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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玉堂金馬登高第,隻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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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檔案】係列之089:青銅獸命案

(2022-01-01 19:21:55) 下一個

【塵封檔案】係列之089:青銅獸命案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14年第3期

 文:孫沉

 

一、一具腐屍

1951年5月3日,長沙市。

當時的長沙有八區——城東區、城南區、城西區、城北區、文藝區、金盆區、嶽麓區、會春區。本文要說到的這起案件,發生於城南區一條名叫“迎春巷”的胡同裏。

迎春巷是條死胡同,中間有兩道彎,總長大約一百七十米,住著六十來戶居民。節令將交立夏,南方已是初夏。其時抗美援朝戰爭打得正酣,為對付帝國主義可能會發動的細菌戰,全國各地群眾大搞愛國衛生,中央組建了全國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各地也成立了相應級別的愛衛委,專門指導當地群眾除四害、搞衛生。長沙市也不例外,各區群眾都熱烈響應政府號召,自覺搞好愛國衛生工作。

迎春巷有個彭婆婆,六十來歲,每天清晨即起,拿了把竹絲掃帚把整條巷子的地麵掃得幹幹淨淨,為此,她在國際勞動節前還被區愛衛會評為“愛國衛生積極分子”。戴上大紅花、捧著燙金獎狀回家後,彭婆婆更加積極。這天早上,天空飄著蒙蒙細雨,她照常五點鍾剛過就起床。家人勸她下雨天就算了,一天不掃沒什麽的,可她還是頭上頂了塊油布出了門。

掃了一會兒,雨停了,彭婆婆把油布收起,折成一塊拴在腰間,繼續揮動掃帚。掃到巷子盡頭時,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異味,那是一種她從未聞過的臭味,隨風而來,似有似無。彭婆婆便生出一份警惕性來。她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平時聽區愛衛會的宣講員宣傳愛國衛生運動的主要目的,即防止帝國主義發動的細菌戰時,記住了其中的一些內容,包括敵特分子可能會施放攜帶細菌的害蟲和直接散播多種病菌。當然,這些病菌有些什麽具體特征宣講員是不講的,估計可能他們自己也鬧不清楚,那是隻有具備這方麵專業知識的人才說得清楚的。對於彭婆婆來說,因為宣講員沒有講,她就隻好自己想象了,這時她就把這股似有似無的異味想象為敵特分子施放的病菌散發出來的氣味了。

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於是,彭婆婆就一邊掃地一邊留意這股氣味是從哪裏散發出來的,終於讓她找到了疑似源頭——迎春巷盡頭的那戶人家。

這戶人家的門框上釘著的木質門牌是“迎春巷67號”,戶主是個單身漢,名叫許春惲,四十歲左右,其職業是古董掮客,坊聞人都喊他“許古董”。迎春巷這邊他住的房子是抗戰初期“長沙大火”事件後,他從原戶主手裏以很低的價格買下了已被燒毀的房子剩下的地皮,叫了幾個朋友,拉著一輛破板車,四處轉悠著連撿帶撈地折騰丁幾天就湊齊了建築材料,在這塊地皮上蓋起了一個獨門獨戶、有著三間平房外加一個院子的小院落。從此,許春惲就在這裏落戶了。

彭婆婆認定異味是從許春惲的院落裏飄出來的以後,就喊著主人的名字敲門。裏麵沒人應聲,門卻自動開了一條縫兒,原來這門是虛掩著的。旁邊幾戶鄰居都給驚動了,紛紛開門出來看發生了啥事兒。他們聽彭婆婆如此這般說了說,都說確實聞到了這麽一股異味,挨著許春惲家住的箍桶匠老洪說他昨天下午開始就聞著這股異味了,還以為是誰家把死貓死狗扔在哪個角落裏了,現在聽彭婆婆一說,還真不像是死貓死狗的氣味呢。

  這會兒,門開了一條縫兒,這股氣味就更加強烈了。於是,幾個鄰居就扯開嗓門吆喝著“許古董”。可是,屋內仍是一片沉寂。眾人心裏便不約而同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有人嘀咕說“許古董”別是出事了吧。彭婆婆說那趕快向派出所報告呀。

  派出所就在附近,離迎春巷不過一箭之地。有兩個鄰居快步前往,向兩個值班民警報告了。民警稍一商量,決定留一個在所裏值守,另一個民警小李則去迎春巷查看。

小李那年不過二十歲,新中國成立後作為青年積極分子被招進了公安局,參加過湖南省公安廳舉辦的為期三個月的公安業務訓練班,因此懂一些刑事勘查的皮毛。現在,這點兒皮毛發揮作用了,他已經根據這股異味初步估測這戶人家十有八九發生了命案,至少也是藏匿著屍體。於是,小李就止步不前了。因為他知道,這種案子派出所是對付不了的,即使對付得了,也輪不上他這樣的新手來對付。小李不想添亂,所以他幹脆就不進去了,招呼一個群眾讓其速去派出所通知另一值班民警,趕緊給分局打電話報告。

長沙市公安局城南分局接到派出所的電話後,刑警隊吳隊長指派刑警黃勝、田初源前往迎春巷查看。當時公安局經費緊張,黃勝、田初源兩個隻能合騎著一輛舊自行車出現場。

小李辦事還是蠻有章法的,他在這段時間裏,已經讓人從附近找來了一個鎖匠。刑警一到,隨即走進院子去開啟平房屋門的司必靈鎖。屋門一打開,一股隻要聞過一次就足以令人終生不忘、一世惡心的臭味撲麵而來,四人立刻後退的後退、閃開的閃開,可還是禁不住個個嘔吐。鎖匠馬師傅是睡在床上被人叫來的,早飯都還沒吃,空腹嘔吐,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黃勝說看來屋裏有腐屍那是肯定的,至於死者是病亡、自殺還是他殺,那就得勘查了再下結論了。咱們先在外麵待會兒,讓屋裏的這股臭味散掉些再進去吧。黃勝是四野南下解放長沙時留下充實地方公安的。他在部隊幹的是偵察兵,轉行幹刑警倒也順風順水,本來或許可以在分局刑警隊當個小頭目什麽的,可是因為喜歡跟領導抬杠,不討領導喜歡,所以雖有四五年革命經曆,而且其中兩年是出生入死過的,可現在還是一名普通刑警。不過,他那資曆是明擺著的,所以眾刑警都比較尊重他。小田比黃勝小兩歲,是長沙當地人,長沙解放後作為進步青年被招進公安隊伍,此次跟著黃勝出現場,自是黃勝說什麽他聽什麽。小夥子也挺機靈的,當下一邊點頭稱是,一邊掏出香煙散了一圈。

連抽了三支香煙,院子星已經臭氣熏天,屋裏的氣味卻還是依舊。黃勝說看來甭指望散掉屍臭了,咱行動吧,小田、小李你倆在外麵等會兒,待我先進去把窗戶打開。黃勝說罷憋著氣衝入屋內,把三間屋子的窗子全部打開,屋裏的氣味遺才稍微淡了些。屍體側位倒臥在客堂的桌子旁邊,初步查看下來,死者是腹部右側挨了一刀,這一刀是否是導致其死亡的原因,那還得請法醫檢驗後才能確定。客堂地上淌著從屍體內髒流出的暗紅色液體,這就是那股惡臭的源頭。門窗一開,立刻引來成群的蒼蠅。

客堂的桌上有四碟子菜肴,已經腐敗,有的甚至長出一厘米長的白毛,還有一瓶喝剩一半的白酒、兩雙筷子、兩個酒杯。廚房灶上的鐵鍋裏,有大半鍋表麵平整一看就知道沒動過的大米飯。臥室裏,櫥櫃箱籠都被翻騰得亂七八糟,滿地狼藉,甚至連床鋪的棕繃也被揭起來靠在裏側牆上。

這時,分局的技術員來了,折騰了一陣兒,提取到幾個指紋、腳印,又拍攝了一些照片。黃勝讓小李去門口喚幾個鄰居來辨認屍體,眾人一致認定死者即是該住所的主人、古董掮客許春惲。

技術員離開時,黃勝讓他向分局領導匯報情況,並請市局的法醫前來驗屍。在等候法醫的時候,黃勝、田初源和小李退到大門口,這時,派出所張所長急匆匆趕來了,老遠就叫著:“哦!同誌們辛苦了,大黃,你……”一句話還沒說完,冷不防被迎風吹來的一陣屍臭噎得幹嘔連連。

黃勝趕緊掏出煙盒,發現裏麵已經沒有香煙了,遂掏出備用的煙絲,敏捷地卷了一支喇叭煙塞到張所長手裏,讓他快抽。張所長抽了幾口煙,方才緩過勁兒來,聽說三人已經勘查過現場了,感歎道:“我在解放區就幹公安工作,屈指算來也有好幾個年頭了,也親手偵破過命案,可還沒聞到過這種惡臭I”

黃勝向張所長介紹了先前勘查現場的情況,說從上述情況看來,似乎可以作出以下推測——凶手跟死者是熟人,凶殺案發生時,兩人正在喝酒。該飯局是事先約定的,這從菜肴的數量以及死者煮了足夠兩人吃的米飯上可以看出。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凶手起身走到死者身旁,而死者根本不曾提防,正在聽對方說話時,凶手冷不防一刀紮進了他的右腹肝部位置。死者當即倒地,稍有抽搐,旋即被凶手踩住了小腿(這從死者褲腳上的鞋底痕跡可以看出),然後就死亡了。

正說著,一輛摩托車載來了長沙市公安局的陳法醫。陳法醫站在平房門口,掏出口罩戴上,說:“這股味兒,按眼下這氣溫來看,這人起碼已經死了一個星期啦!”。

解剖檢驗的結果證實了黃勝對被害人致死原因的推測:一刀斃命,刺中的正是肝髒。法醫還斷定死者被害的時間大約是在八九天之前。

黃勝跟張所長交換了意見,認為這個案子分局肯定要組建專案組進行偵查,沒準兒市局還要派員參加甚至主持偵查哩,到時候轄區派出所也少不得要出一兩個人。黃勝說我看這個小李挺機靈的,您就派他參加專案組吧,讓小李也有一個實戰鍛煉的機會。張所長說我也正是這個意思,既然大黃你想到了,那就這麽定了吧。黃勝說那我讓田初源和小李留守現場,我要回分局報告勘查現場的情況呢。說到這裏,他似乎來了氣了,嘀咕說,現在的頭兒也真好當,就說咱刑警隊領導吧,按級別不過是部隊上的連長、指導員,可官僚氣十足,這會兒早巳過了上班時間,也不來現場看看,了解一下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案子,非得坐在辦公室裏抽煙喝茶等著我前去匯報。他還要說什麽,忽然想起眼前的張所長也是領導,便咬住了舌頭,一聲:“那就這樣”,就飛身上車而去。

黃勝趕到分局一看,卻是錯怪了刑警隊領導,原來他們正和分局分管領導一起聽取陳法醫介紹解剖情況。陳法醫在返回市局經過城南分局時,正好遇到從分局大門裏騎車出來的刑警隊吳隊長、馬指導員,於是被兩人攔下扯到刑警隊去說情況。然後,領導就向黃勝下達了指令:“這個案子由你黃勝同誌主持偵查!”

黃勝一愣,說不組建專案組了嗎?吳隊長說組建呀,你就是專案組的組長。黃勝更詫異了,我當組長?組員呢?吳隊長說跟你去出現場的田初源就是嘛,另外,回頭我給派出所打個電話,讓他們也出一個人。黃勝歎了口氣,說要不是我知道這一陣兒案子多、人手緊缺,還真以為是領導給我穿小鞋呢。這是一起命案,專案組就這麽三個人,組長還是一個半路出家的打折刑警。好了好了,你們也不用跟我說大道理了,我認命就是。馬指導員笑了,說道,有什麽困難和要求盡管提。黃勝沒好氣地說,困難、要求有的是,可是你們解決得了嗎?廢話少說,拿兩包煙來吧,那現場的臭味把我的香煙都熏光了。

可是,刑警隊領導跟黃勝一樣,也是靠供給製的,並無錢鈔買煙,那時公家經費也緊張,沒有多餘的錢鈔讓刑警隊買公煙。不過,吳隊長還是從抽鬥裏找出半包煙絲給了黃勝。

 

二、“難道他真的下手啦!”

黃勝返回迎春巷現場,說了說情況,跟張所長商量,說就把專案組駐地設在貴所吧。張所長說歡迎啊,我也好領著全所同誌向分局老大哥學著點.

這時,接到派出所通知的死者許春惲的姐姐姐夫許春蓮、杜理平雇了輛馬車哭哭啼啼匆匆趕到了。黃勝三人輪流勸慰了一陣,許春蓮終於止住了悲聲。黃勝正尋思先把那臭屍拉走為上,一抬眼看見車夫,便說等等,先把這邊的活兒幹完了再走吧。車夫顯然是被那股臭味嚇著了,寧可不要許春蓮夫婦的車錢也要離開。黃勝火了,說今天你敢離開,我非得把你銬起來,辦你個助紂為虐的罪——放著這麽一具腐屍不協助處理,任其招蒼蠅,汙染空氣,這不是幫助帝國主義發動細菌戰嗎?如此一說,車夫方才給嚇住,連說“不走了,不走了”。

黃勝吩咐車夫,先去棺材店買具棺材,再到石灰鋪子買一二百斤石灰拉回來,用一部分石灰把死者“埋”在棺材裏,剩下的石灰用於屋裏消毒。回頭再通知愛衛會的人,他們會來打消毒藥水的。然後又對杜理平說,你帶錢了吧,和他—起去,你代表喪家,他是你們雇來幫忙的雜務工,情況特殊,工錢得給高些,具體給多少你倆自己談。行了,走吧!

然後,就讓小李待在現場,他和田初源則招呼許春蓮去隔壁鄰居家談話。

當天下午,黃勝、田初源、小李三人就把勘查現場和向死者姐姐許春蓮、姐夫杜理平以及迎春巷的居民了解到的情況匯總起來——

被害人許春惲,長沙當地人,小學文化程度,小學畢業後進了“鴻升典當行”當學徒,兩年後因偷竊被典當行炒了魷魚。之後,許春惲就在社會上跟一幫古董掮客廝混。“鴻興典當行”是湖南全省有名的大當鋪,老板吳鴻興鑒別古董的經驗極為豐富,經常被武漢、廣州、南京、上海等地的同行請去對一些吃不準真假的古董進行鑒定。許春惲頗有一些小聰明,跟了吳老板兩年,對古董已能說出些道道兒來,因此受到了幾個古董掮客的器重。

1931年,一夥兒騙子冒充曾國藩後人,弄了十箱假古董住進了武漢“太平洋飯店”,竟然成功地對同住在該飯店的“長江上遊剿匪總司令長官”、川軍將領王陵基實施詐騙,獲取十五萬大洋贓款。時年二十歲的許春惲即是騙子中的一個,他由此名聲大噪,江湖上人稱“許古董”。但這樣一來,也注定了他在古董行業裏永遠隻能做低級掮客。古董行業內的掮客級別,不是哪個政府機構或者民間機構評定的,而是人們心裏的評判,除了其鑒別古董的水平外,還跟其人品和職業道德有關係,像許春惲這樣的人品和職業道德,哪怕他水平再高,夠得上上如今的央視鑒寶節目,也隻能屬於低級掮客。低級掮客與中高級掮客的差別是一道鴻溝,這種角色隻能跟一些小古玩鋪子打交道,稍大一些的古玩店是不敢讓他們進門的,唯恐上當受騙,而且也會受到同業中人的鄙視。所以,低級掮客的經濟收入比較低,而且沒有發展空間。不過,許春惲在低級掮客中的名氣是很響的,他那“許古董”的綽號就是那幫同行叫出來的。

像許春惲這樣的家夥,難免染上吃喝嫖賭的惡習,有時還抽鴉片,所以他手頭兒是沒有積蓄的,這也是他至死都是單身漢的原因。1949年長沙解放後,鴉片是抽不成了,不久妓院也被取締了,然後館子也響應政府號召麵向勞動^民,逐漸取消了高檔菜肴,大吃大喝行為作為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受到輿論抨擊,他那幫狐朋狗友也沒了吃喝的興致。如此,許春惲手頭兒倒積蓄了一些錢鈔,他就開始搞收藏。其諢名“許古董”,應該收藏古董吧?人們都是這樣想的,可他卻撇開了古董而專收藏舊鍾表。今年春節期間,許春惲去給蛆姐姐夫拜年,說起收藏,他說自己已經擁有幾十件舊鍾表。正上初三的外甥對舅舅所說的舊鍾表產生了興趣,跟舅舅約定幾時去迎春巷見識見識。

4月中旬,學校放三天春假,外甥就去了迎春巷。許春惲說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把這些收藏品整理一下,登記造冊,你做幫手再合適不過了。外甥相幫了一天,按照許春惲的要求把每一件鍾表的品牌、生產廠家、出廠時間、收購時間和價格都一一記錄下來,許春惲讓他帶回家,待有空時重新謄抄一遍,做成一份賬冊。外甥還沒動手,舅舅已經被殺。許春蓮在獲悉弟弟被殺的第一時間,就下意識地認為可能跟其收藏的鍾表有關,於是出門時就帶上了兒子記錄的那份草稿。

許春蓮夫婦得到刑警的許可,清理許春惲的遺產,發現弟弟收藏的那些舊鍾一件不少,可舊表卻一塊不剩,另外,許春惲生前佩戴的一枚黃金戒指和一塊春節前才購買的英納格手表也不見影蹤。

專案組由此初步認定這是一起熟人入室謀財劫殺案。三刑警對如何著手開展偵查進行了討論,決定采取以下三項措施;一是對被劫的那些舊表和黃金戒指進行布控;二是調查被害人生前的社會關係;三是走訪迎春巷的居民了解相關情況。

像“許古董”這樣的角色,社會關係肯定複雜,即使是把長沙解放後經常來往的那部分人一一訪問到,也得讚老大勁兒,專案組才三個人,怎麽忙得過來?黃勝於是就去分局跟刑警隊吳隊長嘀咕,要求增加人手。吳隊長說,大黃你的要求肯定正確!黃勝心裏一鬆,暗忖今兒怎麽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可吳隊長又說,不過,我沒辦法滿足你的要求,警力緊缺是明擺著的,案子多也是明擺著的,有時領導還要臨時抽調一些同誌去執行特殊任務,即使把刑警隊幾十號人都一個當成幾個用,隻怕也不夠。所以,人手緊缺問題你隻好自己克服了,我這裏最多再給你一輛自行車。黃勝說,你那自行車我知道,除了鈴兒不響其他部位哪兒都響,我不敢領受,免得關鍵時刻掉鏈子,壞了事兒隊裏正好有理由整治我。

黃勝罵罵咧咧出門,尋思不紿加派人手我也得把這個案子拿下,老子去找蔣大雄想辦法。蔣大雄是黃勝的老鄉,兩人不但一個村,還是表親,年歲差不多,但按輩分黃勝得叫他表舅。兩人同時參的軍,同時到的偵察營。不過,蔣大雄的運氣比黃勝好,他在部隊南下時就已經是排長了,到了長沙作為駐軍留下,調到運輸團當了機修連的連長。一次黃勝去他那裏,發現機修連正把已經不能使用的廢舊汽車、摩托車的零部件拆下來拚裝可用的車,當時就動了弄輛摩托車開開的腦筋,隻是不好意思開口。現在火燒眉毛了,沒啥不好意思的。

他直奔運輸團,跟蔣大雄一說情由,對方馬上點頭,陪者他去挑選了一輛。黃勝在部隊就學會了開摩托,到了地方上就向分局交通隊領了個駕照。蔣大雄說你先把這車開去,過一兩天順便過來一趟,我給你一個軍車牌照,那你就隨處可行了。黃勝說,舅你當官當糊塗了吧,所有車輛牌照都是公安局檢查的,我是刑警,又是為辦案,哪個交警會來管我這車有沒有牌照?舅你差個小兵把這車開油庫去灌滿汽油,我這就要開著上陣了。破了案子你也有一份功勞啊,公安局窮,別的拿不出,買張大紅紙寫封感謝信總還是可以的。

就這樣,黃勝用這輛摩托車載著田初源全城亂竄了三天,訪遍了專案組掌握的許春惲的社會關係,可是未能獲得任何線索。專案組另一成員小李負責贓物布控和訪查迎春巷居民,也是一無所獲。

第四天上午,分局打電話給專案組,讓黃勝去匯報。黃勝不敢把摩托車開去,生怕讓哪位領導看中了留下,就向派出所借了輛自行車騎著過去。刑警隊領導讓他說說偵查情況,他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吳隊長說大黃你們的思路是對頭的,可就是運氣不好,往下打算怎麽幹,黃勝說不瞞領導,兄弟已經沒轍了,請領導指示。吳隊長說你們可以從作案動機上麵考慮考慮。

黃勝返回派出所,跟田初源和小李討論凶手殺害許春惲的動機會不會不是為了劫財,而是為其他,把戒指、手表和收藏的舊表掠走,沒準兒是企圖轉移警方視線。三人正議論著,張所長在外麵喊黃勝去接聽電話。電話是吳隊長打來的,說大黃你們的好運氣來了,城東分局剛才打來電話說昨晚他們抓獲了一夥賭徒,發現一塊舊表跟專案組贓物布控單子上的涉案物品特征相符。黃勝大喜,立刻叫上田初源駕車前往城東分局。城東分局治安科向他們介紹了以下情況——

昨晚,分局治安科接到群眾舉報稱本區百靈廟內有一夥人在賭博。治安科於是出動了三名民警,帶上一個班的公安部隊戰士悄然前往。到得那裏,把那座破廟團團包圍了,發一聲喊,衝進去把那十來個賭徒悉數拿下。當時還沒有那麽多手銬,抓人一般都是用麻繩綁的。押解分局後連夜清點贓款贓物,那塊瑞士阿瑟得18K金懷表就是在贓物中發現的。經辦民警登記時並未把這塊懷表往城南分局的協查通知上聯想,就把懷表跟其他贓款贓物一起鎖進了櫃子。

今天上班後,經辦民警把登記單子送到領導那裏審核。按照規定,沒收物品上交時要跟接收方辦理一個交接手續,所以,治安科領導要審核登記單子,並在上麵簽字認可。城東分局治安科的王科長是個嚴謹細致的人,凡是他經手簽批的東西,他都要親自過目。當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塊懷表,讓經辦民警把懷表拿來給他看。王科長不認識外文,不知懷表是什麽品牌,於是就蹬著自行車去鍾表店請鍾表師傅辨認。鍾表師傅告訴他,這塊懷表是瑞士阿瑟得,從式樣看是清朝光緒年間的產品,距今七十年左右。不過,這塊表已經不能走了,應該屬於收藏品。王科長馬上想起城南分局的協查通知,內中不是有一塊瑞士阿瑟得懷表嗎,於是,回到分局就往城南分局打了電話。

 黃勝立刻辦理了相關手續,把這塊懷表帶了回來。田初源、小李兩個見了很是興奮,拿在手裏反複查看。小李問黃勝是否記下了那個持有該表的睹徒的姓名,建議這就去城東分局提審。黃勝說不急,先得確認這塊懷表確係許春惲生前的收藏,然後方可進行下一步行動。

刑警駕駛摩托車直奔許春惲的姐姐家,許春蓮從來沒有看過弟弟的收藏品,所以根本說不上來這塊懷表是不是許春惲生前收藏的。刑警忽然想起許春惲前不久曾叫外甥去他家相幫整理他收藏的舊鍾表,專案組協查通知中的贓物單子就是依據許春惲外甥的記錄發出的,此刻找那初三學生隻怕是最牢靠的方式了。

許春惲的外甥杜智靈麵對著刑警出示的那塊懷表,臉上露出遲疑的神情。黃勝以為他緊張,便說小杜你不要有什麽顧慮,有什麽想法盡管說出來,說錯了也沒關係。杜智靈說我不緊張,不過我還真說不準這究竟是不是我舅舅收藏的那塊。我舅舅對我說過,他收藏的所有鍾表都是做了記號的,隻要打開後蓋,反麵如果有他用隻有他自己知道的配方秘製的藥水草簽的一個蠅頭小字“許”,那就是他收藏的。舅舅說,用這種藥水簽畫的記號,無論怎樣擦洗都是去不掉的,除非用工具刮磨。

刑警當場打開懷表後蓋兒,結果令人失望,選塊懷表內並無“許”字,也沒有刮磨過的痕跡。刑警不敢確認杜智靈說法的準確性,邀請了個鍾表匠去城南分局把暫時封存的那些舊鍾一一打開,果然發現內部明顯位置都有如杜智靈所說的那種無法擦拭掉的記號。這樣,這條線索就沒必要再查了。

黃勝的脾氣雖然暴躁,可是在偵查工作上卻有一份出奇的耐心,他說我根本沒指望一搭手案子就破獲了,這種好事兒世上有,可是我黃某運氣不好,隻怕到老也碰不上一回,咱還是憋著勁兒踏踏實實地幹吧。再去跟被害人家屬聊聊,沒準兒人家想起什麽線索也難說。

三人於是就去找許春蓮、杜理平夫婦,跟他們聊家常樣地聊著,結果,意外獲得了兩條不能稱為線索隻能算是信息的內容。

其一是,4月15日,就是許春惲叫外甥去他那裏相幫整理收藏鍾表目錄的那天傍晚,許春惲騎輛自行車把外甥送回家,叫上姐姐、姐夫在她家附近一家小飯館吃晚飯。席間,許春惲趁姐夫、外甥去上廁所的空隙,問許春蓮能不能借一筆款子給他。許春蓮說如果在一百萬元(舊版人民幣,相. 於新版人民幣一百元,下同)以內,她還拿得出來,超過一百萬元她就沒辦法了。許春惲說那就算了,我另外想辦法吧。這事,許春蓮當天回家就跟丈夫說了。

其二是,許春惲前不久曾跟一個名叫顏錦菁的女人有過一段交往,兩人的感情發展到什幺程度那就不清楚了。上月清明前,許春惲告訴姐姐他已經跟顏錦菁斷了。

離開許春蓮家後,黃勝對田初源和小李說,看來我得去運輸團找表舅要幾張加油單子,許春蓮所說的那兩件事兒有的跑哩。咱得找那些已經調查過的社會關係對許春蓮所說的那兩件事兒一一詢問,看他們中是否有人知曉。

專案組為此又跑了三天,這回似乎撞到好運了。他們初時接觸的那些社會關係都說不知道許春惲在被害前缺錢的事兒,也根本沒聽說過有一個叫顏錦菁的女人。後來,找到在火神廟擺攤修理鋼筆、打火機的老畢時,老畢說他知道顏錦菁,也知道許春惲跟顏錦菁相好之事。那麽,後來怎麽分的手呢?老畢說聽說是顏錦菁的另一個相好吃醋了,把許春惲打了一頓,她就跟許春惲斷了。老畢還提供了顏錦菁的住址。

5月11日,刑警去了顏錦菁住所地的管段派出所。了解下來,得知顏錦菁今年三十三歲,長沙本地人氏,出生於商人家庭,十六歲時嫁給曾在北洋軍閥部隊當過營長、當時已經退出行伍改行經商的關某。結婚三年多,關某去東北進貨時遭遇殺身之禍,一命嗚呼,遺下一個剛滿周歲的兒子。一年後,顏錦菁向公公婆婆提出要改嫁,老人說改嫁可以,不過你得把兒子留下。顏於是留下了兒子回到娘家,不久再婚嫁了個警察。結婚後不到半年,那警察就在執行公務時翻船淹死於湘江。當時人們比較迷信,從此就視顏錦菁為克夫的“掃帚星”,無人敢娶她。顏錦菁這時已經有了一份工作,在“大雄糖果廠”食堂幫廚,其收入維持基本生活沒有問題,想偶爾揮霍一把就不行了。漸漸,她就開始跟其他男人交往,據說前後一共搭識過至少二十個男子。至於顏錦菁是否跟許春惲有過交往,派出所方麵就不清楚了,新中國成立初期警方對這種男女關係問題基本上是不管的。

於是,刑警就直接去找顏錦菁調查。顏錦菁聽說許春惲死幹非命,瞼色倏變,端茶杯時雙手瑟瑟發抖,茶水都濺出來了。黃勝看著暗忖看來有戲,就讓她別緊張,說我們聽說你曾經跟許春惲有過一段交往,想跟你聊聊,你如實回答就可以了。

顏錦菁聽了,雙手的顫抖停止了,可臉色還是蒼白如紙,口中喃喃自語:“難道他真的下手啦!”

 

三、衡山道人

顏錦菁說的這個“他”,姓周,名俊丹,以賑賣棉布為業。周俊丹在當時紡織業最發達的上海有幾個好友,他每月寄錢鈔過去,請朋友為其直接從廠家購進若幹棉布,托運至長沙。這人腦子玩得轉,知道棉布的最大客戶乃是手頭兒有點兒錢鈔可以自由支配的女性,於是,就打聽了市內一些女性職工比較多的廠家的發薪日,在當日起的三天內到該廠家門口設攤,生意甚好。周俊丹和顏錦菁就是這樣相識的。周俊丹見顏錦菁稍有幾分姿色,就展開了攻勢。而周俊丹在外形、相貌上也是頗有優勢的,而且,他有一定經濟實力。如此,沒過多久,兩人就黏到一塊兒了。

周俊丹是有家室的,他跟顏錦菁一說,後者也不在乎。不過,如此交往了一段時間後,顏錦菁對周俊丹有些不滿意了,她發現姘頭有兩大嗜好:一是嗜賭,二是貪色。本來,嗜賭跟顏錦菁應該是沒有關係的,人家又不是她的丈夫,可顏錦菁卻不這麽認為。她發現,周俊丹賭輸後,對她就明顯小氣了,她想約會對方也頻頻遭拒,因為她的約會都是要花錢的。而貪色這一點,跟她就直接有關係了。顏錦菁雖然沒跟周俊丹結婚,可她是把自己作為周俊丹的老婆來擺位置的。而周俊丹另有姘頭,對她自然就冷淡了。

因此,顏錦菁就產生了“你尋我也尋”的念頭,也開始另外物色男人。不久,她就結識了許春惲。像許春惲這樣能夠成功騙倒國軍上將王陵基的角色,對付顏錦菁那當然是小菜一碟,而且花的錢鈔還沒周俊丹多。顏錦菁就開始跟許春惲悄然來往,不過,若讓她從周、許二位中選擇一位,她還是會選周俊丹。她舍不得跟周俊丹斷絕關係,依舊時不時跟周幽會。

顏錦菁的這種把戲沒玩多久,隻跟許春惲相好了一個餘月,竟然就讓周俊丹發覺了。周俊丹去顏錦菁獨居的住處時,在枕頭旁邊發現了一根一厘米多長的頭發,不是自己的,也不會是顏錦菁的,當然就是其他男人的了。覺察到顏錦菁在跟其他男人來往後,周俊丹不露聲色,一如既往。當顏錦菁在之後的一個下午約許春惲來幽會時,家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周俊丹躡手躡腳地進了臥室。床上二位正來勁兒,卻被這主兒一聲響亮的痰咳驚得失魂落魄。周俊丹二話不說,把許春惲從顏錦菁身上揪下來,雷公拳窩心腳一頓狠揍,說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如若再讓我撞見,那這世上就沒你這個人了。

把許春惲趕走後,周俊丹對顏錦菁倒並無懲罰,反而衝她微微一笑。不過,用顏錦菁的話來說,她被這一笑驚得毛骨悚然。怎麽呢?顏錦菁覺得對方這笑容中透著一股殺氣。不過,顏錦菁認為這殺氣跟她沒有關係,周俊丹真要殺人,殺的也是許春惲,而不會是她顏錦菁。

人說騙子膽大,長沙地麵上這二十年裏,若論排行,許春惲當數第一,他的詐騙對象是國軍上將王陵基;而且,不但詐騙成功,事後太平無事,王將軍還樂嗬嗬的。詐騙進行到這種皆大歡喜的境地,世上還真不多見。後來,許春惲聽說了心理學,買本書來翻了翻,說他媽的什麽狗屁學問,老子當年跟王陵基打交道時對這一套就已經滾瓜爛熟了。這也是他被周俊丹揍了一頓後,竟然還敢再次去找顏錦菁的原因。隻是,他對外宣稱已經斷絕了跟顏錦菁的關係。

周俊丹是否知曉許春惲無視他的警告,竟敢再次上顏錦菁的床呢?這個,顏錦菁就說不上來了,她隻肯定兩點:一是周俊丹之後未曾捉過她和許春惲的奸;二是周似乎對許春惲從以前的茫然不知到了比較熟悉的程度,曾幾次對她說過許春惲這人不簡單,他的騙術十分了得,有機會想跟許聊聊這方麵的事兒。

專案組於是就聯想到了似乎跟本案有關聯的一點——迎春巷67號劫殺案現場遺留的酒菜。會不會是周俊丹察覺到許春惲又在跟顏錦菁勾搭,已經捉過奸了,那就不炒冷飯了,咱們玩個新招兒吧,我倆談談?對於有巨騙經曆的許春惲來說,最歡迎的就是“談談”,他的騙術也好、生意也好,都是憑三寸不爛之舌來施展的,所以估計許春惲肯定一口答應。然後,雙方就議定去許春惲家吃個飯,席間神聊,不失為解決棘手問題的一個好形式。不料,許春惲這一聊,就把自己的性命聊沒了。

這當然是猜測,卻是有依據的猜測,專案組三人討論下來,決定去找周俊丹。

據顏錦菁所言,周俊丹居住於城西區殺羊巷59號。可是,5月12日,刑警前往管段派出所打聽,派出所卻說查無此人。再去城西分局打聽,也沒有人知道。黃勝說這不是扯淡嗎,走!幹脆直接去殺羊巷59號。他讓臉上有學生氣的田初源冒充大學生前往打聽,那個地址是有的,房子也是有的,卻已經破舊不堪,住不得人了,空關著。問了鄰居,得知戶主也不姓周,姓俞,在長途汽車站工作。於是就去長途汽車站找老俞,問到周俊丹,對方也是一臉糊塗。

刑警斷定周俊丹不會平白無故把一個確實存在的地址告訴顏錦菁,就把從顏錦菁口中獲知的周俊丹的年齡、外貌,職業等說了說,問老俞是否認識這麽一十人。老俞想了片刻,用不太肯定的語氣說:“聽下來,好像是他……可是他不叫周俊丹嘛!”

這個“他”,是老俞的表外甥周夢祥。那是老俞已故表姐的兒子,老俞跟他打抗戰開始就沒聯係過。大約十年前,老俞聽其表姐說起過她的這個兒子,說是在重慶“軍統局”工作。不久,表姐病死了,老俞也就徹底失去了跟他這個表外甥的聯係。

返回駐地,黃勝說查著查著竟然查到“軍統”特務上去了,這個姓周的主兒到底是塊什麽料啊?不過也好,既然他當過“軍統”特務,那咱就去市局政保處查查看。

當天下午,三人去了市局政保處,說要查一個名叫周夢祥的人。接待人翻了翻反動黨政軍特憲警登記名冊,說沒有周夢祥這麽一個人。刑警說這兒還有一個名字,叫周俊丹。接待人說周俊丹啊,這個名字好像有點兒熟。可是,查遍名冊,還是沒有找到。接待人想了想,說對了,我是在《敵情通報》上看到的,就是昨天那期。

《敵情通報》由市局秘書科編印,是一份十六開、視內容多寡定頁碼的油印小冊子,每天上班前由機要員送往各分局,送達時把上一天的收回。黃勝等三人去市局秘書科一查,5月11日的《敵情通報》上刊載著:“曆史反革命分子、國民黨軍統特務周俊丹於前日落網。”可是役有說關押於何處。於是就問秘書科負責編發的那位同誌,對方查了查底稿,說是城北分局執行的逮捕,現關押於城北分局看守所。

三人回城南分局辦理了介紹信,又前往城北分局看守所提審周俊丹。周俊丹承認其與顏錦菁相好,也承認曾為此教訓過許春惲,但不承認殺了人,說他隻跟許春惲見過一次麵,就是教訓對方的那次,之後再也役見過他。田初源和小李想查問周俊丹4月下旬許春惲被害時的活動情況,甫一開口就被黃勝阻止了。周俊丹是以反革命、“軍統”特務的身份被捕的,黃勝不知道他是否有現行活動,那是政保方麵才能接觸的案情,刑警是不能以任何理由打聽的,這是一條當時辦案的“潛規則”。如果對方涉嫌重大刑案一定要了解,那也得由政保承辦員出麵訊問,或者在政保承辦員在場的情況下由刑警訊問,訊問中若涉及政保案情,政保承辦員有權阻正。田初源是新刑警,小李是派出所警員,他們兩個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黃勝要阻止。

當然,訊問還是要繼續進行的,黃勝馬上跟分局政保股聯係。政保股說這個人是因曆史罪行被逮捕的,他在抗戰後就脫離了“軍統”,不是潛伏特務,你們需要訊問什麽盡管問,不會影響政保辦案。於是,就重新回到提審室訊問。

周俊丹畢竟是“軍統”情報特工出身,記憶力極好,對於4月下旬許春惲被害前後那幾天自己的活動情況都記得清清爽爽,一一道來,竟然役打半點兒隔頓。

次日,專案組對周俊丹所說的活動情況和證明人一一進行了調查,最終確認此^沒有作案時間。而據城西分局政保科介紹,他們對周俊丹執行逮捕使命時,同時對周家進行了搜查,並未發現舊懷表,也未見與布控特征相符的黃金戒指。

線索斷了。

5月14日,發現許春惲腐屍的第十二天,專案組三人再次開會研究案情。剛坐攏,分局刑警隊吳隊長打來電話詢問偵查進展,黃勝說還進展呢,差不多要倒退了,遂把情況簡述了一下。吳隊長說同誌們辛苦了,一會兒我讓人給你們送條煙過來,犒勞一下。黃勝放下電話,嘀自了一句“這還差不多”。

黃勝身上有若幹缺點,脾氣暴躁、愛發牢騷、說話衝人,等等,可是,他也有許多優點,其中最突出的一點就是責任心強。一旦接受了任務,那就必定沒日沒夜把全部心思都撲在上麵,常常一個案子破獲後,體重下降七八斤。這次這個案件,對於黃勝來說,是他當刑磐以來覺得難度最大的一個案子,腦細胞自是犧牲得最多。不過,他認為這種犧牲是值得的,哪怕前麵走了錯路,也是值得的。走了錯路雖然浪費了若幹時間和精力,可畢竟也算否定了一種可能,離真相也就接近了一步。昨晚黃勝在床上輾轉反惻,突然想起個問題許春惲作為一個在江湖上混得出了名的家夥,其曆史是否清白?凶手會不會跟其曆史上參加過的什麽組織有關係呢?

現在,專案組開會就是討論這種可能性。三個刑警都認為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黃勝於是說,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從這一點開始調查吧。

調查了兩天半,發現許春惲曾參加過“一貫道”,不過並非骨幹,麵是一般道徒,也沒有劣跡,況且其在1947年就基本不參加“一貫道”的活動了。所以,長沙解放後公安局沒有找他麻煩,因為像他這種“一貫道”成員在長沙市有上萬名。

不過,對於專案組來說,他們關心的不是許春惲在“一貫道”擔任過什以職務、是否犯過罪惡,而是他在“一貫道”結識的人,這些人就是之前專案組所沒有掌握的社會關係。

5月16日,黃勝去分局向吳隊長匯報工作。一說發現了死者生前新的社會關係,吳隊長就表揚了專案組。黃勝說老吳你啥也別說了,單聽我提一個要求,上次隊長犒勞的那條香煙已經抽完了,能不能再來一條。吳隊長說你小子以為我是開煙草公司的是吧?上次那條香煙是分局領導犒勞刑警隊的,大夥兒說這一陣兒最辛苦、任務最重的就是你們這個專案組了,一致同意把香煙給你們。你倒好,三天幹掉了這條香煙,不檢討是不是奢侈過頭了,反倒還想再要一條?話是這麽說,吳隊長還是把自己新買的一包煙絲拿出來一,分了半給黃勝。

往下,專案組三人又馬不停蹄奔波了三天,找了上百名“一貫道”成員了解許春惲的情況。頭兩天沒有收獲,凡是認識許春惲的“一貫道”成員都說許參加活動不甚積極,經常缺席,壇主曾多次揚言說,要不是看在許春惲能按時交會費,並且經常主動捐款的分兒上,早就把他清理出壇了。直到第三天,黃勝眼前才像是出現了一絲光亮。

5月18日下午,黃勝和小李前往郊區監獄向一個名叫單博尚的“一貫道”骨幹分子調查。單博尚是家具店老板,他的店鋪專售高檔家具,紅木、酸枝木、鐵木、檀木家具樣樣齊全,還有一張太師椅據說比鐵還重,估計是陰沉木製作的。這種家具放在現在,非得雇保安日夜守衛,即使在民國時,商界也是把老單的家具店放在金店、典當行、皮革行,古董大店那種檔次看待的。老單那時候算是長沙地麵上的富戶,可是,這主兒富極無聊,玩起了“一貫道”。這樣,新中國成立後就折進了局子,家具店也封掉了,那些家具中的一部分因曾以免費出借的方式提供給“一貫道”在長沙舉行的全國會議上使用過,所以也作為涉案物品給沒收充公了。

這裏之所以要插這一段,是因為刑警據此想到了一點:許春惲是折騰古董的,而且折騰到江湖上人稱“許古董”的程度,可見非泛泛之輩。而單博尚的家縣店中不乏明清時代甚至更早年代的老家具,其中有些也是可以作為古董的,所以估計許春惲跟老單肯定是有些交往的。

單博尚對於自己被判十二年徒刑心懷不滿,因此不肯配合刑警的外調,佯稱自己不認識許春惲。還是黃勝跟他胡扯了一陣兒,還給他抽了兩支煙,這才鬆口,說不但跟許春惲熟識,還曾一起合夥做過古董級的家具買賣,許春惲參加“一貫道”就是由其介紹的。

黃勝再次遞去香煙,讓老單繼續爆料。單博尚於是就說到了“衡山道人”。“衡山道人”是許春惲的一個江湖朋友,老單跟他見過三次麵,都是應許春惲之邀作為陪客下館子一起吃飯。這人其實並非出家人,或者說至少他跟許春惲交往時不是道士,所謂“衡山道人”不過是別人對他的一個稱謂。不過,單博尚聽他說話口音確是湘南腔,所以估計選人果真來自衡山也未可知。至於許春惲跟“衡山道人”是幾時相識的,兩人的交往到了什麽程度,那單博尚就說不上來了。

那麽,“衡山道人”跟許春惲在一起幹什麽營生呢?單博尚說這個他沒有打聽,也不可能打聽,那是別人的商業秘密。不過,他在作為陪客跟他們二位吃飯時,聽他們說是在一起折騰古董。那是抗戰勝利後第二年的事兒,後來,許春惲是否還跟“衡山道人”有來往,單博尚就不清楚了,因為許春惲的業務中很少再有古董級別的家具了,他也就不來老單的家具店鋪閑坐了。“一貫道”的活動許春惲也參加得少了,所以兩人一年也見不了一兩次麵,見麵時骨幹分子老單肯定是現場的大忙人,兩人也沒機會聊天。

專案組對單博尚所說的這個“衡山道人”產生了興趣。刑警分析,既然“衡山道人”跟許春惲接觸是為做古董生意,那麽這幾人在長沙很可能不單單是跟許春惲一人有交往,因此,可以從本市的古董行業進行調查。往下,專案組三人又進入了奔波階段,一連跑了四天,接觸了上百名古董商、古董掮客,竟然無人聽說過“衡山道人”!

黃勝說這不是奇怪了嗎?這個“衡山道人”來長沙做古董生意,為什麽不跟其他人接觸而單單隻接觸許春惲一個人呢?難道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某種特別的關係?

正當專案組尋思這條路走不通,是否應該試著走其他路時,一個名叫儲占奎的人走進了長沙市公安局。儲占奎的出現,給專案組帶來了一線曙光。

 

四、三十一塊舊表

儲占奎時年五十六歲,年輕時做過挑夫和賣水戶,是個“上無片瓦,下無插針之地”的赤貧之人。如此一直窮到抗戰初期的“長沙大火”事件發生,他忽然有了些錢。這裏的“有了些”,屬於“比較低調的說法,實際上他不但買房娶妻,還開了一家湘西土特產商行,專向來長沙旅遊、出差、探親的人們提供湘西的諸般特產。這錢鈔是從哪裏米的?誰也不知道,他自己也不說。小道消息說儲占奎是趁火打劫發的財;也有人說他是和湘西土匪勾結,替土匪洗錢。反正不管怎麽說,儲占奎從此發達,脫胎換骨,到長沙解放時,他已經是一個像模像樣的老板了。

那麽,儲占奎去公安局幹嗎呢?他是來替兒子儲小奎報案的。

抗戰爆發的前兩年.當時儲占奎還在當挑夫,整天汗流浹背腰酸背痛,每天的粗茶淡飯還得不到保證;住宿呢,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蜷縮在城隍廟的戲台下。這種生活狀況,儲占奎自然不敢做娶妻生子的夢,也從來沒有想過領養一個小乞丐當兒子,因為他根本養不起。可是,老天爺偏偏要他領養一個兒子。那年冬天,長沙北風呼嘯,滴水成冰。一天天黑時分,儲占奎從外麵摸回城隍廟時,聽見廟前空場上有嬰兒啼哭聲,過去一看,是—個用一條破棉絮包裹著的不知是否滿月的嬰兒。儲占奎知道如若他不理不管,那不到一個時辰這嬰兒就沒命了。他實在不忍心看著這條小生命離去,就把嬰兒抱了起來。

這個被儲占奎抱著挨家挨戶乞討養活下來的嬰兒就是儲小奎。儲小奎的命好,不但冬夜遇救,苦日子也沒過多久。他三歲時,儲占奎就做了老板,他就是少爺了。而儲占奎娶的妻子沒懷上孩子,他也就沒有嚐到後母之苦。儲小奎六歲就被送進學校讀書,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舊時讀書有跳級,儲小奎小學、初中各跳了一級。1951年,他已經長成了一個十六歲的小夥子,正讀高三。4月27日,學校放春假,高三學生因麵臨著高考,校方就不安排什麽集體活動,讓他們在家裏自己複習功課。

次日下午,儲小奎出門在住所村近遛彎兒時,遇到一個二十多歲的穿黑色衣衫的男青年,問他要不要舊表,說每塊都能夠走動,很便宜,五萬元一塊。見儲小奎似感興趣,便從他提著的那個竹編的提兜裏隨手拿出一塊讓他過目。儲小奎從小動手能力很強,喜歡拿著工具鼓搗家裏的跟金屬相關的物件,七歲時就把損壞的司必靈鎖修好了,後來漸漸對這方麵的興趣越來越濃,無師自通。上中學後,舉凡同學的鋼筆、老師的打火機、學校的門鎖之類,他是手到病除。所以,現在他見有這麽便宜的表可買,不禁心動,接過對方手上的表,擰發條聽聲音地檢查了一番。對方做了個手勢,請他到路邊樹蔭下,指指提兜說這裏麵的表你可以隨便檢查,每塊都是這樣的。

儲小奎寒假時已經按照書本上的指點,修理過家裏和兩個同學家的舊鍾,正盤算著暑假時試著修表,現在見這人有舊表賣,尋思正好是一個機會。當下,又從提兜裏拿了兩塊表看過聽過,也不還價,就問對方一共有多少塊表。對方說一共三十一塊,你按三十塊付吧,一百五十萬元。儲小奎說我身邊沒那麽些鈔票,你跟我去家裏拿吧。那人跟著到了儲家附近的一株大樹下,說我在這兒等你,你擊把鈔票拿出來,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1951年時的一百五十萬元是一筆不小的金額,在長沙郊區可以購買一套三間平房的小院了,儲小奎拿得出來嗎?他有這份支付能力,因為他有曆年節餘的壓歲錢。當下,他就取了錢鈔,走到大樹下,把錢交給對方,把裝著舊表的提兜拿回家了。

這件事,儲小奎沒有告訴老爸,也沒有跟家裏或者學校的其他人說起過。他是一個自律性很強的學生,這些舊表盡管對他頗具誘惑力,可是不到高考結束他就不去碰,也不去想。回家後,他把舊表往床底下一放就捧起課本溫習了。

一晃二十多天過去,儲小奎沉湎於功課中,竟然把這樁交易忘記了。昨天晚上,學校為填報誌願的事召開家長會,儲占奎去參加了。回來已是八點多,但還是興衝衝地走進兒子的臥室,對儲小奎說,你捫級任老師(舊時對班主任的稱謂)說了,你可以填清華大學,肯定能錄取的。儲小奎說我不大喜歡往北方跑,冬天太冷了,我想考上海交通大學,已經跟交大聯係過了,他們了解我的情況後,說歡迎我報考,還說屆時交大赴長沙招生的老師會跟我聯係,如果成績上線,交大可以提前錄取。儲占奎一聽就急了,說交大怎麽好跟清華比呢?小子你糊塗了是不是?父子倆因此開始辯論,儲老板坐在床沿,激動得手舞足蹈,忽然床底下有什麽東西被他的腳跟蹭倒了,發出“嘩啦啦”一陣兒輕響,俯身去看,就發現了兒子買的那些舊表。

儲占奎也不跟兒子討論清華還是交大了,聽說是買的,就把這些舊表倒在床上,一塊塊粗粗地看過,問了價錢,說這麽些舊表才一百五十萬元,賺了!儲老板其實不懂此行,不過他看下來,發現其中有幾塊乃是18K的金表,故有此語。又問兒子是在哪家舊貨行買的,儲小奎說不是從舊貨行買的,是走在路上有人向我兜售的。儲占奎聽著便是一個激靈,說哎呀,這多半是贓物啊!

儲小奎不以為然,說贓物不贓物我不管,我可是出錢買的。儲占奎於是就對兒子進行法製教育,說收贓也是犯法行為,政府一樣要追究的,到時候警察上門來把你抓去,你小子別說清華,交大了,隻怕政府要你吃幾年牢飯哩!聽老爸這麽一說,儲小奎心裏就發怵了,問老爸這事該怎麽辦,要麽把這些東西交給公安局算了。

儲占奎想了想,說小子你踏踏實實溫書吧,這事我去公安局說一下,人民政府是講道理的,現在這表究竟是不是贓物還不清楚,先跟公安局掛個號,如果是贓物,那就交出去,還不至於算得上犯法;如果不是贓物,那就還是你的東西。這樣,儲占奎就拿著這些舊表奔市公安局來了。

市局接待儲占奎的那位警員聽了他的敘述,看了那些舊表,馬上想起本月上旬《敵情通報》中關於迎春巷劫殺集中的贓物,就通知了城南分局。刑警隊吳隊長聽說舊表正好是三十一塊,那不是跟許春惲被劫的舊表一致嗎?看來,大黃這小子的運氣來了!於是就打電話給專案組讓大黃去市局跟那個前往報告的群眾麵談。

黃勝駕了摩托車直奔市局,把儲占奎連人帶表拉到專案組駐地。二話不說,先把這些舊表一塊塊拿出來看了看、數了數,讓小李去叫了個鍾表匠來,打開後蓋兒一一看過,果然每塊表的後蓋兒裏麵部有一個擦拭不掉的“許”字,於是,就認定這些舊表確實都是涉案贓物。

這是專案組開始偵查以來得到的第一個實質性的線索。往下,三個刑警就忙開了。跟儲小奎談話當麵了解情況,得知那個向他兜售舊表的家夥是個三十來歲的小個兒男子,一張猴臉又黃又瘦,掃帚眉,塌鼻梁,牙齒微齙,下巴有點兒長;穿一身青色衣衫,頭上戴著一頂解放軍的黃色單軍帽,說一口長沙當地話。

長沙是湖南省城,要在偌大一座城池中找這樣一個家夥,其難度可想而知。專案組討論下來,認為從相貌、穿著上尋找這個家夥顯然是不現實的,海底撈針的傻事兒咱不幹。那麽應該怎麽尋找呢? 就從那個裝舊表的竹編提兜上想辦法吧。

這種提兜,當時長沙街頭上常見,人們出門時經常用來盛放分量比較輕的物品,價廉物美,地攤上賣一兩千元一個。不過,落到專案組手裏的這個提兜有些不同:外側底部那編織得細細密密的竹篾表麵寫著“三小”、“何”三個毛筆字。三刑警分析,“三小”應是長沙市第三中心小學的簡稱,“何”應是該小學的某個老師。

5月24日,黃勝、田初源前往第三中心小學打聽是否有何姓老師,接待刑警的老校長聽了,慢悠悠地搖頭:“本校並無何姓老師啊。”

刑警正失望時,旁邊的教導主任開腔了:“原來有一個何老師的,前不久調走了。”

刑警記下了那位已調走的何老師的姓名:何佩芳,原是第三中心小學教師,去年調到市總工會去了。

黃勝,田初源便去長沙市總工會找到何佩芳,把那個竹編提兜給她一看,她馬上說:“這是我的呀,怎麽到你們警察手裏了?”

刑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向她提問:“是你的提兜,怎麽現在沒在你身邊啊?”

何佩芳於是對此作了說明。這個提兜是她一個鄉下親戚前年秋天進城時送給她的,她看著蠻喜歡的,就決定將其作為上下班使用的包包。頭天拿到學校去,正好教導主任金老師在用紅油漆往牆壁上寫標語,何佩芳就央求金老師替她在提兜底部寫了  “三小”。“何”三個字作為記號。可是,也就不過隔了個把月,這個提兜還是丟失了。

確切地說,這個提兜可能是被人偷走的。前年國慶節前一個星期六下班前,教導主任把一摞作業本子拿到何佩芳桌上,說四年級的語文老師請了病假,何老師你幫她把這些作業批改一下,星期一上學時帶來。何佩芳於是就把作業本放進了提兜,還放了一個紅墨水瓶與一支蘸水鋼筆進去。回家後,她發現紅墨水濺出了些許,把提兜裏麵弄髒了。何老師是一個愛清潔的人,次日星期天就把提兜洗了洗,晾在門口。沒想到,下午她想起提兜應該晾幹了出去收時,那提兜卻已經不翼而飛了。有個鄰居告訴她,那個提兜可能是草繩巷補鍋匠的兒子“鍋崽子”偷走的。因為中年鄰居從外麵回來時,在巷子口遇到他,看見他拿著這麽一個提兜。何佩芳聽了是有想法的,怎麽能平白無故順走她的東西?不過想想就這幺一個竹編兜兒,沒了就沒了吧,若登門去交涉,隻怕人家也不會承認,再說,聽說補鍋匠可是一戶不好惹的人家!

刑警於是就去草繩巷向居委會了解補鍋匠及其子“鍋崽子”。

補鍋匠名叫屠財根,湘西桑植人氏,據說曾當過土匪,抗戰前夕拖家帶口來到了長沙,挑著副補鍋攤子滿街招攬生意。此人會些武術,憑此強橫霸道。他先是住在草繩巷後麵的土地廟裏,“長沙大火”事件發生後,屠財根硬說自己原是住在草繩巷的,房子給燒了。當時國民政府實行焦土抗戰策略,燒了也就燒了,沒人賠償你的。可是,屠財根這麽一爭,卻得以在草繩巷蓋起了三間草房。

屠財根有個獨子,名叫屠俊仁,因是補鍋匠的兒子,人就送了個綽號叫他“鍋崽子”。“鍋崽子”從小跟在老爸後麵,耳濡目染,也沾上了不良習性,不過他個頭兒沒老爸大,也沒學過武術,強橫霸道方麵比老爸要低調些,但貪婪和陰刁方麵,卻有過之而無不及,漸漸自修成了一個膽大心細的竊賊。具有這種個性的竊賊,講究賊不走空,隻要他出門作案,就必須攜贓物回家,哪怕是一根針。何佩芳那個價值不過一兩千元的竹編提兜,就是這樣讓他順走的。

刑警向居委會方麵問了“鍋崽子”的體形、外貌等特征,覺得跟儲小奎所說的那個向其兜售舊表的家夥相符,於是就決定逮人。

抓捕“鍋崽子”還算順利,刑警甚至順帶把補鍋匠屠財根也拘了,因為這主兒企圖用武力阻止刑警捉拿兒子。田初源挨了一拳一腳後正要拔槍,被黃勝製止,說這家夥喜歡動拳腳?那好,我陪他走兩圈。結果,一搭手,遊擊隊敵不過正規軍,湘西民間武人被解放軍前偵察兵一招製敵瞬間製伏,一並銬上,進局子蹲了幾天。

專案組當即訊問“鍋崽子”屠俊仁。這小子以前從未失過風,更沒折進過局子,可是竟然具有若幹抗審能力。刑警跟他磨了小半天嘴皮子,終於不耐煩了。黃勝駕著摩托車把高三學生儲小奎拉到分局跟其當麵對質,屠俊仁這才承認是他偷了許春惲的那三十一塊舊表。

黃勝喝道:“恐怕不止偷了表的事兒吧,”

屠俊仁主動接茬兒:“您是說‘許古董’被殺的事兒吧?那跟我沒有關係!我去他家裏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屠俊仁交代,4月20日下午,他閑著沒事,到東門逍遙坊一帶轉悠,進了“天下茶客樓”。那是新中國成立後由一個從武漢回到老家長沙的資本家開的一家檔次偏高的茶館,因為是麵向中產階層主顧的,所以營業時間跟一般茶館不同,上午十點開門迎客,晚上九點送客關門。屠俊仁當然跟中產階層搭不上邊,可是他偷竊作案得手衣兜裏有點兒錢鈔時,喜歡扮闊,穿戴一新進入類似“天下茶客樓”那樣的場所。當然,他是從來不跟別人搭訕的,因為以其見識,一開口準保露出底子。那麽,他獨坐在那裏幹啥呢?一是覺得這是一種享受,就像許多人口口聲聲說喜歡旅遊,其實真的去旅遊了,卻不知自己在景點幹什麽,回家後看著照片也說不出自己當時置身於何處一樣;二是他可以從其他茶客的談話中獲取作案信息。

這天,屠俊仁就是這樣獲取“許古董”收藏舊鍾表的信息的。許春惲也不是中產階層,那天他是應幾個古董界的朋友之邀去“天下茶客樓”飲茶的。這個情況之前專案組在調查許春惲的社會關係時已經查清楚了,就是不知道當時旁邊那副座頭上有屠俊仁這個偷兒在偷聽他和朋友的談話。

許春惲那天去茶館之前,先與那幾位朋友在飯館吃飯,喝了些酒,所以到了茶館坐定後顯得很興奮,自我吹噓他在長沙古董界有過哪些應該被人記住的事跡,他沒使用第一人稱,而是一口一個“許古董”。屠俊仁沒鼓搗過古董,一雙賊手也從來伸向過古董,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許古董”是哪位。漸漸聽得多了,這才弄清楚原來就是這個唾沫橫飛的家夥。

如果許春惲最後沒說那句話,屠俊仁也就不會對他產生興趣。許春惲說的是:“現在,我正在做又一樁必將被長沙古董界記住的事兒,那就是鍾表收藏!諸位信不信?”

那幾位朋友自然一迭聲說“信”。於是,屠俊仁就把這位“許古董”當作財神級的作案對象來看待了。

屠俊仁候得許春惲離開茶館,悄然尾隨。一直跟蹤到迎春巷,弄清了“許古董”的住址,回去後隨即開始準備作案。

4月23日午夜,屠俊仁來到迎春巷許春惲住所前那道截斷巷子的磚牆後麵,悄然翻過牆溜進了迎春巷。巷子裏是沒有路燈的,屠俊仁摸到院門前,掏出工具正要動手對付上麵的司必靈鎖,不料手一觸及院門就發現這門竟然沒鎖,於是推門而人。定睛看去,院內正房那裏一片漆黑,便知“許古董” 一家已經睡覺(他不知許春惲是單身,從其年歲判斷料想必有家室了),於是躡足靠近房門。

往下,使屠俊仁出乎意料的一幕再次出現——平房的門竟然也是虛掩的,輕輕一推就開,隨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嗆得他幹嘔不止。他閃到一旁窗戶前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這才感到好過了些。稍停,掏出前端囊了手帕的手電簡,隔著窗子玻璃往裏照,依稀可見客堂正中地上躺臥著一個人,他便明白這裏發生了凶殺案。

屠俊仁從小到大作案數百起,盡管都是案值不大,也沒有什麽社會影響的盜竊案,可畢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尋常竊賊遇到這種情形,早就倉惶逃竄了,可是屠俊仁不逃,他站在窗前略略一想,就決定入內去看看。這時屋裏的血腥昧已經散了大半,他也適應了,當下入內,隔著兩三米用手電照著辨認死者是不是“許古董”。光線暗淡瞧不真切,他就把蒙住手電的手帕去掉,照著一看,死者臉部貼著地麵,不近前是無法辨認的。屠俊仁不敢走近,擔心留下腳印,回頭萬一被警察察覺了說不清楚。再說,他已經從死者的服裝上斷定就是“許古董”。

屠俊仁忍了又忍,總算抑製住上前翻檢“許古董”口袋的強烈衝動。手電筒掃了掃客堂,並無什麽值得偷竊的物件,於是又進了東側的臥室。“許古董”的臥室陳設簡單,隻有一張床、一口雙門大櫥、一張梳妝台和兩個凳子,質地倒都是紅木的。屠俊仁翻了翻梳妝台抽鬥,並無收獲,就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口上著鎖的大櫥上。那把鎖是黃銅製作的三角造型的古鎖,對於屠俊仁來說根本構不成障礙,他用竹筷子都能打開。

櫥內就是舊鍾表。舊鍾不過二三十個,不過由於外形各異,比較占空間,最大的那個高達一米,這些舊鍾差不多就把整個兒櫥櫃都塞滿了。那三十一塊舊表是放在大櫥中間一側的那個小抽鬥裏的,屠俊仁想都沒想,就把這些舊表一古腦兒都取出來裝進了他帶來的那個洋麵口袋裏。

臨走時,屠俊仁順便帶走了主人的一雙軍用膠鞋。這是他作案時的一個習慣,隻要現場有適合於他穿的鞋,就要拿一雙,幹嗎呢?出門後換上,然後把自己原先穿的那雙(基本上就是上次作案時從現場拿走的那雙)脫下,換上新竊的這雙,換下的鞋就扔在現場附近的某個隱蔽角落。那天,他把原先那雙鞋扔在迎春巷口的水井裏。

專案組把屠俊仁的口供與現場勘查所獲得的腳印、指紋痕跡結合起來進行了分析,認為他說的應該是實話。於是,屠俊仁的殺人嫌疑被排除了,但是,盜竊罪卻是坐實了的,就交給城南分局治安科處置。屠俊仁後來被判了七年徒刑。

 

五、犧尊

迎春巷劫殺案案發的第二十三天,5月25日,專案組開會分析案情。黃勝把分局刑警隊吳隊長請來“聽取匯報,指導工作”。吳隊長這些天被其他幾起刑事案件折騰得焦頭爛額,熬得臉小了一圈,坐在那裏猛抽香煙提精神。他聽了專案組這一階段的偵查情況,說大黃你們幹得還不賴啊,該做的事兒都做了。黃勝說你就別挖苦我們了,什麽叫“該做的”,那就是把案子破了,案犯抓住了,可是,這好像八字沒一撇哩!吳隊長說我這是真話,不是挖苦你們。這案子,我若是碰上,最多也就查摸到這一步吧,運氣不好的話,比如那個儲老板沒向公安局反映他兒子收購的那些舊表,那還走不到這一步哩。

黃勝問吳隊長往下應該怎麽辦。吳隊長說你問我,我還不知道該問誰哩。這樣吧,我們一起商量,這個案子中還有什麽從現場提取的物品沒琢磨過的?黃勝問田初源和小李,有嗎?我記得我們都已經檢查過、分析過了吧。田,李兩人點頭稱是。說到這裏的時候,派出所張所長進來說分局來電,有新案件發生,請老吳馬上回去。吳隊長立馬起身,說大黃你們也別著急,就這樣一步步往下整,運氣好的話,沒準兒我還沒回到分局你們就已經發現線索了。

真沒想到,這話還真讓吳隊長給說著了。他離開後,黃勝扳著手指頭自言自語地數著從現場獲取了哪幾件當時被認為可能涉案的物品,一樣樣說下來,說到賬冊時忽然停住了,說小田,小李,你們說那賬冊上會不會有什麽問題?那二位說賬冊我們三人都一頁頁翻檢過,連夾層(當時的賬冊是用毛邊紙對折後裝訂的,故兩頁之間有夾層)都沒漏,沒發現啥問題啊。黃勝說我想想老吳說得也有道理,沒準兒線索就在我們手裏卻投發現呢。

於是,再檢查賬冊,還是沒發現什麽。接黃勝平時的性格,這事兒也就到此為止了,可是這天他可能比較虛心地聽進了老吳的話,還不肯罷休,說幹脆把裝訂線剪斷,整個兒賬冊拆開了一張張檢查,注意頁碼順序,完了重新裝訂起來就是了,沒準兒我黃組長運氣來了,在線縫兒裏發現什麽也難說啊j

賬冊一拆開,馬上有了發現——中間被撕掉了一頁。這個情況引起了大家的重視,他們分析下來,認為本案的一個重要環節應該就藏在這頁被撕掉的紙上。5月3日勘查現場時,發現死者隨身的少量現金、手上的黃金戒指、一塊英納格新表和三十一塊舊表被劫走。目前已經查清那些舊表是被屠俊仁竊走的,這樣,凶手就隻劫走了少量現金和一枚黃金戒指、一塊新表。就為這點兒財物,凶手犯得著把許春惲殺害嗎?況且,從現場情況看來,他跟許春惲還是關係不錯的朋友哩!因此,凶手應該是另有動機的,這個動機跟其他財物——而且應該是價值不菲的財物——有關,他拜訪許春惲就是為了謀取這件東西。那這件東西是什麽呢,如果沒有剛才的這個發現,一時還真不好作出判斷,現在就清楚了;既然賬冊上記錄的都是許春惲的古董中介業務,所以這件東西應該是古董!

根據屠俊仁的交代,可以確認凶手殺害許春惲的時間是在4月23日午夜之前,結合那天許春惲準備的飯菜是屬於正餐性質的,所以應當鎖定在當天傍晚;從桌上剩餘的酒菜和廚房鍋中原封未動的米飯推斷,凶手下手的時間是在晚餐進行中。凶手殺人後,劫取了那件古董,因為考慮到警方破案時肯定會結合許春惲生前的職業進行調查,所以就把死者的賬冊中與該古董有關的一頁撕去了。凶手為什麽不幹脆把整個兒賬冊帶走或者當場燒毀呢?這是因為警方在調查本案時肯定會尋找許春惲的賬冊,如果賬冊沒有了,那等同於直接提示人家:這個案子跟古董有關。所以,凶手寧可選擇撕頁也不動銷毀整本賬冊的腦筋。

凶手在傍晚前後殺害了許春惲,從屋裏找到了那件古董,在賬冊上做好了手腳,最後才攜那件古董離開了現場。這個時間不好作出比較準確的估斷,隻能說是在殺人後到屠俊仁午夜進入現場前。一般說來,他離開許春惲住宅的時間不會太早,因為那時候迎春巷裏還有居民出進,凶手擔心被人撞見。盡管目前還不知道凶手劫取的是什麽古董,可哪怕隻是一個字畫軸卷,那也應該比較顯眼,容易給人留下印象,所以,他會選擇在午夜前離開,那時候夜深人靜,不要說迎春巷了,就是大街上也鮮有路人。

這樣分析下來,專案組就覺得眼前似有一絲光亮。迎春巷是一條斷頭巷,凶手劫取那件古董離開現場時必須從位於巷尾的許春惲家走過整條巷子,從外麵的糧庫後街逃遁。在4月23日那個溫暖的暮春之夜,迎春巷以及糧庫後街上是否有人經過,正好看見他呢?三刑警議論到此,黃勝說咱們立刻調查,撞一下運氣。

這個運氣竟然讓專集組撞著了,調查進行到第二天中午,專案組獲得一個信息,居委會方麵說,有一個名叫苗根根的人聲稱4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曾在迎春巷見到過一個背著好像裝有沉甸甸東西的洋麵袋的人走出巷子。居委會那位大媽說,苗根根不肯說詳細情況,你們警察去找他大概就肯說了,不過你們要有思想準備,這個苗根根不大好打交道。

刑警找到苗根根,一見麵還沒說話就覺得居委會大媽所言不謬,此人確實不大好打交道,不好打交道的原因是這主兒的智商似有問題。在迎春巷一帶,說到苗根根,恐怕十人中有八九人搖頭不知,可是隻要說“三癩子”,那就準保人人點頭說知道。苗家有五個兒子,竟然個個是癩痢頭,於是人們就按照他們的排行稱其為“某癩子”,苗根根排行第三,所以人稱“三癩子”。刑警在一家麵店前找到“三癩子”,說你跟我們去派出所,有事兒向你調查。“三癩子”說都中午了,該吃飯了,下午再說吧。黃勝說你跟我們走,派出所有午飯給你吃。“三癩子”心有所動,不過沒有挪步,說我不吃派出所的飯,我要吃這裏的大肉麵。刑警滿足了他的要求。

“三癩子”吃了麵條該跟刑警走了吧?不,他又提出要吃餛飩。於是又請他吃了一碗餛飩。黃勝見這家店還賣包子,說幹脆給他再拿幾個包子吧,吃不了帶著走,免得囉唆,浪費時間。

“三癩子”很高興,不過他突然改變主意不願意去派出所了,說就在路邊說話也可以。刑警說那也好,於是就找了個太陽曬不著的陰涼處。小李跟“三癩子”沒少打交道,知道應該怎樣調動他的積極性,當下就說了些表揚他積極性高、主動靠攏政府之類的好話,這才問他情況。

“三癩子”說,哪天他已經忘記了,反正是勞動節之前,那天半夜,他在街上遊蕩了一陣兒,返回迎春巷家中睡覺。進門後,他正摸索著電燈開關時,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兒輕輕的腳步聲。他覺得有些好奇,顧不上摸索開關,到門口把門拉開一條縫隙往外窺視,看見有一條黑影朝迎春巷外麵走去。巷子裏是沒有路燈的,不過外麵大街上有路燈,他在暗處,正好借著大街上的燈光看清那黑影肩頭上背著一個洋麵袋,沉甸甸的似乎有些分量。“三癩子”當時就覺得有些納悶兒,尋思那人背的洋麵襲裏裝的是啥物件啊?“三癩子”的智商是有些問題的,用現在的說法,屬於智障人士,會被居委會列入“陽光之家”的名單。他的智障症狀表現為思維鏈的斷裂,就是前麵那樁事兒還沒想停當,又被後麵那樁事情吸引了。當時,他的思維就定格在那人背的洋麵袋裏裝著什麽東西這一點上,然後就悄然出門尾隨。他也知道不能讓對方發現自己,就沿著巷子一側貼著牆壁躡足悄行。可是,他的跟蹤很快就結束了,當他走到巷子口時,大街上空無一人,根本不知道那人往哪裏去了。

不過,對於專案組來說,“三癩子”此行還是有收獲的——他在巷子裏遠遠地跟著那人時,清楚地看見對方在走出巷子前,把一樣東西扔進了巷口的那個垃圾桶。“三癩子”跟丟了兒,就想起了那人的這個舉動,於是就去垃圾桶前查看。當時全國大力開展愛國衛生運動,大街小巷設置的以各種容器替代的非正規垃圾桶到處可見,迎春巷口的這個垃圾桶是一個去掉了上部鐵皮的火油箱。“三癩子”在這個火油箱垃圾桶裏發現了那人扔進去的東西——一張團攏的廢紙。“三癩子”是文盲,根本沒有辨別紙上寫著什麽內容。若是常人,肯定隨手扔掉了。可是,“三癩子”是智障,他沒扔掉,而是寶貝一樣地珍藏在家裏了。

刑鷲昕著不禁竊喜,小李馬上大大表揚了一番,把“三癩子”誇得手舞足蹈。刑警待他的舞蹈結束後,說那就去你家把那張紙拿給我們看看吧。到家後拿出來一看,正是那張從許春惲的賬冊上撕下來的對折頁!

  這張賬冊當然要帶走了。可是,“三癩子” 卻有異議,說這是他撿到的,所以應該是他的,警察不能拿走。“三癩子”整天在外遊蕩,聽的宣傳多了,竟然還說人民警察是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你們這三個警察怎麽反而要拿走我的東西呢?然後就對他們的身份提出質疑:你們到底是真警察還是假警察啊?

黃勝趕緊說我們是真警察,不信你看看這證件。這樣吧兄弟,這張紙對你也沒啥用處,倒不如送給我們,我們交個朋友,你把這張紙送給我,我呢,送你一盒煙,怎麽樣?“三癩子”馬上點頭,於是黃勝就讓小李去買了一包香煙,一手交煙一手交貨。

回到駐地,刑警查看了從賬冊上撕下來的對折頁,上麵記著許春惲自4月1日以來經手做的十幾筆中介業務,其中4月5日的那筆是“犧尊一個”, 後麵有個括號,內以小字注明“現貨,未付款”。 刑警發現,整本賬冊中,就這一筆賬有模有樣一個注釋,而且這筆賬的記錄是用粗框特地勾畫出來的。

黃勝立刻給昊隊長打電語報告,老吳在電話那頭兒說:“大黃,你小子撞運啦!祝賀你!”

“謝謝!請教大哥,啥叫‘犧尊’?”

“這個……我聽都沒聽說過,你去找古董商問吧。”

黃勝跑了幾家古董店鋪,得到的回答是一致的;犧尊係古人用於祭祀神靈的器物,具體說來,就是動物造型的青銅器,通常以牛馬羊居多,也有其他動物,犧尊是統稱,根據造型不同,稱謂也有變化,比如牛造型的就稱為牛尊,馬造型的就是馬尊,羊造型的就是羊尊。

專案組尋思這就對路了,“三癩子”看到的裝在洋麵袋裏沉甸甸的物品,就是許春惲賬冊上記錄的“犧尊” —一不管是什麽動物,反正肯定是青銅器,這兩點相符。因此,可以斷定凶手作案的目的就是為那件犧尊。

往下,就盯著這件青銅器調查吧。

 

六、十四封掛號信

專案組三刑警研究後定下了訪查對象——全市各古董店鋪和古董掮客。他們先去了市工商局,請工商局與古董公會聯係,要求通知全市各古董店鋪老板和經紀人,當晚六點三十分趕到市工商局開會。

會上,刑警一說犧尊,與會者都說知道,又說許春惲也知道—一赫赫有名的“許古董”嘛。再說“許古董”和犧尊,那就沒人知道了。黃勝尋思隻好稍稍透露一下案情了,於是就說了許春惲的賬冊上記錄的“現貨,未付款”那五個字,問大家這是什麽意思。這一說,幾十號人都熱烈討論起來,從而使刑警知曉了以下情況——

商業經紀人通常都是不具體經手商品的,而古董行業的經紀人是絕對不能經手正在進行經紀的商品(古董)的,這是行規。因為古董有贗品,而且如果遇上像許春惲這樣的有詐騙前科的經紀人,古董一到他的手裏,那再拿出來時是真是假就根本說不清楚了。所以,許春惲自己也好,買賣那件涉案犧尊的上下家也好,應該是清楚這個規矩的。不過,在這方麵,可能也會有例外,那就有以下兩種可能:一種是那個把犧尊現貨交給許春惲的人跟許春惲的關係非同一般,對許春惲絕對信任;另一種是對方根本不懂古董行業的規矩,隻想把手頭的這件古董出手,又聽信了不按照規矩辦事的許春惲的忽悠,輕而易舉就把犧尊交給許春惲了。

刑警問大夥兒是否聽說過許春惲有這樣的朋友,與會者都說沒聽說過。又問眾人是否聽說過“衡山道人”,大家也搖頭。

散會時,黃勝發現有一個五十來歲的與會者磨磨蹭蹭地不像其他人那樣急著離開,便知道此人有話要私下說,於是朝田初源使了個眼色。田初源過去跟他一搭訕,對方果然說有句話要提醒刑警。他是長沙地麵上資格最老的古董掮客之一,憑其經驗,這件犧尊可能是贓物,而許春惲的上家並不懂行,自然不曉得涉案古董的價值以及古董行業的水有多深,因為急於把東西出手,就把犧尊直接交給許春惲了。這種情況,在這個老資格的古董掮客以前漫長的經紀生涯中也曾遇到過。說實話,這種情況是任何古董掮客都希望遇到的,因為這樣就可以阻止買賣雙方直接見麵,古董掮客可以以貨主代理人的名義甚至直接冒充貨主跟下家洽談,以圖獲取幾倍甚至幾十倍的中介收益。

接下來專案組遇到的情況,證實了這個老資格古董掮客的分析。

次日,5月28日下午一點多,迎春巷來了一個外地旅客模樣的三十來歲的男子。自從發生了許春惲命案後,迎春巷的居民對於外來陌生人特別是成年男性陌生人特別敏感,包括走街串巷叫賣商品的小販在內,隻要是陌生臉孔出現,大家就會悄然留意。現在,這個外地旅客也得到了同樣的待遇。他是徑直往巷子深處走的,一直走到巷子盡頭許春惲家的院門前。定睛一看門板上竟然貼著公安局的封條,不禁一個激靈,趕緊轉身往回走。沒邁出幾步,已被本文開始時最先發現命案的衛生積極分子彭婆婆等幾個居民當道攔住,問他找誰,幹什麽。這人還沒把話說清楚,居委會幹部也聞訊趕來了,那就去派出所吧。

專案組三刑警這時正準備外出繼續調查,聽說出現了這麽一個人,尋思多半有戲,就跟來人談開了。那時也沒有什麽身份證,不過外出旅行的話隨身得有一紙供職單位的證明,哪怕供職於私營商店,也是有店章的,也可以出證明,否則你就沒法住旅館,即便住親友家,報臨時戶口時可能也會用得上。這人出示的一張證明似乎還過得硬,是衡山縣公安局出具的,表明此人名叫於得月,衡山縣南嶽鎮人氏,自由職業者。

田初源和小李都是長沙人,當下跟於得月聊了幾句,發現這人說的倒還真是一口衡陽話(衡山縣當時屬衡陽專區)。於是言歸正傳,問他到迎春巷做什麽。於得月倒也坦率,實言相告說是找許春惲來結賬的。結什麽賬呢?是一件古董——青銅獸,聽許春惲說是戰國時期的古貨。

那麽,於得月和許春惲到底是什麽關係呢?這尊青銅獸又是怎麽回事兒?

於得月已故的兄長於得海是許春惲的結拜兄弟,也是當年參與詐騙國軍上將王陵基的一個騙子。於得月有時從衡山縣來長沙哥哥這邊小住幾日,就跟許春惲認識了。後來,許春惲這個詐騙團夥作鳥獸散,於得海另謀營生,跟許春惲的來往少了,於得月也就沒機會跟許春惲見麵了。抗戰勝利後第二年,已經回到衡山縣謀生的於得海車禍去世,許春惲不知從哪裏得知消息,趕到衡山縣來送葬,臨走給於得月留下了他在長沙迎春巷的住址,讓於得月去長沙時就去坐坐。於得月幹的是走街串巷替人推拿按摩治傷的自由職業,有時是要去長沙的,這幾年裏也曾去過迎春巷幾次,每次都受到主人的熱情款待。他最近一次來長沙是春節前十來天,給許春惲送了一些衡山土特產,在許家中住了一夜。那次兩人喝酒閑聊時說到了古董,許春惲讓於得月留意一下,如果發現誰家有像樣的古董,可以告訴他,反正賺了錢鈔兩人都有份兒。

於得月回衡山縣後就開始留意,他所從事的職業使他有機會廣泛接觸底層百姓。今年4月上旬他去一戶農民家治傷時,發現那戶人家有一件青銅獨角羊,於是就問對方是否願意賣。對方說那是多年前在田裏耕作時挖到的,就在家裏當個擺設,你要的話可以賣給你。於得月也沒討價還價,花一百萬元買下了。

於得月雖然不做古董生意,但以前聽哥哥說過一些古董行業的事兒,知道自己這回撞上了好運,立刻帶著青銅獨角羊直奔長沙。許春惲一看,大喜過望,說兄弟啊,這回咱哥兒倆算是撞上了大運,這件貨出手後,你也不必待在衡山了,在長沙城裏買房住下吧,還能開家鋪子!幹得月說這件東西這麽值錢啊!許春惲說這是戰國時期的珍貴羊尊,市麵上可是沒有的!這貨你放哥這兒,我盡快出手就是。說著,就給於得月寫了一紙憑條:“今有衡山於得月將戰國羊尊(獨角)一件交本人出售,雙方議定由本人負責定價售出,可獲傭金一成半。特留此條,以作憑證。”下麵是許春惲的簽名,還接了指印。

於得月回去後,有點兒擔心那戶人家反悔,於是就到派出所開了張證明,前往湖北境內行醫。轉了一圈後返回湖南,今天來長沙就是想看看許春惲把獨角羊尊賣出去了沒有。於得月說完,拿出了許春惲的那紙憑條給刑警看。

專案組留下了這紙憑條,同時也留下了於得月——這事兒當然需要認真調查。於是進行了分工:黃勝、田初源去衡山縣調查,小李留在長沙負責聯係市局技術室對於得月出示的那紙憑條進行筆跡鑒定,並將其指紋、腳印與從劫殺案現場獲取的痕跡進行比對。

專案組出差當然需要分局刑警隊領導點頭,去一趟衡山縣自然沒有問題,花不了多少錢,可是,黃勝還是跟吳隊長發生了爭執。大黃的意見是要把於得月一起帶去,因為於得月所說的那個羊尊原主人的地址過於模糊,那是在衡山深處的一個小山坳裏的一戶農家,絕對難找,於得月說了半天連他自己也糊塗了,拿來紙筆讓他畫一份草圖,還是沒用,所以,隻有把他一起帶上。可是,吳隊長卻擔心途中發生差錯,這個於得月可能就是凶手,萬一逃跑了,這黑鍋不用說黃勝、田初源了,連他這個刑警隊長也得一並背上。黃勝說著說著火了,說老吳你甭噦唆了,我立份軍令狀吧,於得月若發生差錯,唯我黃勝是問,該怎麽著就怎麽著,跟其他人無關。兩人的爭吵驚動了對麵辦公室的馬指導員,過來問了問,表示支持黃勝,這才解決。

也幸虧把於得月帶去,有他領路,總算找到了那戶農家,證實羊尊確實出自他家。不僅如此,專案組通過幹得月竟然順便找到了“衡山道人”。

黃勝田初源其實已經相信了於得月的口供,認為他跟殺害許春惲無關,所以一路上對他就像對朋友似的客客氣氣。於得月呢,也很識相,處處配合刑警。在證實了羊尊的來源之後,黃勝往長沙發了份電報告知了這個消息,小李回電報說,技術室鑒定下來,排除了於得月的作案嫌疑。至此,於得月算是徹底解脫了。他就把刑警帶到自己家裏,請他們吃了一頓飯。席間,黃勝忽然想起“衡山道人”,尋思不知是否跟這衡山縣有關係,就問了問於得月。於得月說“衡山道人”有兩個含義,一個是指衡山的道士,山上道觀很多,所有道士都可稱“衡山道人”,還有一個就是單指某個人,那就是綽號什麽的了。刑警說肯定指的是後者,你們這衡山縣城是否有這樣一個人啊?於得月說有啊,他還是我老表哩,就在前麵橫街上的“南華古玩店”嘛。

刑警由於得月陪同去了古玩店,見到了“衡山道人”王振騰。了解下來,這人少年時確實在衡山妙心觀出家當過道士,一當當了七年。後來還俗回到南嶽鎮,進了古玩鋪子當學徒。抗戰後期自己單幹,在兩湖各地東奔西跑,倒騰古董。走江湖需要一個名頭唬人,他就給自己起了個“衡山道人”的名號。那麽,王振騰是否認識許春惲呢,刑警問下來,答曰相識,而且還是於得月介紹的。

至此,之前存在的疑問全部得到解釋。黃勝電報請示分局後,決定釋放於得月。

6月2日下午四點,黃勝、田初源回到長沙,吳隊長已經等著他了。吳隊長說大黃啊,這一陣兒案子比較多,不過除了你們這個攤子外,其他攤子運氣還算不錯,同誌們齊心協力折騰一番,差不多都給解決了,隻有你們這一攤的還八字不見一撇。我跟馬指導員商量下來,想親自出馬,領著你們三個幹,沒準兒過幾天就能把這個案子拿下來。你看怎麽樣?黃勝一聽就火了,說老吳你這不是小看人嗎?這個案子我們三個弟兄已經漫日沒夜折騰了一個月了,眼見曙光就在眼前,你倒好意思來摘桃子,甭說了,再過十天,看老子把凶手銬到你麵前來!老吳見自己的激將法起了作用,說那好,6月12日午夜前我來帶人,不行的話,我隻好親自出馬了。

專案組顧不上休息,當晚就聚在一起研究案情。黃勝對田初源、小李說,老吳還真將了我一軍,說實話,到目前為止,我心裏對這個案子可是一點兒譜也沒有,所以,返回得好好商量一下,先把情況梳理清楚了,看從哪兒下手。

好在之前已經進行過一個月的調查了,專案組對相關情況心裏是有數的,設來議去,形成了這樣一個思路——

涉案的那個戰國時期的青銅羊尊乃是一件非常珍貴的古董,其價值之巨不是尋常買家能夠買得下來的。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那就是以許春惲在長沙古董行業中的口碑,他應該知道自己是不適宜進行這種價值巨大的古董中介服務的。為什麽呢?因為二十年前他參與對王陵基的詐騙一案全長沙古董業盡人皆知,誰能保證這回他推出的戰國青銅羊尊不是當年詐騙王陵基的翻版呢?因此刑警認為,許春惲接受於得月的委托後,不可能在長沙當地甚至湖南省開展該古董的中介業務,隻能向本省之外的下家推銷。

那麽,許春惲是否有把握物色到這樣的對象呢?專案組認為憑其多年混進江湖的經曆,應該是有這種對象的,並且有可能還不止一個。然後,刑警就進行換位思考:如果我等是許春惲,麵臨著這麽一筆大買賣時,會通過什麽樣的方式跟外地的潛在客戶進行溝通?

答案似乎是現成的——向外地的朋友傳遞關於羊尊的信息。這種傳遞方式大致應該是以下幾種中的一種:一是許春惲去外地,跟這方麵的朋友接觸,放出風聲;二是告訴外地來長沙的朋友,讓他們在其居住地(經營地)放出這方麵的風聲,以便下家跟許春惲聯係;三是通過電話、電報或者掛號信函向外地同行朋友傳遞相熒信息。

這三種方式中,許春惲會選擇哪一種呢?刑警認為首先要排除的是第一種。據之前對迎春巷居民和許春惲的姐姐許春蓮的了解,他在跟於得月見麵收下羊尊後並未離開過長沙;他手頭有著這麽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也不敢攜帶著外出旅行。那麽許春惲會不會選擇上述第二種方式呢?刑警想來想去,認為缺乏這種可能性。因為與許春惲相識的外地同行即便來長沙,也不會是單單衝著許春惲來的,許春惲雖有“許古董”之稱,可是由於口碑打折扣,所以在圈內其實是不受重視的。人家來長沙可能跟他接觸,但肯定還會跟其他同行接觸。所以,許春惲必須考慮到達樣一種可能——他如若向對方透露了關於羊尊的信息,人家多半兒會對長沙當地的同行說起。這一說,於他顯然是不利的。常言道同行是冤家,本地同行中肯定有人會趁機“分析”,結合他當年忽悠王陵基的事兒,對戰國羊尊的信息予以質疑,壞了他的事兒。刑警認為,許春惲是聰明人,既然連他們三個外行都考慮到這種可能性,那他自己一定也會想到的,因此,上述第二種方式也可以排除。

這樣,就隻剩下第三種方式了——通過電話、電報或者掛號信函向外地同行朋友傳遞相關信息。黃勝說,看來我們可以從達條道上去進行調查。事不宜遲,明天上午郵電局一開門咱們就去撞運氣。

長途電話、電報和掛號信這三種通信方式中,很難判斷許春惲會使用哪一種。刑警的做法是,不管哪一種,都屬於郵電局的業務範圍,所以,隻要跑郵電局就可以了。

1951年時,國家對郵電係統的管理跟一般行業有些兩樣,雖然沒像鐵路那樣實行軍管,可市級郵電局卻是有軍代表常駐的。次日上午,黃勝、田初源、小李三人前往長沙市郵電局,先找軍代表,巧的是接待他們的那位軍代表是黃勝的副連長老鄭,那就好說了。老鄭聽黃勝說了說情況,立刻給開了一張條子,要求郵電局保衛科協助專案組進行調查。

郵電局保衛科跟專案組對於需要調查的事宜進行了分析。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內的長途電話特別是民用長途電話處於比較落後的狀誌,由於線路資源緊張,像長沙這樣的城市對於裝有電話的單位開通長途電話是有限製的,所以許春惲如果想通過長途電話跟外地同行聯係,他隻能跑郵電局。到了郵電局也不是立刻就能跟對方通話,而是先要填寫一紙申請單,內容大致是主叫方的姓名、住址,被叫方的姓名、住址(如果對方有電話,則隻需寫明電話號碼),然後,就進入了漫長的等待,通常等上一兩個小時是正常的,半天、大半天的也有。這邊的郵電局接通對方城市的郵電局後,對方還要派人到被叫方的家裏送上一張傳呼單,通知被叫方去郵電局接聽電話;被叫方趕到郵電局後,郵電局營業員再呼叫總機接線員接入線路,這才可以進入指定的電話亭通話。主叫方填寫的單子由郵電局保存,專案組現在要查的就是在於得月離開長沙的4月8日到許春惲被害前的4月22日這十四天時間裏是否有許春惲填寫的主叫電話申請草。電報、掛號信也是這樣,必須留下發報人、寄信者的姓名住址,否則,郵電局不會辦理這筆業務。

由於有了郵電局保衛科的積極協助,專案組當天就獲得了調查結果。許春惲並未向外地拍發過電報,也沒見長途主叫電話申請,他是通過寄發掛號信的方式跟外地朋友進行溝通的,在4月9日,即於得月離開長沙後的次日,一次性在其住所迎春巷附近的城東區大坡路郵電局向外地寄發了十四封掛號信。

黃勝長出一口氣,終於看見曙光!

 

七,凶手落網

許春惲的這十四封掛號信,分別寄往武漢,鄂州、黃石、九江、韶關、廣州六地。那麽,專案組該如何著手進行調查呢?如果之前的思路沒有錯的話,殺害許春惲的凶手應該是這十四名收信人中的一個。凶手在收到許春惲的掛號信後,從其所在地前來長沙,跟許春惲會麵,聽許春惲說了那件珍貴古董的情況後,表示有收購意向。當然,按照規矩,這時是不談價錢的,因為還沒看過貨色哩,所以接下來就是約看貨色。許春惲當然不願意把那麽一件沉甸甸的古董提來拎去,於是就約對方到其住所去看。由於對方是外地來客,所以不管往下的生意談得如何,他得盡一盡地主之誼,就跟對方約定,來看貨和繼續洽談時,順便在家裏吃一頓便飯。到了約定的時間,凶手登門,首先肯定是看貨,然後喝酒。酒過三巡,凶手一刀把主人送上西天,然後劫走了古董,同時撕下了賬頁以逃避偵查。

以上就是刑罄推斷的本案發生的過程。黃勝三人循著這個過程繼續換位思考,從凶手的角度來考慮,他收到信趕來長沙後,會下榻何處?答案應該比較簡單,因為就是為此事來長沙的,所以應該就住在許春惲家附近。刑警砍定去迎春巷附近的幾家旅館,查摸是否有來自上述六地的與郵電局提供的掛號信底卡上的姓名相同的旅客。

運氣來時,擋都擋不住。6月4日上午十時許,刑警就在城南區距迎春巷大約一公裏的“大興旺旅社”查到了一個來自湖北鄂州名叫“項隆昌”的旅客,其姓名與郵電局提供的資料一字不差。此人自4月21日晚上入住該旅社,住了三天,於24日退房離開。旅社的旅客登記本上記錄的基本情況是:男,三十八歲,湖北省鄂州市“私立鴻昌煤球廠” 職工。他是持該廠證明入住旅社的,證明上注明來長沙的事由是訪友。

田初源和小李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了,把一應信息抄錄下來後興衝衝就要往外走。幹什麽呢?趕緊上車站奔鄂州逮這小子去啊!

黃勝倒還沉得住氣,說別著急,先得把情況調查清楚,一是向旅社方麵了解一下這個姓項的旅客入住時有些什麽可疑跡象,二是許春惲一共寄發了十四封掛號信,除了這個姓項的,是否還有其他人來過長沙。於是就跟旅社老板談話,問他4月23日深夜,是否有旅客從外麵回來時攜帶了一個看上去沉甸甸的裝著笨重物件的洋麵袋。老板說讓我問問茶房看,4月23日離現在將近一個半月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哩。說著先查流水登記本,那上麵記著當班茶房的姓名。4月23日晚上當班的茶房名叫徐老沉,此刻正好在旅社裏。

徐老沉說那天晚上的確有一個旅客提著個洋麵口袋從外麵回來,住哪個房間、叫什麽名字我不清楚,反正是住樓上的。黃勝對於徐老沉的回答有點兒懷疑,尋思都一個多月的事兒了,你怎麽一問就答,連想都不用想?於是就追問那個旅客的外貌以及回店的具體時間。徐老沉一一回答後,可能是看出刑警的疑惑,就作了說明——當時旅店已經關門,那人叩門後是我把他放進來的,為表示感謝,他給了我一包“紅雙喜”香煙。

黃勝想想還是覺得不放心,於是和田初源、小李又跑了幾家旅館,並未發現與郵電局提供的姓名相同的旅客入住,這才寫了一份要求赴鄂州偵緝犯罪嫌疑人項隆昌的申請報告。

報告送到刑警隊,吳隊長很高興,馬上在報告上簽了字,又陪同他一起去分局領導那裏簽批,去財務室領了經費,說隊裏等著你們的好消息,返回長沙後我私人請你們喝酒。

6月5日,黃勝、田初源、小李三人離開長沙,經武漢前往鄂州。那時候交通條件差,他們抵達鄂州時已是晚上了,就找了家旅館住了下來。次日,先去當地公安局請求協助,鄂州公安局派了一個姓蘇的老刑警協助長沙同行。黃勝把案情給老蘇一說,老蘇說你們打算先去“鴻昌煤球廠”呢,還是掛號信的寄達地址?黃勝想了想,說還是去掛號信寄達地址吧.先把人找到了控製起來再說。

於是,一行四人就去了掛號信寄進地址——廟前路洪福巷19號。19號出來應門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自我介紹說姓丁。刑警就稱其“丁嫂”,問丁嫂是項隆昌的什麽人。丁嫂回答說是老項的房東。刑警問老項人呢?丁嫂說老項勞動節前就搬走了。

據丁嫂說,項隆昌是她丈夫結交了十年的朋友,是武昌人.原來是做生意的,五年前從武昌遷來鄂州,當時他老婆還沒病歿,兩口子是一起來的。丁嫂的丈夫老劉讓他們夫婦住在自己家裏,也沒說房租多少,不過老項還是挺守規矩的,當月就按照當地的市價支付,之後每月按時支付,從不拖欠。後來老項的老婆生病死了,他過起了單身生活,仍舊租住她家的房子。4月中旬,項隆昌說要出去一趟,沒說去哪裏。大約五六天就回來了,回來後他就說不住這裏了,沒兩天就搬走了。丁嫂夫婦問他搬哪裏去住,他笑笑沒回答。他們便猜想可能是在外麵搭著女人住到女方家去了,所以也就沒追問。

刑警問丁嫂,項隆昌4月下旬從外地回來時,是否帶著什麽看上去比較沉重的行李。丁嫂說老項那天回來時她不在家,他是住在側屋裏的,有大門鑰匙,隨時可以進來。所以,老項帶沒帶東西她就不清楚了。

刑警繼續問,那麽,勞動節前老項搬遷時,你總應該在場的,他帶走了些什麽東西?丁嫂說那東西就多了,他是雇了一輛馬車、叫了三個搬運合作社的工人來幫他搬家的。要說沉重的東西有好幾件,光櫥子就有兩口,櫃子箱子好幾口,都是兩三個人才搬得了的。

刑警們尋思項隆昌既然是叫了搬運合作社的工人來搬家的,那他搬到哪裏去了肯定是找得到的。幾人告辭離開後,就在附近路邊交換意見,是去項隆昌供職的“鴻昌煤球廠”呢,還是找搬運公會打聽是哪家搬運合作社為項隆昌提供的搬運服務。商量下來,決定先去“鴻昌煤球廠”。

往下,黃勝開始心驚肉跳了。他們三人去了燃料公會,一打聽,人家說鄂州並無“鴻昌煤球廠” 這麽一家不管是公有還是私營的企業。田初源說不對頭啊,難道那主兒在長沙“大興旺旅社”登記借宿時出示的是假證明,可是,他在旅社留下的住址怎麽又是真的呢,這事不是奇怪了嗎,黃勝說現在還有一條路可走,去找那家幫項隆昌搬家的搬運合作社。咱趕緊奔搬運公會吧。

前往搬運公會的路上,黃勝三人有些擔心,生怕節外生枝找不到那幾個搬運工人。接下來就發現這份擔心是多餘的,那三個工人很快就找到了,不過其結果跟沒找到並無區別。項隆昌是4月29日雇傭他們的,那輛馬車也是他們租來的,雇主東西比較多,他們一共跑了三趟才裝完。雇主的新居在哪裏呢?三人都是搖頭:他們的目標是舊貨店,雇主把三車東西都賣了!

三刑警震驚之下,直奔舊貨店。店方證實了這一說法,還領刑警擊庫房看了項隆昌的那些家具,裏麵別說涉案的羊尊了,連紙片都沒留一張!

當晚,三刑警在下榻的旅館裏對情況進行了分析,認為項隆昌很有可能發現自己在長沙登記入住旅館時留下了真實地址乃是一個破綻,這個破綻可以要他的性命,因此,他回到鄂州後別無選擇,隻好逃離。他逃到哪裏去了?仍舊在鄂州呢,還是離開當地了?三刑警一時想不清楚。不過,有一個方向倒是可以作為潛在突破口進行調查—一古董行業。項隆昌既然為古董而殺人,殺人後又成了逃犯,所以,他應該是急於把贓物出手的。要出手贓物,那就離不開古董行業。

於是,次日—一6月6日,刑警們就開始查訪當地的古董行業。一說項隆昌其人,老板、掮客都知道,說這人是個“半串子”,就是一邊做掮客一邊也倒騰古董。“半串子”的特點是掮客生意永遠不會經營好,因為圈內人士都知道,凡是他遇上的性價比高些的貨,都讓他留給自己做買賣倒騰去了;剩下的就都是些假貨贗品,或者自己看走了眼漏掉的——不過這種可能性極小,不是說他眼光厲害,而是到他手裏的寶貨真的不多。可是,項隆昌卻幹得樂嗬嗬的,用他的話說就是,老子哪怕三五年碰上一次撿漏的機會,就足夠花銷十年八年了。

那麽,最近項隆昌是否露過瞼,是否說起過手頭有什麽寶貨呢?大家回憶下來,都說這家夥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露過臉了,也投聽說過他手頭有寶貨。

三刑警尋思,這主兒可能認為鄂州太小,不適合把貨出手;再說,這件古董是他用製造命案的方式獲取的,所以要高度保密,如此,他就不會泄露自己手頭有一件羊尊。

三刑警向古董圈內人士打聽,項隆昌以前的古董生意一般在哪裏做。得到的回答是,這家夥跑的碼頭多,武漢、長沙、廣州、南昌、九江、南京,上海有時也去。黃勝聽著覺得自己的頭大了一圈,尋思一共才三個人,該怎麽查,這種案子,又不好發個電報請外地公安局協助調查,同行之間,互相幫著核實個疑點、控製個對象的事兒可以開口,像這種情況,即便這邊好意思開口,人家也役法兒安排啊,全國各地警力都很緊張,哪家抽得出專人給你查啊?

小李問那怎麽辦呢?黃勝說隻好走到哪裏算哪裏了。這樣吧,我們先去武漢撞運氣,那裏是回長沙的必經之地,沒多走一步路,撞到的話,案子也就破了,撞不到的話,再作計議。

於是,三人回返武漢。武漢三鎮的地方那就大了,非長沙、鄂州可比。還是先跟當地警方——當時稱“武漢市人民政府公安總局”——聯係,武漢同行可能人手實在緊,也可能認為這種調查無須他們派人陪同,所以就隻給了他們一些古董業的內部資料。黃勝還算活絡,打聽到有個戰友在公安局管車輛,立馬找上門去找,弄到了一輛剛修好還在試車的三輪摩托車。有了摩托車,工作效率總算大大提高了。三刑警奔波了大半天,走訪了九個古董商人,從第九個那裏獲得了一條信息,說項隆昌確實在武漢,聽說他這幾天每天早上去漢口騰升路“同泰茶館”喝茶聊天,看樣子很悠閑。

黃勝決定:明天早上我們也去“同泰”喝茶!

次日早上六點剛過,黃勝、田初源、小李三人就懷揣手槍前往“同泰茶館”。那是一家三開間兩層樓的茶樓,三刑警過去時,已有一些茶客在喝茶了。黃勝不露聲色地查看了地形,安排田初源、小李佯裝互不相識,占了底層樓梯口的那副座頭,他則上樓找了一個臨窗且能看清樓梯口上來的茶客的座頭。屆時項隆昌過來後,一般會上樓來的,那就由他料理,萬一發生意外那小子往下逃竄,田、李就負責堵住樓梯口。黃勝特地強調,不到萬不得已不準開槍,要留活口,因為必須把贓物追回。

三刑警沒見過項隆昌,手頭也沒有這廝的照片,隻不過進聽長沙“大興旺旅社”的夥計和丁嫂口頭描述過項的外貌。按說要準確無誤地在眾多茶客中認出這人是有一定難度的,不過好在他有一個容易識別的特征——鼻蒙一惻有一塊粉筆頭大小的褐色胎記。

三刑警按照分工剛剛到位,項隆昌就出現了。他進門後果然往樓上走,在臨窗一副座頭上落座,恰恰就在黃勝的旁邊。黃勝竊喜,尋思咱先不發作,看你跟什麽人一起喝茶,是不是談贓物交易。這時,項隆昌喚來跑堂,要了一壺碧螺春,另要點心兩份、零食小吃四樣,吩咐小吃可與茶水一起送上,點心則等他的客人來了再上。

也就不過五六分鍾,項隆昌的客人來了,是個操粵語的胖子。兩人看來之前已經見過麵了,當下一個說“來啦”,另一個說“來了”,就坐下了。黃勝喝茶、抽煙,貌似悠閑地看著樓下街景,耳朵裏把兩人的對話聽了個一字不漏。聽下來,那個胖子是廣州的古董商,專程為收購那件羊尊而來,昨天他已經看過貨了,今天兩人是談價錢的。黃勝聽著頓有些心驚——項隆昌開出的價格竟然是一百二十兩黃金!而對方的還價也並沒有攔腰一刀,隻是堅持一百兩——由此可見這件古董確實非常珍貴。黃勝聽到這裏,決定下手。他喚來一個跑堂,低聲讓其把樓下樓梯口座頭上的兩個年輕人叫上來。

田初源、小李上樓梯時可能有些冒失,正好落在項隆昌眼裏。他起了疑心,忽然站起身來。就在這時,黃勝已經一躍而起拔槍指向兩人:“不許動!”

就這樣,項隆昌和來自廣州的商人劉國運雙雙落網,贓物隨之被從項隆昌在武漢的臨時住所搜出。

是日,6月9日,離黃勝跟吳隊長約定的破案期限還有三天。

案犯被押解回長沙後,城南分局領導親自參加了訊問。項隆昌對犯罪行為供認不諱,其過程跟之前刑警的推斷完全一致。他早在接到許春惲的掛號信後就做好了殺人越貨的打算,因此偽造了假證明登記住宿。可是,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粗枝大葉的案犯——他在假證明上的竟然是自己的真名,而其在長沙旅社登記入住時向人家報出的住址也是真實的。項隆昌自己對於這兩個疏忽的解釋是,他經常在外麵跑碼頭,住宿時一直用真名真地址。這次去“大興旺旅社”辦理入住登記時,因為下火車後找了家小飯館喝了些酒,所以頭有點兒暈乎,人家一問,就隨口報出來了。直到他作了案回到鄂州後,方才想起這個疏忽,於是就想補漏——把家具出售後離開鄂州,先去武漢把贓物出手,然後再找個地方落戶。反正他有一手刻章本領,可以偽造出以假亂真的各種證明。

1951年10月19日,在長沙市軍管會舉行的全市判大會上,項隆昌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劉國運被判刑五年。

 

【評論】

那段關於屍臭的描寫真是讓人作嘔啊

凶手過於膽大冒失了,計劃不夠周密。既然決心殺人就不該在案發地附近住宿,既然已經留下線索了就更不該急於找人出手。

……這個塵封檔案人家可是一月一篇,有的月份甚至還沒有,最近兩期的題目我都知道了本月的叫做追緝六指魔,下月的叫做巾幗團係列搶劫案,都是老東的作品,隻有等它們麵世後再轉載了

破案是根據許古董的賬簿,但在此之前又敘述了半天他外甥整理的收藏記錄,容易引起歧義。反正我是看了半天才明白此賬簿和外甥整理的不是一個東西。

大概就是像這個東東,價值連城!我國古代工匠的高超技藝真是太厲害了!美輪美奐,巧奪天工

凶手太大意,犯了低級錯誤

不知道羊尊最後怎麽樣了

贓物肯定要收回國庫

所以說細節是破案的關鍵

哦,竟然還有一篇發生在我長沙的案子,

長沙有好幾個案例

不專業的賊幹的,但屬於外地的,是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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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1 回複 悄悄話 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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