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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152:華東特案組(七)“十三太保”(下)

(2023-02-25 16:25:41)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152:華東特案組(七)“十三太保”(下)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19年 第6期

  作者:東方明魏遲嬰

上期內容提要:

  一九五〇年春,筆湖市突犮大案,即將被執行槍決的十三名死囚集體越獄!這些死囚均是曾經橫行安徽一帶的土匪,號稱“十三太保”,個個血債累累,此番越獄之後,必然會瘋狂報複社會。華東特案組臨危受命,與江湖悍匪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搏殺……

  • 功虧一簣

  誰也沒有料到,這場理應沒有懸念、似是萬無一失的抓捕行動竟然失利了。華東特案組在地方軍警的配合下,包圍了位於蕪湖市第三區長江碼頭港區的那座空樓房,卻撲了個空。失望之餘,焦允俊立刻下令退出現場,請聯絡員童心印協調行署公安局速派刑技人員前來勘查,指望匪徒遺留的痕跡有助於接下來的追逃。

  現場是一幢日偽時期建造的混凝土結構的一層樓房,當時是作為侵華日軍日本籍港務管理人員的宿舍樓的。抗戰勝利後由國民黨政權接管,依舊作為港務局職員的宿舍使用。一個月前,原居住於該樓的職員搬人新建的宿舍區,該樓擬進行修繕後作為港務局辦公之用,目前暫時空著,由後勤科委派的門衛林維生駐守。

  林維生是單身漢,好酒好色嗜賭,經常債台高築。早在多年前,他就被匪首“血滴子”包順帆發展為眼線,經常向土匪密報碼頭裝卸貨物的情況。去年4月,蕪湖解放第三天,碼頭即遭“太保團”搶劫,我方接管物資中的棉布一百二十匹、茶葉五十箱、白糖十包(五百公斤)被搶,兩名守衛人員被殺,五人負傷。正是由於林維生通風報信,“太保團”得以順利作案,而林維生則因報信之功獲得黃金二兩的獎賞。“十三太保”掌握著林維生這樣的把柄,策劃越獄時,才敢於放心大膽地指派曹瑉向其轉達密令。

  4月21日夜間“十=太保”越獄後,除王知地、宋得寶二匪前往“尚記土特產行”躲藏,其餘十一人均潛人港區,由林維生接應至空樓房,鑽進三樓頂部的天花板夾層內躲藏。次晨,看守所發現“十三太保”越獄後,行署公安局立刻組織力量搜索追緝,港區碼頭自然在搜索範圍內,那幢空樓房被檢査過次,卻沒有人想到頂部天花板的夾層,那裏的空間雖然不大,躲藏十來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特案組偵查員中專門學過刑事勘查的沙懋麟會同地方公安的刑技人員對空樓房進行了勘査,在天花板夾層中査獲由林維生提供給越獄匪徒的食物包裝(幹荷葉、紙張、紙盒)和水壺。那麽,包順帆、應秉節等十一名匪徒為何能在警方行動前逃離藏身點呢一

  抓捕行動落空,總指揮焦允俊當即下令封鎖整個港區,對周邊建築物和停泊的船隻進行搜査,並核實這段時間內有無船隻離開碼頭。這一查,很快就發現港務局有一條因機器故障停在碼頭一側的汽艇失蹤了。特案組隨即征用港監汽艇等機動船順江而下進行搜索,同時請行署公安局急電下遊數十裏沿江兩側區域的地方公安及區、鄉鎮政府,要求迅速組織力量進行搜索。

  4月24日上午八時許,特案組接到報告,在距港區大約四十裏處一個河灣的蘆葦蕩裏發現了被匪徒盜走的那條汽艇。特案組立即趕到現場,該地區政府的公安特派員、治安幹事、民兵幹部已經等候著了。焦允俊簡單問了問發現汽艇的情況,指令沙懋麟、譚弦和刑技人員、港區機修師傅對汽艇進行勘驗,其他偵查員則分率地方便衣和民兵前往周邊村莊了解情況。

  機修師傅對汽艇一應機器設備進行檢驗後確認,匪徒盜艇後順江漂流途中,曾試著發動機器,未成;於是使用船上的工具拆開發動機外殼進行檢修,成功。行至棄艇處附近江麵時,機器再次發生故障,因慮及追兵,故使用艇上的竹篙把汽艇撐進了小河灣的蘆葦蕩內。從散落在甲板上的機器零件判斷,匪徒中有人是比較懂行的,他已經發現了發動機故障的原因,並把損壞的零件拆下,但沒有可更換的零件,不得已,隻好棄艇而逃。

  這是港監的一艘執行江麵巡邏任務的汽艇,上麵沒有可以用來變賣錢鈔的物品,連桌子椅子都是用螺栓固定在地板上的,所以,汽艇上什麽東西也沒少。倒是作為會議室的中艙側艇壁上的那張地圖引起過匪徒的注意,刑技人員在地圖上發現了數枚指紋,後經與看守所提取的眾匪徒的指紋比對,認定是“太保團”師爺“小爐匠”應秉節的。看來匪徒在短暫的江上航行途中,曾在會議室商量過逃亡路線。另外,應秉節還曾翻閱過艇上那本出版於抗戰勝利那年的《長江華東段沿江省份分市地圖》,其中合肥市的一頁已被撕去。

  勘查汽艇的同時,焦允俊和譚弦查看了岸邊匪徒留下的足跡,稍後,和刑技人員交換了意見。刑技人員中有一位年過五旬的留用刑警老汪,早年曾留學日本學過刑事勘查,回國後在天津租界巡捕房幹過,後又在北平市警察局、杭州市警察局、安徽省警察廳從事過刑事技術工作。解放後,被新政權留用,在皖南行署公安局效力。焦允俊叫上沙懋麟將老汪請到一邊,指著他先前和譚弦一起査看時繪製的草圖向老汪請教:江邊泥地上的這些腳印看似混亂,但如果仔細分辨,還是有規律可循——其中有兩個人的腳印比其他九個人的腳印多走了一趟,也就是說,這二位在別人還沒上岸時,就已經上岸了。上岸後一直走到這條隱藏在蘆葦叢裏的尺寬小徑的盡頭,然後,這二位又回來了,但沒有上汽艇,繼而和其餘匪徒一起離開了現場。焦允俊想問老汪的是,他的分析是不是對路。

  老汪認可焦允俊的判斷,還補充了一點:從腳印的位置看,這兩個家夥返回時,就站在原先下艇登岸一側泥地的邊緣。然後,又退到一步開外的蘆葦叢裏,這裏有被踩倒的蘆葦;而他們原先站立的位置,則被另外兩人的腳印覆蓋。這四人的腳印兩兩相對,表明他們是麵對麵站著,很有可能是在說話。這個位置沒有其他腳印出現過,因此可以認定這不是尋常交談,而是在商量隻有他們四人知曉的事情。

  焦允俊讓沙懋麟拿出4月21日夜間“十三太保”越獄後由刑技人員拍攝並且已經跟十三名匪徒一一對應上的足跡照片,請老汪進行比對,最終確認,先上岸後返回的兩人是“滾地雷”莊盼泉、“腳踏兩岸”丁圖,和莊、丁相對而站的兩個則是包順帆和應秉節。焦允俊分析,莊、丁兩個這一去一回是有目的的,估計是為籌措逃跑途中的盤纏。

  譚弦驚問:“那就是非搶即盜啊!不知老郝他們去附近村莊調査是否發現了什麽線索一”

  正說著,幾路調査的人馬返回了,都說跟村民聊下來,並無什麽情況。焦允俊想了想,問:“打聽過是否有狗亂叫嗎一”

  孫慎言、張寶賢都搖頭。郝真儒說,他負責調查的離這裏大約一裏地左右的陸家埭村民反映夜間聽見狗叫過一陣,但不知是誰家的狗。民兵隊長在接到協查逃犯的通知後,逐家敲門問遍了全村二十四戶人家,都說沒事。老郝想想不放心,又挨家走訪了一遍,也是同樣的結果。

  焦允俊說:“這不是奇怪了嗎一莊、丁二匪應該不會無故離開停船地點,這夥匪徒是有組織的結夥越獄,處在這種關頭,包順帆不會允許他們擅自離開,否則一旦落網,豈不影響到其他逃犯的安全一所以,兩人的離開,肯定是奉命而為!”

  老郝說:“會不會是村民生怕遭到報複,不敢吐露真相一”

  焦允俊緩緩點頭:“也有可能莊、丁二匪此去並非作案,而是去找陸家埭的某個老相識求助。這樣吧,老郝你歇一會兒,我再去一遭。”

  說罷,焦允俊叫上譚弦和地方便衣小甄、小王,四人前往陸家埭。先去找民兵隊長,不問別的,單問村裏是否有人當過土匪,答稱沒有。那麽有參加過幫會、走過江湖、跑過單幫的嗎一這個倒有的,而且還不止一個。當下,民兵隊長扳著手指頭一一道來,共有三人。焦允俊便讓民兵隊長把這三位喚來,暗暗對譚弦三個作了吩咐。那三位來後,焦允俊對他們很客氣,掏出香煙發了一圈,打著哈哈跟他們閑聊。待在門外的譚弦三個隨即離開,由民兵隊長領路走訪這三戶人家。不多會兒,譚弦三個返回,進門即喝問誰叫陶鼎。三人中那個看似一臉愚鈍相的中年漢子臉色驟變,譚弦一聲“拷上”,便衣隨即將其控製。

  陶鼎當場供稱,他曾在國民黨“鄂豫皖省剿匪軍”右路副總指揮兼第二縱隊中將司令王均的部隊當過兵。1935年剿匪時,其所在連隊曾抓獲過幾個土匪,其中一個就是“滾地雷”莊盼泉。當時,他是班長,晚上負責看守土匪。莊盼泉跟他搭訕,說如若將其私放,三日之內即會有人送來五兩黃金。陶鼎貪財,答應跟莊做這筆交易。莊盼泉逃生後,自此就跟陶交上了朋友,兩人甚至還舉行了結拜儀式,陶鼎成了“滾地雷”的契兄。這種交往一直持續到“太保團”散夥。去年初夏的一個雨夜,莊盼泉密訪陸家埭,告知契兄風頭很緊,他準備找個隱秘處所先躲避段時間,有些私貨不便隨身攜帶,暫托契兄保管。所謂的“私貨”,計黃金項鏈三條、戒指十四枚、銀洋若幹,另外還有左輪手槍一支、子彈十發。其中的銀洋,莊盼泉贈送給了契兄。陶鼎會木匠泥工活兒,手藝在當地小有名氣,農閑時找他幹活的不少,家境尚可,所以沒有動用那些銀洋。這次莊盼泉前來取貨,就一並交還了。下午三點,特案組回到港口,在臨時征用的港務局會議室召開案情分析會,匯總上述情況後,得出以下結論——

  十一名越獄匪徒從陸家埭村民陶鼎那裏獲取首飾、銀洋和左輪手槍後,已經逃離蕪湖,鑒於匪徒撕去了港監巡邏汽艇上那本《長江華東段沿江省份分市地圖》中合肥市的那一頁,估計其逃亡方向應是皖北行署駐地合肥市,匪徒在合肥可能有類似“尚記土特產行”那樣的密點。

  會後,焦允俊立刻起草了一份密電發往上海,要求馬處長向華東軍區航空處協調飛機,搭載特案組一行飛赴合肥。

  • 搶劫銀行

  從蕪湖去合肥,直線距離大約一百三十公裏,中間隔著長江。如今高鐵、高速都非常便利,但在那個年月,去合肥連鐵路都不通(鐵路合肥站始建於1934年,1944年關閉,一九五〇年11月,也即此案告破後半年多方才恢複使用),如果開車前往,光是過江就要費一番折騰。況且過了長江後並無直達公路,即使是七拐八彎的公路也是坑坑窪窪,汽車別想跑出速度。好在蕪湖、合肥均有機場,可供小型軍機起降,特案組得以趕在越獄匪徒之前抵達合肥,可以從容布控。為此,眾偵査員都稍稍鬆了口氣,隻有焦允俊的神情依舊凝重。

  當時的合肥市,人口不到十萬。抗戰勝利後,國民黨第十戰區司令長官兼安徽省主席李品仙將省城遷至此地,但其仍是縣級,稱為“合肥縣”。直到1949年1月21日合肥和平解放,方才升格為市級,屬皖北行署管轄。本案發生時,合肥市公安局最初組建時下轄的第一至第四分局已經撤銷,全市共設九個派出所。焦允俊的臉色之所以凝重,就是因為“合肥太小”這個問題引起的——試想,這樣一個小城,橫行皖南的“太保團”怎麽看得上一他們有可能在合肥設立密點嗎一再說,院北土匪遠比皖南土匪厲害,他們之間時有矛盾,打來打去是經常的事兒。即便“太保團”想在合肥設密點,皖北土匪能容忍嗎一這麽小一個城市,“太保團”的密點能瞞過同行的眼睛嗎一

  焦允俊對越獄匪徒逃往合肥的判斷產生了動搖,尋思應該開個臨時支委會,跟老郝、老支仔細探討一番。但特案組長的這個想法未能立刻實施,事先接到華東公安部電令的院北行署公安局陳元良局長已經通知合肥市公安局局長黃建中,由合肥市局配合華東特案組的一應行動。抗戰初期,黃建中即受命從事黨的地下秘密情報工作;解放戰爭時期,在皖北蘇區從事公安保衛工作;1949年1月出任合肥市首任公安局長前,係華中公安處保衛幹部訓練班副主任,是一位具有豐富保衛、偵緝經驗的老公安。黃局長在4月24日傍晚接到陳元良親自下達的電令後,馬上想起幾天前合肥市公安局政保科偵破的那起“七頭梟聯絡站”案件。

  “七頭梟”係一個名叫蘇顯光的私鹽販子的綽號,當然,人不可能長著七顆腦袋,而是另有寓意:這主兒在抗戰爆發前由私鹽販子改行做了土匪,三年後又“金盆洗手”,在合肥開了一家石灰行,其實是以此掩護,為土匪探聽消息、傳遞情報、窩藏及轉移贓物、購買武器藥品等。蘇顯光做過數年土匪,熟悉黑道規矩,生性謹慎,知道跟匪類打交道必須非常注重信用,否則沒準兒哪天自己的腦袋被砍下來還不知道是為什麽。他把上述兼具情報、交通、後勤、倉庫等功能的勾當做得很到位,漸漸的,數股土匪都來找其合作,最多時竟有七股匪幫同時讓他幫忙。因此,道上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喚作“七頭梟”。

  解放後,蘇顯光想收手,再次“金盆洗手”。但是,他那“七頭梟”名氣太響,就像車速太快一下子刹不住——以前跟他有染的土匪有些成了逃犯,路過合肥時總會惦記著他,來石灰行坐坐,甚至小住數日,臨走時免不了要送些盤纏,否則人家人是走了,扭頭給公安局寄一封信去,那他就完了。最近,合肥公安在偵查一起間課案時發現,有個以前跟“七頭梟”熟識的慣匪在解放前夕逃往台灣,如今又以“中校聯絡官”的身份潛入內地,鼓動大別山土匪“報效黨國”搞暴動。該匪知道“七頭梟”跟各路匪夥都熟,就拉攏他幹起這活兒。那個慣匪沒想到,石灰行早就被公安盯上了,他前腳剛進門,後腳就和“七頭梟”一起折進了局子。

  黃建中局長在接到協助華東特案組偵辦“十三太保”越獄案的通知後,馬上聯想到這個剛被端掉的聯絡站,交際廣泛的蘇犯會不會與“太保團”的成員相識一越獄匪徒若是逃到合肥,會不會前往“蘇記石灰行”落腳呢一在跟焦允俊、郝真儒見麵的第一時間,黃建中就介紹了這個情況。特案組長聽著覺得有理,就暫時把之前的擔憂擱到一邊,思維集中到眼前黃局長介紹的情況上:越獄匪徒從蕪湖到合肥,要麽步行,要麽搭乘汽車,抑或二者結合。此刻考慮緝捕方案,必須假設匪徒采取了最快的方式,那麽,匪徒抵達合肥的時間不會遲於4月25日清晨。如果他們直接奔石灰行的話,發現蘇犯已經出事,那肯定要另做打算。所以,專案組這邊必須迅速作出布置。

  焦允俊、郝真儒交換意見後立刻下令,沙懋麟、譚弦即去合肥市局看守所提審蘇顯光,對該犯是否認識“十三太保”進行核實。其餘偵查員前往市局給特案組安排的駐地做準備,一旦核實蘇犯確實跟越獄匪徒相識,則迅即采取相應措施。此事必須提前落實,因為越獄匪徒有可能會在今天下半夜提前到達。說到這裏,焦允俊發現在座眾人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便解釋說,十一名匪徒中有特別擅長趕路的分子,比如“伏牛漢”王知人據說就是有名的飛毛腿,“滾地雷”莊盼泉比“伏牛漢”還厲害,一夜行走百二十裏乃是常事。如果匪首派其作為先遣,單槍匹馬潛人合肥,徑奔“蘇記石灰行”,而我們還沒設伏,那不是要壞事嗎一

  正說著,沙懋麟、譚弦回來了。他倆對“七頭梟”蘇顯光的訊問很順利,把蘇犯從監房提出來後,也不與其囉唆其他內容,隻問是否跟“太保團”有過聯係。蘇犯承認以前曾與“滾地雷”莊盼泉交往過,兩人一度走得很近,隻差磕頭換帖義結金蘭了。沒有結拜的原因倒不是發生了矛盾,而是抗戰勝利伊始李主席(指時任安徽省主席李品仙)張貼告示聲稱要整肅治安,緝拿慣匪,通緝令中有“滾地雷”的姓名和照片。“滾地雷”生怕被李品仙的三斧頭砍中,通緝令張貼出來的當天即不辭而別,此後再也沒踏進合肥地界。

  聽了沙懋麟的匯報,焦允俊不住點頭:“行了!事不宜遲,咱們立刻布置吧。但願這回撞上好運,這一網張個正著,也省得再費周折來回奔波了。”

  於是,把被捕的石灰行五個夥計中的三人臨時釋放,由化裝成店員的幾個合肥市局的偵査員監視著,石灰行照常營業。郝真儒的行事風格周密細膩,焦允俊請他去現場主持恢複原狀的一應事宜。

  在老郝的指揮下,“蘇記石灰行”排門板上的封條被撕下,用濕抹布仔細擦去糨糊痕跡;店堂裏的櫃台、桌椅、磅秤等也都擦拭幹淨,籮筐、杠棒擺放整齊,一如蘇老板平時的風格。特案組偵査員和皖南警方臨時調撥的便衣老許、小甄、小王、老幹等人則待在石灰行四鄰八舍的商家或民居內埋伏。應特案組要求,合肥市局另外還派了一些便衣化裝成小販,把守著石灰行所在蕪湖路的兩頭街口,市局公安部隊也接到通知,做好了出動準備。

  次日,4月25日,特案組在高度戒備狀態中度過了半天,午前,焦允俊正暗自嘀咕越獄匪徒是否會來撞網時,忽然傳來消息:“滾地雷”出現了!

  莊盼泉獲得“滾地雷”這個綽號,並不是曾經有過衝鋒陷陣滾地雷陣的經曆,而是形容其行動速度疾如雷電——民間將球狀閃電稱為“滾地雷”。更使人不可思議的是,該匪不但行動速度快疾,耐力也好,先前焦允俊所說的“一夜行走百二十裏乃是常事”不過是傳說而已,誰也沒有真的找這廝驗證過。可是,這次華東特案組真正見識了莊匪的這份能耐:4月23日午夜時分,莊匪從憲湖長江碼頭逃離,大約一個半小時後,他叩響了長江邊上陸家埭村民陶鼎的家門,取走了藏匿在這位契兄處的金銀及手槍;4月25日上午十時二十分,他在合肥市水西門淮河路上的一家儲蓄所公然持槍搶劫,拍著胸脯對現場七八名目瞪口呆的櫃員、顧客作自我介紹,說他就是三天前從蕪湖大牢裏逃出來的“十三太保”之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滾地雷”莊某,並揚言“太保團”首領“血滴子”包順帆以下十一條好漢都已抵達本城,今天未開殺戒,是因為銀行櫃員、顧客“心中有數,給予配合,未作反抗”,以後“太保團”手頭銀兩短缺,還會照此辦理,希望合肥地麵上的父老鄉親互相傳告,免得發生血腥誤會。言畢,竟把左輪手槍揣進懷裏,拱手衝在場眾人作了個羅漢揖,出門揚長而去。

  淮河路屬於第三區,其時第三公安分局已經撤銷,該處係市公安局轄下九個派出所之一西門派出所的管轄範圍。派出所民警接到報警,聽說案犯竟是蕪湖越獄的“十三太保”,無論如何不敢相信越獄匪徒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從蕪湖趕到合肥,甚至懷疑會不會是皖北這邊的某個大盜冒充“十三太保”作案。當然,懷疑歸懷疑,警還是得出。不過,派出所民繁趕到儲蓄所後,僅僅是保護現場。

  “十三太保”越獄案是華東公安部指派華東特案組直接偵辦的,地方公安不能在未曾獲得上級指令的情況下擅自進行調査。

  這時,華東特案組七名偵査員以及歸特案組指揮的十四名皖南、院北公安便衣,全都在蕪湖路“蘇記石灰行”蹲守。在附近一家私營診所坐鎮指揮的焦允俊接到聯絡員的電話,盡管事先對“滾地雷”迅如雷電的行動速度已有思想準備,但乍一聽說,還是暗吃一驚。當下,請老郝接替他坐鎮蹲守,焦允俊叫上沙懋麟、孫慎言以及皖南、皖北外援便衣各一名,五人疾赴淮河路儲蓄所。

  現場勘査確認,案犯所留指紋、足跡確實是“十三太保”之一莊盼泉的,儲蓄所櫃員和顧客對案犯外貌、口音的描述也與卷宗中有關莊盼泉的記載相符。

  合肥市公安局黃建中局長在獲悉搶劫案發生的第一時間,即下令在市郊接合部設卡攔截。那麽,布置在石灰行蹲守的一幹偵査員是否需要撤離,投入對莊匪的偵緝呢一決定權在特案組長手裏。焦允俊是怎麽想的呢一他幾乎不假思索,馬上作出決定:留下四名偵查員在石灰行繼續蹲守,其餘人立即分頭追緝莊匪,尋找另外十名越獄匪徒的蹤跡。

  4月25日午夜前,“滾地雷”莊盼泉落網!

  • 兵分兩路

  如果有人對莊盼泉說,如此之快就被銬上手銬,是他在進入合肥地界後最意想不到的遭遇的話,“滾地雷”一定會表示強烈反對,讓他最意想不到——而且是今生最意想不到的是,這世界上竟然還有一枚行動速度比他更快疾的“滾地雷”,那就是華東特案組副組長支富德!

  據莊盼泉供稱,他和包總舵、應師爺等十一名匪徒順利逃離蕪湖長江碼頭藏身點後,原本是想駕駛那條有故障的港監汽艇順流而下,離蕪湖越遠越好。可是,越獄匪徒中雖然有人會駕駛汽艇以及客串機修工:,但畢竟不是能工巧匠,汽艇開出不到四十裏水路,再次發生故障,那就隻好停在長江邊的一條小河灣裏檢修。檢修期間,應秉節問哪位弟兄知道此地是何處,越獄匪徒中的“腳踏兩岸”丁圖對長江蕪湖段兩岸地形了如指掌,說這裏是當塗縣境內,江邊有陸家埭等幾個小村莊。莊盼泉脫口而出:“原來這裏上岸就是陸家埭啊!”

  應秉節馬上聽出話中有話,把莊扯到艇首甲板上悄聲詢問,莊盼泉便把自己在陸家埭有個契兄、曾藏匿過金銀手槍之事告知。應秉節隨即與包順帆密議,然後吩咐莊與丁圖兩個上岸去找陶鼎“商借”盤纏。莊盼泉、丁圖從陸家埭返回時,包順帆、應秉節兩人已經等候在岸上了。見他們回來,即示意去一側說話,同時招呼汽艇上的其餘匪徒上岸準備離開。包、應跟莊、丁相對而立,對莊盼泉順利取回金銀、武器大加讚賞,連說“辛苦了”。然後告知汽艇已經無法修複,故決定棄艇步行。包順帆握著莊盼泉的手說:“老弟,天不絕我,咱們總算逃出了樊籠,但人家定然是前堵後追,眼下吾等仍處於生死攸關的當兒。剛才咱們幾個弟兄商量下來,決定去合肥,那裏有咱們的密點,可以暫時棲身。我知道老弟你以前曾在院北待過一段時間,料想對合肥比較熟悉,不知是否有熟人一”

  莊盼泉遂說有個外號“七頭梟”的朋友。包順帆、應秉節都是聽說過此人的,互相對了個眼色,頻頻點頭。應秉節接著包順帆的話頭往下繼續:“在咱們這些人裏,若論行動快疾,當以吾弟為翹楚,所以想委派你作為先行力量,辛苦趟,晝夜兼程徑奔合肥,抵達後伺機幹一件案子,亮出‘十三太保’的名號。”

  “滾地雷”屬於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角色,但三十多年的飯也不是內吃的,當下聽著覺得此舉似乎不可思議:好不容易逃出蕪湖大牢,奔合肥之舉可以接受,派自己打前站去探聽情況甚至作起什麽案子也能夠接受,但作了案子還要亮出“十三太保”的名號,這一點讓他匪夷所思。應秉節給他解釋,說這是我等弟兄剛才商量的一個策略,意在蒙蔽共黨公安,讓他們認為我們不過是路過而已,就會把追逃力量往合肥郊外以及周邊地區布置。你行動迅疾,下手後一溜了之,肯定沒人追得上你。你可先去“七頭梟”那裏暫時藏匿,兩天內肯定會有人接應,把你轉移到密點跟大夥兒會合。

  這個解釋明顯牽強,但蒙蒙“滾地雷”這樣粗夯愚魯的貨色正好。再加上包順帆表示從陶鼎那裏取來的左輪手槍仍由莊持有,他也就沒有異議了,甚至還有一種“受到信任”的榮譽感。

  當下,眾匪徒立刻行動,沿著長江往前疾行數裏,在江邊發現一條不知從哪裏漂來的斷纜木船,遂登船渡過長江。在對岸登陸後,莊盼泉就跟其餘匪徒告別,日夜兼程趕路,中間還搭了一段便車,於4月25日上午八時許進人合肥市區。憑著多年為匪的經驗,他首先考慮的並非是如何完成包總舵下達的使命,而是下手作案後要去躲藏的“蘇記石灰行”是否還在,如果不在了,又該去何處藏匿。

  於是,莊匪就直奔“蘇記石灰行”所在的蕪湖路。當然,為防萬一,他在路邊一個出售舊衣衫的地攤上買了一件灰布長衫、一頂六七成新的帆布禮帽,改變裝束後,叫了一輛三輪車,讓從蕪湖路那邊走。經過石灰行時,莊匪偷眼一瞥,發現石灰行與以前沒有兩樣,照常開門營業,還是“蘇記”招牌,還是那幾個見過麵的夥計在忙碌,總算放下心來,認定蘇老板沒有出亊。而在石灰行以及那段街道上秘密蹲守的偵查員呢,當時是看見有這麽一個生意人模樣的男子坐三輪車路過,這條街雖然算不上主幹道,但也不是冷僻地段,白天人來車往,沒理由對每一個經過的路人產生懷疑。如此,莊盼泉認為“七頭梟”那裏一切正常。那就行了,此刻不必去驚動老蘇,待作過案子之後逃過來就是了。蘇老板的老底他清清楚楚,自己在石灰行裏藏身,諒其不敢說一個“不”字!

  至於作案,對於莊盼泉這樣的慣匪來說,不是一樁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對此,交代使命的包順帆、應秉節也深以為然,根本沒關照過讓他作什麽案由的案子,隻強調兩點,一是作案後必須亮出“十三太保”的名號,二是務必迅速逃遁,千萬不能被人家逮住。莊匪稍作考慮,就選擇了搶劫銀行,原因有其一,不管是藏匿在密點還是流竄,最重要的是錢財和武器;其次,他手頭有槍,用來搶劫銀行比較有效;第三,因為有效,所以作案過程短暫,這樣才可以迅速逃遁。

  接下來,莊盼泉就是這麽做的。老經驗沒有欺騙他,一切如預想一樣,搶劫那個隻有一個半門麵的儲蓄所,從進門亮出手槍到劫得該所現鈔七百餘萬元(此係舊版人民幣,與1955年3月發行的新版人民幣的兌換比率為1:1,下同)後逃離現場,總共不到兩分鍾。逃離途中,他還在附近找了一處角落,把身上的灰布長衫、禮帽脫下,露出裏麵預先穿著的黑色卡其外套。見天空忽然烏雲密布,暗忖可能要下雨,又到斜對麵一家小店買了一把油紙傘拎在手裏,招停一輛黃包車讓去蕪湖路。距“蘇記石灰行”半裏開外,莊盼泉下了車,進了路邊巷口一家小酒館,讓跑堂上了兩碟小菜一壺燒酒。

  特案組偵査員與合肥市公安局便衣在現場勘查、布控追捕忙得不可開交的當兒,“滾地雷”卻在小酒館裏喝小酒。事後,焦允俊對“滾地雷”此舉的評價是:無知者無畏,行事沒有章法,恰恰鑽了我們的空子。

  莊匪喝完酒,又要了一碗麵條吃了,這才付了錢鈔出門。先前的烏雲早已散去,雨沒有下起來,他還是拿著那把油紙傘,看上去像是一個從郊區來市裏辦事的普通人。他貌似悠閑地信步朝“蘇記石灰行”走去,行至一半,穿過馬路,在一家煙紙店買了香煙火柴,趁機偷眼四下觀察,人來車往小販吆喝一切照常,於是放心大膽繼續朝前走。哪知剛剛邁步,忽然感到似乎哪裏不對頭,這是多年為匪形成的職業性直覺。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身側一陣微風襲來的同時,他已經被人撲倒在地!

  莊盼泉的“滾地雷”匪號並非浪得虛名,多年來他倚仗疾如閃電的行動速度不知躲過了多少次暗算,創造了一項項反敗為勝的紀錄,後發製人對他來說乃是家常便飯。可是,這次他的對手竟然也是一枚“滾地雷”,而且威力明顯強於他。所以,他沒有躲得過這一波襲擊,被撲倒之後,就更別想反敗為勝了——因為,這人是支富德。

  莊盼泉在無限製自由搏擊亦即肉搏方麵也是一把好手,可是,他屬於沒開過眼界的土鱉,根本不知道什麽巴西柔術。倒地之後,他就被老支鎖住了四肢,力氣再大也掙紮不脫。待被銬上手銬,他才回過神來,定晴一看,逮住他的竟然是剛才下車時第一眼就留意過隨即不當回事的擺地攤賣假古董的小販,當下倒抽一口冷氣,從牙縫裏迸出兩個字:“服你!”

  焦允俊對支富德說,他既然“服你”,那就由你主審吧,我和老沙打下手,小譚記錄。果然,支富德一出麵,莊盼泉就把一應情況都招供了。訊問過程中,焦允俊一直沒有開口,隻在臨末即將結束訊問時遞了一支香煙過去,親自給點燃,然後問道:“這合肥地麵你一共來過幾次一”莊盼泉不屑:“問這算啥意思一小看我‘滾地雷’嗎一這合肥城,老子向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進進出出不知其數!”

  焦允俊就跟莊匪聊起了合肥的大街小巷,特別是那些偏僻旮旯,對方果然對答如流,特案組長也自歎弗如。這樣一來,昨日曾困擾過焦允俊的那種擔憂再次浮上心頭——莊匪對合肥如此熟悉,越獄匪徒如果真準備奔合肥藏匿,還用得著撕下港監巡邏艇上那本地圖冊中的合肥地圖嗎一思忖片刻,焦允俊終於不再懷疑,“滾地雷”晝夜兼程趕來合肥,應該是越獄匪夥施展的一個計謀,其目的是把我方的追逃視線引向合肥,而其餘的十名匪徒,則可以從容擺脫追蹤逃往他處。

  如此,焦允俊立刻召開支委會,研究如何修正追逃方案。郝、支兩人聽了焦允俊的分析,不由連連點頭,既然如此,下一步應該怎麽走呢一焦允俊的回答出乎兩人的意料:休整。

  特案組偵査員以及地方公安的外援便衣,已經沒日沒夜地奔波了百餘小時,用焦組長的話來說,“差不多已經人仰馬翻”了。當然,如果這當兒有準確線索需要連續作戰,大夥兒肯定會毫無怨言繼續拚下去。但此刻十名越獄匪徒去向不明,特案組即便有力氣也沒處使。因此,焦允俊的建議是,立即以華東特案組的名義向“十三太保”被捕地的公安機關拍發急電,要求抽調專人(最好是原始承辦員)以最快速度按照特案組的要求從原始案卷中查明相關情況回複特案組。特案組在收到各地回電後,組織偵查員對內容進行研讀,製定下一步行動方案。郝真儒遂筆走龍蛇起草了電文,由焦允俊簽名後交由報務員——發出。

  “十三太保”落網地上海、南京、鎮江、徐州、蚌埠、合肥、蕪湖、安慶、宣城、滁縣、池州十一地公安局收到華東特案組的電報後,迅速行動,因此,一幹偵査員實際上也就不過休整了一個晚上。次日,4月26日上午八時,焦允俊就召集大家開案情分析會。

  焦允俊首先通報了十一地公安局的回電情況,把已經死亡或被捕的王知地、宋得寶、莊盼泉三犯中的後兩個予以排除——宋在加入“太保團”匪幫前是獨腳蟹,通常不會把自己挖空心思建立起來的,用以應急逃生的單線聯絡關係向別人透露,莊已落網,其關係即“蘇記石灰行”已被特案組掌握;王犯就不同了,他生前與其兄其弟王知天、王知人長期合夥作案,這三人如果有什麽關係,應該是共享的,所以不能因為王知地已死,就忽略其聯係人的情況。

  十名匪徒的情況一一介紹完畢,焦允俊說:“目前的剿匪大形勢和內部決策,我們都很清楚,今天這個會就是要把大形勢和這些逃犯的小情況結合起來進行分析,對這夥匪徒的逃竄去向作出準確判斷,請大夥兒踴躍發言!”

  幾番分析討論,大家的意見匯總起來,認為結合焦允俊所說的“大形勢、小情況”,其餘匪徒很有可能分成兩撥逃往徐州、蚌埠。於是焦允俊決定分頭行動,他和老郝各率一組,分別稱為“郝組”、“焦組”,以後每天向上級匯報情況的密電裏,就使用這兩個代號。

  • 杳無蹤跡

  “郝組”、“焦組”於4月26日分別抵達徐州、蚌埠,即與兩地公安局取得聯係,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對“十三太保”的下落進行調查。特案組之所以認為越獄匪徒分別潛逃徐州和蚌埠,基於以下依據——這些自稱“太保”的慣匪,自抗戰後期至解放這七八年裏的主要活動地域均在皖南或者皖南與皖北、江蘇、浙江交界處,這也是這夥匪幫長期作惡卻始終未遭到毀滅性打擊的一個原因——他們在一地成功作案後,往往即刻跨省或者跨署(行署)逃竄,而發案地官方若對其開展追剿,就需要進行跨省(署)協調,在解放前,這種協調般都是障礙重重。尤其是其中部分區域已由中共建立地方政權,與國民黨統治區域是敵對關係,互相之間根本不可能進行正常溝通。因此,匪幫的這種逃遁方式通常總會有效。時間稍長,匪幫就把這種做法作為一種模式,從而形成慣性思維。1949年初夏“太保團”散夥後,一部分慣匪就是采用這種方式一邊作案一邊在皖(南、北)、蘇、浙之間流竄。一九五〇年一、二月間,“十三太保”先後落網,其被捕地點竟分別在十一個市縣。據此分析,尚未歸案的十名匪徒在逃離蕪湖後,隻能繼續按照這個思維模式進行下去。

  不過,這個模式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越獄匪徒也會總結經驗教訓。莊匪供認,他們從蕪湖看守所脫逃後,除王知地、宋得寶外,其餘十一人均躲藏在蕪湖長江碼頭港務局那幢空樓天花板的夾層裏,大部分時間蟄伏不動,除了睡覺,互相之間自然要說說話,主要話題就是各自落網的經過。聊到最後,終於有人意識到,一幹弟兄的落網幾乎均與這種不斷流竄的流亡模式有關,十三人裏在“移動”中被捕的就有九人。因此,他們得出結論:看來,解放後的安全逃亡模式並非“移動”,而是應該像冬眠動物那樣,在某個安全處所蟄伏。接著,他們就開始討論應該如何選擇蟄伏城市、怎樣解決戶籍等,當然,經濟來源也是一個迫在眉睫的要緊問題,眼下隻有向靠得住的朋友求助,如果沒有朋友可求助,那就隻有作案了;而長遠的打算則應該有一份正式職業,這也像落實戶籍一樣,需要到位的人脈關係。

  因此,特案組認為,越獄匪徒不管是流竄還是蟄伏,都離不開人脈關係,也就是離不開所謂的“江湖”。那麽,為什麽認為他們會分為兩路向徐州、蚌埠逃竄呢一這跟越獄匪徒中少數人的人脈關係有關。

  據莊匪供認,眾匪徒關於流竄還是蟄伏的討論,受到了匪首包順帆、應秉節的高度關注。之後,莊匪曾注意到,包順帆和應秉節兩人挪到一個角落裏,密議了至少一個小時,聲音很低,誰也沒聽到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麽。特案組在討論匪徒逃竄去向時對這個細節產生了興趣,偵査員認為,包、應二匪肯定是在密議逃離蕪湖後的去向。他們所考慮的目的地,不管是臨時藏身還是長期停留,都必須把人脈關係放在第一位。對於這幫匪徒來說,比較可靠的人脈關係是什麽呢一偵査員根據十一地公安機關提供的案卷摘錄,發現逃犯中有兩人曾分別是徐州、蛛埠兩地反動幫會的骨幹分子。

  其中一個是應秉節,這個土匪師爺在抗戰前尚未成為職業土匪時曾在徐州混過兩三年。當時,徐州黑幫“先天道”執行會首張姓大佬的老父生了一種怪疾,晝夜不停地打嗝。張大佬遍請徐州地麵上的知名中西醫生,中藥西藥、注射針灸、推拿按摩一一試過,全都無效。又請寺廟道觀的僧人道士做法事,請神漢巫婆登門請神驅鬼,均告失敗。老爺子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怪疾的折磨,死的心都有了。就在這時,剛在外埠犯了刑案逃亡徐州避禍的應秉節聞訊登門,說他能治愈老爺子的怪疾。張大偖這當兒也就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便請這個二十多歲的“書生”一試。應秉節沒讓老爺子吃藥,也沒針灸推拿按摩,隻是用日常生活中幾乎到處可見的某樣小物件作為治療器械,輕輕鬆鬆當場解決了問題,端的是手到病除!

  於是,應秉節不僅解決了避禍問題,還被張大佬聘為“先天道”的顧問,給予優渥待遇。他在徐州一直待到1935年秋張大佬被人暗殺後方才離開。當時,他使用的是化名“金存仁’。另一個有幫會背景的匪徒,則是“大善人”高文斌。高匪出生於蚌埠,本姓馬,但他早在三歲時就被過繼給舅舅高淳厚為子,改隨高姓。高淳厚是安徽定遠的一個大地主,祖傳三代的富豪,對於巧取豪奪盤剝佃戶特別有一套。這人擅長偽裝,平時慣以小恩小惠欺騙鄉黨、揚名社會,竟然在坊間博得“大善人”之稱。高淳厚娶了三房老婆,生了八個孩子都是女嬰。他認為此係天意,不可違背,就把外甥過繼到名下為子。

  高文斌自幼喜歡讀書,但智商平常,年滿二十方才讀到初中畢業,這時他的女兒都已經三歲了。他也就死了求學之心,文不成,幹脆朝相反方向走,習武吧,還結交匪類,為練膽子,竟讓土匪把綁票後苦主未能按時來贖的肉票留著由他刀砍槍殺。稍後,其父高淳厚染疾而歿,高文斌繼承家產,學起了高淳厚那一套,坊間就把其父的“大善人”名號移植到他身上。新一代“大善人”還有其父不及之處,那就是一邊行“善舉”,一邊勾結匪類作惡。

  抗戰時期,定遠和合肥交界地域屬於新四軍二師的地盤,稱為“定合縣”。縣民主政府實行減租減息,高文斌不樂意了,悄赴蚌埠去找其堂兄馬兆君。馬係當地“祈福會”會首,其時蚌埠被日軍占領,他又當了日偽政權的偵緝隊長。幫會加上漢奸,其權勢可想而知。高文斌跟堂兄說了說情況,要求堂兄相幫把帶頭鬧減租減息的農會主席幹掉,如果方便,最好捎帶把民兵隊長也給滅了。蚌埠距定合縣二百多裏,定合又是中共的地盤,想想這樁活兒是有難度的,但堂兄竟一口答應,連堂弟送上的活動經費都沒要。馬兆君指派兩名殺手前往定合執行這粧使命,那二位還真是身手不凡,成功潛入中共治下,殺的還不止農會主席、民兵隊長兩個正主兒,而是把兩家子都給滅門了!

  可想而知,這樁案子一發生,人們就將其跟“大善人”聯係上了。當地民風雖然以淳樸聞名,但淳樸中不乏剽悍,鄉民們不等民主政府派員前來調查,直接衝人高宅,把“大善人”一家也給滅門了。當時高文斌還在從蛛埠回鄉的途中,聞訊差點兒當場癱倒,隻好返回蚌埠跟著堂兄混。堂兄幹著偵緝隊長,信息靈通,知道自己先前之舉已經使高文斌上了定合縣保衛科(隸屬新四軍二師鋤奸部泮浦路西聯防隊保衛處)的重點通緝名單,當地還曾派人到蚌埠來暗查其信息,準備將其捉拿回鄉公審處決,捉拿不成則就地鋤奸。所以,他對堂弟說,跟我混可以,但你不能公開露麵。高文斌想想也是,就在幕後相幫堂兄做些抄抄寫寫的事兒。一段時間下來,高文斌對幫會事務產生了興趣,提出的一條條建議深受堂兄讚賞,實施下來頗有成效。因此,高文斌對蛛埠當地的幫會情況了如指掌,而幫會中卻很少有人聞知其名。

  抗戰勝利後,堂兄馬兆君沒等到向國民黨接收大員行賄保命就被仇家幹掉了。高文斌因為從來沒有露過麵,別人不知道他,故得以逃生。蚌埠當然是不能待了,就去皖南投奔其摯友、皖南悍匪榜上有名的“鐵牛筋”馬琅,正式落草幹起了職業土匪。“太保團”成立時,兩人一起加人。去年散夥後,兩人一起流竄,後來又一起落網。

  基於上述情況,特案組反複分析後認為,尚未歸案的十名匪徒很有可能分成兩股,分別潛往徐州、蚌埠。越獄匪徒之所以作出這個決定,應該是考慮到解放後治安形勢的變化,十來人一起行動目標過於明顯,逃竄途中容易暴露;況且,即使可以得到類似蕪湖港務局林維生那樣的相助,這麽多人也難以解決職業和戶籍問題,所以,還是分散為好。

  卻說“焦組”三名偵査員連同七名外援及院北行署公安局聯絡員老朱一行抵達蚌埠,與市公安局取得聯係後,隨即開始訪查逃犯線索。該以何處作為偵查切人點,途中焦、張、譚三個已經商量過了,認為“大善人”等人逃來蚌埠,不管是暫時落腳還是長期駐留,肯定是想在蚌埠躲過這波大追捕的風頭後視情再作計議的。隻要他們在蚌埠停留,就有可能留下線索,因此,焦允俊的主意是先請蚌埠市公安局社會科協助調閱幫會卷宗,把高匪的那個堂兄馬兆君把持的“祈福會”以及與該會關係密切的其他幫會組織的相關材料整理出來,以便從中選擇相應對象。

  蚌埠警方立即開始這項工作,焦允俊派譚弦、張寶賢到場主持,他自己則與蚌埠瞥方給特案組指派協助偵查的四名便衣待在駐地,喝著剛上市的春茶聊天,其內容當然和當前的任務有關。蚌埠便衣發現焦組長對當地倒賣“黃白綠”的黃牛活動情況似乎特別有興趣,就對此進行了重點介紹。

  所謂“黃白綠”,係黑市對黃金、銀洋和美鈔的稱謂。解放後,盡管政府不斷打擊,但倒騰“黃白綠”利潤空間大,黃牛們不惜冒著傾家蕩產人獄坐牢的風險也甘願搏一把。警方打擊一次,黑市消停半月一月,然後又死灰複燃。最近,黃牛把交易黑市由陸地轉移到水上,時間則在晚上,在老大街向南二號碼頭附近停泊在淮河上的各式舟船上進行,這給瞥方的打擊增加了難度。目前警方尚未製訂相應的行動方案,因此也正是黃牛活動最為猖撅的時段。焦允俊聽到這裏,突然提出一會兒天黑透了去現場看看。

  此舉當然是有用意的。據“滾地雷”莊盼泉供稱,十一名匪徒逃離蕪湖時,每人分到了他從契兄陶鼎那裏取獲的若幹金首飾和銀洋,作為逃亡途中的盤纏。此時距解放已經一年有餘,市場上隻能使用人民幣。民眾手頭的“黃白綠”如需兌換人民幣,須持工作證、戶口本或者居委會、農會出具的證明,按照國家金融機構公布的統一比率到人民銀行兌換。高文斌等越獄匪徒抵達後,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手頭的金銀兌現。如此,就很有可能在這一兩天裏去當地黑市轉悠。也許他們除了兌換現鈔,還動著黑吃黑的腦筋。畢竟這是一條相對安全的謀財捷徑,這一行是非法營生,黃牛如果遭搶,通常是不敢報警的。即便報了警,警方破了案,收繳的金銀也不會發還原主,黃牛多半還要跟著吃官司。

  天黑後,焦允俊在當地兩名便衣陪同下,化裝前往黑市“參觀”。轉悠了一會兒,還以主顧的身份登上一條十來噸的木船,跟兩個黃牛洽談生意。但看來看去,也沒有發現與逃犯相似的臉孔。不過,特案組長倒也未曾“沮喪而歸”,回到駐地後,即請聯絡員老朱向市局提出要求:秘密動用耳目關係,重點收集4月25日以來是否有黃牛遭遇“黑吃黑”的情況。

  4月27日上午,蚌埠警方動用了相關耳目二十六人打聽特案組需要的信息。與此同時,由焦允俊、張寶賢、譚弦以及外援便衣組成的六個小組也開始對以“祈福會”為主的幫會人員進行調查。可一連折騰了兩天,耳目方麵也好、幫會這一塊也好,竟然都杳無消息。

  這下,特案組焦、張、譚三位沉不住氣了,難道“大善人”等匪徒竄至蚌埠後,竟然有人接應,真的蠻伏起來了一人想來想去覺得不可能,如果他們在蚌埠有這樣牢固的關係,為什麽早不動用一

  這不正常啊!繼而,另一個更加使人沮喪的想法冒出來了:難道特案組對匪徒去向的分析有誤,他們沒來蚌埠,而是另奔他處了一

  4月28日晚,焦允俊跟張、譚反複對情勢進行分析,譚弦提出,越獄匪徒會不會沒來蚌埠,而是全部逃竄徐州了?焦允俊說,如果是這樣,“郝組”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我們“焦組”的。特案組分頭行動時,出於保密考慮,互相之間通常是不會聯係的。但是,兩個小組每天都必須在規定時間向上級報告工作進度,馬處長則在他認為必要時回電給予提示。今天中午馬處長給“焦組”的回電中,對“郝組”的工作情況用“不出所料,已有進展”八字概括。焦允俊認為,那就表明老郝他們已經在徐州發現了包順帆、應秉節等匪徒的線索,如果其中有高文斌,馬處長不會不告知。

  這時已是午夜時分,焦允俊說咱們休息吧,明天再說。隻要這夥匪徒確實來了蚌埠,肯定逃不出我老焦的手心!

  • 發現線索

  回過頭來,說說“郝組”在徐州的情況。

  “郝組”四偵查員郝真儒、支富德、沙懋麟、孫慎言及皖警外援等一行也是4月26曰抵達徐州的。接到華東公安部急電通知的徐州市公安局已經給安排好駐地,並指派聯絡員龍書秋負責特案組與地方上的所有接洽事宜。

  郝真儒跟龍書秋見麵後,得知徐州市公安局轄下有一個“外埠重大案件協辦組”(簡稱“協辦組”),遂前往拜訪。協辦組正副組長鄒運生、諸葛清告訴郝真儒,蕪湖4月21日夜間發生越獄案之後次日,徐州聱方就接到皖南公安局發來的協查電報。協辦組已向市局各相關業務部門以及各分局、派出所發出了書麵協查通知,要求在日常工作中對“十三太保”的線索予以特別關注。這幾天,協辦組每天早晚按規定跟各部門聯係一次,並無相關情況報知。郝真儒把事先擬定的偵查方案(幫會背景和金融黑市)簡單向鄒運生、諸葛清介紹了一下,要求對方提供關於幫會(重點是應秉節曾參與的“先天道”)和金融黑市兩方麵的材料。徐州市局協辦組這二位組長還真不簡單,說協辦組幹的就是這一行,一些兄弟省市來來電來人要求協查的案件通常都離不開這兩方麵的材料,因此他們下過一番功夫,而且案子辦得多了,不必查閱檔案也能大體上說個明白。當下,兩人你一言他一語,把“先天道”的組織結構、頭目、骨幹、活動內容以及金融黑市的情況一一道來。

  徐州倒騰“黃白綠”的黃牛也是在晚上進行地下交易的,郝真儒提議今晚去黑市看看,支富德、沙懋麟、孫慎言均表讚同,但他們一致要求老郝不要露麵。老郝一看就是文人書生,在黑市裏出現太不協調,隻怕會驚到黃牛。老郝知道他們說的有理,於是留守駐地。

  其實,“郝組”去黑市原本隻是看看情況,碰碰運氣,並沒抱多大希望一下子就查到線索,哪知,他們的運氣出奇地好,支、沙、孫三個分別化裝成主顧和黃牛去黑市一轉悠,竟然就讓冒牌“黃牛”孫慎言“轉悠”到了一條條線索。

  黑市位於壩子街,偵査員進入後,互相之間保持十幾米的距離分散溜達。孫慎言掏出幾枚銀洋,在手裏熟練地顛拋著,一口流利的豫東方言,聲調不高不低地吆喝:“哎——出出進進!哎——進進出出!”這是黑市行話,意思是他既收購也出售。

  七八米外一直用眼角餘光瞄著孫慎言的支富德敏銳地捕捉到一個細節,一個三十來歲的壯實男子跟老孫擦肩而過的同時,朝老孫掃了一眼,那眼光似乎有些異樣。老支當即一個激靈,假裝向一個女黃牛詢問美鈔價格,眼角餘光繼續注視著那男子。隻見這主兒走向路邊棵樹下,不時鬼鬼祟祟地朝老孫的方向瞄一眼。支富德意識到可能有戲,便掏出煙鬥點燃,深吸了一口,噴出一股濃濃的煙霧。

  這是預先約定的暗號,沙懋麟和三個外援便衣立刻悄然向這邊靠攏。

  支富德的眼光厲害,被他瞟到的這主兒名叫羅久長,在馬路邊擺了個修車攤頭,但這是徐州解放後他才迫不得已幹的一門營生。他是皖南人,扒手出身,但技術不過關,後來改行做了騙子兼流竄盜竊犯。竄到徐州,在地痞頭子井午生手下混飯吃。解放後,井午生被鎮壓,手下骨幹分子都被判刑,羅久長屬於尋常嘍囉,在收容大隊勞動改造了一段時間,放出來後做了一名修車匠。那麽,修車匠到黑市來幹什麽呢一這就要說到越獄匪徒了。

  誠如特案組之前的估料,應秉節、包順帆、喻阿根和王知天、王知人兄弟果然逃到了徐州。五人抵達徐州後,應秉節連夜拜訪當年他在“先天道”當顧問時該幫會的另一位淩姓大諸,一路上暗自在心裏祈禱,但願老爺子還好好地活著。淩大倚這年八十掛零,當年張大佬遇刺身亡後,他即隱居不出。此舉給他帶來了好運:日偽統治期間,沒有糾纏他出任偽職,否則抗戰勝利後懲治漢奸估計他逃不掉;戰後他謝絕了徒眾要求其複出的請求,繼續隱居,徐州解放前夕,他還曾為中共地下黨提供了詳盡的本地區幫會材料,於是徐州解放後人民政府也沒來找他麻煩。

  4月24日晚,這個八旬老者接待了闊別十五年之久的小輩、化名金存廣的應秉節。老爺子跟張大佬是磕頭換帖的把兄弟,對這位曾經救過契弟之父的幫會前顧問印象深刻。當下,應秉節盛頭如儀寒暄問候,開門見山道明來意:佯稱自己這些年一直在做生意,運氣尋常。這次與幾個朋友前來徐州看貨,一時大意,在火車上被小偷把裝著錢鈔、證明的挎包給竊走了,因而陷人了食宿無著回鄉不能的窘境。

  “這事好辦。”淩老爺子隨即招呼仆人給應秉節拿些錢鈔,再安排他們住宿。就這樣,應秉節隻在淩宅待了短短數分鍾就被打發了。不過,他很滿意,因為老爺子沒盤問他任何情況,出手大方,一下子就給了五十萬元,而且暫時解決了他們的住宿問題(這是關係到安全的大事)。那麽,老爺子把他們安排到什麽地方住宿呢一

  仆人把他們帶到了一家私營醫院。後來特案組査明,醫院的經營者叫曾千塵,徐州人氏,早年突遭厄運家道敗落時曾得淩老爺子濟助,讀完高中、大學後又由淩托洋人朋友聯係赴英國留學,攻讀西醫,完成學業回國開業,辦了一所規模不大的“千塵醫院”。

  “千塵醫院”坐落在錫家巷的一處四進宅院裏,前三進是醫院,最後一進是千塵一家三口的住宅,跟醫院相通,另有後門可單獨進出。曾千塵夫婦一個是院長兼外科主任,一個是護士長。他們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兒,正在上寄宿製私立初中,每兩星期回家待一天。包順帆、應秉節等五匪過去住下後,覺得很是滿意。

  應秉節對眾匪徒說,到這一步,看來咱們的背字算是走到頭了。為什麽有此一說呢一因為徐州乃是蘇魯皖豫四省接壤地帶最大的一個城市,當時歸山東省管轄,而眾匪徒則屬於皖南行署治下。一般說來,公安局對跨省逃犯采取的是“三査緝方針”:一是原籍有大致名址落腳窩藏點的才予査緝,二是在窩藏地作案的才予查緝,三是在原籍地或外埠犯有現行大案的才予查緝。幾個匪徒攤上的是第三條查緝標準,不過這種查緝應該是一陣風式的——本地公安局對於查緝對象是否在徐州估計也沒底,無非是布置給基層留意一下,不可能挨家挨戶搜査。試想,徐州這麽一個大碼頭,周邊省份的各路逃犯每天進進出出,市公安局每天不知要收到多少外埠警方的協查公函。全市一共才多少警察一挨個兒查一遍,查得過來嗎一所以,應秉節認為眼下可以鬆一口氣了。當然,這裏也並非久留之地,待個三五天就要離開。去哪裏呢一應秉節說明天起他還要去外麵轉悠,再物色幾個以前的幫會老友,最終要想辦法解決在徐州落戶的問題。大夥兒不必擔心,我不會出事的,我明天出去時,身上已經揣有證明了。說著,眼光投向喻阿根。

  喻阿根馬上明白了應師爺的意思——晚上需要他這個開鎖好手一顯身手,從前麵醫院弄一紙蓋章的空白證明出來。這於他自然是小菜一碟。次日上午應秉節出門後,包順帆說咱們佯稱是來做生意看貨的,也不能老是待在宅子裏,否則容易讓曾院長產生懷疑。哪知,四人出去一轉,中午在鎮河街一家酒樓吃過午飯剛出來,走在頭裏的喻阿根被人一聲“喻兄”差點兒驚倒。定睹一看,對方就是稍後被支富德法眼辨邪瞄上的羅久長。

  十多年前喻阿根剛開始混江湖時,跟羅久長一樣,也是個小扒手。不過,喻阿根的運氣比較好,人又精明,很快被一個流竄老扒手看中,收為弟子。老扒手的技藝不錯,除了扒竊還會開鎖。喻阿根原本是可以繼承師傅的全套本領的,可是隻學了一年,老扒手就病死了。那年,喻阿根十六歲,隻好重新獨自混江湖。但他算是入過門的,專業和業餘一出手就有明顯差別,一班與其年齡相仿的小偷就擁戴其為首領,比喻阿根小兩歲的羅久長就是其中一個。那時羅久長還是個瘦弱少年,經常受同夥欺負。喻阿根對羅比較照顧,有一次小羅生病,躺在城隍廟戲台下高燒不止奄奄一息,還是喻阿根用偷得的錢財及時送醫,才撿回一條小命。後來,喻阿根作案失風被捕,這夥少年小偷樹倒猢猻散,羅久長去了徐州,從此兩人再也沒見過麵。哪知,此刻竟然重逢於徐州街頭!

  包順帆、王知天、王知人都是老江湖,聽見有人喚喻阿根,不動聲色,佯裝跟喻不相識,穿過馬路去了對麵。喻阿根駐步跟羅久長聊了幾句,佯稱有事,問了對方住址,說回頭登門拜訪,就匆匆離開了。跟包順帆三個會合後,一說羅的情況,竟然觸發了匪首包順帆的作案靈感,指示喻阿根次日去找羅久長,讓他去當地金融黑市查摸情況,尋找合適對象,屆時大夥兒過去一趟,向人家“借”點兒小錢。

  次日下午,喻阿根就去修車攤跟小羅見麵,正好活兒清淡,兩人喝著大葉茶聊天時,喻阿根出言試探,當然沒說自己是被通緝的逃犯,隻說有人邀其合作倒騰一把“黃白綠”,出於安全考慮,想物色一個有能力的黃牛,把手頭的三十兩黃金全部出手,事成之後,自有小羅的好處。小羅以前也曾客串過黃牛,對這一行比較熟悉,聽說有利可圖,頓時來勁,說這活兒方便,今晚我就去“市上”。

  哥您放心,這事兄弟定能辦妥!

  如此,就有了羅久長在黑市上與特案組偵查員的邂逅。哪知,支富德的眼光太厲害,隻一瞥就覺得這主兒有些賊頭狗腦。於是,支富德朝沙懋麟和外援便衣發了暗號,那幾位就盯上了羅久長。跟了一會兒,沙懋麟就看明白了,這家夥在跟黃牛談“大生意”,稱準備出售數十兩黃金,已經有黃牛上當,跟羅約定這一兩天內在黑市某處見麵詳談。

  以越獄匪徒的防範意識,喻阿根當然不會把自己的落腳點向羅久長透露。所以,羅久長即使打聽到了有價值的情報,也隻能暫時窩在肚子裏。窩到幾時,他自己也不淸楚,喻阿根離開修車攤時沒說過幾時再來,他隻能等著。偵查員也隻好跟他耗,從目標離開黑市起,晝夜不停,一直“動盯”或者“靜盯”。當然,以特案組的水平,不可能光是盯梢,次日即向羅久長住所管段派出所了解到了這廝的情況,其籍貫和少年時的扒手經曆自然引起了“郝組”的興趣——恰與逃犯喻阿根相同!羅久長離開黑市後,沒去跟任何人通報這個理當令人興奮的消息,而是徑直回家,次日照常出攤修乍,更使偵查員認定羅是在為越獄匪徒實施“黑吃黑”打前站。

  因此,馬處長在給“焦組”的回電中,對“郝組”的工作情況用“不出所料,已有進展”八字概括。誰也沒想到,就在4月28日中午焦允俊收到馬處長那份電報稍後,“郝組”就吃了—個悶!

  • 再吃空門

   “吃了一個悶”是焦允俊的說法,行事一向循規蹈矩一板一眼的郝真儒則稱其為“事故”。

  4月26日,支富德、孫慎言、沙懋麟及外援便衣盯上了喻阿根早年的狐朋狗友羅久長,此後就一直對其暗中監視,隔日(28日)上午,終於等到了去鎮河街羅久長的修乍攤跟羅見麵的越獄匪徒喻阿根。

  這個時段負責盯梢的是外援便衣老相、小印兩個。大約九時許,他們發現修車攤上來了一個騎一輛半新自行車的男子,停下後讓羅久長修車。老相覺得這男子眼熟,便示意小印也辨認一下。小印仔細瞅了又瞅,突然激動起來,輕聲說這廝就是“十三太保”中的那個喻阿根啊!

  喻阿根跟羅久長說了幾句,就上車離開了。老相、小印一個步行一個騎車,在馬路兩側跟蹤。喻阿根的騎車速度不算很快,但對於步行的老相來說已經跟不上了,他不能連走帶奔,那樣容易驚動目標。好在有小印騎車跟著,如無意外應該沒有問題。可是,意外恰恰發生了:跟蹤到前麵的十字路口時,小印一腳踩下去,隻聽見“哢嚓”一聲,自行車掉鏈子了!小印要算動作快了,立刻下車把鏈條裝好,也就不過十幾秒時間,目標竟然已經連人帶車憑空消失了!

  郝真儒聞報,一迭聲自責。和支富德反複研究後,沒別的辦法,隻能繼續盯著羅久長。晚上,羅又去黑市,“郝組”偵査員全體出動,生怕越獄匪徒會在黑市跟羅久長見麵。可是,越獄匪徒卻沒有動靜,喻阿根也沒有露麵。

  深夜,郝真儒、支富德兩人分析案情,認為從羅當晚仍舊去黑市這一點看來,越獄匪徒並未放棄搶劫黃牛的計劃。之所以沒有行動,估計應是羅久長還沒物色到合適的搶劫對象。徐州前不久有過一次打擊金融黑市的行動,許多黃牛損財折人,黑市消停了一段時間,七八天前剛剛死灰複燃。一眾黃牛都是懷著試試看的心理入市的,還沒人敢玩大進大出,估計逃犯是打算過幾天物色到了理想對象後再下手。這樣,“郝組”就麵臨著選擇——究竟是直接追查喻阿根等匪徒的藏身處呢,還是繼續耐心等候。臨末,郝真儒拍板,等候兩天,如果兩天後對方還沒有動靜,那就由偵查員化裝黃牛,放出風聲要收購大額“黃白綠”,引匪徒上鉤。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該方案最終未能實施。

  4月29日,偵查員對修車攤又秘密監視了一整天,喻阿根沒有出現,羅久長一整天也沒有離開過修車攤,修車活兒還特別多。下午五點,羅久長準備收攤。就在這時候,有個彪形大漢騎著一輛5輪車來到攤頭,說午後來修車時他掏出一張一萬元鈔票付的修理費,可攤主卻把一萬元當成了五千元,隻找給他兩千元(修車費是三千元),讓攤主補找五千元。羅久長是什麽人一進了他口袋的錢哪兒那麽容易再拿出來一當下,兩人發生了爭執,繼而發展到動手。羅比那大漢矮大半個腦袋,大漢滿以為必操勝券,哪知羅曾是職業地痞,長期混跡黑道,打架鬥毆是行家裏手。結果,交手隻一個回合,大漢就被他抄起一把錘子砸在頭上,當即血流如注,倒地昏迷。附近派出所接到群眾報告,派員前來把羅久長帶回所裏,傷員則送往醫院。不久傳來消息說大漢被砸成重傷,如此,羅久長就折進了局子。

  對於特案組來說,羅久長的這一架打得真不是時候,這等於直接掐斷了好不容易才查摸到的線索。當然,從理論上來說,隻要繼續蹲守,還是有希望把掐斷的線索續上的,一待喻阿根過來跟羅久長接頭時立刻盯上就是。但這隻是理想狀況,如果下次喻阿根不直接出麵,而是臨時委托什麽人(比如隨便雇一個小叫花、流動小販之類)來捎話,結果人家發現修車攤已經不在了,回複給喻阿根,那豈不是表明羅已經出事了?一越獄匪徒都是驚弓之鳥,再一打聽羅是因為跟人打架進了局子,肯定會作出“事情穿幫”的聯想,迅即逃離徐州也說不定。

  事到如今,那就隻好立即提審羅久長了解相關情況了。哪知,訊問下來,以鬥毆傷人給“郝組”捅了一個類子的羅久長卻意外提供了補漏材料——他竟然知道喻阿根下榻在“千塵醫院”!

  還真不能小看羅久長這個修車匠,長期混跡江湖的經曆,讓他在某些方麵的認知能力有了潛移默化的提升。第一次跟喻阿根邂逅,他滿臉堆笑叫著“喻哥”,心裏卻對喻阿根以及隨其從館子裏出來的另位進行估測(包匪等人假裝跟喻不同路,並沒有瞞過羅久長的眼睛),這種故作不識的舉動,再聯係到喻解放前幹的那些活兒,料想他是要受到政府追究的——連羅久長這種隻是給道上大哥提鞋拎包的小嘍囉都進了收容大隊,差一點兒被判刑,喻阿根哪裏逃得過?

  雖然喻聲稱是跑碼頭做生意,但羅久長認定他十有八九是負案在逃,來徐州避禍的。於是,腦子裏就沒來由地冒出了一個主意:如果喻阿根來找我的話,離開時差個小弟暗暗跟上去,弄清他下榻何處。

  羅久長再不濟,也是跟著黑幫大佬混過多年的資深馬仔,按照舊時的規矩,這種馬仔身後也有若幹小廝跟班,提供義務服務,學點兒江湖手段。即使羅久長此刻是個修車匠,每天也有個把如同當年他和喻阿根那樣的少年來報個到,問羅哥有啥雜事兒需要做的。所以,羅久長要想知曉喻阿根下榻何處,隻要說句話就行。

  羅久長的這個能耐,喻阿根是萬萬想不到的。實際上,前一天喻阿根來修車攤跟羅久長碰頭時,對他進行秘密跟蹤的除了外援便衣老相、小印,還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小顧。小印運氣不佳自行車掉了鏈子出了事故,小顧卻沒有跟丟。喻阿根連小印、老相盯在後麵尚且不知,更別說像小顧這樣的少年了。就這樣,小顧一直跟到了“千塵醫院”。

  “郝組”眾偵查員自是喜出望外,隨即聯係徐州警方,集結了警員共三十來人,一律便裝,人人帶槍,於當晚九時許悄然出動。管段派出所在接到市局的通知後,已經把“千塵醫院”的前後門控製住了。事先前往現場監控的偵査員支富德、沙懋麟、孫慎言向郝真儒報告:七時抵達現場外圍,為防打草驚蛇,未敢進入醫院查看,但前後門都未見目標進出,估計目標窩在後院沒動彈。

  按照行動方案,兩個會說當地方言的外援便衣陪同化裝患者的支富德從前門進人醫院掛急診,其使命是在不驚動後院目標的前提下,設法跟院長曾千塵或者其妻護士長韓氏見麵,核查情況是否屬實。巧得很,護士長當晚正好值通宵班,於是立刻將其控製,一問,確實有五個外地來徐州做生意的男子借宿在內宅,下午四點多她離開內宅到前麵醫院接班時,他們正在包餃子,還買了兩瓶灑,說是要給其中一位過生日。既然目標在裏麵,支富德就讓戶籍警通知老郝開始行動。

  當下,一幹警員把守住前後門和圍牆,從前門進人醫院,突襲後院內宅,不料卻撲了個空,內宅除了院長曾千塵,並無他人!

  曾千塵說,他這兩天正感冒,渾身難受,睡覺前,他去客廳看過客人。當時他們正在喝酒,他送去幾聽罐頭讓客人當下酒菜,客人熱情邀請他人席,他以感冒不能喝酒為由謝絕,然後就進自己臥室睡覺了。客人什麽時候離開的,他根本不知道。

  偵查員檢查客廳、客房和廚房,各處都已收拾幹淨,連垃圾都帶走了。最後,在廚房的碗櫥裏發現一張紙條,曾見識過應秉節那手頗顯功力毛筆字的郝真儒眼就認出那是應師爺的墨跡:連日叨擾,深表感謝;不辭而別,祈望諒鑒!

  “郝組”四偵查員傳閱過紙條,不由麵麵相覷,人人都是一臉沮喪。半晌,支富德看看郝真儒:“下一步怎麽辦一”

  郝真儒稍一考慮:“地方同誌繼續蹲守,順帶檢査全宅。我們幾個就地找個安靜點兒的地方研究一下吧。”

  四人交換意見,均認為越獄匪徒的不辭而別,並非因為已經得知羅久長被捕。羅犯是在下午五時許把人打傷的,待到派出所民警接到群眾報告派員到現場將其帶走,已經是五點二十分左右。據曾、韓夫婦的供詞,下午五六點的時候,眾匪徒一直待在後院內宅包餃子、炒菜、喝灑、聊天,沒有人出去過,外麵也沒有人進來過。因此,匪徒不可能知曉羅久長出事的消息。匪徒的離開看似突然,其實是有預謀的,他們是逃犯,這裏隻是暫時柄身之地,待著並無真正的安全感。可能他們已經找到了其他的落腳點,所以就虛晃一槍離開了。既然如此,他們沒理由馬上離開徐州。

  那麽,接下來“郝組”應該如何應對呢?大家討論下來,歸納了幾點:一是審査那個把越獄匪徒介紹到“千塵醫院”來寄宿的淩大佬,看是否另有線索可挖;二是留人在這邊蹲守,謹防匪徒去而複返——“十三太保”在蕪湖越獄成功後,曾經玩過一次回馬槍,險些讓他們得逞,這個教訓不可不汲取;三是以市政部門名義在羅久長修車攤附近設置路障,張貼公告佯稱即將疏通窨井,再弄塊紙板箱,讓羅久長寫個修車攤暫遷附近某處(選一個易於監視不便迅速逃離的角落)的啟事,誘使匪徒前往打聽,安排便衣在周圍設伏;四是繼續秘密監視金融黑市,看匪徒會不會繼續打黑吃黑的主意。

  “郝組”製訂的上述計劃應該說是比較完善的,結案後特案組總結時,組長焦允俊也是這樣評價的。可是,還是應了那句“計劃趕不上變化”,上述四條措施雖然迅即得到了落實,卻並無實質性效果。4月30日晚上,偵査員支富德、孫慎言去黑市秘密査摸情況時意外獲知,昨晚黃牛李秋末、衣興昌遭遇黑吃黑,損失慘重。支、孫立時一個激靈:難道匪徒已經行動啦?

  半小時後,徐州地麵上這兩個著名黃牛已經坐在特案組偵查員麵前接受訊問了。兩人都是老黃牛,對這一行的種種風險了如指掌,而且他們都是練家子,拳術功夫在徐州小有名氣,身上經常帶著刀子、石灰包,衣興昌還帶了雙份。可是,當他們遇到悍匪包順帆和王氏兄弟時,別說刀子、石灰包了,隻怕手槍也沒用。精通刀術的包順帆隻掏出匕首耍了兩個刀花,就把兩個練家子鎮住了,乖乖交出身上所有的財物,合計一千萬元人民幣、二百四十美元、黃金首飾五件。

  “郝組”連夜商量對策,重新製訂偵緝措施。4月30日、5月1日兩天下來,依舊沒有任何效果。5月1日晚上,“郝組”正在開會分析案情,“焦組”三位偵查員突然從天而降!

  • 船廠落網

  “焦組”突然來到徐州,說明該組的使命已經圓滿完成。然而4月28日晚上,“焦組”還陷於線索全無一籌莫展的境地,當時焦允俊決定:先把活兒放一放,全體休息!不能不佩服特案組長的那份定力,在這種狀況下,他竟然能夠倒頭便睡,一覺睡到29日上午八時許,醒來還不想起床,躺在床上抽煙。一支煙抽了半截,譚弦來了。小夥子大清早就醒了,在寢室前的空地上一邊站樁打拳,一邊琢磨如何找到突破口。剛才,腦子裏似有靈光閃現,就來找焦允俊。譚弦的想法是:眼下似乎無路可走了,隻能重新開始,那是否有必要把之前十一地公安局發來的諸匪材料再仔細閱讀一番呢一焦允俊不假思索就采納了這個建議,焦、張、譚三人用了一上午時間把材料看了一遍。結合原先對越獄匪徒可能分頭逃竄徐州、蚌埠的判斷,重點研究高文斌、馬琅、史繼開等幾個家夥的簡曆,發現史繼開年輕時嗜賭,曾被其家鄉人稱為“少年賭王”。焦允俊突然開竅,說這主兒會不會去這邊的地下賭場賭博,以賭獲財也不失為一個斂財法門啊,即便贏不了錢,還可以搶劫,這也是一種黑吃黑。賭場本就違法,賭徒遭搶,多半也不敢報案,對於“大善人”幾個來說,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那麽,蚌埠地麵上是否有地下賭場呢一向幾個外援便衣請教,得知蚌埠民國時賭博成風,成規模的賭場少說也有十四五家,都是有官府背景的。解放後,賭場全部被取締,開賭場的那些黑道大都不是被捕就是逃走,成規模的賭場沒有了,但是賭徒私下找地方糾集起來賭一把的現象還存在。由於生怕遭到政府打擊,這種賭場都是流動的,通常在破廟廢祠、無主空房、亂墳崗子,甚至行駛的船隻上,打擊難度較大。最近,當地警力都集中在追捕還鄉團、逃亡地主方麵,據說全市至少已有三個黑道團夥在經營流動賭場,其中最大的賭場是一個自稱“無邊財”的團夥經營的。焦允俊當即拍板,動用耳目特情,迅即查明這個賭場的情況!

  4月30日午前,“焦組”得到反饋,“無邊財”團夥經營的賭場今晚將在米坊街“平安旅社”進行秘密“營業”,他們以某廠商舉行訂貨會的名義,包下了該旅社三層樓房中最高一層樓麵所有的房間。該團夥共有九人,其中六人是有點兒拳腳功夫的保鏢,負責維持場內秩序。

  焦允俊即赴市公安局協調當晚對該地下賭場的打擊行動,“焦組”偵査員同時跟進,抓獲賭徒中如有越獄匪徒最好,如果沒有,也可通過被捕者尋找越獄匪徒的線索。

  4月30日午夜,行動開始,“焦組”偵查員及外援便衣與當地著員一起突人旅社三樓。這回運氣特別好,高文斌、史繼開、馬琅、丁圖、陳行龍五匪都在現場,被一舉擒獲。抓捕行動中,尋常賭徒都乖乖就擒,五名越獄匪徒則激烈反抗。其中的“鐵牛筋”馬琅、“降水鬼”史繼開、“獨角龍”陳行龍、“腳踏兩岸”丁圖身手不凡,打翻數名警員,其中一人甚至奪到了手槍。焦允俊、張寶賢和便衣外援與匪徒進行殊死肉搏,終於將匪徒製服。

  連夜對被捕匪徒進行訊問,五匪供認的分逃徐州、蚌埠兩地的原委、動機跟之前特案組的分析一致。他們分頭逃竄之後,沒有聯係。焦允俊向馬處長匯報後,即刻率領一幹偵查員前往徐州增援。

  “郝組”的情況並不樂觀,郝真儒先把這段時間的工作進行了簡單介紹,焦允俊聽了,說辦法總比困難多,我不信咱們華東特案組對付不了這五個龜孫,大夥兒開動腦筋,一定能找出破解難題之法!

  同一時刻,徐州青年路私營“永固船廠”的簡易工棚裏,越獄匪徒包順帆、王氏兄弟、喻阿根四犯也正在密議。當然,他們這個會開得要比特案組輕鬆,幾塊舊船板臨時拚架起的桌子上還有燒酒和鹵菜。

  4月25日,喻阿根跟羅久長久別重逢,當時應秉節外出未歸,包順帆決定實施黑吃黑行動搶劫黃牛錢鈔,命喻阿根讓羅久長去物色下手對象。次日,應秉節返回藏身地“千塵醫院”,帶回了一個好消息——

  應秉節曾在徐州混了兩年多,相幫主持“先天道”日常事務的張大佬出謀劃策。那時應秉節年輕,喜歡追求刺激,不習慣這種隱居幕後的活兒,可他是逃犯,到徐州是為避禍,隻好耐著性子捱日子。這人心思縝密,在那兩年多的時間裏,不管日後是否有用,利用接觸幫會機密的便利條件,收集了大量“先天道”和其他跟張大佬有肮髒交易的幫會大佬、骨幹的隱秘。他的記憶力也確實超群,這麽些年頭了,再次以逃犯身份重新出現在徐州時,還能輕而易舉地從腦海的檔案庫裏挖掘出那些材料。4月24日晚他去拜訪淩大偖,對方雖已年邁,但智商情商均不在應秉節之下,一聽應報出當年的化名,立即意識到此人可能掌握自己的把柄。聰明人之間無須把話說透,因此他根本不問任何問題,立即把應安排到“千塵醫院”無償食宿。但對於越獄匪徒來說,需要解決的不隻是臨時寄宿,還得料理安身落戶之事。應秉節知道逃來徐州的五人中,隻有他有條件解決此事,便讓包順帆四匪暫在醫院藏匿,由他外出交涉張羅。

  應秉節的江湖經驗不是一般的老到,他不再去向淩老爺子求助,那老頭兒已經幫過一次忙,夠了,再求人家,人家會煩,一煩沒準兒就會出事。所以,應秉節去找了另外一個人。此人名叫戚承詔,曾被張大佬差遣去對手那裏放過一把火,燒死過兩個人。戚是修船小作坊主,抗戰爆發後,其全家五口均死於日軍轟炸,本著複仇之念投效了國軍。因是修船出身,被分派去了國民黨海軍,在後勤基地修船。抗戰結束,戚複員返回徐州,開了一家小型船廠——“戚記永固船廠”,以修船為主,也接受訂製二十噸以下舟船的生意。

  成為船廠老板後,戚行事低調,以前的江湖做派一掃而空,所有幫會黑道朋友一概不理,更不結交官府。張大佬早就被人幹掉了,在戚某想來,他當初奉命而為的那樁縱火案也隨著張大佬的死亡永遠塵封了。解放後,船廠繼續經營,新政權對戚的情況進行過調查,他雖然在國民黨軍隊待過,但那是在抗戰期間,而且從事的是技術工種,也就不予追究。因此,戚在見到應秉節之前,一直覺得心安理得。即使應秉節出現在他麵前時,戚老板也不認為這個看上去文質彬彬副斯文相的男子對他的人生會有什麽影響。直到應秉節貌似無意般提起當年的幫會名號和張大佬的舊事,他才意識到來者不善。

  不過,戚老板畢竟比淩老爺子要差個檔次,不但沒有馬上就範,還耍脾氣叫廠裏的保安把應趕出去。應秉節是何許人一早已把可能遇到的情況考慮到了,當下不慌不忙掏出一張紙遞給戚老板過目,上麵赫然寫著當年那起縱火命案的日期和受害人的姓名。戚老板隻一看臉色就變了,揮手示意保安退出,關上門,衝應秉節抱拳作揖:“兄長何人?有何吩咐?”

  應秉節的要求是,船廠以賒賬的方式提供一條十噸非機動木船,辦齊執照、航行證以及五名船員的個人證明,須在七天之內交貨。至於欠款何時償還,估計在一年之內。戚老板一聽便知這是他以前從事幫會活動時經常幹的勒索活兒,這樣一條木船的市價至少一千萬元,他雖然有能力提供,但肯定肉痛,當下沉吟片刻,說船好辦,但一應證件卻不好操作。應秉節說這個我已經了解過了,對於閣下來說,操作起來易如反掌。首先是船員的個人證明,船員原住地的農會出具即可,這種證明是專為個人向船廠訂製船隻使用的,船廠也隻有拿到證明後才可接受造船委托。“永固船廠”今年生意興隆,已經接受了製造五條十噸木船的生意,工匠不夠,臨時招聘了數名,正在日夜加班趕工。你隻要對其中某個客戶佯稱訂貨時遞交的那紙證明不慎遺失了,讓他們去補一張即可,這是舉手之勞的事兒。這樣,那張遺失的證明就可以由船廠出麵作為廠方代辦執照、航行證的依據而申領到一應證件,按慣例,那紙證明最後得交還訂貨方,作為船員個人證明,今後運營時須向水上公安局出示,是不是這樣?另外,煩請戚老板出具“永固船廠”的水上運輸攬貨證明,我們今後將用貴廠的名義承接運輸業務,如果有人前來了解真偽,那就得仰仗戚老板作證了。

  戚老板沒想到來人對船廠的業務這般熟悉,知道已無退路,隻好點頭。

  應秉節辦妥此事後,方才對包順帆四匪說起他的主意:有了這樣一條木船,以及一應證明,咱們五位就能以“永固船廠”的名義在外麵攬貨跑運輸,有戚老板做擔保,隻要他好好地活著,我們也就沒有危險了。至於行船,包總舵、知天、知地以及小喻四位,都是浪裏白條,絕對沒有問題。

  四匪聞聽之下,個個笑逐顏開,這個應師爺好生了得,辦事周詳,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當然,他們幾個這回屬於“白手起家”,“創業”開頭難,所以還得辛勞一回,冒點兒小小風險,去金融黑市上找黃牛借些錢鈔作為置辦一應船上用品的開支。“千塵醫院”這邊已經待了數日,不能再待下去了,得趕緊轉移。於是,五名匪徒便在4月29日傍晚不辭而別。遁身何處?去了船廠,以準備接貨為名住在船廠工棚裏。去船廠前,包順帆、王知天、王知人、喻阿根四個先去了黑市,撇開之前指使前往窺察目標的羅久長,根據應秉節直接打聽到的當地黑市黃牛信息,對李秋末、衣興昌實施搶劫,再逃回船廠棲身。

  以戚老板的江湖眼力,當然看得出這五人很有可能是畏罪潛逃的江洋大盜之類。如果他是曆史清白的良民,那不用說,肯定要向政府檢舉了,但這是一個偽命題,如果戚老板是良民,人家也不會登門拜訪提出什麽要求了。所以,他隻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跟五匪捆綁在一起,先應付過眼前,以後怎樣,再作計議吧。自此,戚老板日夜擔心的就是公安人員來船廠轉悠,檢査治安防範、消防隱患什麽的。盡管他已經把一紙證明移花接木到了應秉節五匪名下,但如果遇上某個“毒眼老警”,那就有可能一眼穿他們的身份。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把這幾個瘟神送走,於是就督促工匠加班加點趕工。

  這當然也是匪徒所希望的,他們也在現場待著,為工匠打下手。應秉節則一天幾趟去外麵察看動靜,順便買香煙、點心之類犒勞工匠,激勵幹勁。他們每天晚上都要忙到工匠加班結束離開後,方才聚合一起,喝酒密議,對安全進行評估,至於運輸業務,包順帆等人倒是基本不考慮,有應秉節操辦,那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轉眼到了5月3日,離立夏隻有三天了。木船已經完工,正在一次次塗拭桐油。這是磨工夫的活兒,每塗拭一遍,必須揮發殆盡後方可再塗拭覆蓋,否則將會影響質量,甚至成為安全隱患,一幹匪徒隻好耐心等待。他們沒想到,等到3日下午四時許,竟然等來了大批軍警,他們幾個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多支槍口逼住,饒是包順帆身懷“三字刀法”絕技,也根本來不及施展,一個個被摁倒活捉。

  唯獨應秉節漏網——這廝這天上午說要去談生意,船廠工匠還沒上班就離開了,竟然僥幸逃脫。

  特案組是怎麽知道這夥逃犯藏在船廠的呢?

  5月1日晚,“焦組”、“郝組”重新集結一處,隨即開會討論這夥逃犯離開“千塵醫院”後去了哪裏。焦允俊認為,匪徒選擇主動離開“千塵醫院”,而且離開得那麽從容,說明他們已經選擇好了第二個藏匿處所。現在,與其琢磨他們的藏匿處所,倒不如琢磨一下他們接下來打算幹什麽,總不能老是這樣東躲西藏吧一以這夥匪徒的智商和經驗,他們在徐州地麵上的每一個舉動背後應該都是具有“戰略”意義的。“小隱於野,中隱於市,大隱於朝”,隱於朝他們肯定是做不到了,但隱於市還是有可能的。接下來,應該對我方已經掌握的匪徒在徐州接觸過的所有對象(包括已經訊問過的被捕人員)進行調查。

  於是,已經被捕的幫會淩大佬、地痞羅久長以及曾千塵、韓慧潔夫婦被重新提審,可忙碌到5月2日下午點多,仍然未能獲得任何線索。難道判斷有誤?焦允俊、郝真儒兩人交換了意見,認為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但是,應當先考慮到另外一種可能:是否遺漏了調查對象一

  焦允俊問:“‘血滴子’幾個藏匿於醫院的後院內宅,每天的飲食是怎麽解決的?”

  郝真儒說:“除了抵達時曾千為他們提供了一桌酒席接風,其餘都是他們自己解決的。”

  “那麽,曾氏夫婦自己平時的夥食又是誰準備的一”

  老郝一個愣怔,隨即頓悟:“對了!曾氏夫婦應該有傭人,會不會就是醫院的雜務工?”

  焦允俊搖頭:“他一個留英醫學博士,哪會讓醫院的雜役兼作家裏的傭人呢一肯定另外雇了人!”

  一了解,曾韓夫婦果然雇了一個鍾點工周嫂。很快,偵査員從周嫂口中了解到一個細節。那是4月29日上午,她去曾韓夫婦住所打掃時,看見客廳裏坐著五個男子,其中四人正在打撲克,還有一個書生樣的男子對著一張攤開的地圖發呆。他們顯然知道周嫂是女傭,對她的態度比較友善。打掃完離開時,那個看地圖的男子問了她一句話:“這裏有賣舊衣服的店鋪嗎?”

  這句話引起了特案組的興趣。偵査員立刻去了周嫂所說的那家舊衣店,一打聽,果然有那麽一個“書生”去該店購買過不同尺碼的五套帆布、勞動布舊衣褲和五雙八成新的帆布膠底鞋。焦允俊立刻想到,這五個家夥中,有四個有過江匪湖匪或者船工經曆,這些衣服看來是為水上作業準備的,他們準備改頭換麵做船家啊!

  特案組分別向水上公安局和航行管理部門詢問這一行業的狀況,電話打過去,對方告知,船廠是了解這方麵情況的一條捷徑!就這樣,準備“改行”的越獄匪徒終於暴露了,抓捕行動一舉成功,遺憾的是應秉節漏網。

  • 難逃法網

  包順帆、王知天、王知人、喻阿根四犯於5月5日上午被押解至蕪湖。當天下午,即與之前在合肥、蚌埠落網的莊盼泉、高文斌等一起被押上院南行署召開的公審大會,公開宣判死刑,立即執行。

  同一時間,華東特案組偵查員焦允俊、郝真儒、支富德、孫慎言、沙想麟及外援便衣剛從徐州前往南京的客運列車上下來,由南京市公安局派來接站的聯絡員蓋同寶陪同前往駐地。

  特案組在前天抓獲包順帆等四匪後,立刻著手研究如何追捕“十三太保”中最後一名逃犯“小爐匠”應秉節。最初的推測傾向於該犯仍在徐州,企圖利用其掌握的幫會資源為自己製作一頂新的保護傘。於是,特案組集中力量對以“先天道”為重點的徐州原幫會骨幹進行大訪查,動用了皖南皖北兩行署的外援便衣及徐州市公安局警員共五十人。這項工作進行到5月5日上午,並未取得進展。

  焦允俊分析,“小爐匠”可能已經逃離徐州了,他接連使用過的兩個幫會關係都是一用就穿幫,所以不敢再玩下去了。雖然如今“十三太保”隻剩下他一個,但獨自行動隱蔽性更強,追捕難度不比追捕一夥逃犯小。焦允俊建議,留下兩人在徐州這邊由地方同誌協助繼續訪査,其餘偵査員連同皖南、皖北公安的十四名便衣一起轉戰他市。問題是,“他市”是哪個城市一焦允俊認為,最大的可能是南京。這廝是在南京犯了命案落網的,已經被判了死刑,後來被皖南行署要回去準備上公審大會。焦允俊尋思,像“小爐匠”這樣的角色,解放前為匪多年殘忍成性,可以把殺人不當回事,反正舊政權抓不到他,可解放後就不同了,又是在南京這樣的大都市,竟然還敢殺人,這背後會不會有什麽隱情呢一

  眾偵査員都認為特案組長的分析有理,遂進行分工,譚弦和張寶賢留守徐州,其他人均前往南京。

  一幹偵查員剛剛抵達駐地,聯絡員老蓋已經把應秉節故意殺人案的刑事卷宗給調來了。案卷顯示,解放軍在院南清剿土匪後,應秉節被迫逃離,在江南諸地獨自流竄,因為慮及安全,未曾作過任何案子,一應日常生活開支均係他潛逃時所攜的金銀珠寶。最後在南京被捕時,他身邊尚有黃金首飾十八件。一路上的住宿采取兩個方式解決:一是投靠以前結交的江湖朋友,當然不能長期居住,即便人家熱情挽留,他最多也隻待一個星期就告辭,這是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二是給旅途中相遇的私營廠商出差人員一點兒好處,比如送兩盒香煙、請其吃飯等,博得對方的好感,在人家人住旅館時編造個理由蹭一夜——出差人員身邊帶著空白介紹信,隻要在填寫出差人數時加一人即可。

  2月11日,應犯抵達南京,當晚在夫子廟附近一家灑館喝灑,準備喝到結束營業時轉移去澡堂洗澡,磨磨蹭蹭洗完後再喝茶,這樣就可混到天明。晚上九點,酒館打烊。當時夜生活貧乏,出門時馬路上已經車稀人少。走過一條巷子時,偶遇兩個流氓用刀子逼住了一個年輕女子,那女子驚恐萬狀,因為被刀頂著不敢吭聲。應秉節那幾天稍有傷風,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這就驚動了人家。那二位看清是一個斯文書生樣的男子,便不放在眼裏,甚至異想天開動起了摟草打兔子的腦筋,竟向其逼近,低聲喝令讓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這樣一來,應秉節就不得不“見義勇為”了。應秉節雖是“太保團”的師爺,拳腳功夫也不差,一出手就把兩個流氓放倒,估計要在醫院裏躺幾天了。

  就這樣,應犯結識了這個名叫董薇榕的年輕寡婦。然後,這對男女就建立了另種關係,應秉節在董家住了下來。但也就待了三天,應犯以要返回就職地(他偽稱自己是常州來南京出差的私營工廠采購員)為由離開。董氏不知有詐,分別時情意綿綿流下了眼淚。應秉節寬慰她,說自己經常來南京出差,許諾以後每次來都會去看她。

  這樣,應犯在外麵轉悠了兩天後,再次去了董氏家,這次一住就是七天,可是到了第八天上,應秉節卻把董氏掐死了!然後應犯逃往鎮江,次日即被南京刑警從鎮江市政路“順昌大旅社”抓捕歸案。應秉節落網後,因證據確鑿,對殺人罪行供認不諱。至於殺人理由,他說是那天兩人一起喝灑,商量結婚亊宜。女方不善飲灑,隻喝了兩杯就頗顯醉態,具體表現在特別健談。跟他的談話中,女方反複提到一個名叫任南穀的男子,說是她的相好,隻是已經把她甩了。她還拿出任南穀的照片給應看。片刻,又把話題轉到要彩禮上,要求應秉節必須給她三百萬元。應秉節還未作出回應,她以為不吭聲就是拒絕,遂破口大罵,說他小氣,明明兜裏揣著那麽重的金器,玩了她卻什麽都沒表示,雲雲。應秉節意識到自己熟睡時被她翻過衣兜了,當下十分惱火,

  這不是宋江碰上閻婆惜了嗎?恰恰這時董氏越說越氣,竟然一把掀翻了飯桌。應秉節說他作為一個大男人,到這當兒如果還不作出反應給她一點兒顏色看看,不如跳長江算了。於是,他就“作出了反應”。可想而知像他這種能夠徒手揍倒兩個持刀流氓的一出手會是怎樣一幅情景,董氏當場就被掐死了。

  特案組對案卷中的上述內容進行了分析,認為應秉節對於殺人原因的供述似乎不合其性格。這廝江湖上人稱“小爐匠”,煽風點火的高手,“太保團”的師爺,難道這點兒火都壓不住一以其慣匪逃犯的身份,如果真的遇到他說的這種情形,離開就是。如果女方糾纏不讓走,大不了一拳擊昏,有必要把人給活活掐死嗎?特案組就決定向該案的偵查人員了解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5月6日上午,特案組約見當初承辦應秉節故意殺人案的專案組長、南京市公安局青年刑警程積和。程是留用刑警,解放前夕參加地下進步組織“警盟”,解放後參加共青團。焦允俊、沙懋麟、孫慎言和他見麵後,開門見山提出對應犯作案動機的不解之處。

  據程積和說,當初勘査現場後,法醫認定被害人係被徒手掐死,刑技鑒識員提取了凶手的指紋、足跡,走訪鄰居,“梁先生”(即應秉節)與董氏相識以及同居的情況就被專案組所掌握。下一步,就是追捕凶手了。專案組算是交了好運:“梁先生”掐死董氏逃離現場後是直接去火車站前往鎮江的,他離開董氏所住的東文思巷時,巷內有個黃姓老者(恒豐糧行老板)正好也離家前往火車站,看見“梁先生”從巷內出來。黃已經知道鄰居董氏交了個“見義勇為”的男友,而“梁先生”卻不認識他。巧的是,他在火車站買了車票進站上車,意外發現“梁先生”也上了車,而且與其同一車廂,座位也隻隔開兩排。黃老板是去蘇州,車至鎮江時,黃是看見“梁先生”下車的。

  刑警根據黃先生提供的線索前往鎮江調查,次日即發現該犯已人住“順昌大旅社”,隨即對其進行抓捕。應犯到案後,零口供,專案組聯想到該犯“英雄救美”時的身手,懷疑其可能是被通緝的慣匪。翻查外埠發寧的協查通知,終於跟皖南慣匪應秉節對上了號。當時刑警活兒多,日夜加班也常常忙不過來,程積和剛剛偵破該案,另一起命案又派下來了,隻好匆匆結案,反正痕跡鑒定是對得上號的,冤枉不了應匪。再說,他即使不犯此案,落網後也難免極刑。就這樣,匆忙做了一份筆錄,也不管應犯的作案動機了,反正隻要他承認殺人就是了。

  特案組偵査員跟這位同行探討了應犯口供中的疑點,程積和表示認同,並坦陳自己當時對於應犯以“宋江殺閻婆惜”比喻他掐死董氏也是有懷疑的:宋江是收到晁蓋的密函被閻氏發覺後殺人的,應犯以此借喻,莫非也是為滅口一

  焦允俊把話題轉到鎮江:“抓捕應犯時,是否向旅社方麵了解過其人住一晝夜期間有過什麽異常,或者接觸了什麽人一說過什麽話一”

  程搖頭:“當時時間有點兒緊,反正人已經逮到了,其他就不去過問了。”

  焦允俊知道基層刑警的工作情況,對此表示理解:“那麽應犯是如何辦理入住登記手續的呢?”

  “他是蹭了南京去鎮江出差的一個工廠采購員郭某的介紹信一起登記入住的,是由應犯付的住宿費。這個郭某當時也被我們帶回來了,至於是怎麽處理的……好像是放了吧。”

  很快,偵查員支富德、沙懋麟就跟郭某進行了談話。郭某說,他是在火車上認識那個逃犯的,因為貪圖住宿費(由應支付後他憑發票回去報銷),就同意在介紹信上添加一個名字,讓逃犯得以住宿。不過,他到鎮江事兒很忙,跟逃犯接觸不多,也沒問過對方經曆、現狀、今後打算之類的問題,說的都是當地風土人情、飲食文化之類,感覺對方跑過很多地方,見多識廣,而且非常有主見。在他跟逃犯接觸的這段時間裏,沒有人去旅館找過應犯。

  特案組既然盯上了這條線索,當然不會就此罷休。當天下午,焦允俊下令進行新一輪調查:兵分兩路,焦允俊、孫慎言與四名外援便衣即赴鎮江,向“順昌大旅社”調查應秉節入住期間的情況;郝真儒、支富徳、沙想麟與六名便衣留在南京,向被害人董氏的鄰居了解董生前跟外人說起過與“梁先生”交往時的什麽事兒沒有——既然糧行黃老板都知道其“見義勇為”的事跡,說明董氏並不是一個守口如瓶的女人,她也有可能向別人說起過逃犯的其他情況。

  焦、孫等偵查員抵達鎮江後,即去“順昌大旅社”所屬管段派出所請求協助。派出所自是重視,所長親自出馬,叫上戶籍警陪同一幹偵査員前往旅社。這家旅社的老板汪乾坤是“一貫道”成員,不過並非骨幹,尋常活動也不熱心,沒有受到清算,但這種對象見到穿警服的都特別緊張,尤其是派出所長出麵來調查情況,料想不是尋常小事兒,當下點頭哈腰戰戰兢兢。焦允俊等偵査員跟旅社全體員丁包括老板本人都一個個談遍,沒獲得任何有用的線索。

  這時天色已黑,派出所長請示是否先去吃晚飯。焦允俊想了想,說這樣吧,員工可以解散,該回家的回家,該上班的上班。我們這些人還得留在這裏,弄點兒簡單的食物填填肚子就好。說著,吩咐外援偵査員去外麵買些包子大餅什麽的。

  輪到上班的旅館員工是在旅館自辦的食堂搭夥吃飯的,老板、員工吃一樣的飯菜。因為全是老板開支,老板的三個小孩兒也過來蹭飯。偵查員孫慎言平時言語不多,卻喜歡和小孩兒說話。老板的一個兒子已經先吃了飯,此刻兩個正在院子裏玩耍,另一個則在門燈下寫毛筆字。孫慎言湊過去一看,這孩子寫得還不錯,臨的是歐陽詢的《九成宮》,當下就稱讚了幾句,又問讀幾年級。小孩兒答稱讀小學三年級,說他是六歲開始寫毛筆字的,全校書法比賽獲得過第一名,六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都寫不過他。孫慎言暗忖別說六年級了,連我這個大人也沒這孩子寫得好,當下照著這個意思又誇讚了兩句。沒想到運氣隨之而來,孩子說我見到過一個大叔寫得好得不得了,我們老師、我家旅社的賬房錢先生都沒有他寫得好!

  小孩兒說的那位就是土匪師爺應秉節。2月26曰,應犯在南京殺人後逃來鎮江的第二天,按照市防疫委(愛衛委前身)的安排,全市大搞衛生,像旅館、飯店這樣的公共場所,將受到隨機柚査,不達標的停業整頓。所以,“順昌大旅社”的員工一上午都撲在搞衛生上。這天也是一九五〇年寒假的最後一天,小孩兒到旅館來玩,汪老板就吩咐他給每個房間送熱水瓶。送到二樓應秉節住的房間時,那個郭采購員已經出去辦事了,房間裏隻有應一個旅客。應秉節剛寫了一封信,用的是旅館給每個房間配備的毛筆、墨盒,小孩兒一看那個豎式牛皮紙信封上的毛筆字,簡直歎為觀止。

  應秉節當然不可能想到這一幕竟是導致他走向人生末路的重要一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犯是文人,骨子裏有著“愛才”情愫,見小孩兒看信封的那眼光,便問他是否喜歡寫毛筆字。小孩兒點頭,應秉節就讓他寫幾個字看看。小孩兒寫了自己的姓名,應秉節說你有這方麵的基礎,還當場點撥了幾下。土匪師爺不曾料到,小孩兒對這一幕的印象極為深刻,不但記住了對他的點撥,還把信封上的收信人名址中凡是已經學過的字都給記住了!據小孩兒回憶,那個地址中有“州……路……旅社……宋……雄”等字樣。對於偵查員來說,這已經足夠了——應秉節在殺人潛逃途中,還在給這個宋什麽雄寫信,看來他們之間存在著不尋常的關係!

  另一路支富德、沙懋麟等偵査員對南京董氏街坊的調査也有收獲:董氏本人愛嚼舌根,跟一個與其具有相同性格被鄰裏喚作“長舌婦”的中年女子很談得來。據“長舌婦”告訴偵查員,董在跟那位“梁先生”交往後,很看中對方,“梁先生”也有意娶她。但是,她不願意離開南京嫁到“梁先生”所在的蘇州去,正準備施展“水磨功夫”讓男方到南京來。

  特案組把這兩個信息結合起來,斷定應秉節在蘇州有一個關係。這個關係可能有辦法讓他改名換姓洗白身份,所以他想把董氏娶至蘇州。但董氏是土生土長的南京人,故土難舍不願離開,卻又不願放棄這門親事。對於應秉節而言,南京離蕪湖比較近,而且皖經常出入南京,像他這樣的慣匪說不定哪天就會被人認出來,不適宜他長期隱藏。可是,這時應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重大錯誤:由於之前見女方溫柔似水,且他是對方的恩人,過於自信女方會對他言聽計從,竟把即將要去安家落戶的城市透露給董氏了。這個錯誤後果嚴重,如同在他脖子上套了一個扣套,繩索的另一頭隨時都會收緊。為了解套,他隻好把董氏滅口了。

  5月7日,特案組全體出動前往蘇州,先去蘇州市公安局查閱特種行業登記材料,發現符合“州”、“路”、“旅社”“宋”、“雄”條件的對象隻有一個一蘇州市莫邪路德盛旅社宋肇雄,宋係該私營旅社老板。焦允俊說老郝你們幾個先去駐地歇歇腳,我和老孫、小譚去這家旅社找那個宋老板聊聊。

  他們是化裝成遊客出這趟差的,此刻去的是旅社,所以都把行囊或背或提隨身帶著。到得“德盛旅社”,剛入內,焦允俊登時一個激靈,簡直懷疑自己置身夢境!那個坐在賬台裏正低頭撥打算盤的男子不是應秉節嗎?這時,正在擦拭桌椅的一個夥計出聲迎客,應匪聞聲起身招呼:“三位先生好!歡迎光臨敝號!”

  焦允俊還以一個真切自然的笑臉,嘴裏吐出的話語卻宛如寒冰:“卿本書生,奈何作賊!真可惜啊!”

  應秉節大驚失色,一眨眼,三支手槍已經對準他了!

  應秉節落網後,依舊零口供。不過,特案組還是從一起被捕的旅館老板宋肇雄口中大致弄清了應秉節搖身一變成為旅館賬房先生的經過。今年1月,旅社賬房先生沈老頭兒值夜班時急病發作,一命嗚呼。其家屬上門鬧事,宋老板賠了一筆錢,還被區政府傳喚去接受訓戒,旅社則被全市通報批評。事情料理好,宋老板痛定思痛,決定再聘賬房的第一個條件就是不滿四十且身體健康,他在報上刊登廣告時特地予以注明。但由於薪水並無優勢,而且注明應聘對象“須外埠”(免得萬一有事家屬又來鬧事),所以應者寥寥。2月10日,宋老板雇傭了一個臨時賬房,說好為期三月。哪知,次日化名“梁作如”的應秉節前往應聘,宋老板一下子就看中了他,當場拍板。可是,那個迂腐十足的臨時賬房先生卻堅決不肯離職,白給三個月薪水也不行,說那會玷汙其良好聲譽。宋老板隻好跟“梁先生”商量,讓他三個月後去上班。工商局規定旅館從業人員必須由經營者擔保,並提供原籍派出所證明,就讓應秉節利用這段時間回鄉辦理。

  春節後,應匪以掛號信的方式從南京寄來了一紙蓋有浙江省安吉縣公安局公章的證明,上寫持證明人梁作如係該縣報福鄉人氏,出身中農,主要職業是教書、代寫書信、代理訴訟及賬房會計。這當然是紙偽造的證明,由於應犯零口供,也不知他是怎麽弄到手的。宋老板憑該證明辦理了應的入職手續,根據當時蘇南行署的規定,他還可以落戶蘇州。應和宋老板約定,將於5月中旬前往上班。幾天前“血滴子”等匪徒落網,應秉節僥幸逃離徐州,便直奔這個落腳點而來。

  至此,華東特案組對“十三太保”越獄案的偵查終於取得了圓滿結果。應秉節被押解蕪湖,於5月31日執行槍決。其餘諸地涉案人員,均由當地法院依法作出刑事判決,宋肇雄無罪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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