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之殺人機器人
朱朱莉
一.一個奇怪的病人
我是一個心理治療師。
心理治療師聽起來是一個充滿包容和拯救的工作,但其實我的職業並不一帆風順。我無數次地麵對我的職業危機。我永遠不會告訴病人的一個秘密就是:其實我自己就是一個懷有心理疾病的病人。有很多沒有解開的心理陰影。
隻是因為我獲得了心理博士學位考取了相關證書,我就有資格來開設這個心理診所。我就成了給別人作心理治療的專家。
我曾經有一個病人自殺身亡。他是個高級軟件開發師,四十出頭,禿頂,比同齡人顯得衰老。在IGC公司工作,做政府合同。長期受到政府部門的項目負責人高強度的工作壓力和語言欺壓而不敢聲張。
如果他聲張出去,IGC公司隻會采取一個行動,就是把他解雇。而全家四口都靠他的工資生活,靠他的醫療保險看病。
結果他抑鬱了。
但即使這樣,他也隻敢利用IGC提供的醫療保險接受心理治療而不敢辭職,不敢去找新的工作。
在人工智能的衝擊下,找個高薪的全職工作變得越來越艱難。誰都不敢冒險放棄自己的職位。
心理治療對他而言根本是無用功。他甚至不願意吃藥。我多次建議他先辭職休息一陣,他也都不接受。最後悲劇還是發生了,他自殺了。
他寧願放棄自己的生命也不敢放棄自己的職位。
這類事例都讓我對我的職業有一種很深的無力感。我覺得當病人處在烏漆木黑的隧道裏的時候,我沒有能力給予他們一道光明。
我一直都懷疑我不是一個好的心理治療師。
但我至少認為我的職業生涯是安全的,是得到保障的,不會受到人工智能的衝擊。
我尤記得在2016年初,大家還在談論人工智能阿爾法狗(Alpha Go)圍棋機器人完勝人類,討論人工智能能不能超越人類,替代人類工作。
那時的共識是人工智能也許會從事一些需要效率的工作,但不可能替代那些需要大量交流或需要藝術修養的領域。
心理治療是雙方交流互動的一個過程,每個案例都需要大量的獨特的交流,遠比下一盤圍棋要複雜得多。其目的是經由精通人格源起、發展、維持與改變之理論的治療者,使用邏輯上與該理論有關的治療方法,來改善另一方在認知,情感,或(和)行為無能或(和)功能不良帶來的苦惱。
關鍵是大量的獨特的互動交流。
要不斷地由病人把特殊的信息輸入給心理治療師,心理治療師再把治療手段輸出給病人,病人再遵循治療師給出的信息進行改善,隨後再把新的信息輸入給心理治療師。如此循環才能得到治療目的。
心理治療師得要有深度的學習能力,不斷從病人的回饋中調整治療方法。人工智能怎麽可能達到這一點?2016年時大家都這麽認為。我也這麽認為。
但在從事心理治療事業八年後,到2019年的今天,我很快就發現我和大家都短視了。
從2016年的阿法狗到2019年,隻有短短的三年。我第一次發現我的工作進入了一個死胡同。
2019年,已經出現人工智能心理治療師。
當然人工智能不光已經應用在心理治療方麵,人工智能的應用已經滲透到方方麵麵。
甚至在藝術方麵。
我們人類一直自視甚高,以為藝術隻屬於人類,是最不可能由人工智能替代的。
我們都錯了。
我們很快就發現人工智能創作的印象派抽象畫比印象派抽象畫大家們更具有想象力,更讓人腦洞大開,而創作的寫實畫比任何一個寫實畫畫家都來得逼真。
寫詩機器人寫出的詩比當代傑出的詩人寫出的詩更能準確地打動我們的情感。
2015年,我們就已經有稻香居等初級的作詩機了。那時候寫出來的詩還不能準確地打動我們的情感,感覺很亂。亂湊詩句,前後不搭是很普遍的現象,比如第一句還在說新秋,第二句不知怎麽著就說到春天去了。當然偶然也給人有出乎意料的驚喜。
記得2016年愚人節,我選了菩薩蠻這個詞牌,用“哥哥張國榮”幾個字輸入稻香居作詩機,機器人就作出如下的詞:
《菩薩蠻 哥哥張國榮》
會看長付狂歌醉。
與春苑外天如水。
曉色映波光。
羅屏更綺窗。
春重增勝致。
魔障包黃玉。
盡徹斷人腸。
小山中宰相。
那句“魔障包黃玉”確實給了我驚豔的感覺,因為這很準確地刻劃了張國榮的氣質。不過也就隻有這麽一句而已。而我知道隻是因為湊巧。
但到2019年,稻香居作詩機作出的詩已經超越曆史上擁有最高成就和名聲的詩人。因為經過更新換代,神經網絡已經有更深層的學習能力和關鏈能力。人工智能能比人類創作出達到更多人共同指認的打動更多人情感的詩歌。
人工智能作詩機就象是站在人類曆史上所有偉大的詩人們的肩膀上,並得到更進一步的提升,關鏈,達到更多的共同指認。一般人類的詩人怎麽可能是它的對手。
其它人工智能也都是同理,它們無一不站在人類科學文化巨人們的肩膀上,並達到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不過,這裏我必須申明一下,你現在看到的故事絕對是由本人親自寫出來的,而不是人工智能寫的。
因為到目前為止,人工智能還不能用來寫作一篇多於三千字的小說。我們人類的驕傲還能在中長篇小說這個文藝領域得以保存。
至於短篇小說和散文,人工智能已經在開始創作了,雖然目前還比較幼稚。但誰也不知道五年後,短篇小說和散文還能否成為人類可以保留的節目。
這倒是給我一個啟發:如果我的心理治療診所最後受人工智能的影響開不下去了,我至少還可以以寫中長篇小說作為職業。
畢竟作為一個有八年從業經驗的心理治療師,我有大量的獨特的故事可作素材。
不過,目前看來,我還不必轉行去當小說家。
因為我的診所有一個奇怪的病人。
隻要他一直象目前一樣保持這麽高頻率長時間的來找我看病,哪怕我隻剩下他一個病人了,我的診所都還能維持下去,我的收入還能得到保障。我對生活的要求並不高,能維持一個體麵的中產生活足已。
而他看上去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活。如果不出意外,至少能活到我退休以後。因為他比我年輕,才二十九歲。
這個病人不用保險,所有費用都自掏腰包。
這不奇怪,因為有些保險公司就不提供心理谘詢和治療的費用。奇怪在於他每周都來三天。是的,不是三次,而是三天,三個八小時。我們心理治療師一般每次隻給病人半小時的就診時間。一星期最多二次。就這樣,保險公司還不一定付這筆費用,而如果要自己付的話也不是一般家庭所能承受得起的。
而且,那個病人的要求奇低。每次來,他一般隻要求在我診所的一張用來催眠的床上睡覺。
我的診所收費並不高,掛號費100美元,每半小時谘詢費80美元。就是說,那個病人每個月得從自己的腰包掏至少4*3*8*160+4*3*100=15360+1200=16560美元支付給我。
他無疑是個有錢人。而我待他也算公道,沒有因為他是富人就多收他錢。他讓我在他來就診的那些天,可同時接受別的病人,所以他每天的掛號費我都隻算他一次。
否則的話,要照以前,我的病人很多的,每天的掛號費都能收很多筆。現在由於受人工智能心理治療師的影響,找我來看病的病人門可羅雀。但我也沒有因此在他那兒多敲點竹杠,多收幾次他每天的掛號費。
而且正是因為這個奇怪的病人,我的收入受人工智能心理治療師的影響並不是很大。我的中產生活還能維持下去。
我的同行現在好些都在到處打零工來彌補收入,斯文掃地且不去說了,這個年頭人類早就不知道斯文是什麽了,如想知道,隻能去問人工智能了。現在連零工都是那麽少,一個報酬好的零工可能竟爭得比以前爬滕校還慘烈。因為一般的工作都讓人工智能都替代了。
我聽說以前在我診所旁邊開業的同行現在正在給一家人的家裏當保姆。不,準確地說,是在當人工智能保姆的監工。因為雖然人工智能保姆的服務比人類更好更任勞任怨,但畢竟還是怕出意外,特別是照顧孩子這種特別重要的事情。所以特意找了一個人來監督人工智能保姆的工作。當監工的工作很輕鬆,也意味著工資並不高。唯一要做的隻是在發現人工智能保姆的行動有什麽異常時,按一下它們的stop鍵。再按一下它們的reset鍵。然後再按一下start鍵。
由於人工智能的發展,人類倒是多出了這個很普遍的工種,即當人工智能的監工。預言家們在這一點上說得沒有錯:人工智能會奪走了一些職位,也會創造了一些職位。看,人工智能的監工這個職位不是就這麽創造出來了?
還有,電工師傅現在成了象程序員一樣的熱門職業。“當電工”成了高校的孩子想往的職業之一。還有就是上麵提到過的寫中長篇小說,現在,是個地球人都在嚐試寫中長篇小說。以前,高尚的職業是“不是醫生,就是律師”,現在,醫生和律師職業都成了人工智能影響下的重災區。目前高尚的職業已經變成:“不是程序員,就是小說家”。
誰說人工智能讓我們的生活更加美好?我隻知道懷憂鬱症焦慮症孤獨症的人越來越多,然而他們卻喜歡去找人工智能的治療師治療,因為它們更加價廉物美,態度更好,針對更準確,更能說出病人最喜歡聽的話。
我可憐的同行們除了去打零工,甚至有以前很有名的心理治療師現在在靠出賣名人病人的病情給八卦網絡雜誌來掙外塊。比如上次曝光的八卦新聞“總統候選人的老婆懷有憂鬱症多年,原因是總統候選人搞婚外戀,共有八個情婦”就是我認識的一個同行曝光給八卦網絡雜誌的。
然而連這樣的路我都是走不通的,因為我隻是一個很普通的治療師,名人病人來找我的很少,否則我也說不定走上這條出賣病人隱私之路。跟生存比起來職業道德算個什麽?大不了被注銷了治療師資格。在人工智能的影響下,心理治療師資格還能值幾個錢?
我不用象我的同行們那樣轉行去做那些很傷斯文的事,就是因為我有這個奇怪的病人,我的長期客戶。
我是很感激他的。出於對他隱私的維護,姑且叫他M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