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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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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拾遺之132:醫院的詭影

(2024-12-15 08:06:37) 下一個

《塵封檔案》拾遺之132:醫院的詭影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係列

一、午夜謀殺

1949年5月下旬上海戰役結束後,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兵團根據中央軍委的部署,受命進軍福建,殲滅閩境國民黨殘軍。7月15日兵團司令員葉飛、政委韋國清根據敵情判斷,在軍以上幹部會議上主持製訂了福州戰役作戰方案。7月23日,第三野戰軍批準了該方案。

原定於8月15日的戰鬥因發現國民黨軍有收縮痕跡,遂提早4天於11日發動進攻,經過6天激戰,東南名城福州於8月17日宣告解放,福州戰役於8月23日勝利結束。然而,正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如此大規模的戰鬥行動,解放軍當然也付出了傷亡代價。我軍傷員加上氣候溽熱、水土不服、勞累過度所產生的病號,以及出於革命人道主義而需要同樣積極救治的國民黨軍隊傷病員,是一個令人咋舌的數字。這樣,第十兵團原有的醫療規模就顯得捉襟見肘了。盡管同時啟用了剛接收的國民黨軍醫院,並且還臨時征用了地方醫院,但還是很難解決問題。因此,第十兵團司令員葉飛在攻占福州的當天下午就簽署了一道命令,讓兵團衛生部立刻組建幾所臨時野戰醫院。

在被緊急征用為臨時野戰醫院的幾處場所中,位於福州東門外市郊結合部的龐家祠堂是麵積最大的一處。龐家祠堂建於清朝乾隆年間,占地三十畝。雖然占地麵積甚大,但其中的建築物並不算多,可能當年拍板的龐氏老祖宗是一個環保主義者,主張大搞綠化,廣泛栽種花草樹木,所以祠堂像一個私家花園。歲月如水,川流不息。對於一個家族來說,又何嚐不是如此。風水輪流轉,沒有哪個家族能夠永遠保持不敗。龐氏家族也難逃宿命,百年還不到,族人就已經四分五裂。

進入民國時期,日益衰敗的龐氏家族後人已沒有能力在祠堂舉行煩瑣的祭拜儀式,決定放棄此處,將房產變賣。這樣,此處的產權就落到了當時的國民黨福州市政府手裏。但因為經費與時局的原因,原定將祠堂改建為學校的計劃一直沒有實現。直至日軍占據福州,龐家祠堂被日軍看中,強征民夫將其修繕為軍用醫院。但改建完畢之時,日軍又改變主意將之用作軍用倉庫。如此,到抗戰勝利時,龐家祠堂仍作倉庫使用,但由於1948年下半年戰事吃緊,國民黨軍隊物資供應捉襟見肘,倉庫中的東西隻出不進,所以很快就變得空空如也。

這樣,福州一解放,龐家祠堂就被解放軍第十兵團衛生部征用,醫務人員、醫療設備、藥物幾乎是和傷病員同時進入這裏的。這邊,軍醫在給傷員治療,那邊,自願來幫忙的青年積極分子打掃清理出一間間庫房作為病房。就這樣,三天之內,龐家祠堂就住進了六百多名傷病員。

不料,第四天深夜發生了一起命案。

這天晚上下起了小雨,涼爽的氣溫讓龐家祠堂野戰醫院中的人們睡得特別熟,當然,正常的值班工作還是依舊進行著。

半夜三點鍾,外科值班醫生曹和鼎進行他從零點上班以後的第三次病房巡查,兩名護士按照規定緊隨其後。當時,一切都還沒有像今天醫院一樣正規,外科囊括了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所有傷情,隻要見血而符合住院條件的,都包括在內。外科病區的住院,不是以受傷、手術的部位來劃分,而是以“輕、中、重”三個檔次進行區劃的,按病人先來後到的順序住進病房。曹和鼎三人從值班室出來後,按照病房順序,先查看重傷員病區。剛走了兩間病房,隔壁三號病房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呼:“啊!這……”

曹和鼎馬上意識到發生了異常情況,一個箭步衝出門去,直撲隔壁病房。那是一個躺著六名重傷員的小病房,微弱的燈光映照下,隻見靠窗那張編號為0303病床上躺著的那位重傷員雙手上舉,腦袋向裏側著,滿臉驚慌。這是一位衝鋒時踩響敵軍埋置的地雷被炸斷了雙腿而不得不截肢的傷員,下身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但他的腦袋可以向左右兩側轉動。剛才他一覺醒來,腦袋往裏側動了動,不想就看見編號為0302鄰床的床底地上有一大攤血!驚恐之下,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曹和鼎在門口的角度是無法看見0302病床底下的鮮血的,他最初以為是0303病人發生了意外情況,便急步直奔窗口下他的病床,才發現0302病床下的血。血是從0302號病床上滴下來的,此刻還在往下滴著。

0302號傷員是第十兵團二十八軍第八十二師的一位連長,三天前的清晨率部突入福州市區時,挨了敵人的一串機槍子彈,腹部被打出了數個貫穿傷口,脾髒、小腸、大腸都嚴重受創,幸被及時送往戰地救護所,做了3個半小時的手術才總算從閻王爺手裏把命搶了回來。當天晚上轉到龐家祠堂時還昏迷不醒,直到次日上午才蘇醒過來。醫院給他使用了當時非常寶貴的盤尼西林(即青黴素),總算沒有發生感染。應該說,0302號傷員的術後情況是樂觀的,但現在怎麽發生了這等意外?

搶救要緊,立馬行動,曹和鼎一麵將傷員送進手術室,一麵召集醫生。戰爭年代,醫生都是就地休息的,傷員剛進手術室,外科主任等軍醫也匆匆而至。當繃帶被打開後,醫務人員驚恐地發現:腹部出血的原因竟是被人在繃帶邊緣處紮了一刀,並做了360度的攪動,產生了一個不小的圓形傷口。

醫生鑒別出情況時,傷員已經停止了呼吸。這時,院長趕到了,盡管組織了搶救,但還是未能挽回這位戰功卓著的戰鬥英雄連長的生命。

這是一起謀殺案件,英雄沒有死在敵人的槍口下,卻遭到了看不見的對手的暗算,真是令人悲憤至極。主管龐家祠堂野戰醫院的政治委員林毅君當即下令封鎖整個龐家祠堂,所有人員一律停留於原處接受調查,並指令醫院警衛隊在醫院內外進行搜索。

裏裏外外的搜索、調查一直進行到天明,沒有任何發現。

根據規定,這起案件當即上報至第十兵團衛生部、政治部,然後,又報送兵團司令員葉飛。葉飛聞訊大驚,當即下令緊急通知本兵團所有野戰醫院、救護所,務必加強防止類似惡性事件發生;這起命案由兵團保衛部協同福州市軍管會公安部進行調查,一定要查明真相,抓獲凶手。

第十兵團政治委員韋國清兼任福州市軍管會主任,便以主任名義向軍管會公安部下達了調查命令。

嚴格地說,當時,福州市軍管會的公安部機構還在開往福州市的途中。福州市軍事管製委員會是這年8月1日在福建省建甌縣成立的,下設公安、軍事等8個部、處。軍管會公安部部長由時任中共中央華東局社會部第一副部長、福建省委社會部部長的梁國斌兼任,副部長由陸政擔任。陸政原係解放軍第十兵團政治部保衛部長,渡江戰役進軍江南後擔任蘇州市軍管會公安部部長、蘇州市公安局局長。第十兵團奉命向福建開進時,陸政接到命令,命其從蘇州市軍管會公安部抽調一批人前往福建,這批人馬就是後來組建的福州市軍管會公安部的主要骨幹。根據當時施行的“兩塊牌子,一套班子”的工作原則,軍管會公安部其實就是福州市公安局。軍管會公安部成員屬於非戰鬥人員,8月17日福州市解放時,他們還在向福州的行進途中。直到21日晚,陸政才率領著公安保衛人員60人和兩個班的武裝警衛戰士進入福州市區了解情況,準備製訂福州市軍管會公安部《接收工作計劃》。

這樣,當福州市軍管會公安部部長梁國斌接到韋國清的命令時,軍管會公安部其實還沒有正式接收國民黨福州市警察局,共產黨的福州市公安局也尚未成立。這時候陸政帶來的那60名公安保衛人員,正忙於分頭前往國民黨福州市警察局本部及所屬科、室、隊和市區內的五個區的警察分局及所屬的22個派出所、國民黨福州市政府戶政科、國民黨福建省社會處等了解情況,做接收的準備工作。不難想象,這當兒人手奇缺,走一個就少一個,但龐家祠堂謀殺案是一起重要案件,必須立刻著手進行調查,因此,梁國斌還是當即決定從已經進城的60人中抽調一名同誌,加上兵團保衛部的一名幹事和龐家祠堂野戰醫院負責保衛工作的同誌,組成一個三人專案偵查小組,立刻著手對該案進行調查。

三人專案組的組長是軍管會公安部成員董冰生,他原是山東老區的公安幹部,這年26歲,隨南下幹部團到了蘇州,參加了接收國民黨蘇州市警察局的工作,成為共產黨的蘇州市公安局的一名政治保衛偵查員,這次被組織上點名入閩,參加接收福州市警察局工作,然後留下從事福州市公安局的政治保衛偵查工作。沒有料到的是,接收還沒有開始,就已經受命主持偵查這樣一起重大案件。組織上給董冰生配備的兩名助手,是解放軍第十兵團政治部保衛部的保衛幹事馬江和龐家祠堂野戰醫院唯一的保衛幹部王望霖,這二位是同齡人,都比董冰生小四歲。

董冰生受命後於當天上午11時許匆匆趕到龐家祠堂,剛跟王望霖說了幾句話,馬江就滿頭大汗地趕來了。董冰生說人齊了,我們就開始工作吧,小王同誌你先介紹一下情況,然後我們去察看現場。

王望霖點頭,開始敘述:在傷員被害後,醫院經搜查後沒有發現外來人員潛入。當天值班的兩名女工在曹軍醫巡查03號病房前五分鍾剛剛去過該病房,打著手電筒逐張病床察看過傷員,02號病床睡得還好好的,之後她們也沒有聽見過任何異樣聲音。

但問題是她們從03號病房出來後,繼續查看其他病房,這樣走廊裏就形成了無人監守的真空帶,給凶手的潛入留下了空間。03號病房窗外的濕泥地上未見腳印,窗台上沒有攀爬痕跡,窗口四角的蜘蛛網也完好無損,這說明凶手肯定是從走廊進入病房的。

逐個詢問了03號病房的五名傷員,他們都說沒有聽見過聲響。

又對其他病區的醫務人員和傷病員進行訪查,同樣沒有人聽見過任何可疑動靜。

王望霖介紹完情況後,三人直奔03號病房現場,其餘五名傷員已被轉移,留下了六張空病床。02號病床還保持著原樣,席子上遺留著血跡,滴落到地上的血也已經幹涸。憑當時那種幾乎沒有什麽技術含量的偵查手段,是不可能有什麽新的發現的。

三人在現場一邊察看,一邊討論一個問題:凶手是外麵潛入的,還是原本就在野戰醫院裏麵的?

這需要察看進出祠堂的通道。

龐家祠堂的前麵是一條馬路,後麵有一條小巷,前後都是用竹籬笆作牆跟外界分隔的;左右兩側則是隔著一條小巷子的居民住家,以磚砌圍牆分隔。董冰生、馬江、王望霖三人繞著四周的磚牆、竹籬笆仔細查看了一圈,磚牆上纏滿了厚厚的爬山虎,如果有人攀爬,那肯定會扯壞這種枝葉細小的植物,但兩側圍牆上的爬山虎都很完整,這說明昨晚沒有人攀爬過;再看前後的竹籬笆,編製時是故意把竹梢的尖端高低不一地露在上麵的,以防人攀爬而過,所有竹竿的尖端都未被折斷,那就表明沒有人攀越。

看來,問題很可能是出在野戰醫院的內部。

根據軍管會的指示,專案組的工作直接受龐家祠堂野戰醫院黨委領導。因此,專案組長董冰生當即去向黨委書記也就是醫院的政委林毅君匯報了這一情況。林毅君聽後,吃驚不小,這個大學生出身、有著13年革命曆史、曾在白區搞過情報工作的知識分子,馬上意識到如果專案組的這個判斷是準確的話,那麽,野戰醫院的潛在隱患就大了。因此,他要求董冰生迅速調查,盡快弄清真相,消除潛在的隱患。

二、正打歪著

專案組三人開了一個短會,交流了各自的看法,一致認為如果凶手來自野戰醫院內部,那就先對醫院內的所有人員先進行分類,然後根據分類情況進行甄別,按照甄別結果再排查可疑對象。

這裏所說的“人員”,是指包括傷病員在內的所有住在龐家祠堂裏的人。龐家祠堂野戰醫院是一個臨時組建的救治單位,人員可分為以下幾類:第一類是管理人員,這就是醫院領導和從事非醫療類工作的那部分人,包括財務、後勤、警衛、炊事員和司機等,這部分人員全部是軍人;第二類是其工作跟醫療相關的醫務類人員:醫生、護士、藥劑師、化驗員、倉庫管理員、雜務工,和前麵說到過的那些臨時抽調來的護理員,這部分人員中,大多數是軍人,也有非軍人身份的比如隨軍家屬,以及地方上的人員;第三類就是傷病員,這部分人以解放軍官兵居多,也有少量國民黨軍隊傷員,以及被兩軍交戰時的槍炮誤傷的老百姓。

專案組開始甄別篩選,首先被排除在外的是所有我方軍人和隨軍家屬,其理由很簡單,這些同誌都是隨軍從江南過來的,經曆過考驗,都是可靠分子,不可能作案;這樣重點調查的就是少量的地方人員和國民黨軍隊、老百姓傷員。

三個偵查員找到醫院的地方人員廚師、電工、雜役逐個進行了談話。雜役打雜活兒的內容包括守夜,每天晚上輪流留下兩人通宵值班,其餘人則回家休息。偵查員跟當晚留在醫院裏的幾位逐一進行了談話,其中兩位守夜人是重點對象。

這兩位守夜人說了他們昨晚的活動情況:根據以前業已形成的慣例,他們是分別負責前後部位的巡看。前麵的那位待在大門口的門房裏,和兩個小時一換班的警衛戰士做伴,巡查也是和警衛戰士一起進行。從時間推算,案子發生的那個時段他沒有離開門房。後麵的那位,案子發生的時段則正在夥房裏跟值班的部隊炊事員聊天。

偵查員當即對這二位所說的情況進行了核實,得到了證實後,這兩個守夜人的嫌疑被排除了。

接著是對國民黨軍隊和老百姓傷員進行調查。老百姓傷員一共有四人,兩個是孩子,兩個大人是一對夫婦,這是一家子。8月17日早上解放軍突入福州市區時,不知來自何方的一枚榴彈落在他們所住的那間草房上,爆炸引發的火災使這一家子全都負傷,被送進醫院後一家子住在一個病房。偵查員前去查看,孩子都在10歲以下,兩個大人不是斷腿就是燒傷了上肢,這種傷情的人絕對不可能溜到其他病房去偷偷殺人的。但偵查員還是問了同病房的其他傷病員,還向守夜的護理員作了了解,一一做了筆錄,這才把他們排除了。

這樣,剩下的就是國民黨軍隊傷員了。解放戰爭中的國民黨軍隊傷員分為三種,一種是臨陣起義的,一種是投誠人員,還有一種就是戰場俘虜。考慮到鬥爭的複雜性,通常情況隻要有條件,都是把國民黨軍隊俘虜傷員安排在單獨的醫療點,以便於看守,以防這類對象中的死硬分子搞破壞活動。在龐家祠堂住院的二十多個國民黨軍隊傷員,有六人是起義人員,其餘都是投誠者。偵查員先查看了這些人的病案記錄,把其中負傷後影響肢體活動的人予以刪除,剩下的12人中,有三名是起義人員,九位是投誠者,他們的傷勢都屬於不輕不重不需要看護,分布於中病區的三個相鄰著的病房裏。

中病區由於沒有護理員守夜,所以偵查員直接對傷員逐一進行調查,詢問他們昨晚是否發現有異樣情況發生。這一問,使偵查員之一的王望霖有點尷尬。因為據該病區07號病房的幾個傷員反映,昨晚他們病房有一個傷員沒在病房過夜,直到今天上午才返回。專案組長董冰生自然要問野戰醫院負責保衛工作並且主持案發後醫院內部即時調查的王望霖這是怎麽一回事了。王望霖弄了個麵紅耳赤,連連說這是我疏忽了,光想著查摸是否聽見了什麽動靜,沒想到有人竟然整夜沒在病房。

這位徹夜未歸的傷員叫陸寶根,是國民黨軍隊的一個班長。也該他倒黴,帶著整個班投誠時走在最前麵,半路被一個臨死還要效忠黨國的軍官用卡賓槍掃中胳膊,手臂貫通傷導致粉碎性骨折,於是就住進了中病區。

陸寶根昨晚為什麽不在病房?處在剛發生案件的這個特殊階段,他的這種行為很容易使人產生聯想。於是,董冰生就決定親自傳喚,陸寶根一開始支支吾吾不承認自己通宵未歸,在他同病房的病友作證後又低下腦袋,怎麽也不肯開口了。

訊問直到晚上8點,董冰生尋思得冷靜一下頭腦,改換一下思路,決定先吃了晚飯再說。當然,這頓飯是吃不安生的,三人邊吃邊討論案情,但直到吃完飯都毫無結果。

這時,有人來招呼董冰生去接聽電話。董冰生以為是市軍管會公安部領導來電詢問案件調查進展情況,哪知一接聽竟是小封打來的。小封是何人?他是和董冰生一起從蘇州入閩接收國民黨福州市警察局的同事,21日晚上跟著陸政副部長前來福州市區了解情況的60名公安人員之一。他此刻怎麽給董冰生打電話呢?

原來,小封被派往國民黨福州市警察局鼓樓分局查摸情況,這天中午,有老百姓來反映,發現住在其隔壁的一個姓黃的寡婦被人殺死在家裏。等著共產黨接收分局的刑警負責人接報該案後,就向被稱為軍代表的小封等人請示應該如何處置。小封作為督察員參加了對該命案的調查。現場勘查後,刑警得出結論,死者被凶手刺了三刀,其中胸口那刀是致命傷。

勘查完現場後,那幾個舊刑警說回分局去分析案情吧。小封說回分局幹嗎,先就地訪察四鄰,了解第一手情況後再說。這一了解,就有人反映了,說昨晚10點鍾左右看見過一個胳膊上裹著白布吊在脖子上的男子鬼鬼祟祟地從後麵溜進巷子,輕輕叩著黃寡婦的門。而黃寡婦是否開門放其入內了,反映者說不得而知。

那幾個舊刑警馬上作出判斷,說看來凶手就是那主兒,此人的身份肯定是國民黨軍隊的傷兵。小封說我讚同你們的分析,那就順藤摸瓜立即開始調查吧。舊刑警正為共產黨接收警察局後自己是否會被留用而忐忑,此刻倒是一個積極表現的機會,於是個個踴躍,馬上做了分工,分頭外出查訪去了。小封知道這些舊刑警蝦有蝦路蟹有蟹路,各人都掌握著若幹耳目眼線,也就放手讓他們去查摸了。但到了晚上他們回到分局時,卻一個個愁眉不展,一看便知沒有收獲。小封了解到他們都是找了耳目眼線查訪,但處在剛解放的這幾天裏,形勢的動蕩影響了這些耳目眼線的工作積極性,他們未能提供有效線索。那怎麽辦?小封說既然是傷兵,那肯定是經醫院或者診所處置過創口的,那就找醫院詢問呀!

於是,舊刑警就連夜出動,去地方醫院、診所調查。小封也不肯閑著,在分局逐個撥打了我軍野戰醫院的電話,尋找胳膊上負傷的國民黨軍隊傷員線索。電話往龐家祠堂這邊打時,小封想起了董冰生被派在該院調查傷員被害案件,於是就直接請董冰生接聽了。

當下,董冰生聽小封這樣一說,馬上想到了陸寶根,對小封一說,那邊大喜,說我馬上過來,咱們一起審那主兒。

小封帶著一個擅長訊問的舊刑警匆匆趕到龐家祠堂,與專案組一起對陸寶根進行了訊問。這下,陸寶根無法保持沉默了,不得不作了招供。原來,解放軍重兵壓境後,上峰命令修築防守工事,他以國民黨軍隊班長的名義挨家挨戶搜索強拉民夫時,敲詐勒索帶強行搶奪弄到了若幹金銀首飾和大洋,自然不能放在身邊,就偷偷藏到了相好的黃寡婦那裏。他負傷住進龐家祠堂野戰醫院後,心裏老是惦念著這筆不義之財,擔心被黃寡婦玩一個金蟬脫殼另擇居所吞沒了。想來想去就決定去找黃寡婦把東西要回來,反正他此刻是投誠者身份,共產黨這邊不會追問個人財產的。

於是,陸寶根就在昨天傍晚吃過晚飯後以外出散步為借口離開了醫院。他不想讓黃寡婦的鄰居發現自己登門,免得多一份麻煩,於是就找了個小酒館喝酒,一直到快10點鍾了才過去。陸寶根在黃寡婦那裏待到早晨4點天色已麻麻亮時準備返回野戰醫院了,這才開口說要取走那些東西。沒想到黃寡婦不肯全部還給他,一定要留下一半,至少也得三分之一。陸寶根一怒之下,抄起一把廚用尖刀就下了手,然後帶著那筆不義之財去外麵吃了早餐,6點多鍾才返回龐家祠堂。這時,這邊已經解除了門禁封鎖,他和幾個外出散步後返回的傷員一起進了醫院,沒有人注意到他有什麽反常。

陸寶根的這番供詞使小封大喜過望,卻令董冰生三人連連歎息。線索斷了,得另外查摸了。

哪知,當晚又發生了謀刺傷員案件!

三、“另類”的女護士

8月24日淩晨一點多龐家祠堂野戰醫院發生了第二起謀殺案件。被害的是住在中病區05號病房的二十八軍第八十三師的一位班長,他是在戰鬥中被彈片炸傷了雙目。送到醫院後,一隻眼睛被摘除,另一隻眼睛醫生說可以保住,但必須認真接受治療。認真接受治療的一個起碼要求是得晝夜24小時用紗布蒙著雙眼,這位班長為了早日康複,嚴格服從。結果,這天晚上他可能是已經聽見床前有異樣腳步聲了,因為同病房有一位傷員聽見他喝問了一聲“什麽人”。

班長的喝問驚動了正在打夜宵的那個值班護理員,她馬上奔到05號病房來查看情況,借著走廊的燈光,她赫然看見一個長發飄拂的黑影飛快地跳出窗台,消失在黑夜中。驚恐之下,護理員發出了一聲尖叫:“來人哪!有情況!”

這聲尖叫頓時驚動了05號病房的所有傷員和醫務人員,值班室的醫生護士,叫的叫,奔的奔,但撲到窗前察看時,外麵一片漆黑,早已沒了人影。有人打開了電燈,燈光下,躍入眾人眼簾的是那位班長胸口插著一柄匕首的血淋淋一幕。

專案組隨即展開工作,勘查現場和訪查了中病區方麵的相關人員後,就大致上推斷出了案子發生的情況:野戰醫院的夥房在一點鍾開始給各病區的值班人員送夜宵。一點十分左右,夜宵送到了中病區門口,在走廊裏值守的那個護理員就去門口打夜宵。送夜宵的炊事員是她的老鄉,她打了夜宵後跟對方說了幾句話,稍稍耽擱了一點時間。而凶手就是利用這個空當潛入了05號病房對那個班長下了手。

凶手是從哪裏進入凶殺現場的?中病區的窗外是日軍占領時澆製的一大片用於晾曬物資的水泥坪,看不出凶手留下的腳印。但偵查員從凶手要等護理員出去打夜宵時才下手這一點判斷,凶手可能是乘護理員不在時從走廊另一頭那道門溜入病房的。凶手沒有料到凶殺目標竟然覺察了動靜而出聲喝問,驚慌之下,已經無法從來路退出現場,於是隻好跳窗而遁。

由於驚慌,凶手甚至未能拔出行凶的匕首。次日上午,董冰生去了當天已被接收的國民黨福州市警察局,請留用的技術警員對這把匕首進行了技術鑒定。鑒定結果是:這把匕首是國民黨軍統局行動特工配發的專用匕首,美國製造,是1945年春運送中國交軍統局使用的500把匕首中的一把。匕首上沒有發現任何指紋等痕跡,說明凶手事先對匕首進行過消痕處理,作案時是戴著手套的。

這個結論,跟偵查員在現場窗台上未能提取到凶手的指紋是相符的。

由此初步可以斷定,凶手是來自國民黨特務機構的特工。龐家祠堂野戰醫院的這兩起命案,屬於政治謀殺案件。

經比照第一起案件被害人的創口照片得出結論,第一起凶殺案件的作案凶器也是這把匕首。

醫院政委林毅君直接參與了專案組的案情分析,大家一致認為:從凶手選擇的行凶病區、時間、進退路線以及行凶後迅速消失等情況看來,這人是隱藏在龐家祠堂野戰醫院內部的一個特務分子。而根據護理員所目睹的“長發飄拂”情況,可以推斷凶手是女性。

林毅君於是下令:本院所有女性,不管什麽身份什麽資格,一律接受調查!

調查先從頭發開始,凡是頭發長度飄拂得起來的女性醫務人員、護理員、管理人員,都被列入了調查範圍。她們接到了內容一致的通知:把自己在案發當晚一整夜的活動情況詳細書寫出來,還得寫明證明人;護理員、雜務工等都是文盲,那就煩請別人代筆。總之,人人都得過這一關。

一番折騰後,有一個人進入了專案組的視線。此人是外科護士,名叫蔣伯瑤,23歲,出生於山東臨沂的一個商人家庭,少年時隨商人父親赴濟南生活,16歲那年考進了濟南的一所教會辦的護士學校,兩年後畢業當了一家私人診所的護士。1948年初秋,由中共名將許世友率領的十四萬大軍開到了濟南城下,準備發動濟南戰役。蔣介石令“第二綏靖區”司令長官王耀武率部固守濟南,王耀武即令其所屬各部進行相關戰備工作。戰備工作的一個內容就是擴展戰時救護,藥品和器械是現成的,南京空投就是,但醫務人員不夠,於是決定就地解決,從地方上征用。蔣伯瑤就是在這時穿上國民黨軍隊軍裝,成為國民黨軍隊戰地醫院的一名外科護士。

但是,王耀武並非許世友的對手,濟南戰役從9月16日發起,曆時八天,於22日突入濟南內城。我軍以傷亡二萬六千人的代價解決了國民黨軍隊十萬四千官兵(包括兩萬人起義),俘虜王耀武在內的國民黨軍隊高級將領23名。

戰爭年代,戰地醫務人員奇缺,因此每攻克一地,我軍在接收國民黨軍隊醫院後,總是動員被俘的醫務人員留下為我方服務——當時對於俘虜的政策是“願留可留,願走送路費”。蔣伯瑤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參加了華東野戰軍蘇北兵團,成為兵團衛生部野戰醫院的一名外科護士。1949年2月,蘇北兵團奉命改編為第十兵團。蔣伯瑤隨軍參加了渡江戰役,又南下參加了福州戰役。組建龐家祠堂臨時野戰醫院時,她被抽調到該院。

蔣伯瑤之所以引起了專案組偵查員的注意,是因為她是全院接受調查符合“長發飄拂”條件的女性醫務人員中唯一的沒有證明人的對象。據蔣伯瑤自己稱,她這天晚上輪到值上半夜班,午夜時分交班後,就回到了宿舍,洗澡,洗衣服,然後就上床休息了。巧的是,蔣伯瑤所住的宿舍是位於樓梯下的一個小間,隻能容納一張兩層的單人木床。另一同伴也是中病區的護士,輪到值下半夜班,這樣,宿舍裏就蔣伯瑤一個人,因此,她的這番陳述就缺少證明人了。偵查員再一了解蔣伯瑤的曆史背景,就覺得她有些可疑了。

專案組經過商量,決定找蔣伯瑤當麵了解,同時派員去檢查她的私人物品。

董冰生、馬江負責找蔣伯瑤談話,談話是在醫務人員宿舍的二樓樓梯口的那個空著的小間裏進行的。偵查員意外發現她走進來時左腳有點瘸,不由得就產生了聯想:會不會是昨晚從現場匆匆逃跑時扭傷的?

董冰生開口一問,蔣伯瑤說是昨晚下班後回宿舍時路上踩到了一塊石頭扭了腳脖子。

然後就詢問蔣伯瑤昨晚的行蹤情況,她說了說,跟對醫院組織上了解到的情況一樣。那麽,蔣伯瑤是否知曉昨晚中病區發生了凶殺案件呢?她說知道的,覺得很可惜,仗打到福州了,全國差不多都要解放了,那個傷員同誌即使瞎了一隻眼睛,那日後回到地方上也是能夠享享福的,哪知就讓人給殺了。

偵查員說你如果無法提供證明人,組織上對於你所作的這番陳述就無法采信,所以,你最好再好好想想,是否有人能為你作證。蔣伯瑤聽了連連搖頭,說這還有什麽好想的,就是昨晚的事兒,沒有人證明就沒有人證明了唄,組織上看怎麽辦就怎麽辦吧,我無所謂的。

談到這裏的時候,董冰生看見王望霖在門外衝他招手,便暫停詢問出去了。

王望霖是和醫院的另一保衛人員去搜檢蔣伯瑤的私人物品,發現其在進軍福州途中於建甌縣休整時收到一封來自上海的信件。發信人姓名不詳,自稱“慶兄”,稱蔣伯瑤為“小妹”,這倒沒有什麽可疑的,可疑之處在信中的一句話:“所托之事亟盼小妹馬到成功,愚兄這邊靜候佳音。”因此,王望霖馬上向專案組長董冰生匯報了。

董冰生看了這句話,也覺得值得懷疑。於是,就把這封信拿著進了屋子,繼續進行詢問。“慶兄”是何人。蔣伯瑤說“慶兄”是我的堂兄蔣伯慶,我參軍時填的表格裏寫明了的。那麽,你這位堂兄托你辦什麽事情呢?蔣伯瑤淡淡一笑道:“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奉告。”

王望霖便說我們是代表組織在跟你談話,你必須說老實話,如若向組織隱瞞情況,那是要受到嚴厲處罰的。

蔣伯瑤說我明白。

明白什麽呢?

明白你們已經認定傷員是我殺害的!

沒有這個說法的!我們現在是對你進行調查,你完全可以把組織上需要了解的情況說清楚,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嘛!

蔣伯瑤低聲嘀咕了一句話。就是這句話,使專案組決定暫停談話。

這句話是:聽說凶手是用匕首殺人的,如果真是幹外科的殺人,還犯得著拿把匕首去行凶嗎?一把手術刀就解決問題了。省得還擔著把凶器藏來藏去的那份心。

董冰生聞聽之下,覺得似有道理,於是就決定暫時停止談話。讓蔣伯瑤回宿舍待著,但在沒有獲得許可之前,不能下樓。

三個偵查員交換了意見,一致認為應該從其他方向對蔣伯瑤進行查摸。於是就重新察看現場,然後驗證一個假設:如果是蔣伯瑤作的案,她在倉皇逃離現場後,是如何返回宿舍的?

醫務人員的宿舍,安排在後院靠近圍牆的一幢兩層樓裏,女性住樓上,男性住樓下。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醫院安排警衛排晝夜在樓房大門口站崗。這幢樓房隻有一個進出口,偵查員向兩次命案發生時輪到站崗的戰士了解過,都說當時沒有人進出過該樓。如果蔣伯瑤是凶手的話,那麽,她就隻能避過崗哨的視線,得從樓內爬窗出進。偵查員實地察看了該樓,發現隻有兩個窗口可以讓蔣伯瑤爬窗進出:一個是她所住的宿舍,另一個是二樓的衛生間。底樓也有衛生間,但窗口是被鐵柵欄擋住了的,不可能進出。

再看二樓那兩處適合於蔣伯瑤進出的窗口,因為離地麵有一定的高度,所以進出必須在窗口係上繩子。偵查員仔細察看了蔣伯瑤的宿舍和二樓衛生間內適合於拴係繩子的所有位置,未曾發現拴係過繩子的痕跡。再看窗外,靠近樓房的一側兩米多寬處,都栽種著薔薇。這個季節正是薔薇開花的時候,一朵朵淡桃紅色的花兒爭相怒放。薔薇那帶刺的花枝也根根裸露,形成了一個難以逾越的植物防護帶。窗下的灌木叢一眼看去更完好無損,沒有被人踩踏過。

董冰生對馬江、王望霖說:“看來,這個蔣伯瑤確實不是製造這兩起命案的凶手啊!”

但是,那封信中那位“慶兄”對蔣伯瑤所說的“所托之事亟盼小妹馬到成功,愚兄這邊靜候佳音”又是怎麽一回事呢?這還需要調查清楚。

醫院政委林毅君聽了專案組的匯報,說我親自找蔣伯瑤談一談,看她是否願意說清楚,同時發電上海那邊,請淞滬警備司令部或者上海市公安局去向那個“慶兄”作個調查,看雙方的說法是否一致。

林政委找蔣伯瑤談話的結果很順利,這個性格倔強行事另類的女護士,聽說專案組經過實地調查已經否定她是命案凶手後,激動之下便說了其堂兄給她的信件中那句令偵查員大感興趣話語的真實意思:她堂兄正對她的一位同學害著單相思,兩個月前她隨軍駐在蘇州時,堂兄特地從上海趕到蘇州,求堂妹玉成此事。蔣伯瑤答應盡力相幫,說待部隊打下福州休整時,她可以去函邀請那位同學來福州探親,因為那位同學在福州有親戚,她將會登門拜訪,當麵向對方說這件事的。

這個說法,次日就得到了上海市公安局發來的回電內容的證實。

但是,就在專案組正要離開醫務人員宿舍時,在底樓門口卻被一個人攔住,從而獲得了一個信息,這個信息使原本已經獲得解脫的蔣伯瑤重新陷入了嫌疑!

四、軍醫與護士的瓜葛

對於蔣伯瑤很不利的這個信息,是一位名叫闞勇強的軍醫向專案組提供的。

闞勇強的宿舍位置正好在蔣伯瑤的樓下,也是一個隻能容納一張單人雙層床的小房間。他輪到上日班,和他一起住的那個王軍醫輪到下半夜班。闞勇強半夜被王軍醫起床時弄出的動靜吵醒,卻是無法再次入眠,隻得盯著窗外發呆。不知過了幾時,他感覺口渴,起床摸黑找到茶杯,裏麵有涼開水,喝了幾口正想回床上時,忽聽得窗外似有動靜!

闞勇強悄無聲息地踅到窗前往外探望。隻見一條人影雙手抓著繩子,借著繩子晃動之力輕巧地躍過窗下的薔薇花灌木,單足在他所住的這個房間窗口邊沿的牆壁上輕輕蹬了一下,借力攀爬,輕鬆地上到二樓,聽聲音是進了蔣伯瑤的房間。由於動作過快,他未能看清那人的臉容,留下的印象是一個有著一頭披散著長頭發的黑影。闞勇強定定神,窗外卻已是毫無動靜,他頓時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個夢。

偵查員聞聽之下,頗有些吃驚:剛剛把蔣伯瑤從作案嫌疑人中排除,又發現了她的新情況,難道這個女護士真是潛入我軍的國民黨特務?董冰生想了想,說咱們先察看現場吧,看過現場後再作計議。

於是三人又去了醫務人員宿舍,先在樓下觀察了一番,發現如果從蔣伯瑤所住的房間裏伸下一根繩子來的話,確實是能夠借助晃蕩之力比較容易地上下,也能避開薔薇花叢。如此看來,闞勇強所反映的情況是有可信基礎的。

可是,偵查員記得他們曾經察看過蔣伯瑤那個宿舍裏能夠拴係繩子的所有固定物,並沒有發現有什麽痕跡啊。三人議了議,說要麽蔣伯瑤已經考慮到了事後可能會遭受懷疑這一點,事先在繩子拴係處墊了衣服之類的軟物,那就可以有效地防止留下痕跡了。

這樣看來,還是得去跟蔣伯瑤當麵接觸,好歹也得把情況弄清楚。

蔣伯瑤再次被傳喚到專案組。馬江旁敲側擊,但是她的回答卻毫無破綻可尋,絲毫沒有問題。馬江又仔細觀察了她的一雙手,也並沒有從她手上發現借助繩子從二樓上上下下留下的痕跡。

不過,這似乎還不足以說明蔣伯瑤的無辜,因為還有一種可能:她可以戴著手套進行這種活動的。凶器上不是也沒有留下指紋嗎,凶手確實是戴了手套作案的呀!

軍醫闞勇強畢竟說得很清楚,是他親眼看見、聽見有一條黑影借助繩索從地麵進了蔣伯瑤的房間的。這種證據的可信度是很高的。於是,就有了另一種可能性:如果能夠找到繩子和手套,那就證明了闞勇強所提供情況之可靠性,至於那條黑影是否是蔣伯瑤,那是可以另外調查的。

據宿舍門口的崗哨反映,蔣伯瑤在發生案件之後一直到現在,並沒有離開過宿舍,甚至也沒有下過樓。這就好辦了,如果闞勇強所看見的那條黑影確實是她的話,那麽,手套也好,繩子也好,肯定就在這幢樓裏——確切地說,就在二樓的某個地方藏匿著,隻要找到繩子和手套,那就差不多是饅頭上籠八分熟了。

那就搜吧!

搜查的結果,在二樓衛生間的水箱裏找到了一副白布手套、一根卷成圈團的拇指粗的麻繩。

偵查員馬江、王望霖頓時眉開眼笑。但是,董冰生沒有笑容,他說,夥計,且慢!我怎麽覺得這事兒有點玄呐?

玄在哪裏呢?玄在手套上。這副白布手套一看就知道是全新的,還是第一次使用;麻繩是舊的,不知已經使用過多少次了,麻絲不但有所磨損,而且很髒,黑糊糊的不知黏上了什麽東西。一副新的白手套,在經曆了跟一根髒兮兮的麻繩的力度可達百斤以上的緊密接觸後,會留下什麽痕跡?答案幾乎等同於生活常識了:麻繩上的髒垢和麻繩本身的顏色會牢牢地侵入到白手套纖維的深處,即使使用最好的洗滌劑也難以清除這種藏汙納垢式的侵入。

這樣,問題就出現了:眼前這副白手套的掌心一麵雖然有髒垢,但似乎並沒達到“牢牢地侵入”的程度,這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

董冰生一說,馬江、王望霖頓有同感。為了驗證這點,就拿來肥皂把白手套洗了洗,上麵的髒跡一洗就掉了。用放大鏡觀察,髒跡位置的纖維並未有過磨損。

這就是說,這副白布手套跟麻繩並未發生過緊密接觸。而如此髒的麻繩如果跟任何固定物拴係的話,固定物上肯定會留下明顯的痕跡;如果在拴係時用衣物等軟東西墊過的話,所墊物品上無疑必須留下更為明顯的痕跡。但是,在適宜於蔣伯瑤進出該樓房的(宿舍和衛生間)那兩處地方並沒有發現有這種痕跡的固定物,也沒有發現有這種痕跡的墊物。因此,闞勇強所反映的情況看來是不存在的。

反映情況是提倡的,這也是一種要求進步的表現。但是,當所反映的情況出現問題,而且問題大到發現了偽證之類,那這個要求進步的人就需要人們予以特別關注了。

軍醫闞勇強就這樣被專案組納入了關注範圍,董冰生決定:先了解一下闞勇強的曆史情況。

闞勇強,字雨萌,1921年出生於江蘇省沭陽縣的一個地主家庭,1935年考入江蘇省國立高等醫科學校,次年往日本留學,攻讀外科。三年後,因中日戰爭的原因中斷學業回國。剛回上海就被一位跟在日本人後麵搖尾巴的老鄉推薦給偽上海特別市長傅筱庵。半年後,一心從事醫學的他跑到南京,剛成立的汪精衛漢奸政府正需要這種在日本待過幾年的“人才”,不但收下他,還送去部隊當了少尉軍醫。闞勇強穿上軍裝不久,一次前往蘇州辦事時恰遇日本學醫時的一位同學山本,山本其時在蘇州一所日偽陸軍醫院當顧問,便勸闞勇強轉到了那家醫院的外科。

闞勇強很重情麵,又喜歡追求刺激。正當此時,來了他的一位同鄉兼老同學鄭某。鄭某此時已參加了國民黨“軍統”,來此的目的是為了收集日偽的“清鄉”計劃。這種高度保密的文件當然很難找到,鄭某於是便把主意打到了闞勇強頭上。而闞勇強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這件事最後的結果是,在闞勇強的努力下,終於搞到了機密情報,但鄭某緊急通知闞勇強說他已經暴露,如不即刻逃離蘇州,必遭逮捕,捕後一死是免不了的,讓他死得痛快些已經是人家給他最大的恩典了。闞勇強這才知道尋求刺激原來不是一樁好事,刺激過頭是要丟腦袋的。但是這當兒也顧不上後悔了,立馬逃跑才是正道。於是就來了個不辭而別,一口氣逃回了老家沭陽。

沭陽當時屬於日偽和共產黨的拉鋸地區,兩方都有自己的人馬,也都有各自任命的政府,哪方來了就哪方得勢。這種地區有一個好處,對於闞勇強這樣的角色,是沒有人理會的。這樣,他就自己開了一家小診所,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抗戰勝利後,那位鄭某回鄉來了,其時他已經離開“軍統”去了國民黨軍隊第四師,在師裏管著一份後勤工作。鄭某又動上了闞勇強的腦筋,喝了幾頓老酒就鼓動得闞勇強把私人診所關了門跟著前往,當了一名上尉軍醫。接下來就是跟共產黨軍隊開仗了。闞勇強不必上前線直接作戰,他是替那些被共產黨軍隊打傷的官兵治療。這樣到了1947年11月,闞勇強所在的國民黨軍隊第四師參加了鹽南戰役,被華東野戰軍第十一、十二縱隊打得抱頭鼠竄。闞勇強被流彈所傷,國民黨軍隊扔下他便逃,他在昏迷中被俘。醒來破口大罵國民黨,然後就告訴戰地救護所的醫生應該怎樣處理他的傷口,軍醫這才知道原來遇到了一位醫術高超的同行。

闞勇強傷好後,主動提出要求留下,像他這樣一個人才,對於華野方麵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於是就成了第十一縱隊的一名軍醫。不久,第十一縱隊所在的蘇北兵團奉命改編為第十兵團,第十一縱隊改編為第二十九軍,闞勇強沒有離開過部隊,一直當著外科軍醫。

專案組研究了闞勇強的曆史,由於其中有著那個軍統特務鄭某摻和其內,所以很容易使人產生聯想。盡管闞勇強的負傷、被俘、留下都顯得順理成章,沒有故意製造的成分,但不能排除渡江戰役後第十兵團暫駐蘇南時那個鄭某或者鄭某指派的特務前去策反的可能。闞勇強有著容易被人慫恿的特點,一不留神就會上鉤。也許,是闞勇強接受了鄭某的指令,布置了這兩起凶殺案件,指派其他女性特務作的案子呢?

既然闞勇強有著這種可能性,那麽就需要對他的現狀進行調查。偵查員不查別的,先向輪到站崗的那幾個警衛排戰士悄悄問了問,一下子就查摸到了一個情況:今天上午闞勇強曾端了盛放著濕衣服的臉盆上過二樓,上去時見崗哨正好在門口側著臉注視著他,隨口解釋說底樓盥洗室人多,去樓上盥洗室洗衣服。

這就是說,闞勇強可以把繩子、手套放在臉盆裏,帶上二樓後偷偷放進衛生間的水箱裏,製造假象,然後向專案組反映半夜有人“攀繩飛身上樓”的情況。他的指向很明顯,就是衝蔣伯瑤而來的。

那麽,闞勇強為什麽要製造偽證誣陷蔣伯瑤呢?

專案組發現,蔣伯瑤和闞勇強同樣來自第二十九軍野戰醫院,兩人是同事。這兩個人之間是否發生過什麽瓜葛?於是就去向另外幾個也來自二十九軍的醫務人員了解。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蔣伯瑤參軍後,闞勇強馬上盯上了她,要求跟她談戀愛。但蔣伯瑤似乎沒有興趣。闞勇強自認為是個情種,於是頻頻出擊,一封封情書直飛蔣伯瑤處。蔣伯瑤惱了,便把情書公開張貼出來。這件事引起了組織上的重視,戰爭時期哪裏容得這種情況出現,那還不擾亂軍心?於是對雙方都進行了批評,當然,事情是由闞勇強引起的,挨得就重一些,還在全院大會上作了檢討,弄得好沒麵子,一度頭都抬不起來。

如此看來,闞勇強這是因為求愛不成而生恨,知道專案組對蔣伯瑤產生了懷疑,就決定來個落井下石,讓蔣伯瑤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如果僅僅是這個原因,那麽倒是可以排除闞勇強跟本案的關係的。不過,鑒於其曆史上的一段經曆,所以得弄一個水落石出。於是就決定找闞勇強當麵談一談。

先談那個鄭某,闞勇強說鄭某早在1947年春天就在一次行軍途中翻車身亡了,他說得有鼻子有眼,時間地點說得清清楚楚。那麽是否有其他人也知道呢?闞勇強說後來他參加解放軍後碰到過兩個護士,以前就在他那個科幹的,後來被俘了也留了下來,現在就在二十八軍醫院,可以打電話詢問的。董冰生便讓王望霖去給二十八軍野戰醫院掛電話找那兩個護士詢問。

然後訊問闞勇強關於今晨看到窗口外有人攀牆而上的問題,專案組不想跟他囉唆,直接把手套的疑點攤了出來,闞勇強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煞白。董冰生又說到了崗哨曾看到他上午拿著臉盆上樓去一節,然後那位來自兵團保衛部的馬江就拍起了桌子。一家夥就把闞勇強嚇得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連聲告饒。

闞勇強作了交代,情況跟專案組估料的是一致的,他因為向蔣伯瑤求愛不成萌生了恨意,於是就乘機誣陷。

這邊情況談完,王望霖也跟二十八軍那邊通過電話回來了,說闞勇強所言情況屬實,那個鄭某確實已經死亡,那兩個護士當時是相幫著闞勇強將其入殮的。

專案組分析,從目前情況看來,闞勇強並無特務嫌疑,也不是凶手,所以,他應該是跟本案無關的。

這樣,專案組就不再跟闞勇強有什麽關係了。但野戰醫院方麵當然要對他處置的,林毅君政委一聲令下,立馬將闞勇強退回了二十九軍。二十九軍政治部主任惠洽宇聽說後大怒,將闞勇強解除軍醫職務,貶到擔架隊去抬傷員。

應該說,犯了如此大的錯誤(以現在的刑法來說,這是犯了誣陷罪)沒有給什麽組織處分而僅僅打發去抬擔架,那是網開一麵。像闞勇強這樣的技術人才,遇到這種處置不過維持一兩個月,稍稍吃點苦頭就會重新當他的軍醫的。可是,闞勇強的運氣不好,一個多月後,他參加廈門戰役在前線抬傷員時中彈陣亡了。戰後,闞勇強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五、冒出了一個“中統”特工

福州戰役結束後留下了國共兩軍的大批傷員。其中有一些傷員原本傷勢不是特別嚴重,但由於戰場情勢而造成了處置不及時或不當,以及傷員本身的抵抗力問題,導致感染、惡化,傷勢就升級了。這種情形,當時通常在戰役結束後的一兩天內是高發階段。福州戰役也不例外,到了戰役結束後的次日,各救護所、野戰醫院甚至連隊都頻頻向上級報告出現了傷情變化現象。連隊的傷員是那些當時傷員自認為受的是輕傷,彈片劃破了皮膚、子彈打斷個手指、腳板被尖銳物戳穿之類,包紮後又衝鋒上陣殺敵立功去了,沒想到會感染,於是就出現了危重的後果。

由於各單位出現的此類情況參差不齊,醫療力量的原始分配就出現了問題,為及時組織救治,第十兵團衛生部當即對全兵團在福州市內的野戰醫院的外科醫療進行了人員、設備等方麵的查摸,決定將這部分需要救治的重傷員進行統一安排,根據各野戰醫院主刀大夫的特長,將同類傷員運送到同一家野戰醫院進行救治。

龐家祠堂野戰醫院這邊有一位老軍醫是留德眼科出身,特別擅長動眼部手術,所以,兵團衛生部就把凡是眼睛傷勢急需處置的傷員,不管國共哪一方的,統統送到龐家祠堂來接受救治。因此,從8月24日下午起,龐家祠堂這邊就一片忙碌景象,不時有汽車、馬車甚至擔架匆匆而至。那位老軍醫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據說連晚餐都是在手術室吃的,就喝了一杯奶粉。

由於接連發生了兩起傷員被害命案,醫院對於安全防範工作做得特別仔細,當天晚上,林毅君政委親自坐鎮警衛排,指揮警衛人員和臨時組織起來的工役人員對全院各病區進行不間斷的巡邏。

但是,意外情況還是發生了!

這天午夜過後進入8月25日淩晨不久,醫院忽然全院停電了!當時的手術室設備絕對簡陋,當然沒有什麽備用發電機、停電應急燈之類,這一停電對於眼科手術來說那還得了!幸虧那位老軍醫臨危不亂,而且事先已經讓人準備了幾個手電筒,護士立刻用手電照明,然後取來了汽油燈,正在進行的手術竟然沒有受到什麽影響,那個傷員的眼傷不但給治好,而且後來還被抽調去幹了海軍。

林毅君對於停電自然大吃一驚,尋思什麽都考慮到了,單單漏掉了電源這一塊。他也是從戰火中走來的一員武將,處置這種突發事件的經驗是有的,當下立馬下令:正在巡邏的人員立刻封鎖各病區的進出通道,原地警戒,聽候命令。然後,馬上去手術室檢查,得知沒有出事,手術繼續在進行,便鬆了一口氣,叫上警衛排長一同前往醫院配電間。

配電間位於龐家祠堂後院右側角落,倚牆砌就的兩間小平房。隻有一個電工,是日軍占領福州時雇傭的一個南洋歸國華僑,姓刁,全院上下都喚其“刁師傅”。舊時電工是一個技術含量較高的行當,社會上難覓。所以,後來國民黨政府接管龐家祠堂、共產黨把龐家祠堂改為野戰醫院了都一直把刁師傅留用下來,而且給一份工役中最高的薪水。這刁師傅姓刁,為人倒不刁鑽,江湖經驗很到位,心裏很是明白,拿了共產黨給的高薪就得舍命效力。見醫院這幾天如此忙碌,就幹脆從家裏拿了蚊帳、席子來住在配電間,各病區有事隨叫隨到,隨到隨修。一周來,野戰醫院上上下下對於刁師傅的工作態度和技術一致肯定,院長已經動起了開拔時動員人家隨軍工作的腦筋。

但是,今晚這個關鍵當兒卻停電了。而且,令人不解的是,此刻配電間也是黑燈瞎火,門窗緊閉,刁師傅不知去向!按理來說,發生全院停電這樣的情況,連政委都已經過來查看了,電工師傅更是應該在現場忙碌啦,可是,現在怎麽人也不見了?

刁師傅此刻在哪裏呢?他在醫院的夥房,正在葡萄藤架下的一張涼椅上躺著呼呼大睡。警衛排長找到他時,還以為自己誤撞到了釀酒廠的通風口前,被那股濃烈的酒氣熏得倒退三步;定定神連連呼喚也喚不醒,氣得一把將其從涼椅上扯起來,刁師傅這才睜開眼睛一臉迷糊地問:“這……這是幹什麽?”

幹什麽?你看看還是電燈光亮嗎?

刁師傅這才發覺出了問題,於是趕緊奔配電間。警衛排長派兩名戰士跟著他,關照看著他怎麽動手處置,要問清故障出在哪裏,為什麽出了這樣的故障。這是林政委吩咐警衛排長的,因為盡管沒有出事,但政委被那兩起命案嚇怕了,總覺得停電這事兒像是特務故意製造的破壞活動,所以首先得注意這位電工師傅。

刁師傅到配電間一檢查,說是總電路跳閘了,他把閘刀推上去,全院就恢複了通電。

林政委聞報,暗暗鬆了一口氣,說老子打了十來年仗,出沒於槍林彈雨,從來沒有心驚肉跳過,這幾天倒被那個看不見的凶手弄得六神不安似的。好了好了,電來了,恢複正常了,大家該幹嗎還幹嗎去。

此時,董冰生、馬江和王望霖從24日淩晨一點多發生第二起命案開始一直到闞勇強交代了其製造偽證誣陷蔣伯瑤,整整忙碌了20個小時沒有消停過,加上前一天的勞累,當下剛剛吃了點東西連澡也沒洗就地在辦公室地板上躺下睡著了。停電時,三人不知道,直到外麵有人聲時這才被驚醒。如果按照林政委的指示,該幹嗎還幹嗎,他們應當是繼續睡覺,但這一醒,三人就不想睡了,倒不是幹著偵查這一行具有先知先覺之明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意外,而是心裏還是惦記著那兩起未偵破的命案,就你一言他一語地聊了起來,等於是舉行案情分析會議了。

三人聊了大約一個半小時,沒有聊出什麽結果了,又有倦意襲來,於是就重新躺下意欲休息。但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一聲槍響,然後是吆喝聲:“抓住他!”

三名偵查員立馬一躍而起,抽出手槍便往外奔。外麵已是一片混亂,叫喊聲、腳步聲夾雜一起,在靜夜中顯得分外驚心。在花園裏,董冰生迎麵碰到了警衛排副排長,喚住了詢問發生了什麽情況。副排長向他報告說,中病區有一位傷員在睡夢中覺得似有腳步聲向他的病床輕輕走來,這是一位偵察兵出身的副營長,一條腿踩上地雷被炸沒了,其他都還正常,當下便條件反射似的從枕頭下抽出了他一直寸身不離的手槍,眼睛還沒睜開就對準了腳步聲方向。這也許是一個夢魘樣的反應,因為他並沒有打開手槍保險,但卻已經使那個真的在逼近過來的黑影大大吃驚,一個轉身便往外逃。這下,這位副營長真的醒了,真切地瞅見一個黑影正往門口逃竄,倏地便往天花板上開了一槍,大喝一聲:“抓住他!”但那人已經消失在門口了。據病區走廊門口輪值的護理員說,她並沒看見有人進去過,聽見槍聲時,瞥見一個人影飛快地衝進了和出事病房相對麵的那個病房了。而據那個病房被驚醒了的傷員反映,他們看見此人跳上窗台逃跑了。警衛排當即組織追捕,現正在進行中。

追捕的結果是未能捕獲逃跑者,據盯著黑影追在最前麵的那個戰士說,對方的奔跑速度極快,他盡了最大的力,也未能縮短跟對方之間的距離。那人逃至後院的那道月亮門時,順手把門內倚著的一把長掃帚踢倒作為障礙物,他沒有防備,拐彎奔過去時被絆了一跤,等到爬起來看時,目標已經沒了影蹤。警衛排長隨後趕至,看看側麵圍牆上的爬山虎完好無損,後麵那高高的竹籬笆也沒有折斷一根,便認為那主兒肯定躲在後院唯一的那口水井裏。可是,找來長竹竿探查井裏卻沒人。用手電反複照查井壁,也未見有洞穴。

這個意欲圖謀不軌的黑影就這樣神秘消失了!

這個結果對於專案組來說,倒是一個頗具刺激性的挑戰。明明是看見目標逃到這一塊區域來的,怎麽憑空消失了呢?三名偵查員打著手電去後院那個區域反複查看,最後認為目標可能還是越牆而逃的。牆上那些爬山虎之所以完好無損,那是有原因的。什麽原因?目標可能是借助了繩索進行飛越式的攀爬,比如將繩子拴在牆外的某個固定點,攀入後讓繩子垂落著。逃跑時,手握繩索,腳尖點蹬著爬山虎借力上牆。由於爬山虎長得非常茂密,這種腳尖點蹬有點輕功的動作,對於植物所形成的損傷微乎其微,不仔細檢查是無法發現的。

架著梯子、打著手電檢查牆壁上的爬山虎顯然是不現實的一個選擇,因此偵查員將這份衝動先暫時放在一旁,而是去牆外的小巷去察看是否有能夠拴係繩子的固定物。一看之下,覺得有戲:牆上釘著若幹根用於架設電線的三角鐵架子。董冰生看著三角鐵架子,心裏已經有了主意,覺得不必大費周折去檢查爬山虎了,隻要把梯子搬來檢查這幾個三角鐵架子就行了,鐵鏽斑駁的架子上拴過繩索,繩索上還吊過上百斤的重量,肯定得留下痕跡的。

於是立馬就幹,這事還得麻煩電工刁師傅,因為那種長達十米的竹梯隻有他那裏有,得去配電間借。刁師傅很熱情,說我被停電那事兒折騰後,沒有再睡覺,閑著也是閑著,我替你們把梯子扛過去,巷子裏的電線架設的時間長了,你們爬上去察看我還不大放心哩,跟著過去,有什麽問題也可及時處理。偵查員聽著覺得有理,謝過後四人就一起去了小巷。

但是,把那幾個三角鐵架子逐個檢查下來,竟然沒有一個上麵有被拴過繩子或者其他任何東西的痕跡,表麵各個部位的鐵鏽都完好無損。這個結果對偵查員打擊甚大,連說“想不通”。

刁師傅扛著竹梯走在最後麵,說你們對這件事想不通,我對另一件事也是想不通啊。王望霖便問他什麽事想不通。他說我打從14歲在南洋當學徒開始算起,到現在已經有三十二個年頭了,這份電工手藝說不上天下無敵,但在福州地麵還是有些名氣的,電燈廠的師傅解決不了的活兒,都是請我去指點的;你們解放軍打來之前,馬尾那邊國民黨的軍艦上有電路問題他們的修理工匠對付不了的,也慕名來請教過幾回,他們的司令官還曾派汽車接我去上軍艦當場排除電器故障。可是,今晚停電這事兒我實在想不通啊,這閘跳得有點蹊蹺啊!

刁師傅這麽一說,王望霖便請他說說蹊蹺之處。刁師傅說我下午就已經知道送來的傷員很多,手術一直排到晚上。為防止發生供電意外,傍晚我特地檢查了所有的保險絲,使用時間長的幹脆換上新的,還把所有包括閘刀在內的接觸銅片都用砂紙打磨了一遍。根據我的經驗,這樣處理過的配件在接觸方麵肯定不會發生問題,如果說會有問題,那也是由於用電量超負荷而引起的保險絲熔斷,而絕對不會跳閘。所以,我有點懷疑這裏麵是不是有問題呢!

偵查員聽刁師傅這樣一說,隨即就產生了一種職業性的聯想:停電之事會不會是有人故意製造的一種破壞行為?眼科手術,一停電那不是要砸鍋了嗎?可是,這人沒有想到的是那位主刀的老軍醫的技藝竟然如此了得,停電也未能使他的手術產生差錯。這樣,破壞目的就達不到了,於是就有了後麵的闖入中病區病房企圖行刺傷員一節。

這樣想著,專案組就認為有必要對停電之事作一個調查。

於是便請刁師傅帶他們前往配電間去察看。配電間是兩間小平房,裏間大些,是整個龐家祠堂的電源進口和控製中心,以當時的技術設施,也不過是密如蛛網的電線和保險絲盒、閘刀之類,沒有其他自動化設備。外間就是刁師傅的工作間,無非是工作台、工具箱、零部件櫃之類,屋角有一張用幾塊木板臨時搭起來的床,刁師傅這些日子就是在這張床上過夜的。

屋裏門窗緊閉,這時雖然已是黎明時分,但福州的氣溫還是不低,偵查員一進門就汗珠直沁。據刁師傅介紹,他這些天晚上睡覺也是關著門的,因為配電間屬於重要部門,不能讓壞人鑽窗子溜進來搞破壞。刁師傅把偵查員領到裏間,指著那個控製醫院電源進口的總閘刀說了他先前提到過的跳閘困惑。所謂“跳閘”,這裏指的是電路使用過程中遇到了瞬間超負荷的情況時,閘刀的金屬片受其影響而自動將刀片往外推移而使電源中斷。這在當時的用電過程中是經常會遇到的一種故障,沒有什麽奇怪的,碰上了把閘刀重新推到位就是。刁師傅的困惑有二:其一,他在傍晚對配電間作檢查時,特地將閘刀的金屬片用砂紙擦拭過,不存在接觸不良的情況,而且深夜時分醫院的用電量也在正常範圍之內,甚至比剛入夜時還要少一些,所以不應當出現跳閘現象;其二,即使發生了用電超負荷情況,配電間所作出的反應應該是保險絲熔斷,而不是閘刀跳移出金屬座,因為他在傍晚檢查時特地把閘刀推得很牢的。

鑒於上述兩點困惑,刁師傅坦率地對偵查員說,他懷疑此事是人為製造的。也就是說,有人乘他不在配電間的時候,偷偷溜進了進來,把總閘刀往外稍稍拉了拉,導致全院斷電。而這“稍稍拉了拉”,就像平時自動發生的跳閘一樣,顯得自然、正常。可是,這個現象偏偏碰上了技藝高超而又喜好琢磨的刁師傅,於是就要從貌似正常中挖掘不正常了。

專案組三位偵查員聽得很仔細,對此也很感興趣。董冰生向刁師傅提出了一個問題:如果確實發生了如你此刻所懷疑的那種情況的話,那麽,你說那個搞破壞的家夥是怎樣進入配電間的呢?你說你離開配電間時門窗都關得好好的,回來時門窗也照樣完好,難道那人有配電間鑰匙?

刁師傅給問住了,他搔著腦袋想了想,說配電間鑰匙就我有,而且我是從來不離身的,洗澡掛在脖頸上,睡覺壓在枕頭下,還有誰能拿得到我的鑰匙呢?搔著搔著,那張國字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種看上去有點怪異的神情:“哎!這……”

刁師傅想到了一種可能:他先前喝多了酒在醫院夥房前的葡萄架下沉沉大睡時,有人從他口袋裏掏走了鑰匙,打開配電間拉下了總電源閘刀,製造了“跳閘”的假象,然後,又把鑰匙重新放進了他的口袋。

董冰生聽刁師傅這麽一說,和馬江、王望霖交換了一個眼色,意思盡在不言中:有這種可能啊!

那麽,就需要向刁師傅請教了:您這喝酒是怎麽回事?

刁師傅說,他生性嗜酒,通常每天總要喝上幾兩,而且隻喝高度數的烈性酒,一年四季都是如此。福州解放,解放軍接收龐家祠堂後,他和所有捧著國民黨政府飯碗的人一樣,心裏非常擔心失去這份工作。但解放軍當天宣布留用人員名單時,第一個就是他,而且,一位軍官還跟他親切握手,說老刁同誌你不必有什麽想法,你是工人階級,我們信任你。接著,龐家祠堂就成了解放軍第十兵團的臨時野戰醫院。刁師傅是個知道報恩的人,他馬上決定暫時不回家,住在醫院為解放軍效力。這樣,他就沒有酒喝了。

如此幹熬到昨天傍晚,刁師傅處置好配電間的活兒後去醫院夥房吃晚飯。像刁師傅這樣的高級工匠,在醫院的任何一個部門都是最受歡迎的人,因為不管哪一個部門都需要用電,都有可能發生故障,都少不了請他幫忙。而夥房是一個故障率最高的部門,因此,夥房的人跟刁師傅走得很緊,他吃飯不必去窗口排隊,隻要往夥房門外葡萄架下的石桌前一坐,就會有人給他端上好飯好菜。這天刁師傅過去時,還沒走到葡萄架下,就聞到了一陣酒香。他一陣驚奇:誰在喝酒?

喝酒的是全院另一位跟刁師傅一樣有資格不到窗口去排隊而坐在葡萄架下享用好菜好飯的特殊人物。此人名叫陳晉坊,是福州“達慶菜館”的大廚,燒的一手好菜,從國民黨福州政府的頭頭腦腦到後來日偽時期的日軍、漢奸頭目,都喜歡他燒的菜,凡有宴會,總是叫他掌勺。福州解放前兩個多月,“達慶菜館”的老板擔心共產黨打過來後“共”了他的財產,便關了店去海外了。陳晉坊拒絕了老板的邀請,沒有隨同出國,回家休息了。原以為肯定會有其他飯館老板前來請他出山的,哪知由於局勢原因,餐飲業生意一落千丈,陳晉坊一直在家待到福州解放前夕也沒有人來聘請他。

沒有想到的是,福州解放後當日,解放軍就來拜訪陳晉坊了。那是野戰醫院的林毅君政委和後勤股長,他們正需要一名廚師給重傷員專門烹飪可口的營養菜肴,無意間聽說龐家祠堂附近就住著這麽一位大廚,於是就登門聘請。陳晉坊接受了聘請,當天就到醫院夥房主持特供小灶。陳晉坊憑著這份手藝當然也是享受跟刁師傅相同的待遇,所以他可以不排隊用餐。但是,他和刁師傅吃的夥食跟其他人一樣,可以齊整些,在品種上沒有什麽特殊。這天,陳晉坊不知怎麽想的,弄了一瓶燒酒喝了起來,見刁師傅來用餐了,就招呼一起喝。刁師傅想想配電間的事兒已經料理停當了,喝一點酒也不至於誤什麽事兒,於是就跟陳晉坊一起喝了。他雖然嗜酒,但酒量並不是很大,隻是有點貪杯,喝著喝著不知怎麽就過了量,後來就在涼椅上躺下睡著了。他睡著了之後發生了什麽情況,當然就一點也不知道了。

偵查員對此情況進行了討論,對於陳晉坊此舉一時難以作出準確的判斷。董冰生說咱們先悄然對這位大廚作一番了解,看看他的曆史是否清白。這天,福州市軍管會公安部已經正式接收了全市所有的原國民黨警察局以及下屬各分局、派出所,這種調查就可以去派出所進行了。董冰生於是去找了派出所的軍代表,軍代表說現在剛接收,對於那些舊警察的情況還不了解,這種事兒不敢貿然向哪一個去詢問,倒不如向那位陳大廚的街坊鄰居中擁護新政權的積極分子調查吧。

物色了三位陳晉坊的鄰居,有一位還是陳晉坊的發小,幾十年沒有斷過來往,連三年前陳晉坊買下這裏的住房都是這人給介紹的。據這三位鄰居說,陳晉坊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廚師,向無劣跡惡聞,盡管他給各類當權者都燒過菜肴,但互相之間的關係也僅僅就是廚師和顧客的關係,我給你燒菜,你給我鈔票,沒有另外的什麽交易。不止一次聽說過,那些請陳晉坊去燒菜的日偽、國民黨權貴人物在給陳晉坊工錢後,還順手贈送其他禮物,有的禮物的價值遠遠超過工錢,但他都是拒絕接受。

這樣看來,陳晉坊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的。那麽,他請刁師傅喝酒就是一種偶然了?專案組三君交換了意見,最後決定直接找陳晉坊了解喝酒方麵的情況。這一了解,有一個人暴露在偵查員麵前!

此人名叫陶辛濤,是龐家祠堂野戰醫院唯一的不穿軍裝不是軍隊編製的炊事員。他是國民黨福州市政府當初接收日軍掌管的龐家祠堂後招募的雜役中的一個,先做雜役,後來就進了夥房,不久又當了夥房的頭頭。解放軍接收龐家祠堂後,留下若幹名工役,陶辛濤即是其中的一個。因為他熟悉夥房情況,像夥房這種必不可缺的部門,需要一個熟悉本處情況而且便於跟其他留用工役取得很好溝通的對象,所以軍方就決定留用他了。留用下來,具體幹的工作就是協助醫院的軍方炊事員燒飯。

據陳晉坊說,他喝的那瓶酒還是陶辛濤送的。當時,陶辛濤說陳大廚你這些日子辛苦了,我這裏正好有一瓶酒,你拿去喝了吧。陳晉坊也有些嗜酒,當下覺得正好對路數,正喝著時,看見刁師傅來用餐了,於是就拉著一起喝了。這二位原本並不相識,還是第一次聚在一起喝酒,陳晉坊的酒量還可以,沒想到刁師傅卻不大能喝,竟然醉倒了。陳晉坊是每天晚上回家過夜的,於是就讓陶辛濤照料刁師傅。以後的情況他就不清楚了。

專案組正商量著是否要找那個陶辛濤當麵了解情況時,警衛排長忽然來找董冰生了。董冰生聽警衛排長一說事由,心裏倏然一喜!原來,剛才夥房的一個炊事員去煤堆那裏挖煤準備燒中飯時,看見陶辛濤神色慌張地從煤堆後麵出來,匆匆回夥房去了。他不禁覺得奇怪。這個陶辛濤屬於留用人員,名義上是讓他協助燒飯,其實是不必具體幹什麽活兒的,所有活兒都是炊事員在幹,隻有遇到什麽問題比如鼓風機壞了需要找師傅修理之類時,才招呼他去辦。一個不必幹活的人,大熱天的跑到煤堆這邊來幹嗎?由於這幾天野戰醫院一直不太平,動輒就是殺人,響槍,所以這個炊事員的警惕性很高,想著就起了疑心,於是便決定去陶辛濤剛才去過的那個位置檢查一下,看是怎麽回事。

這一查,查出了名堂——煤堆裏竟然埋著一個鐵箱子!箱子裏放著什麽東西?因為上了鎖,就無法知曉了。這個炊事員於是報告了班長,班長隨即就向警衛排長匯報了。警衛排長幾乎想都沒想,立馬就來找專案組長。

鐵箱子打開了,裏麵是兩支美國製造的左輪手槍、一百多發子彈、八個手榴彈、黃金銀洋若幹和一遝蓋著“內政部調查局”印戳的空白委任狀。人們可能對“內政部調查局”這個機構會感到陌生,但一說其前身,卻是盡人皆知——中統。國民黨的中統局,名稱幾經改變,最先也就是1928年剛組建時稱為“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後來又演變成為一個在任何公開機構和組織編製中都查找不到的“黑戶口”,完全處於地下性質,內部名叫“特工總司令部”,簡稱“特工總部”,成立於1932年,其最高負責人稱為“主任”。之後,這個對外稱為“黨務調查科”的特工總部隨著國民黨中央黨部的機構升格,改稱為“黨務調查處”。到了1935年,又改稱為“軍事調查統計局第一處”,對內稱“黨政處”。1937年9月以後,一度又稱為“大本營第六部第四組”。直到1938年3月,才定名為“中央黨部調查統計局”,也就是“中統局”簡稱的由來。到了1947年下半年,蔣介石又指令中統局縮小編製,改組為“中央黨員通訊局”。1949年4月,國民黨“政府”南逃廣州,這個機構又被指令改稱“內政部調查局”,由季源溥擔任局長。但是,由於習慣原因,後來人們還是將該特務機構稱為“中統”。

“中統”的上述演變情況,警衛排長當然不清楚,就是專案組的馬江、王望霖也不知曉,隻有董冰生因為接觸過此類資料,才知道“內政部調查局”就是原中統局。這樣看來那個陶辛濤是一名“中統”潛伏特務。董冰生大喜,馬上下令抓捕。

但這時龐家祠堂裏已找不到陶辛濤的影子了!

六、六名特務

陶辛濤去哪裏了呢?專案組的第一個懷疑就是這家夥畏罪潛逃了!因為偵查員讓炊事班長取了鐵鍬一起去煤堆那裏撥拉挖掘檢查時,動靜雖然不大,但如果那個鐵箱子確實是陶辛濤藏匿的話,他肯定做賊心虛早已留心著了,哪還敢在龐家祠堂再待下去呀?

董冰生就讓王望霖去門口向警衛室詢問,那個留用下來的原龐家祠堂門衛證實說,陶辛濤在七八分鍾前確已騎了一輛自行車出去了,當時沒看出慌張,從容跟他打了招呼,說去采買副食品的。王望霖從警衛室一個電話打到醫院司務長那裏,一問純屬子虛烏有,於是馬上斷定陶辛濤真的畏罪潛逃了。

董冰生立馬向醫院林政委報告此事,林毅君說那還猶豫什麽,趕緊追捕呀!逮著了這小子,拉到醫院這邊來當眾槍決,以血還血!董冰生說就為這來找領導的,請您下個命令,讓龐家祠堂所有留用下來的工作人員全部集中起來,我來不及一個一個分別找他們談話了解陶辛濤的社會關係情況了,就集中起來開一個座談會集體了解吧。

所有留用人員一個個通知到聚合起來用了差不多十分鍾時間,而座談會僅僅開了五六分鍾,董冰生讓王望霖主持會議,言簡意賅:陶辛濤涉嫌特務,現畏罪潛逃,請大家提供這人在福州或者外地的親友關係情況,我們立馬去抓這小子!

眾人也來不及議論,馬上回憶著說了起來,偵查員就一邊聽一邊記錄,臨末一算,一共收集了陶辛濤的19條親友信息,都是有名有姓有地址或者大致位置的,其中13條是在福州本市的。董冰生便對眾人拱手稱謝,說感謝大家了,時間緊迫,咱也不跟大夥兒多聊了,得立馬去查緝,順便關照一下,我已經通知了大門口警衛室,在座的各位從現在起暫時不能離開醫院。幾時可以離開,等我命令。工作需要,對不住大夥兒了!

說完,董冰生便帶著馬江、王望霖立馬就往外走,門外林政委派的吉普車已經等候著他們了。

吉普車在福州市區開開停停了兩個多小時,跑了陶辛濤的八個親友關係處,都說陶辛濤沒有去過。馬江、王望霖已經有點著急和擔心了,董冰生還很鎮定,說那就去第九家吧,第九家沒有後麵也還有十家哩,不著急。

第九家,是住在三牧坊的一個姓周的開著一家機修小廠的資本家。偵查員登門時,周老板正在給手下員工說讓他們今晚加班急修一台機床的事兒。見有穿解放軍製服的公家人來找,便馬上讓員工出去,張羅著要接待。偵查員說周老板不必客氣了,我們是軍管會公安部的,來找你了解一個人的情況:陶辛濤,你認識吧?聽說你們是好友?他今天來過你這裏沒有?

周老板一張口,偵查員不禁一個激靈,原來他說陶辛濤半小時前剛剛來過,抽了一支香煙,喝了一杯涼茶,開口告借了一點錢鈔,五六分鍾前剛告辭離開,說要去郊區鄭家村呢。

董冰生一邊聽,一邊心裏在慶幸:鄭家村是從另一個方向去的,如果那主兒不去鄭家村而朝他們剛才開車過來的那個方向走的話,驚弓之鳥是非常敏感的,一不留神沒準他看到吉普車後察覺了一溜了之,那再要找到他就得多費些周折了。現在還好,才走了五六分鍾,吉普車追上去就是!

周老板沒有瞎說,陶辛濤對周老板說要去鄭家村也是真話,所以,吉普車往前開了不過三四百米,偵查員就瞅著了正在路旁樹陰下走著的陶辛濤。

陶辛濤落網後麵對著那個鐵箱子,矢口否認,堅持說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一個玩意兒,至於裏麵的武器等物,那更是如墜五裏霧中了。如此,偵查員也就不再追問這人跟配電間的跳閘事件有什麽關係了,命案那更是不必提了。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拿這主兒沒有辦法了。辦法還是有的,不過麻煩一點罷了。如果說馬江、王望霖是軍隊保衛人員,對於此類案件不曾碰到過可能會感到棘手的話,董冰生就不是這麽一回事了。董冰生雖然穿著軍裝,參加革命也有四五年時間了,卻沒有打過一次仗,他一參加革命就幹公安,在老區政權的公安局偵破過的案子少說也有五六十起了,還幾次參加過由出國留過洋專門攻讀刑事偵查的專家擔任教官的學習班、培訓班,不但知道如何偵緝疑犯,還知曉種種鑒別和訊問方法。因此,當下他就讓暫停訊問,回頭再說。

回頭再說當然不是休息,董冰生立馬給福州市軍管會公安部副部長並已內定為福州市公安局局長的老領導陸政打電話,匯報了偵查龐家祠堂野戰醫院命案的情況,說現在訊問疑犯遇到了困難,想打聽一下不知已經接收下來的原國民黨福州市警察局的那些舊警察中是否有鑒定指紋的技術人員,如果有,這邊急需提供幫助。陸政早已經審閱過舊警察局遞呈的材料了,便說警察局有技術室,應該有人能夠鑒定指紋的。董冰生大喜,便說那就請領導下個命令,把這位技術員派到我這邊來助我一臂之力吧。

技術員連夜匆匆趕到野戰醫院向董冰生報到。董冰生說了麵臨的情況,那人說明白了,我這就動手吧,要提取三個目標的指紋:配電間閘刀瓷柄、鐵箱裏的武器、委任狀,以及嫌疑人的指紋。董冰生說那就麻煩你立馬行動吧。

鑒定結果是次日上午通知專案組的,說配電間閘刀瓷柄和鐵箱內的武器、委任狀上的指紋均與陶辛濤的指紋相同。

當這份鑒定書放到陶辛濤麵前時,陶辛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他仍舊一言不發,但那遊移不定的眼神告訴偵查員,此刻其內心正進行著交代與否的激烈鬥爭。董冰生適時開腔了,進行了一番政策交待,當然,還得舉一些他以前在老區辦案時的關於坦白從寬的具體案例。一番口舌後,陶辛濤終於開口交代了。但一開口卻使偵查員暗吃一驚:他跟兩起命案沒有任何關係!

陶辛濤交代說,他是抗戰時期“中統”在福州發展的地下人員,參與收集日軍的各種情報。抗戰勝利後,對於龐家祠堂這座日軍倉庫,名義是國民黨福州市政府負責接收,事實上由於倉庫油水大,所以“軍統”、“中統”都暗地較勁,想插一手。“中統”方麵鑒於陶辛濤跟當時市政府參與接收的一名官員沾著點親戚關係,就指派他打入龐家祠堂當了一名夥夫。陶辛濤原是做木材掮客生意的,原以為到龐家祠堂這邊來稍稍混一陣最多幾個月也就差不多了,哪知這一打入,就沒有出頭之日了,上峰讓他待著再說,沒有命令不得擅自辭職,否則以團體紀律處置。就這樣,陶辛濤一待就是三年多,其實除了最初接收時提供了一些物資情報外,再也沒有發揮過什麽作用,“中統”方麵也沒有人來理睬他。他早就厭煩了這份工作,一直想離開龐家祠堂了去幹他的木材掮客老行當,但因為上峰沒有發話,他就不敢離開。好在那份許諾的津貼還是照樣按月發給,所以心裏還算平衡。

兩個月前,上峰來找他了。說鑒於時局態勢,估計福州可能要暫時放棄,福州“淪陷”之後,估計龐家祠堂仍舊會被共產黨作為倉庫使用。倉庫重地是我們要打入的目標之一,所以你應設法作為留用人員繼續待在龐家祠堂,然後就交給了陶辛濤那個裝著武器和委任狀的鐵箱子,但沒有說用途,隻讓他保管著就是。陶辛濤口頭上答應得很好,心裏卻指望共產黨方麵把他打發掉。但是,事與願違,因為他是夥夫頭頭兒,再說向無劣跡傳聞,所以臨時野戰醫院把他留了下來。陶辛濤在頭天晚上曾去找過“中統”給他指定的聯係人,說共產黨沒有把龐家祠堂作為倉庫使用,而是弄成了醫院,請示是否可以撤出。次日,上峰通過聯係人給他回音:龐家祠堂作為野戰醫院使用,有著同樣的活動價值,你可伺機製造事件,給共軍以隱蔽性的殺傷。如果畏縮不動,有機不乘,放棄行動,將按團體紀律嚴厲製裁。

陶辛濤沒想到這個請示竟然產生了如此後果,想想沒有辦法,隻好動起了如何製造殺傷性的破壞行動的腦筋。陶辛濤還沒想好應當如何下手時,醫院已經發生了第一起命案。他的上峰對此竟然知曉得極其迅速,案發那天下午他去外麵采買調料時,竟然就有一個不相識的人悄悄遞交給他一紙三指寬的紙條,說“軍統”已經下手了,你也趕緊下手。

陶辛濤想了又想,先是打起了在飯菜裏投毒的主意,但又想到如此他肯定暴露無遺,於是又動起了另外腦筋。還沒有想定當的時候,又一起命案發生了,上峰緊接著又下達了緊急命令,催促他必須迅速行動。正好這時有傷員送來龐家祠堂動手術,陶辛濤於是想到了製造停電事件的主意。於是,他就設計了一個通過陳晉坊將電工刁師傅灌醉的方案。

這個方案實施了,也成功了,但卻未能產生殺傷性效果。陶辛濤還沒來得及總結失利教訓時,偵查觸角已經伸過來了。他看到炊事班長拿了鐵鍬和專案組偵查員去了煤堆那裏,就知道事情大大不妙,幾乎想都沒想,立馬拔腳開溜。他先是去了那個聯係人那裏,但沒有遇到,於是就想去郊區暫時先躲一下再說,沒想到就被捕了。

專案組分析了陶辛濤的口供,認為似乎真實。當務之急,是把陶辛濤所說的那個聯係人先給逮住。

那個聯係人被陶辛濤稱為“老洪”,是在市內城隍廟一帶遊動著沿街兜售草帽、涼鞋的小販。董冰生對馬江、王望霖說事不宜遲,我們現在馬上去城隍廟那邊,撞上了就逮,沒撞上則打聽那主兒的下落,反正好歹也得將其拿下。

於是,三人就化裝了一番,或步行或騎自行車,天氣炎熱,衣服穿得少,手槍就藏在作為道具的籃子或者拎包裏。他們的運氣不錯,到了城隍廟一眼就看見有一個跟陶辛濤所說的一模一樣的小販,肩扛掛滿了草帽、涼鞋的一個竹架子,一邊慢慢走著,一邊用福州話叫賣。董冰生朝兩個同伴使了個眼色,三人就從三個方向向目標逼去。偵查員馬江上前詢問草帽價格,那主兒不疑有他,熱情回答。馬江便按照事先計議的,將其往旁邊一條僻靜小巷裏引。目標進了小巷,似乎發覺情況不對,但還沒作出反應時,後麵董冰生、王望霖已經衝上來將其控製住了。

這個洪姓特務招得很迅速徹底,當晚,福州市軍管會公安部根據專案組上報的情況,出動人員抓捕了六名“中統”特務,其中包括陶辛濤的上峰。

被捕特務的口供證實了陶辛濤招供內容的真實性。這樣,盡管專案組立下了不小的功勞,但野戰醫院神秘命案還是沒有線索。

七、發現了秘密通道

這下,專案組三名偵查員坐不住了,尤其是董冰生,他是代表市軍管會公安部前來偵查案件的,馬江和王望霖不過是軍方指派給他的助手,不言而喻,責任全部在他身上。偏偏這時軍管會辦公室又直接打來電話,說韋國清主任非常關注龐家祠堂野戰醫院傷員被害案的偵查工作進展情況,問目前到底進行到哪一步了,有沒有困難,是否需要增派人手。

軍管會主任讓人直接把詢問電話打到專案組,此舉足以充分表明第十兵團最高領導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董冰生深知這一點,接聽了這個電話後,馬上把馬江、王望霖叫來,傳達了領導的電話內容後,三人當即對命案線索繼續進行討論。

之前,專案組一直對凶手逃至醫院後院後憑空消失感到不可思議,現在還是陷於這種困惑。董冰生說,這種消失肯定是有原因的,比如就地隱藏於後院的某處我們還不知道的隱秘點;比如沒有隱藏,而是憑著高超的輕功技藝攀越後麵的竹籬笆逃離了;比如通過某個我們還沒有發現的秘密通道溜出了醫院。看來,我們還是得仔細勘查現場。走吧,今晚大家辛苦一下,我們再去後院查看。

這樣,三人就打著手電再次查看後院。凡是估計能夠藏得下一個人的位置,他們都一一查看了。連一直沒有作為懷疑目標的煤堆也攀上去用鋼釺捅了多處,看是否有一個類似“貓耳洞”樣的隱藏點。最後,他們又來到了後麵的竹籬笆,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檢查是否有一個割斷了又偽裝完好的簡易門洞之類,但還是沒有收獲。如此折騰下來,已是8月27日淩晨一時多了。董冰生三人無奈之下,隻好去休息。

這時的野戰醫院,自停電那天晚上遭遇那個神秘凶手的襲擊後,更進一步增加了警戒。院領導下令抽出所有非醫務人員參加武裝值班,每天晚上九點到次日早上五點,各個病區外麵都安排了崗哨,每兩小時一換,院長、政委帶頭,嚴防死守。這種情勢對於專案組來說,當然是一種無言的督促:你們不偵破案件沒抓到凶手,全院同誌就隻好如此防範,以確保傷病員的安全。因此,專案組長董冰生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這種火燎似的焦急導致董冰生的精神高度緊張,神經繃得極緊,人雖然感到非常疲乏,但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睡。夏夜很短,沒多久遠處就傳來了雞鳴聲,董冰生索性不睡了,悄悄起來到後院去溜達。

沒有想到,董冰生的這個無意間的舉止竟然給專案組帶來了意外驚喜!他在沿著後院的竹籬笆信步漫行時,在靠近右側圍牆的拐彎處發現有一塊石板看上去似乎跟其他石板有些許異樣。後院靠近竹籬笆一側大約十五米寬的地方全部是用白石板鋪的地麵,據說這是當年龐氏家族中的男丁習練武術的專用場地。董冰生發現的這塊石板是其中的一塊,跟其他石板異樣之處在於不像其他石板那樣四側邊沿口的縫隙處長著小草或者青苔。董冰生很奇怪之前曾進行過數次檢查怎麽沒有留意到這個跡象。他抬腳用力在石板上蹬了兩下,竟然發出了“咚咚”之聲。他一個愣怔之後,隨即作出了反應:這下麵是空的!

董冰生去夥房找了一根鐵釺,把石板撬開,一看,一個激靈——石板下麵竟是一條地下通道!

原來,現在的竹籬笆內外位置和右側圍牆外麵的小巷及小巷另一側的那些民居,早先都屬於龐家祠堂內,隻不過後來龐氏後人運衰業敗,經濟拮據,無奈之下隻好將祠堂產業像割麥芽糖似的一塊塊割讓給了他人。當年建造祠堂時,在現在的後院竹籬笆位置內側沿線有一個下水道,上麵蓋了石板,以和練武場地的地麵吻合。這條下水道穿過右側圍牆,穿過外麵的小巷,一直延伸到小巷另一側一幢房屋的天井裏,然後一個拐彎,流向該房屋外麵的一條小河。後來,龐家祠堂的部分產業變賣給了他人,買主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擴建,正好那條小河淤塞了,於是就幹脆移土填埋,在上麵蓋了房子。這樣,這條下水道也就不能使用了,龐家祠堂於是就另外開挖了一條下水道排水。這已經是幾十年之前的事情了,所以即使是留下來的龐氏家族後人,也沒有人知道還有這樣一件事。

專案組長董冰生眼睛一亮,他馬上意識到:估計這就是凶手逃到後院後憑空失蹤的原因了!

董冰生將石板恢複原樣,然後去把馬江、王望霖兩人喚醒,一說這個發現,那二位頓時倦意全消。三人對情況作了分析,然後派王望霖以晨跑名義到右側小巷裏跑了一圈,查看的結果是:小巷地麵上與此相連的位置並沒有下水道蓋板。這就是說,這條已經廢棄不用的下水道是穿越小巷進到了對麵的那戶民居的院子裏了。

董冰生說找個人來鑽進去偵察一下吧。之所以要找個人來偵察,那是因為這條用磚頭砌就的長方形下水道的寬度超過三位偵查員的肩膀,他們無法鑽進去。董冰生找了警衛排長,說了情況,請他找了警衛排一個隻有十六歲的小個子兵過來幫忙。

專案組給小個子兵一個手電筒、一根繩子,關照他鑽進下水道後必須悄無聲息地往小巷方向爬行,一直爬到發現有跟地麵相通的出口蓋板後,扯動繩子發回信號,然後就可以往回撤了。

這個偵察行動進行得很順利,小個子兵爬進下水道後,爬進得比較利索,片刻就發回了信號。這邊,偵查員在繩子上留下記號後,就示意回撤。

根據繩子上的記號測量了長度,表明小巷另一側那戶人家進門大約兩米處有一塊石頭蓋板。

這樣,專案組就有理由認為該戶人家中可能隱藏著特務分子,這個特務就是製造野戰醫院命案的凶手。董冰生向野戰醫院政委林毅君匯報了這一發現,林政委大喜,說那就派警衛排去逮人吧。董冰生說林政委這樣做可能不妥,因為萬一有誤的話,出動軍人搜索民居,這樣的新聞還不全城亂傳,關鍵是那樣就向外界暴露了我們的偵查意圖。林毅君聽著覺得有道理,便問那依你的想法應該怎麽做。董冰生說還是先通過秘密手段對可疑目標進行調查後再說吧。

這時候,福州全市的原國民黨警察局、分局以及派出所都已經被軍管會公安部接收了,盡管新政權的公安局還沒掛牌成立,但事實上各警務機構都已經在開始以人民公安的準則在運行了。因此,專案組找到派出所軍代表,一說協查情況,那邊就立馬進行,一會兒就有了結果。

可疑目標住著一戶姓邢的人家,主人邢福是在市內與人合夥開私人診所的一位世代中醫,44歲,政治麵貌清白,沒有參加過任何黨派和政治活動,醫術一般,生性謹慎,是一個從來沒有引起過外界注意的城市平民。邢福二十二年前娶妻劉氏,生有一子一女,七年前劉氏染病不治身亡。此後,邢福一麵行醫,一麵撫養子女,生活過得很不盡如人意。曾經生過續弦之念,也有熱心人為其撮合過,但要麽對方對其的家庭情況不滿意,要麽就是他不滿意對方不肯承諾對其子女的撫養義務,所以有數次機會都放棄了。直到今年兩個月前,才找到了一個對象。那女人27歲,名叫樂清枝,據說有過短暫婚史,嫁了個汽車司機,結婚才三個月丈夫就車禍而亡。樂清枝就回到了娘家生活,中間是否有人介紹過對象不清楚,反正兩個月之前有人替邢福熱心撮合,雙方見麵後都覺得滿意,於是樂清枝就住進了邢福家,也沒舉行婚禮,甚至大概連結婚證書也沒去區公所申領。

董冰生不問別的,單問一點:這位樂女士身材如何,個頭是大是小?回答是:那是一個個頭瘦小,體重不會超過四十五公斤的女子。

董冰生大喜:行了!就是她了!

事不宜遲,專案組決定立刻下手。林毅君政委聞報,馬上下令野戰醫院警衛排出動,將小巷子兩頭封鎖,不進不出。警衛排長帶著四名戰士,隨專案組三位偵查員叩門而入。開門的是邢福那十七歲的女兒,還沒弄清楚來人是什麽身份就已經嚇呆了,那樂清枝正在廚房準備午飯,聽見聲音探頭一看,一張臉頓時變得煞白,呆若木雞似的愣在那裏。

那時候辦理這種公事也不必出示搜查證、拘留證什麽的,說聲“我們是軍管會公安部,奉命執行公務”就行了。隨即將樂清枝就地控製,然後進行搜查,結果在廚房水缸底下發現了一個兩尺深的洞穴,裏麵有一支手槍、100發子彈、兩把特工匕首、10顆微型烈性炸彈、5公斤烈性炸藥、20個用於縱火的自動燃燒裝置、一瓶毒藥以及密寫藥水,還有10兩黃金。

樂清枝被捕後,供認了其身份和罪行:她在七年前以熱血青年的身份前往國民政府陪都重慶要求從軍參加抗戰,結果被軍統局看中,招收她進了“團體”。進去之後,樂清枝才知道,這個由戴笠領導的“團體”待遇不薄,但紀律甚嚴,而且基本上是終身製,未獲允許擅自退出者,密裁沒商量。軍統也講究量才錄用,一位以顧問名義在軍統局工作的美國特工專家審查了樂清枝的經曆、文化、家庭背景等資料後,又跟她進行了麵談,最後得出了一個令人出乎意外的結論: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適合於從事行動。軍統局當時的特工分為三個大類:情報、行動和技術。所謂行動,就是爆炸、暗殺、綁架等暴力活動。美國特工專家的這個結論,使其他中國專家不解,認為這似乎是錯點了鴛鴦譜。有人將此情況報告了戴笠。戴笠向來認真而好事,聞報便直接召見樂清枝,看了看,聊了聊,沒有發表意見。也沒有人知道戴笠是否跟美國專家進行過溝通,樂清枝就被送到了特工訓練班開始接受行動術訓練。兩年後,樂清枝從特訓班結業,授予少尉軍銜。隨即潛往當時還被日本占領著的東南沿海地區從事特工活動,先後暗殺了十三名日偽人員,其中包括一名日軍中佐,受到了軍統局的表彰,戴笠還專門接見她並邀請共進工作午餐。

這時抗戰已經結束,本來像樂清枝這樣的特務是應當得到晉升重用的,據說戴笠也有過這個意思。但就在這當兒,戴笠飛機失事在南京身亡,軍統局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毛人鳳、鄭介民、唐縱三大特務忙於爭權奪利,哪裏還顧得上這種小事?對此抱著滿腔希望的樂清枝不禁心灰意冷,開始戀愛並打報告要求退出“團體”。不久,毛人鳳出任保密局長,整頓局務,認為樂清枝的行為是“意誌衰退”,不能重用,當然也就沒有晉升一說。當時正裁減人員,然而樂清枝被認為是人才,盡管她再三要求離開,但還是被強迫留下。為了安撫其情緒,行動處將其調到了福州老家,沒有指派什麽工作,讓她待在家裏領著一份薪水待命。

這一待就是兩年多,樂清枝以為“團體”已經把她忘記了,正動著去謀一份什麽工作解悶的腦筋時,有人找上門來了。

這個找上門來的是保密局行動處派來的一名官員,他向樂清枝傳達了局本部的命令:根據時勢判斷,“黨國”將暫時放棄一部分城市,福州可能也在其中。特命令樂清枝潛伏下來,自共產黨占領福州後即開始進行破壞活動。即日起,樂清枝的組織關係從局行動處脫離出來,改由“保密局廣閩特區總部”領導,樂清枝應聽從該部指揮,叫幹啥就幹啥,不得違拗,否則必以團體紀律處置。

兩天後,樂清枝就接到新上司的指令,讓她準備嫁於中醫邢福。上司向她交待了這個安排的真實意圖:根據“保密局廣閩特區總部”指示,應當在福州“淪陷”前盡可能多地將潛伏特工安插進共產黨占領福州後的要害部門、崗位,如此執行有困難,那就退而求次,在那些適宜於日後從事破壞活動的地方安插特工,以便福州“淪陷”後能夠迅速開展活動,給共產黨製造麻煩。讓樂清枝嫁給邢福,就是因為看中了邢福家院子裏有一條已經廢棄多年而被人們遺忘了的地下通道,樂清枝住進了邢家,就能利用這條通道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龐家祠堂從事破壞活動。

國民黨對於共產黨接收龐家祠堂後的安排以為同國民黨從日軍那裏接收下來的安排是一樣的,認為肯定也是作為軍用倉庫使用,所以“保密局廣閩特區總部”隨即送來了專案組現在在邢福家搜出的那些準備用於破壞活動的武器和器材。

樂清枝到邢福家後不過兩個多月,福州就解放了。龐家祠堂確實迅速被接收並投入使用了,但卻沒有如之前估料的那樣作為軍用倉庫使用,而是進駐了第十兵團的野戰醫院。其實這是一項臨時措施,但樂清枝不知道。長期接受特工訓練和執行特殊使命使她形成了一個習慣,有什麽情況變化必須迅速向上峰報告。於是,樂清枝就向預先約定的聯絡點送去了這一情報。

上峰的回音很快就來了,命令樂清枝立即按對付軍用倉庫的方式對野戰醫院實施破壞活動,製造混亂,旨在影響共產黨部隊的軍心,同時也使民眾認識到國民黨的潛在力量。

於是,樂清枝就開始實施暗殺傷員的犯罪活動。早在福州解放之前,她就已經利用夜深人靜的機會從地下通道數次進出於龐家祠堂,已經摸熟了裏麵的地形。所以,連續兩次潛入實施暗殺幹得迅速而隱蔽。上峰很快就知曉了樂清枝的“工作成果”,及時給予表揚鼓勵,並命令她“再接再厲”。但是,當樂清枝再次潛入龐家祠堂企圖行刺傷員時,卻被人發現而不得不狼狽逃離。好在那個通道非常隱秘,她的動作又熟稔,鑽進下水道後迅速將石板複原,給專案組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樂清枝以為這兩起案子作得天衣無縫,共產黨的偵查人員肯定無法追查,哪知僅僅過了兩天人家就上門來了。

福州市軍管會對這個案子的處理非常迅速,數日之後就有了結果。1949年9月4日,即福州市公安局成立的當天,特務殺人犯樂清枝就被宣布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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