才能心安理得地在這個五濁惡世中生活下去。
我拿了一張紙巾,把它們一個一個救了出來。
救出來後的它們,在紙巾上爬了爬,很快就爬開去了。
如果它們象人一樣有意識會思考,我想那個時候,它們一定以為遇到了上帝。
一隻上帝之手從天而降,使它們得救了。
我剛想象自己充當了一次上帝,一陣門鈴聲又把我拉回人間。
我通過網絡監控,發現是一個陌生的三十來歲的女子。
神情有點忐忑,好象尚在猶豫要不要真的決定進去。
本想不去開門,假裝沒人在家,但那人的麵眼又似乎似曾相識。
大概又是一個被我遺忘了的老同學老朋友吧。
我還是打開了門。
看來,連一天的清閑也是得不到的啊。
上帝們都是這麽忙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